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諾亞·瓊斯，這名字是一頭叫做潘的蛟龍取的，他說“諾亞”是“完人”的意思。
　　于是他問潘：這個“完人”是贊美還是諷刺？
　　潘笑著回答：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這里沒人能給諾亞答案，所以諾亞就照著自己的意思做了。
　　他收養(yǎng)了四個不平凡的小鬼和一個化身獸，那幾個小孩子叫他“父親”，化身獸則稱他為“主人”。
　　事實上是，諾亞不知道這兩個稱呼有什么確切的區(qū)別，因為他感覺自己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他們。諾亞并不是不知道一個父親應(yīng)該做到什么，在他來到這里之前，他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父親，他也曾經(jīng)有個家庭。
　　諾亞以前有過一個舅舅，一個母親，一個小妹，一個外甥——其他的，他不記得。他們大多在他很小時就死去了。對了，他還帶著條大狗，像現(xiàn)在身邊的化身獸羅威納一樣，是條忠心耿耿的大黑狗。他還記得自己有個不錯的職業(yè)，有不錯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都?xì)в谝坏Ｋ膊钜稽c死在地獄的火焰中，幸虧某個自稱是洪的妖魔和一個叫素鳶的男孩子把他帶出來。
　　諾亞只能稱之為“帶出來”而不是“救出來”。等到他再醒來的時候就在這里，一個陌生的世界。
　　沒有仙，沒有妖，沒有昆侖，沒有天庭，沒有地獄。
　　這里也分三界，最上面是圣，中間是人，最下層是魔。但是圣族不是神仙，魔族也不是妖魔。這里只有半神、異神和魔神的稱號。像諾亞這樣的在他自己的世界被稱之為神的種族，在這里也只算個半神。
　　“真正的神是什么樣子？”后來他問另一個叫做布魯?shù)陌肷瘛剪斒莿?chuàng)世后誕生的第一批神靈之一，年齡比諾亞還要大些。
　　“沒有。”布魯回答，“只有沒有的，不存在的，才是真正的神�！�
　　諾亞于是又用同樣的問題去問那臺超級電腦皓。
　　“沒有�！别┮策@么回答，“所有的計算結(jié)果都是‘無’。這世界根本就沒有神�！�
　　“那么是誰創(chuàng)造的這世界呢？”諾亞無法理解這一點。
　　“我也不知道�！别┱f，“或許世界根本就不需要神來創(chuàng)造吧�；蛘哒f世界本身就是神，所以也就不再需要其他的神了。”
　　諾亞還是無法參透這一點。他花了五年的時間照顧孩子，兼思考這個問題，然而始終理不出什么頭緒。
　　而且每當(dāng)他看到那幾個孩子的時候，都會想起自己以前的家庭。尤其是那個最小的，叫做克勞迪亞的女孩。每一次看到，都會叫他想起自己的小妹。
　　而想到小妹的時候，涌上來的更多卻是痛心而不是溫馨。
　　除此之外，隨著小家伙們的長大，他也有越來越受不了看到老大內(nèi)森和老三尼奧的親密，那令他回想起一些事情——關(guān)于他和他的同僚，以及某些可以稱兄道弟的仙人們。還有當(dāng)他考慮到這些孩子必須迎接的未來時，就會忍不住回想起那場骯臟的惡心的封神之戰(zhàn)。
　　諾亞也不喜歡老二帕珈索斯，不喜歡這孩子眼睛后面偶爾流露的懷疑。帕珈索斯想得太多，思考得也太深入，他也是唯一一個從未完全信任諾亞的孩子。這讓諾亞想起他的外甥，讓他有種難受的挫敗感。
　　諾亞覺得當(dāng)個“完人”比當(dāng)個神仙還要困難。這世界上有那么多需要解決的事情，不算上他自己身上的就已經(jīng)夠他忙的了。
　　所以他最終選擇逃離——或者他只是想要靜一靜。他離開了家，把一些東西交給兩個大兒子去打理，自己則游歷世界，花上大部分時間解決種族糾紛，一年半載都難得回家。
　　認(rèn)識他又不熟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個公正的半神。而熟識他的潘只是嗤之以鼻說他是個不負(fù)責(zé)任的父親，至于常常和他為伴的戰(zhàn)友布魯則會說他心軟得不像個半神。
　　諾亞苦笑著反問那要怎么樣才算個合格的半神。
　　“真正的半神，要像劊子手一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做自己該做的�！�
　　布魯說——他是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他才是名副其實的公正的半神。諾亞知道，布魯眼中只有規(guī)則，而沒有道德倫理等等無關(guān)的束縛。布魯可以為了一個輸?shù)舻馁�約在普通的魔族手下做了足有三千年的奴隸，也可以在合同完成時毫不猶豫地拋棄尋找了自己兩千年的跳躍者。
　　雖然跳躍者最初也是為了完成合同才追隨布魯?shù)�，但是這種追隨后來也已經(jīng)有了愛慕的成分。跳躍者是有點奇怪的魔族，但是不是沒感情的神。
　　諾亞忍不住皺起眉頭。
　　“要沒感情到什么程度？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養(yǎng)大的東西被殺也沒反應(yīng)嗎？”
　　“你撫養(yǎng)他們只是完成一個賭約。”布魯用平靜的語氣說。
　　“我是為了還洪的人情�！敝Z亞糾正。
　　“對半神來說，那和賭約沒什么區(qū)別�！辈剪敹苏卦诟瘪{駛的位置坐下來——他的坐姿通常都很規(guī)矩，沒什么變化，如同他的表情和說話的口氣還有這個人本身一樣，“事到如今，那幾個小孩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你也該走了。”
　　“可是……”諾亞擰動鑰匙，在引擎發(fā)動的震顫中猶豫著說，“我比較擔(dān)心……有那么多人出于各種目的想得到，或者消滅他們……”
　　“如果你插手了，就是干涉。半神是不會為了合同和賭約以外的目的去干涉其他人的�！辈剪斂粗{(lán)眼睛一片平靜。
　　諾亞遲疑地望著他，他睜開額頭上的天目——每當(dāng)他感到困惑的時候，他就會下意識地睜開天目。
　　很可笑的是，天目去看的永遠(yuǎn)是那個他一直試圖避開的家。
　　“你這么做很愚蠢，諾亞�！辈剪旓@然無法理解他的行為——其實就連諾亞自己也無法理解。
　　引擎發(fā)動的聲音停止了，諾亞再次擰動鑰匙。
　　“我不該回去�！敝Z亞搖搖頭。
　　“你不該回去，你也不該總是想著他們�！辈剪斠苍趽u頭，“我無法理解你們世界的神都是怎么回事。你說你有父母和妹妹，而我們這里的神都是沒有親人的，作為半神的我沒有，作為魔神的鳳凰和龍神也沒有，作為異神的太穆他們也沒有。”
　　“異神沒有血肉只有意識，魔神沒有情感只有欲望，半神沒有種族只有個體�！敝Z亞喃喃。
　　“這是我對你說過的�！辈剪旤c頭。
　　“我不知道我該屬于哪一個�！敝Z亞把額頭抵在方向盤上，壓到天目都有些疼痛的程度，“如果都沒做到會怎么樣？”
　　布魯認(rèn)真地望著他。
　　“你可以看見黑鳳凰那么強大的魔神是怎么衰弱的�！辈剪斦f，“我曾經(jīng)是他的手下敗將，不過他現(xiàn)在連個普通的魔族都不如。”
　　諾亞忍不住失笑：“是嗎，上次我們家的內(nèi)森還被他打個半死呢……”
　　“那幾個孩子也就是稍強的人類的水平。”布魯打斷了諾亞，“所以電腦才會說他們是失敗的復(fù)制品。而且，諾亞，他們和你根本沒有血緣關(guān)系�！�
　　諾亞回望著他，他似乎沒注意到汽車再次熄火了。他閉上了天目，但是腦子里還是那些討厭的小鬼。
　　“沒有血緣關(guān)系，就不能叫家人了？”諾亞嘆了口氣。
　　“是的�！辈剪斦f。
　　諾亞朝他眨了下眼睛。
　　“我敢肯定那臺死腦筋的電腦都會比你聰明一點�！敝Z亞擰動了鑰匙，笑了起來，“布魯，你從來就不懂引申意嗎？”
　　“你要回去？”為了在突然的急轉(zhuǎn)彎中穩(wěn)住了身子，布魯微微側(cè)過一點身，成為了斜對著諾亞的姿勢，“這里可不許掉頭吧？”
　　“障眼法這點小把戲我是沒問題的�！敝Z亞滿不在乎地說，“剛剛想起今天是尼奧的生日……”
　　“你說謊，”布魯毫不留情地馬上指出這一點，“是剛才天目看到的不是嗎？”
　　“好吧，”諾亞用眼角白了對方一眼，“我真討厭你們這種沒有感情的神。”
　　“那么你想做黑鳳凰那樣的？”布魯一臉木然地說，仿佛完全不關(guān)心這一切。
　　“不，還記得嗎，我的真名是諾亞�！敝Z亞拿出手機開始給大兒子發(fā)短信，“‘諾亞’就是‘完人’。我在原先的世界當(dāng)神當(dāng)?shù)锰昧�，布魯，你不知道在我們那里�?dāng)神是件多不幸的事情，當(dāng)然，既便如此，我覺得我們也遠(yuǎn)比你們要幸運�！�
　　“半神是不相信運氣的。”布魯告訴他。
　　“我知道，你們只相信規(guī)則。”諾亞朝他露出嘲笑的表情，“布魯，這就是你們的世界為什么不可能有完全的神，因為你們都是有缺陷的。而在我們的世界，你不先做好人，是無法成為神的。我想，這就是我要遵守的規(guī)則�！�
　　“這是墮落。”布魯提醒道。
　　“不。這是人�！敝Z亞看了眼內(nèi)森回復(fù)的短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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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guī)ФY物回去，晚點切蛋糕�！�
　　“好的，爸，尼奧說他愛死您了……嗯，我們也是。”

《(重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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