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歐陽倩冷汗涔涔地自床榻上驚坐而起，睜大一雙眼睛定定望著床沿，氣息起伏不定。
　　她尚在平復(fù)心神，便聽見房門被輕輕敲了幾下，繼而傳來貼身侍女浣雪擔憂的詢問：“二小姐？”
　　歐陽倩呼出一口氣，輕聲道：“無妨，只是魘住了�！�
　　浣雪推門進來，快手快腳燃了燈燭，將燈盞端到床邊小幾上，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除了有些發(fā)白并沒什么大礙，這才略放了些心。
　　“小姐這些日子一直睡得不安穩(wěn)，這樣下去只怕身子熬不住，要不要奴婢明日去尋府醫(yī)開幾帖安神的藥來？”
　　浣雪一邊說著，一邊倒了碗熱水遞過來，見她額上還有冷汗，又是遞帕子又是忙著關(guān)緊門窗，生怕一個疏忽自家小姐就染了風寒。
　　歐陽倩捧著茶碗，騰起的熱氣里眉目舒展微微含笑：“快別忙了，坐下陪我說說話。”頓了頓又道：“是藥三分毒，我平日里身子就不太好，若不是必要還是少用些藥吧。你明日若得了空，便去看看有沒有什么助眠的熏香，夜里燃上一點便也是了�！�
　　浣雪的眼睛烏溜溜的一轉(zhuǎn)，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嘻嘻笑開，湊近了些許，就這么盯著歐陽倩看了半晌，仿佛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歐陽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嗔怪地伸手點了點浣雪的眉心：“看什么呢�！�
　　“奴婢只是忽然想起，上次姜四公子出門，回莊時旁的什么都沒帶，只特特送了一盒香藥過來�！变窖┌胙诹舜酵敌�，“這不，還真真是送到了小姐的心坎上了�！�
　　歐陽倩臉頰一紅，她雖然幼承庭訓端莊知禮，但與貼身侍女情同姐妹，些許心事也并不瞞著她，此時聽聞浣雪這般打趣，不由得有些羞赧，心底卻也有止不住的甜意。
　　“四師兄……自是極好的……”
　　她低低道，眼神微微朦朧，不知怎的，方才夢魘里的畫面忽然在腦中閃過——鮮血……烈火……反目……叛離……
　　心跳剎那失了序，她輕輕抬手捂上心口，努力想要驅(qū)離內(nèi)心厚重的陰霾與不安。浣雪打量著她的神情，不由得憂心道：“小姐可是哪里不適？”
　　歐陽倩露出一個柔和的笑意，安慰著推說無事，卻抵不過浣雪連番追問，揀了個大概，只說是先前被夢魘嚇著了，緩一緩便不要緊了。
　　浣雪將信將疑，然而她清楚歐陽倩的性子，看著柔弱卻內(nèi)有丘壑，但凡她不想說的事，向來沒人能知道，便只好陪著她坐了一會，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些話。
　　歐陽倩自夢醒了便沒了睡意，但浣雪可不，她聽見小姐房里的動靜便趕緊過來，此刻見無甚大事困意就涌了上來，口中說著話，腦袋卻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歐陽倩看著好笑，趕緊拍拍她道：“你回去歇息吧，我這里沒什么要緊的�！�
　　浣雪道：“這可不行，我們當下人的，哪能放著主子不管呢？莫說老爺夫人不會饒了我，就是姜四公子也會生氣的�！毖粤T俏皮的一眨眼，笑中幾分促狹。
　　“胡說什么呢你�！�
　　歐陽倩紅了臉，咬一咬唇，四下看了看，指著幾步外的書桌道：“你也不必擔心，且將賬本抱過來給我，左右我也睡不著，就拿著個打發(fā)時間罷�！蹦┝擞謱λ溃骸皩粽频昧烈恍�，你便去休息吧。你也是知道我的，這些事我做慣了，反正離天亮也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光景，不會出什么事的�！�
　　她都這樣說了，浣雪也只好從命，又是檢查門窗又是換了熱水，還順手塞過來一個熏籠，這才肯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門子。
　　歐陽倩斜倚在床頭，賬簿攤開放在身前，她垂頭看著，心神卻已不知不覺飄了出去，有一下沒一下的想著——四師兄出門在外，有沒有照顧好自己？可會餓了凍了病了？父親吩咐下去的事是不是完成得順利？山莊里的師兄師弟們有沒有給他使絆子？……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想著想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怎的，這些日子，她每每有心驚肉跳的感覺，好像總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扇粽嬲f起來，近來江湖雖有動蕩，可那都是小打小鬧，很是尋常，有父親鎮(zhèn)著，到底掀不起什么大風浪來。
　　或許……是最近忙于品劍大會的事，有些憂心過度了吧……
　　歐陽倩翻了幾頁賬簿，到底沒看進去，想了想，伸手從枕下摸出一塊素白的絲帕來。
　　很普通很簡潔的一塊帕子，一針一線，一縱一橫，卻都是她忙中偷閑，熬在燈下，親手縫就。
　　這些日子收在枕下，帶在身邊，拿在手里，卻到底翻來覆去，都沒有添上任何裝飾和花紋，就這么平平放著，糾結(jié)日久，還是沒有下定決心送出。
　　歐陽倩摩挲許久，眉間隱隱，藏了一縷輕柔嘆息。
　　雖然早已認定，縱然木訥寡言，那個男子也依舊是此生良人，但女兒家的機巧心思，若不能被對方清楚的感知體悟，到底還是……意難平。
　　四師兄，你會明白的，對么？

　　折劍山莊派去夏侯家的又一批下人，捎來了歐陽二小姐給姜承的一封信。
　　拆開封口，除了一方素帕，便再無他物。
　　姜承小心翼翼地將帕子捧在手心，仿佛對著這世間最珍貴最脆弱的寶物，莫說不敢有大動作，甚至就連呼吸都小心的收斂了，生怕一個疏忽，就萬劫不復(fù)。
　　他坐在燈下，仔仔細細的看著，寸寸分分都不肯漏下，看著看著，忽然眼神就亮了起來，從脖頸到臉頰，漸漸紅得滾燙。
　　他深深吸了一口，將帕子疊好，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心口上。
　　恍惚又是少年之時，他偶然路過莊內(nèi)書塾，一幫師兄弟正跟教書先生置氣，在圣賢書上寫滿各色風月詞賦，高聲吟詠，他也聽了幾句，臉紅耳熱之下，連進去喝止都忘了。
　　今時今日，此情此景，他卻忽然又想起來了。
　　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
　　千絲，千思。
　　橫也是思，縱也是思。
　　素帕千絲，此心……千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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