序

　　一一想自己一定是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條路，一直通向燃燒起來的天空。

　　1st

　　一一醒來的時候是夜里，徒然地睜大眼睛，卻什么也看不見。于是一一哭了。

　　一一哭的時候從來都是很小聲的抽泣著。她說，這樣我就能感覺到自己，而總有一天，會有人聽到我的聲音。

　　她告訴自己，她需要等待。

　　2nd

　　很多時候一一都覺得，這是上天和她開的一個玩笑，一個捉弄得人心碎的玩笑。

　　當她再次醒來時，依然是夜里。風輕輕吹著白色的窗簾，在黑暗中勾勒出破碎的形狀。

　　一一想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呢。每天醒來，卻只能守在小窗邊，等著太陽把遠方點燃。有時候，會有一個男人到這兒來——一一猜那個男人是她的父親——僅管他從來只會帶給她無盡的痛苦。說是無盡，其實也并不是很長，只是每當男人的鞭子揮下時，一一都會覺得那又是一個世紀的開端。身上的傷口很多都已經(jīng)凝痂了，但是那種痛楚一一卻始終無法習慣。

　　有時候也會有一個女子來看她，不過從來不敢靠近。一一其實很喜歡她的。她每次來都是在男人離開后好一會兒，然后隔著薄薄的窗子看著她不住地掉淚。女子的個子很高，細碎的小波浪頭發(fā)披在肩上，一一看不清是什么顏色，在模糊的燈光下似黒似褐。第一次的時候，一一朝她很友好地笑了，而她愣了下，便慌慌轉(zhuǎn)身跑開。于是一一再也不敢對她笑，只在她來的時候，稍稍，只是稍稍向窗子，或者說向她靠近一點。

　　3rd

　　一一更長的時間是在夢中度過的。她的身體很糟糕，身上的傷口由于沒有適時的治療，常常會發(fā)炎，化膿。而高燒更是不可避免的。

　　偶爾，一一會迷迷糊糊地想起以前，甚至還能記起媽媽和哥哥，以及家里那條灰白灰白的北京狗。醒過來后，又會陷入久久的沉思中。一一說那是回憶。

　　又一個夜晚，一一被冷風吹醒。然后她看見白色的窗簾從窗邊逃走了，只剩下掛在鐵欄上的碎布證明它的逃離。

　　一一長長的白發(fā)被夜風吹起，她對自己說，逃吧。

　　4th

　　一一對自己說，逃吧。說的時候，長發(fā)遮了眼，她看不見前方。

　　一一對自己說，逃吧。說的時候，眉毛不經(jīng)意折成憂傷的形狀。

　　一一對自己說，逃吧。于是，她便逃了。

　　5th

　　依舊是那條單薄的白色裙子，一一穿著它在公路上狂奔。奔跑中一一感覺得到，身上的傷口在裂開，血在裙上化成艷麗的花。

　　一一真的很聰明。在很多年前她就有一個天才的光環(huán)，耀眼到她自己也無法直視。

　　疼痛中，一一又想起了以前。想到了媽媽，哥哥。他們看著自己，或笑或怒，兩只手向她伸來，她茫然無措。

　　她看見那條灰白的北京狗朝她跑來，于是她伸手抱起了它。她看見它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亮，就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一一沒由來感到很害怕，她慌忙地松了手。狗兒從半空摔倒在地上，唯恐不及地跑開。然后消失在迎面而來的車輪下。

　　她看見媽媽和哥哥責備的眼光。她無助地哭起來。

　　一一不停地跑。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

　　一一忽然記起她死的時候，血在水里依然開出艷麗的花。那時的一一認為，她終于可以逃了。

　　6th

　　一一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她在另一個囚籠里。她想她最終沒有逃離掉。

　　每天的折磨就像是在懲罰她的逃跑。一一哭著告訴自己，她是罪人，她殺了自己。

　　一一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夢里還是現(xiàn)實。男人在打她，她卻看見媽媽在為她做飯。她聽得見哥哥背單詞的聲音，還有狗兒的叫聲。但鞭子破空的聲音是那么真實，背上火辣辣地疼。

　　為什么呢。為什么呢。一一反復問自己。

　　一一看見鳥兒從天空中飛過。她想，它們終其一生也飛不出天空的囚籠。

　　7th

　　逃出來了。一一這么說的時候，目光投向遠方，神情寂寞。

　　小七在旁邊，溫柔地摸著一一的頭說，一一要快樂。

　　8th

　　小七救下了休克倒在路中的一一并收養(yǎng)了她。

　　一一說她沒有家時，小七便請求她留下。小七還是個高中生，同時也是孤兒。

　　于是一一留了下來。

　　不管過了多久，一一依然記得，當時小七的眼睛里，亮起的光。

　　照亮了我的路。一一這么對小七說，換來她的一臉鄙視，太矯情了吧。

　　一一笑了。

　　一一想，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沒有悲傷沒有疼痛沒有憂慮。

　　小七注視著她的眼睛，說，我不相信童話。

　　9th

　　一一在猶豫。站在大門前，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徘徊著。想要進去，卻始終沒有那一份勇氣。有喜悅，也有惆悵，卻更加茫然無助。一一盯著大門出神。

　　月臣學園。

　　直到下學的鐘聲敲響，有學生三五成群地朝校門走來，一一才慌慌張張地逃開了。

　　小七回來后問她為什么沒有去學校找她，一一沉默了半響，忽然抬頭笑起來。我忘了。

　　到底是忘了什么呢？忘了去學校，還是忘了為什么沒有去學校？

　　小七不知道。她想她到底是不懂一一的，就像她不知道一一為什么會常常望著染上血色的天空發(fā)愣，會不自覺的流淚。小七沒有問過一一的過去，揀到一一的時候，她就想，是上天安排了她們兩個孤獨的小孩彼此依偎。

　　小七輕輕抱著一一，眼神里彌漫透明的哀傷。一一要快樂。

　　一一便繼續(xù)笑，和小七在一起，我很快樂。

　　莫名地，小七一陣心疼。

　　10th

　　于是一一每天都會在月臣學園的門前等著，排斥著，卻也期待著。

　　她不明白這樣有什么意義，卻還是執(zhí)著地守著。像白癡一樣的執(zhí)著。

　　看著周圍說笑的人，一一忽然有種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感覺。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感覺大家都離自己好遠。

　　是為了什么呢。一一問自己，依然沒有答案。

　　一一望天，天空一貧如洗，什么也找不到。

　　然后，漸漸被點燃，灼了一一的眼。

　　殘陽拉出的影子，長長地掉在一一身后，斜斜地落在墻壁上。

　　風扶過，牽起一一的長發(fā)，在沙沙聲中起舞。絕決而美麗。

　　是為了什么呢。

　　一一迷茫地抬頭，卻看見綠發(fā)的少年笑得花枝招展，突然醒悟，原來，自己還是在夢里。

　　少年少女吵鬧著從身邊走過，一一忽然想伸手抓住他們，就像能抓住他們的快樂一樣。

　　但最終還是沒有動作。

　　一一無奈地扯扯嘴角，卻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連這樣也做不到。只看見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模糊在視野盡頭。

　　好像還能聽見他的聲音。一一閉上眼，難過得只想落淚。

　　真的好遠好遠。我，和你。

　　11th

　　人要學會知足。

　　還記得小小說的時候，那雙天空一樣的眸子直直地望著她，滿目幸福。

　　一一望著電視塔，想著以前的人和事。想自己的，朋友的，所有的有關(guān)于他的人和事。

　　所以我現(xiàn)在很幸福。能和他們在同一片天空下，能和他們呼吸同樣的空氣，甚至能見到他們，這樣的我，實在是很幸福吧。

　　一一習慣性地笑，手里的菖蒲肆意絢爛。

　　淚水也肆意蔓延。

　　卻還是不滿足，不僅是這樣，想要他認得她，記得她。想要帶給他快樂，想要帶給他勇氣。想能和他一起走出這條看不見前方的路。想能一起，很久很久。

　　千絲萬緒，抵不過遙不可聞的槍聲。

　　一一真的崩潰了，當槍聲從塔上傳來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信仰了。

　　如同預(yù)兆一般，一一的世界隨著從塔上墜落的身影一同，支離破碎。甚至連支持自己的力量也沒了，一一眼睜睜看著圍觀的人把她和他隔在兩個世界，只能無聲地痛喊。

　　自己，從來就不能做什么。

　　一一絕望了。

　　12th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

　　……

　　……

　　真的，好喜歡好喜歡。

　　13th

　　醒來的時候，一一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在家里。掛在窗前的風鈴發(fā)出伶?zhèn)Z的聲響，類似于呢喃。一一歪頭，突然想不起自己在干啥。

　　小七靜靜地趴在床邊，面容安寧，額前的碎發(fā)有些調(diào)皮地刮著她的鼻子。

　　一一躡手躡腳下來床，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還是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微微有些發(fā)愣。

　　蟬聲陡然放大，如同夏日的煩躁襲來一般。

　　推開窗，攜著泥土清新的風扶來，一一感到舒服了很多。便又想到了他，那個陽光般燦爛的少年。

　　只是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

　　其實一一很后悔，因為都還沒有讓他知道，至少還有一個叫一一的女孩，是那樣地喜歡他。

　　一一喜歡火澄。好喜歡好喜歡。

　　一一抬頭望向天空，腦里一片空白。

　　然后又想了很多。曾經(jīng)。現(xiàn)在。

　　想關(guān)于他們的故事，關(guān)于他們的希望，關(guān)于他的全部，突然明白了。

　　原來…只是命運。。。。

　　苦澀的字眼，被一一反復咀嚼，換來更多的憂傷和無奈。

　　蟬聲依舊。

　　14th

　　一一捧著菖蒲，靜靜佇立在醫(yī)院門前。心里平靜得可怕。

　　是的，他在這，就在這里。

　　只是自己卻無法靠近。

　　一年了，連一一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究竟是怎樣捱過這一年的呢？沒了希望，沒了信仰，唯一支持著自己的動力，就是那一個心愿，不過現(xiàn)在就快要實現(xiàn)了。

　　想到這兒，一一便彎了彎眼。已經(jīng)足夠了，這樣便是幸福了。

　　坐在走廊邊，再往前就是火澄的病房，但是她并沒有資格去探望。

　　一一小心翼翼地捧著花束，目光掃過來往的人，了無生趣。

　　直到視野里，出現(xiàn)了個冷清的銀發(fā)少年。

　　一一急急站起身，擋在了少年面前。

　　拉賽弗德先生，您好。一一禮貌地向他鞠了個躬，緩聲道，此時打擾您還望見諒。請您將這束花帶給水城君。語畢，便把一直抱著的菖蒲遞向他。

　　銀發(fā)的少年沒有動作，只是略帶疑惑地打量著一一。

　　我并沒有任何惡意，只希望您能將這束菖蒲和上面的卡片帶給水城君。一一水藍色的眸子望著少年，繼續(xù)緩聲道。不知為何，一一心里便是認定，艾斯會幫忙的。

　　而事實也是如此。艾斯望著她的眼許久，終是接過了花，也沒有說話，便走向了火澄的病房。

　　只是一一，朝著他的背影，深深地鞠躬，良久。

　　一切都了了。一一似是慰了心，淺淺卻含著憂傷地笑。

　　15th

　　東京塔上，強風吹得一一的裙獵獵作響，一一臉上卻始終掛著笑。

　　至少是讓他知道了自己。

　　白衣白發(fā)，此時的一一就像是脆弱的天使，仿若一不經(jīng)意就會消失。

　　一一凝望著這片有著他的地方，將這壯美的景色深深刻印進腦海里。

　　自己終是幸福的。最后的時刻，一一這么想著。這樣，即使到了天堂，自己也能很快地找到他吧。而那時，自己一定要親口對他說出那句話。

　　16th

　　最后的最后，一一只看得，天空熊熊地燃燒，美麗得無法言喻。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