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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寫于2004年5月的中學時代 眼下讀來不是一般的青澀幼稚^汗顏

雪柳說:云一定不會帶走姐姐?墒,要是別人把姐姐帶走,鳳姨會不開心,柳兒也會哭死的。
然而,“柳兒,你不要哭,讓你鳳姨也不要傷心。因為也許有一天,姐姐真的會被帶走。”
林子里的簫聲又徐徐傳來。雪柳情不自禁地把頭枕在姐姐膝上,閉上眼睛。翎茵的手溫柔的撫過她的發(fā),撫過她的背。和美的簫聲中,翎茵抬頭看看天,她的眉輕輕地蹙了起來。

內(nèi)容標簽: 布衣生活 正劇
 
主角 視角
鳳翎茵
雪柳
配角
云汀
云游

其它:鳳羽草鳳頭簫

一句話簡介:寫于2004年5月的中學時代眼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2750   總書評數(shù):1 當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171,19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古色古香-愛情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畫夢錄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9124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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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簫聲動

作者:水中茱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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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


     。ㄒ唬┫某醯南丛骆(zhèn),到處是微濕的空氣,四周環(huán)繞的山林里彌漫著這個季節(jié)獨特的清香。夜色涼如水,把層層石階浣滌得仿佛透明了。即使沒有月光,洗月鎮(zhèn)的一切在夜色中也依然如銀子般明凈……

      平滑如鏡的水面被攪亂了,鉆出一個濕淋淋的人頭。
      “鳳姨,鳳姨——”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
      被稱作“鳳姨”的四旬婦人碰著干凈的棉巾走過來,一手在那濕淋淋的小腦袋上拍了拍:“真該打!天黑了一個人跑來這里。鳳姨家你倒不去!”
      “我熱。”她拉過棉巾裹住自己像水面一樣平滑光潔的肌膚,跳上岸,赤著腳跟在鳳姨身后小跑,“鳳姨,下次我叫翎……”
      “你一個人調(diào)皮還不夠么?”鳳姨有些不悅似的笑罵道。
      她的臉紅了紅,便再也不提半個字。不過,溪里的水真的清涼極了!她在心里偷偷地想。
      鳳姨的家是洗月鎮(zhèn)最出名的來遠客棧,今夜客棧的紅燈籠一反常態(tài)地遲遲不落。她咬了下花瓣似的下唇,輕輕問:“鳳姨,這么晚還有客人嗎?”鳳姨道:“是呀。你還不趕快滾回房去把衣服換上!彼┛┮恍Γ骸霸瓉韥淼氖莻男人啊!

      自古以來,軍人都有些惹人討厭。他們粗魯、野蠻甚至殘忍,沾染一切男性的惡習;他們瞧不起比他們有教養(yǎng)的人,并且惟恐天下不亂。但其中并非沒有例外。云汀興許就是一個例外。他的臉上、身上、乃至眼睛里都沒有寫上“我是軍人”。軍人大多是像刀鋒一樣的堅銳,而他是溫潤的。但這不意味著他不喜歡戰(zhàn)場。他是喜歡的。洗月鎮(zhèn)的景致雖好,可真正吸引他的是一件近乎刺激的事。
      邊疆戰(zhàn)事吃緊,一個軍人斷不該在此時離開。只是近來軍中總有意外發(fā)生,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一個叫“紅妹子”的女人——事實上,連這名字也是軍中的人自己杜撰的,因為神秘人每每出現(xiàn)的地方總會留下一點淡紅的漬。洗月鎮(zhèn)的顏料天下聞名,那奇特的紅色想必會是一條線索。剛剛來到這個鎮(zhèn)上時,云汀忽然感覺到,“紅妹子”似乎離他很近。她——就在這個鎮(zhèn)上么?
      來遠客棧的名氣在洗月鎮(zhèn)不下于任一種顏料,這當然有特別的原因。當他被斯文和氣的老板娘領(lǐng)入自己的房間時便深有體會。他的房有一扇朝南的窗,可以從中清晰地看到樓下過往的每一個人;房中的任何一個角落都纖塵不染,這令他好奇?傊,洗月鎮(zhèn)、來遠客棧、紅妹子,他無法預料的明天即將到來。
      “鳳姨——”云汀推開門時聽到一聲清脆的叫喚。他的對門里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俏姑娘,全身裹著棉巾,那一對黑櫻桃似的眼珠兒仿佛會說話。
      “你就是鳳姨的客人?”那精靈輕輕地問道。
      他點了點頭。

      天微明時,那個精靈穿著一身紅衣出現(xiàn)在他面前,依然閃著那黑櫻桃似的眼睛。
      她是來清理他的屋子的。每一個旮旯,以至細節(jié)都逃不過她的那對黑眼睛和那雙小手似的。她擦拭得最用心的是那兩盞燭臺。所以它們才那么亮吧?當然,她也清理他隨意丟在幾上的事物。擦拭他的兵器時,她看見上面銘刻著的名字。
      “云……這是你嗎?”
      云汀這時發(fā)現(xiàn)她身上的紅與海棠花開時的顏色是一樣的。
      “你是什么人?”她問。
      “我是軍人!彼卮。
      她笑道:“我姐姐不喜歡軍人!
      “你姐姐?”
      “是呀,鳳姨的女兒!
      云汀莞爾一笑。別人喜不喜歡他,他不在乎。
      “你是第一次到洗月鎮(zhèn)!彼帐巴戤,卻不急著離開。
      “是的!
      “你......是為了鳳羽草來的?”
      云汀不明白鳳羽草是什么,然而她的語氣如此肯定。為了鳳羽草而來,應該不是一件可恥的事吧。
      “你叫什么名字?”他低聲問。
      精靈小臉微側(cè):“雪柳!
      很好的名字。但他感到這名字有些怪,卻說不出怪處。雪柳……雪柳……
      “雪柳!你姐姐呢?”
      忽然冒出在門外的聲音并不讓雪柳意外。她一笑:“她采鳳羽草去啦,無虞哥!
      門外是個書生打扮的人,眉清目秀,衣著華麗,似乎出身于世家!八恰娙?”
      云汀不知道自己何處露了“馬腳”,但很坦然地說道:“我的確是從戰(zhàn)場上來的!睍⑽⒁恍,向他拱手行禮。雪柳忽然叫了起來:“姐姐!姐姐!”
      云汀順著方向看到窗外,有人抱著一大捧綠瑩瑩的草走入來遠客棧的大門。就在此時,書生飛也似地奔下樓去。雪柳咯咯笑了出來:“喂,云,你也去看看可好?”
      云汀沉吟:“……你叫雪柳,那你姐姐……”
      雪柳道:“我姐姐?你問無虞哥!”她說完又笑了。
      樓下。一個平靜、略帶淡漠的女子聲音:“謝無虞,你又來作什么?”
      靜默。
      那聲音:“鳳羽草嗎?那你可以拿去了。”
      依然是靜默。
      云汀走過去時,背對著他的是之前那書生;面向書生和他的是個女子,也只有十七八,懷里捧滿了青翠欲滴的草。就聽謝無虞嘆了口氣:“我——我真不該認識你,鳳翎茵!彼吡耍瑤е唤z絕望的情緒;然而他顯然并沒有絕望。
      鳳翎茵?又一個很好的名字,不過還是很怪。云汀望著那少女:她的人與她的名字是多么不相稱!惟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隱約罩著一層淡碧的琉璃光輝,給人憑添了幾分華彩。青青的柔草——那就是鳳羽草吧——遮住了她的上半身衣襟,草葉的氣息滲透到她身上。
      雪柳,翎茵。來遠客棧的出名,與這一對妙人兒大約也分不開吧?
      “柳兒,娘呢?”不知不覺翎茵已走了過來,她懷中的鳳羽草修長的葉子觸到了云汀的臉和頸。
      雪柳道:“在茶房里。——姐姐,你的鳳羽草多給我一束可好?”
      翎茵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轉(zhuǎn)過云汀的身上,向雪柳輕輕一哂:“是給你呢,還是給他?”
      “姐姐!”
      翎茵的淡淡表情受起,捧著鳳羽草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你跟我來!
      她這是在同他說話么?云汀心里打鼓。洗月鎮(zhèn)最美麗的兩個女孩——應該是吧——卻都那么奇怪!斎,最奇怪的人,理當是紅妹子。來到洗月鎮(zhèn)的第一天,遭遇一連串蹊蹺事,這時他才又想起此行的最終目的。回過神時,已經(jīng)跟著翎茵走了很久。他眼前這個女子把捆好的鳳羽草放在地上,轉(zhuǎn)身。
      “你不是為了鳳羽草來的。”
      他一笑。他是軍人,他來是為了緝捕紅妹子,他從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種叫鳳羽草的東西。但他好奇。從走進來遠客棧開始,那種“紅妹子就在附近”的感覺時隱時現(xiàn)。這種感覺他不敢,也不愿同人訴說;現(xiàn)在,面對這個叫鳳翎茵的年輕姑娘,他忽然有了這樣的勇氣,因為她仿佛什么都懂。
      翎茵靜靜地聽他說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淡然移上他的臉。
      “但愿。”從她清絕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從她淡紅的唇瓣之間也聽不到任何多余的話。
      “鳳羽草是什么?”
      “這就是了!濒嵋鸬皖^,把身上殘留的草葉一根根捻開。
      與人一樣,那草也與它的名字很不相稱。
      翎茵忽地問道:“你猜,它的花是什么顏色的?”
      他一怔!八鼤_花?”
      翎茵淡淡地點頭,緩聲:“再不起眼的草也會開花。只是它的花未必人人都當作花來看罷了!

      洗月鎮(zhèn)的日子是透明的。
      云汀感到這并非一句過分的話。每天早晨,睜眼看到的是清理房間的雪柳跳動著的紅色后影——她真的像一個精靈,透明的精靈。而閉眼之前,看到的是背著鳳姨偷偷溜進來吹燈的雪柳輕靈的淡白色身影——這時的她像一只燈蛾,翅膀也是透明的。洗月鎮(zhèn)的每一個人的言行也都顯示著透明,那種透明足以令他這個喜歡戰(zhàn)場的人厭惡戰(zhàn)場上的漫天黃沙和污濁空氣。
      等到夜幕降臨之后,推開窗,總可以發(fā)現(xiàn)雪柳獨自坐在屋頂。后來大約鳳姨不再允許她這樣調(diào)皮,使她甚至無法每天天黑去溪里洗個涼水澡時,她就坐在了來遠客棧的石階上面。——同樣的姿勢,同樣的表情。
      有一天他終于止不住好奇而坐到她身側(cè)。雪柳告訴他,她是在等山林里的簫聲。那天他有幸也聽到了——洞簫的聲音。簫聲很美,就像洗月鎮(zhèn)難得一見的月光。然而他卻看到了雪柳失望的眼神。
      “怎么了?”
      她搖搖頭。
      “不是這樣。真正的簫聲不是這樣。云,你相信嗎?真正的簫聲要比這動聽很多。”
      云汀被她說得心下有些迷惘,便低聲問:“雪柳,你等山林里的簫聲作什么?”
      雪柳黑櫻桃似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奇異的光彩。她還清楚地記得幾年前,姐姐就這樣靜立于此,聽到了同樣的簫聲?赡呛嵚,也不是姐姐要等的。那時她問姐姐,真正的簫聲是怎樣的。姐姐只是淡淡地說,真正的簫聲更動聽。她沒有再問下去,因為她知道,姐姐一向不愿意向任何人作解釋。
      “為了姐姐!彼器锏匦α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ǘP羽草的花竟然是白色的!擁有這樣一個華艷瑰麗的名稱,開出的卻是這樣平凡、質(zhì)樸的小花;香氣也不濃烈,是一種來自山林的獨特的清新氣息。似乎全鎮(zhèn)的人都渴望獲得來遠客棧的鳳羽草,不出兩天,這種氣息已然飄遍了洗月鎮(zhèn)的每個角落……

      尋找紅妹子的事就如斷線風箏一樣沒有了下文。云汀幾乎要把這件事忘卻。雪柳自從他來便再也不能泡在清涼的溪水里,兩頰被夏初的熱氣憋得紅紅的。每天自窗口都可見翎茵抱著一大捧鳳羽草打客棧門前經(jīng)過;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是纖塵不染,像她顏色清淡的衣裙一樣。
      雪柳依然沒有等到她要等的簫聲。云汀從她的臉上看不到失望和不喜,心里卻不免替她難過——或者,是替她的姐姐難過吧。
      多少次,他們擦肩而過。她的臉平靜得幾近面無表情,讓人聯(lián)想到她的心空無一物。然而他不能否認,她們姐妹并不疏遠,反而愈加顯得有一種特別的親近。那種親近,有時甚至令他產(chǎn)生了被“冷落”的感覺。
      謝無虞倒是常常來找他,但顯然是醉翁之意。不過,來遠客棧是不賣酒的。秀才遇見兵,有時不免沉默?吹贸觯x無虞正是被“沉默”二字所困擾,所以他的沉默愈加可悲。這一天他有些激動地說:“你知道么,我苦等三年,只是等一棵開了花的鳳羽草!”云汀先是不明白,后來聽鎮(zhèn)上的人說,開了花的鳳羽草只贈與所關(guān)心的人,不過倘若同別人一樣上客棧去討是不作數(shù)的;可以種活鳳羽草并讓它開花的只有翎茵。
      咀嚼著謝無虞的苦處,推開房門,又看見哪個不緊不慢擦拭燭臺的后影。
      “早啊,雪柳!彼叵蛩蛘泻,似乎習以為常了。那后影輕輕地轉(zhuǎn)過來,云汀看到那后影的臉,訝然:“翎茵?!”
      翎茵點了點頭:“恩,你也早。”
      她的出現(xiàn)讓他意外而無措。
      “你可是想問,雪柳去哪兒了?”她淡淡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閃著珠寶似的光——明亮,卻毫無情感色彩——不……也不是……嗨,他在想什么!云汀醒過神來,理清頭緒,微笑著搖了搖頭。
      翎茵放下燭臺,靜靜地往外走。走出房門前她緩緩回眸:“也許,以后她不能再為你清理這些了!
      云汀驀地一呆。雪柳……難道還會出什么事么?

      果然,一切盡如翎茵所言。第二天、第三天,雪柳仍然沒有出現(xiàn)在他房中。
      他的房間不曾凌亂,從前有的,現(xiàn)在也還有?墒,雪柳為什么……
      一雙小手從背后蒙住他的眼睛。
      “你是在發(fā)呆嗎,云?”是那個久違的清脆聲音!他拉下她的小手,如愿看到那黑櫻桃似的眼睛。——她是怎么進來的?雪柳一笑:“你發(fā)呆的時候不像個軍人,像個酸秀才!彼灰贿,不以為意。
      他忽然注意到她一身的嫣紅——只有洗月鎮(zhèn)特別的顏料才能染出這樣好看的布吧?抬頭又看一眼雪柳黑櫻桃似的眼睛,心莫名地一沉。紅色……特別的紅色……她失蹤了兩天……可是她會每夜癡然等待一段不可名狀的簫聲……她會像精靈一樣笑……怎么回事?
      “喂,你不許看我的衣服這么久!”
      雪柳板起小臉,顯得有些生氣,不曾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已陰了下來。
      “沒什么事,你就出去吧!痹仆∨ξ⑿α艘幌隆
      雪柳作了個鬼臉,輕輕地欲從窗口跳出去,卻又探回小腦袋:“云,我忘了告訴你,鳳姨她病了。所以有可能,你要有一陣子見不著我啦!
      ——這就是她無故失蹤兩天的原因?云汀失笑。看來是他想多了?墒悄侨蒸嵋鸬脑捵屗冀K懷著一絲不安,雖然她并沒有“恐嚇”他什么。既然這種不安他無法自行排解,那么……他暗暗想。

      夜深了。
      窗外是同樣透明的夜色。
      夜色中是同樣冰涼的石階。
      只是,石階上不再是抱膝而坐的雪柳。
      “怎么,你睡不著?”翎茵的長發(fā)松松散散地束在背后;當她坐在雪柳常坐的那個位置時,發(fā)梢直垂到石階上。云汀卻隱隱有些懼怕坐到她的身側(cè)。她和他,仿佛天生就不該坐在一層石階上。她的身影在黑夜里顯得耀人。
      “雪柳是個好姑娘,對嗎?”她漫不經(jīng)心地問。
      他怔怔地點頭。
      “你覺得,她應該是京城待選宮女中的一員嗎?”
      云汀靜靜地想了一忽兒,搖了搖頭:“不!
      “如果有人偏偏要把她帶去京城呢?”她側(cè)過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緩緩轉(zhuǎn)動著,“你會幫她嗎?”
      “我?”他一笑。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笑。翎茵卻沒有笑的意圖。
      “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娘病倒了!彼穆曇粲只謴蛷那暗牡暗┝欢ú粫嬖V你,她是因為什么病倒的!彼f著說著,眼睛向天空望去!啊┝ゾ┏。這就是原因!
      云汀微微一驚。翎茵點了點頭:“沒錯。——如果你還愿意幫柳兒,明天一早在客棧外站上一個時辰就行了。”她再也沒有說別的,仿佛她淺淺的話匣子已被掏空。

      “凌大人?”等來的人是便服出行的朝中四品官凌谷水,這令云汀很感意外。。低頭看看竿影,他剛好站滿一個時辰。
      凌谷水看見他也是一臉驚詫。“啊……校尉也在此間落榻?莫非邊城戰(zhàn)事已了?”他的神色間竟有些難堪。云汀搖了搖頭,微笑道:“洗月鎮(zhèn)出顏色,您聽過吧!本兡眉t妹子是公事,對官場上那班圓溜溜的政客自不必隱瞞推脫!澳橇璐笕四?”
      凌谷水也淺然一笑:“奉旨辦差半途經(jīng)過而已!彼X子轉(zhuǎn)得挺快,心知肚明富賈顯貴之家舍不出女兒打點他中途掉包兒的秘事是不可向這年輕軍人泄露的。只是隔著他,要把店中的那名孤女帶走就有所不便。
      他見到來遠客棧的精靈時,她正捧著小沙鍋向外倒藥渣:白凈的臉,黑而靈活的眼睛,一切都好;但那少女的一身明艷無倫的紅色窄衣嚇得他背脊上冒冷汗。“凌大人,你怎么了?”云汀不失時機地示意讓雪柳進去。凌谷水定了定神,搖搖頭,苦然一笑。

      萬萬沒想到,他就這樣把精靈留在了洗月鎮(zhèn)。
      當他透過樓上窗口看見翎茵居高臨下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做到了。
      回房中飲一杯清水,悶悶的胸腔里浮起一絲絲透心的涼意。
      昨夜,翎茵的話被他暗自嗤之以鼻;而現(xiàn)在,他只有相信。——如果雪柳是紅妹子,當然不會有人要她入京參選。這就是她的意思吧?哈哈,她成功了。但云里霧里的感覺讓他頭痛。而且,是真的很頭痛。
      ——我可以認為你在利用我嗎?鳳翎茵。你就不怕這一著險棋讓雪柳真的蒙上不白之冤?他想著。不料身后的人漠然輕語:“你,不是已經(jīng)在懷疑她了么?”
      他一驚。這個與雪柳年紀相當,只有十七八歲的姑娘,真的就像貓一樣,顯得恬靜、高傲而神秘;那雙看似迷離的眼睛其實什么都看得見。云汀卻仿佛并不意外她這樣的問話,潛意識里似乎覺得,鳳翎茵就應該如此這般。
      翎茵一如既往,沒有多加贅述,只是臨出門時回眸一笑:“那么,幫了雪柳,你不后悔么?”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笑。翎茵的笑,與雪柳的是完全不同的。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鳳姨仍然在病榻上躺著,雪柳便分身乏術(shù)。而翎茵與他總沒有太多的話。事實上,每一天,在他睜開眼睛之前,一切已經(jīng)完畢。偶然見面,他只能從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獲知自己被看見了。然而云汀并沒有感到任何的不友善,只覺得相對以往,日子過分寧靜了。他這時便很容易想起鎮(zhèn)上的人說的話,想起謝無虞苦苦的等待,想起紅妹子。這時他的心就有些亂了,仿佛有一件不可名狀的東西流瀉出來。
      以往,雪柳總喜歡在茶里加上枸杞、菊花和干龍眼,或者各種各樣的花瓣,把整壺茶弄成、又香又甜的味道;而現(xiàn)在,從翎茵手中沏出的茶透著清苦,茶的氣息,伴隨著片片逐漸沉底的葉子飄溢而出然后沉寂在淡碧色透明的水中,看來就像蕩滌盡了渾濁的酒——酒的渾濁一旦去掉,失了迷人神志的魔力,剩下的味兒自然是苦的。
      云汀雖然很早就是軍人,卻是從不沾酒的。他深信酒不是什么好東西,于一個好軍人也無益處。這想法與鳳姨母女似乎不謀而合,因為來遠客棧開張十余年從未賣過一滴酒。
      “如果茶苦得很,就含一粒!濒嵋鸢岩恍〉鸹ㄌ鹈贩旁诓璧呐赃叄荒切┟纷映尸F(xiàn)出誘人的玫瑰色,“雪柳自己腌制的。我猜想,你已經(jīng)喝慣了她出來泡的甜湯。”
      云汀不知不覺,一聲謝謝已出口。他的大腦似乎已經(jīng)不容他有半句多余的話。
      翎茵話不多,同時也不常笑。自從他救了雪柳那一天的驚艷之后便幾乎看不到她的笑容——當然也看不到愁眉不展。她每天只是捧一大捧鳳羽草進屋,然后去清理客人的房間。云汀沒有軍人慣有的惡習;即使有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似乎他們唯一可談的話題就是雪柳。翎茵只有對雪柳才不會淡漠吧?而他,除了雪柳以外,談不上了解洗月鎮(zhèn)的任何人。但即便是這最健談的話題,不消片刻也成為靜默。
      后來鳳姨的病終于見了好轉(zhuǎn),于是有一天,雪柳從后面捂著他的眼睛笑讓他猜。他房中的茶又由苦的變成了甜的,日子不再有過分的寧靜?墒撬行┎蛔匀弧C刻煅┝叱鏊姆块T之后,那“不自然”愈加明顯。雪柳也很快觸到了他的不自然之處——每個人對她都不加防備,卻沒料到她也有過人的聰敏。
      “云,”她用黑櫻桃似的眼珠盯著他,笑道,“你想姐姐了!薄踔吝B疑問也沒有,她已全然肯定!對于她的肯定云汀有些不以為然:就在前幾天,他還“想”她呢,這沒什么大不了。
      雪柳淡淡地說:“我以為只有無虞哥哥才會想姐姐呢……姐姐——” 她像在自言自語,又像不是。云汀看著她輕輕地走出去,好象心事重重,不免暗暗為她擔心。

      夜深時,雪柳坐在門前石階上發(fā)呆!傲鴥海瑒e坐在地上,地上涼。”鳳姨吹燈前看見她,雪柳對地上的涼渾然未覺。翎茵拿了件外衣給她披在背上。雪柳忽然拉她一同坐下,輕輕握住她手。
      “姐姐,我要是跑了,鳳姨會不開心嗎?”
      “那你為什么要跑呢?”翎茵淡然一笑。
      “有人要帶走我呢?”
      翎茵作勢想了一下:“那要分是誰啦……林子里發(fā)山鬼要帶走你,那可不成!毖┝┛┬α恕
      “姐姐!你明知道林子里沒有鬼。”
      “天上的老鷹?它要叼了你走,我也不答應!
      “姐姐!——要是云呢?”
      翎茵楞了一下。雪柳道:“姐姐,我一定不會跟人走?墒牵绻埔涯銕ё,鳳姨允不允呢?”
      翎茵聽出了她話里的話,側(cè)目想了一下:“柳兒,你別胡思亂想了!
      雪柳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云一定不會帶走姐姐?墒牵莿e人把姐姐帶走,鳳姨會不開心,柳兒也會哭死的!
      翎茵輕輕道:“柳兒,你不要哭,讓你鳳姨也不要傷心。因為也許有一天,姐姐真的會被帶走。”
      林子里的簫聲又徐徐傳來。雪柳情不自禁地把頭枕在姐姐膝上,閉上眼睛。翎茵的手溫柔的撫過她的發(fā),撫過她的背。和美的簫聲中,翎茵抬頭看看天,她的眉輕輕地蹙了起來。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ㄈ┨鞖鉂u漸悶熱起來了。晚上,洗月鎮(zhèn)的天空時有流螢飛過。天上很靜,始終在一片深黯中,沒有了流星的一縱即逝,沒有了傷感,同時也沒有了少男少女的癡愿……

      遮月的云漸漸移開。一層淡霜將夜間林子黝黑的肌膚涂得微微發(fā)亮。這樣的月色,在洗月鎮(zhèn)是很少見的。相對來說,一空燦爛奪目的星還平常些。
      簫聲又起,林中的蟬噪聲在沉寂中輕和。
      吹簫的人閉著眼睛,手指在晶瑩的玉質(zhì)簫桿上有節(jié)奏地按落。
      草叢里的蟋蟀和金鈴子都知道,這簫聲雖美,卻充塞著惶惑不安,充塞著難以釋懷的幽思。
      因為,它始終無法吹開一扇玲瓏剔透的心窗;窗內(nèi)的一切,與吹簫之人總是有一墻之隔。
      也許,簫聲還不夠完美吧?本來,那就不是一桿完整的簫。
      背后窸窣的腳步聲令他心神一蕩。他猛地睜開眼睛,尚未停下吹奏的簫由此發(fā)出一聲古怪的顫音。再然后,簫聲沒再繼續(xù)。
      “你很失望?”來人小心地問。
      謝無虞溫文的臉作出一個怪怪的表情:“我沒想到深夜不眠的會是你,校尉大人。”
      “我也沒想到你能吹出這樣好的曲子!痹仆『喗荽鸬溃澳氵是在等一束開了花的鳳羽草?”
      他遲疑了一下,沉重地點點頭。他的臉在微笑,然而這微笑仍然顯得很悲哀。
      “陪我坐會兒可好?”
      云汀輕輕笑了,表示不反對。
      “她……聽過?”謝無虞的聲音有些凝滯。“客棧已落燈了。這時候她們姐妹應當正坐在石階上——聽簫。”他說到最后兩個字時,滿含深意地望著謝無虞。
      “是么?”黯淡的眸子陡然閃過一絲亮光,“她一定失望了吧!
      云汀不知該怎樣回答他,便怔怔地點頭。然而他似乎很清楚,會失望的那個人決不是翎茵。
      “云汀,也許你會奇怪,我一個習孔孟之道的人,歷經(jīng)寒窗,早就到了上京的時候,何必拘泥于這小小的洗月鎮(zhèn),執(zhí)著于一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鳳翎茵……”他頓一頓,“人人都道她不茍言笑,幾乎沒有人知道會笑的翎茵是什么樣子。三年來,她只對著這支簫笑過!
      ——簫?他不禁一怔。只見謝無虞從身上取出一枚小小的白銀鑲玉鳳頭,穩(wěn)穩(wěn)地托著,目光一絲不漏地落在雙手里的兩件事物上:“那時我有幸見到了。如果……鳳頭能夠重新與簫桿合為一體,也許,能令她再次展顏一笑……展顏一笑……”
      “別說了——”云汀心里莫名地打突,“我明白!

      桌上空空,茶壺里也空空,這便是一夜未歸的后果。默默地為不堪折磨的腸胃哀呼,隨后是迎接來自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的琉璃光芒。陡然發(fā)現(xiàn)那目光含蓄平淡中暗藏著針,于是有些心虛。強迫自己淺然一笑:“你是如何昨晚我不在?”
      “昨天晚上,柳兒趴在我膝上睡著了。她在夢里嚷嚷,要去吹了你房間里的燈——”她頓了一下,“我只好代勞。后來,簫聲停得很怪!
      他的容就快僵住了,索性將笑容斂起。“可曾想過每晚在林子里吹簫的人是誰?”翎茵簡捷回應道:“你說謝無虞是不是?我早知道。那桿斷簫是我的!彼龅匮劢且惶,“你還要問什么?”
      窘迫中,一個斯文和氣的聲音道:“翎茵,你出來吧,娘有話跟你說!痹仆「糁T縫看去,只見一個四旬婦人靜立在外,臉色和煦,正是久病臥床、多日不見的鳳姨。翎茵轉(zhuǎn)身欲出,行至門口時卻緩緩回眸:“你還是別讓柳兒擔心的好!

      “鳳姨,你說有話對我說的。”
      鳳姨背對著翎茵輕聲嘆了口氣。翎茵隱隱感到了什么,輕輕蹙起眉:“我做錯什么了么?”鳳姨緩緩地搖頭:”你一直都做得很好。難為你,這么多年,在人前叫我一聲娘。你對柳兒,也是不能再好?墒 ……翎茵,你不必為她耗費太多,應該想想自己的事!
      “鳳姨,莫說了。我為她做再多的事都是應該的!彼脸镣鲁鲆豢跉,聲音平靜,“您沒有別的事,就好好歇著!彪S著她削瘦背影的遠去,鳳姨的臉逐漸浮起一絲苦笑,自言自語:“傻孩子,雪柳是我的女兒,你也是我的女兒啊。她可以有的,你也應該有。孩子,你……怎么這般傻……”

      謝無虞一個人站在來遠客棧樓下已經(jīng)一整天,誰也不搭理。天色漸漸暗了,悶熱壓下傍晚原有的一絲薄涼。一片暗紅色的云從他的頭頂飄過。他生平不曾絕望過,然而現(xiàn)在,他嘗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昨夜月下,翎茵的后影是那樣冷。如果她冷語相對,也許他還會懷著最后一線希望。可是她偏偏什么也不說。是的,她本不必說什么,她的目光已經(jīng)把該說的都說了。三年前,這個女子的笑容曾令他失魂。三年后,同樣是她,卻以一臉的淡漠冷卻了他滿心的激蕩。為何他總要做個失敗者?
      “你還好吧……”云汀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那簫聲沒有激起一絲感動。每夜吹動的旋律之后,她依然是她,他也仍然是他。那桿原被他視作希望所在的鳳簫,那桿殘缺的鳳頭簫啊……
      “喂——”云汀隱隱有些不安,盡管那不安來得多么莫名其妙。
      直到抽出那半截晶瑩的玉質(zhì)簫桿,謝無虞才看見身邊站著另一個人。他忽然精神一振,將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笑道:“想喝一杯么?你已經(jīng)多久沒嘗酒味兒了?”云汀笑答:“酒嗎?我二十二年沒碰過它了!敝x無虞大笑出聲,雙鍵不住聳動著。最后他笑容一斂:“云汀,你永遠無法知道自己有多么幸運。一個在來遠客棧下榻的人,曾經(jīng)有半月時光,他每天能品到一壺新沏的苦茶。然而這一切,卻是一個久居洗月鎮(zhèn)的人永遠也掙不來的!
      謝無虞說著苦然一笑:“很多年了,我一直以為,只要修復這支鳳頭簫,一切都會好起來。其實我錯了。簫可以修復,因為蕭本來是簫?晌业却模瑓s是一束本來就不屬于我的鳳羽草!錯了……全都錯了……”他把蕭握緊,仿佛那就是他一切苦病的根源。簫桿似隱然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云汀莫名地感到心悸:“不要——” 謝無虞終于松了手。鳳頭簫輕輕地掉在地上。云汀拾起簫桿,把鳳頭望簫桿末端的缺口上合了合。

      “柳兒,我問你。”雪柳“嗯”地一聲,發(fā)現(xiàn)姐姐異乎尋常的認真。她眨了眨眼:“你問吧,姐姐。我聽你說。”翎茵淡淡一笑:“你喜歡雨后天青嗎?”她的手里托著一只青瓷小瓶,拔了塞,里頭散發(fā)出一陣草香。雪柳睜大了眼睛:“這就是傳說中的雨后天青嗎?——姐姐!你可以煉制出雨后天青了?”翎茵點了點頭。雪柳一把抱住她,央告道:“好姐姐,你教我吧!濒嵋疠p輕笑了,將小瓶瓶口塞好:“好啊!

      “云汀,我要走了!敝x無虞深吸入一口洗月鎮(zhèn)的空氣,“去京師。三年等待,或許是一場空,十載寒窗卻注定要有回報的。也許,我的宿命里不該擁有一束鳳羽草,而只配得一支沉甸甸的金鑲玉!
      “那——祝你好運了。”
      謝無虞搖了搖頭:“不,我祝你好運!

      謝無虞走的那天,陰陰的,悶悶的,惹得人心里很不痛快。——“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他幾乎要跟著那讀書人低聲吟唱起來。翎茵沒有來,雪柳竟然也沒有來。云汀的心里隱隱有那么一點意外。目送謝無虞一人一馬漸漸去得遠了,雨絲才軟軟地飄下來!獣r近盛夏,居然會下這種雨,洗月鎮(zhèn)也真的堪稱一絕了。
      ——走吧,傻書生,莫再回頭……去吧,去吧……翎茵暗自搖頭,輕輕地把已睡熟的雪柳臥房的窗子合上。

      ——不速之客!她暗暗想,黑黑的眼睛在眼眶里不停地轉(zhuǎn)著。——他騎著的馬比她的身材還高有寸許,全身紅棕色的毛,嘶鳴聲中頗有“殺氣騰騰”的氣勢;人的身材也太高了一點,因為她的前額恰好抵達他的前胸。來人看樣子是個軍官:眉如倒戟,睛若冷鐵,刀削石刻似的臉部線條——十足的軍人長相。但那并不是一張難看的臉,細細端詳還有幾分眼熟。
      “有個軍人住在這兒么?”聲音又冷又干,同樣具有軍人的特質(zhì)。雪柳心猛地一跳——對了!他長得……像云!“喂,大個子。”她眨了眨黑櫻桃似的眼,“你姓云是吧?”
      那男子淡淡掃視著她:“你怎知道?”不料話音未畢,雪柳的小腦袋已湊至他手里的兵器旁邊:那上面也銘刻著一個名字。
      “云——游——”她不自覺地把全名念出來——此人,實在無法被稱作“云”!男人粗魯?shù)負]手推開她,兵器的外鞘擦傷了她光潔平滑的肌膚。她后退了幾步,身子仍然沒有站穩(wěn)。
      “ 哥?”云汀捧著一大捧鳳羽草走來,雪柳嬌小的身軀剛好壓在他懷里松軟的草葉上。哥哥的到來沒有任何預兆,就這么來了。戰(zhàn)事結(jié)束了么?
      這句話他沒有問出來,因為他看到了哥哥不怒而威的神情和雪柳眼中的憤懣。他們……結(jié)梁子了么?
      而就在這不善的氣氛中,翎茵竟然若無其事地悄然走過?匆娝麜r,她只輕輕地點一下頭——那動作是極細微的,令人難以察覺——轉(zhuǎn)而對雪柳,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珠輪了一輪。哥哥的威儀顯然沒有震懾住她,相反的,另一種威儀在她的身上不知不覺地產(chǎn)生,她神色間的平靜忽然變得很是懾人。
      “這位軍爺不嫌棄小店寒酸,就請住下吧。”她一邊說一邊往前走,“但,請先收好貴寶器!毖┝辛似饋恚骸敖憬悖∥也灰。 
      翎茵頭也不回:“胡鬧!
      雪柳扁了小嘴,把頭揚向云汀。“雪柳,我——”正不知所措,不料身邊的哥哥突然起步向客棧里行去。匆匆向雪柳丟了個苦笑。眼下他得把這些鳳羽草安置妥當。然后他得去見他的哥哥。他們已經(jīng)很久不曾相聚了!

      ——唉!忍不住一聲長嘆。云游的臉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怎么?哥身上的傷疤嚇著你了!
      他的手痛惜地沿著那條又長又深的新傷緩緩滑過,良久,搖了搖頭:“不,沒什么!叧悄沁,是不是很艱難?”他們兄弟自幼從軍,一身的大小傷口已不算什么。然而,對方的每一條新傷都在自己心上深深銘刻。九年前,父親在戰(zhàn)場死去,彼此更成了唯一的親人,那傷口的痛覺愈加明顯。與此同時,一個專注的對視變成冷冰冰的軍中最柔暖的撫慰。盡管他們生來有許多不同,難以隔閡的是血和肉的相生相惜。一時間,云汀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濕熱了。但他不敢在哥哥面前哭!
      “云汀,你站好!”哥哥的語氣忽然一正,“這些日子,你的事進展如何?”云汀的后背油然一股涼意——不錯,這時候,哥哥就是父親啊。
      “……還沒有眉目……我試過去找與邊城發(fā)現(xiàn)的紅漬相吻合的顏料,不過……”
      云游冷聲:“不,你沒有對我說實話,對么!彼咽职丛诘艿艿募珙^,嘆道:“從為兄的來到這里就有一種預感。你應該聽說過——兄弟連心!你在此間如此之久,豈會毫無知覺?……好了,無論如何,你要告訴我實情!
      云汀咬牙道:“我初到此地時……總是覺得……覺得紅妹子她……她就在我的附近!
      “而且,她必定在這來遠客棧。”云游石刻似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云汀望著哥哥,心里隱隱有些不安!案纾銘岩伞痹朴吻娜煌崎_窗子:“自己看!贝巴,一個精靈的身影輕巧地躍上屋頂,動作迅捷而老練。
      ——天!他幾乎叫了出來。云游冷冷一笑:“你難道從沒有發(fā)現(xiàn),白天那個年少些的姑娘有武功在身么?”他苦然一笑:“也許我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過,卻沒有放在心上!

      這晚,簫聲竟又莫名其妙地響了起來。
      謝無虞不是走了么?雪柳屈膝坐在屋頂上,扯了一把疊好的紅衣。
      ——“柳兒,雨后天青的配方我可以教你。不過你要答應姐姐,不能再穿這件紅衣服……不能再穿這件紅衣服……不能再穿這件紅衣服……”
      姐姐的聲音很溫柔,卻教人無法違拗半分。她不得不聽從,因為姐姐從沒有害過她。然而……她已經(jīng)長大了,不能再讓姐姐一直保護著她了……
      “你在這里干什么?”
      雪柳嚇了一跳,回頭看時自己正面對著一個極其高大的身軀。她一咬牙,縱身向遠處另一個屋頂躍去。云游掃了一眼那精靈留下的事物,眼中射出兩道冷鐵似的目光——紅妹子,我不會讓你逃了的!決不會。
      “你為何不跟去?”
      云汀沖著身后的人搖了搖頭:“如果這就是事實……那么于我而言,這有些殘酷!彼仡^,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翎茵的素色的影子。她緩緩道:“好。你跟我來。我會讓你知道,你無法獲知的一切紅妹子的事!
      她的眸在黑暗中發(fā)出淡碧的光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四)沒有星空的洗月鎮(zhèn)依然美麗,星空便因此被人們忽略;鳳羽草的氣味如此令人心折,它的姿色平平便也被人們忽略。洗月鎮(zhèn)的夜,缺的,也許只是那從山林深處徐徐傳出的簫聲……

      幽深的林子,夜風、蟬鳴、淡月。
      腳下卻已能聽見落木的幽咽啜泣。難道這個尚未站穩(wěn)腳跟的夏季又要匆匆離去了么?癡人走了,從此沒有人吹簫,也沒有人聆聽。草叢中的歌聲沒有間斷。
      隱約前伸的路,再接著,是縛住了雙手的雪柳,雙目凜然的云游。
      草、木、人,如同一幕又一幕的連著。然而翎茵走的很平靜,似是一切盡在意料中。這一刻,云汀看不見有落木在她的衣上停留,卻能隱約感觸,這姑娘的背影正與夜風中蕭然的木葉融合而一。
      “停!彼硇魏鲋梗趯Ψ嚼滂F似的目光之下悄然佇立。云游打量眼前這女子,心中油然看到了邊城河畔那一片青翠柔韌的水草。
      “鳳翎茵姑娘,”他猶疑了一下,“我不知你的來意是……”
      這女子,真的就像那些水草,倘教戰(zhàn)馬果了腹會讓人覺得好生可惜。
      “我請云大人放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眸光由平和驀地轉(zhuǎn)向清寒。
      云游凝神看著這恬淡爽凈的女子,心底那股不安分的斗志陡然冒了出來。云汀吃了一驚。不料冷落一角的雪柳尖叫起來:“大個子,你傷我姐姐,我就咬你!”云游微微收緊縛住她雙手的皮索,冷笑道:“你試試!”
      翎茵神色淡然,緩緩地走過去,從袖里取出一枚揉皺的紙團:“云大人按這上面的話去做,軍中徹查的事情,不明白的地方就都有解了!

      “你……是紅妹子?”云汀不知鉚了多大的勁才讓自己把話問出口。
      “有結(jié)果了?”她正擦拭燭臺的手停了下來,轉(zhuǎn)側(c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告訴他,他沒有說錯。昨夜的她,一舉一動都很是驚人。
      “哥哥昨晚擺弄了許久,最終,他得到的是與在邊城戰(zhàn)場上完全吻合的紅色。那張紙上所寫的,可是配方?”——他不曾看到那張紙的內(nèi)容,果然。
      她徑自問道:“與柳兒身上的紅不同,對不對?”他微微一怔,點了點頭。她看似滿意地轉(zhuǎn)回去:“你們可以交差了,是么!
      云汀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的處境有些凄涼,垂目道:“是的。”
      她將擦好的燭臺放回原處,又轉(zhuǎn)過身來,點一點頭:“那很好。”與之前任何一次清理他的屋子一樣,她又預備靜悄悄地從容離去,可這一次她被人猛地拉住了。
      “你早知道我是為了緝捕‘紅妹子而’來到洗月鎮(zhèn)的!你本可以不被發(fā)現(xiàn),鳳翎茵!”——也許那樣一切將是永遠的迷,因為,任何人都不會把她與軍中緝拿的欽犯紅妹子聯(lián)想在一起。
      翎茵一笑:“犧牲柳兒,還是犧牲鳳姨?不,都不行。那么,犧牲你的哥哥或是你嗎?自然也不行!陛p輕掙開他的手:“何況,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她走了,不曾猶豫也不曾回頭。
      云汀隱然感受到一絲絕望!母绺缫呀(jīng)來了,意味著誰也放不掉紅妹子,他也不能?墒撬慕^望與傷感是全沒來由的。可憐她么?可憐鳳姨?這些固然都不是理由;他想到這段日子雪柳一直對他很好,可是這仍然不是理由。天,他到底在想什么呀!一切全都亂了!鹊!那張紙……

      荻峰。云游冷不丁倒吸一口氣。這女子的確不是泛泛之輩,她有柔弱之軀,同時有莫大的勇氣。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是他緝拿的對象。能在軍中刺探軍機的人,斷然不會是區(qū)區(qū)等閑。紅妹子,嘿!真有你的!
      隨想中,不知不覺走到那來遠客棧的門口,又隨意一抬頭看見屋頂那海棠紅色的精靈身影,忍不住唇角輕扯!遣灰粯拥,有矯捷的身手,靈敏的反應,卻只得一副孩子心性。
      一個有貓的靈性,另一個卻有貓的喜好——愛上房。
      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從喉嚨里發(fā)出沉沉的一個聲音:“不曾被人綁住帶回軍營里去,很失望?”她似是看出他不懷好意,只把那黑櫻桃似的眼珠兒輪了一輪。這個大個子軍人的臉好像是青石,又好像是冰,表情硬邦邦的寥無生氣。他對她這反應有些忿然,沉聲問:“你們洗月鎮(zhèn)有個荻峰么?”
      雪柳下巴一揚:“怎么?你也有事得請教我么?”
      “是!我讓你告訴我荻峰在哪兒!”他有些火了,這個煩人的小丫頭!雪柳抿嘴笑道:“問不問在你,說不說由我。”她忽然揚起頭:“你看——”她的黑櫻桃眼珠兒停在一處。
      那是天,云淡風清的明湛湛如玻璃的天,藍瀅瀅如少女清水般的眸子!笆怯旰筇烨!……多好看啊……”一張明媚的小臉向往地泛起紅潮,“我一定要煉制出那樣好看的顏色,染出綾子,讓姐姐穿在身上。”
      “你姐姐?鳳姑娘?我正要找她。她說過她在荻峰!毖┝溃骸笆敲矗磕俏也徽f了!痹朴卫湫Φ溃骸澳阕匀豢梢圆徽f。”他握緊兵器,從屋頂跳下,一個箭步躍開了好遠:“我總會找到的!
      像是示威,他遠遠地回頭朝她丟下又一個冷笑。
      雪柳一下子跳了起來:“喂!大個子你聽著,我只有一個姐姐!”

      雪柳最后那句話他大約聽見了、也大約聽懂了一半。
      打聽到荻峰所在,一路咀嚼剩下的一半意思,不解之余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境有些許反常。
      她們不是親生姐妹,而他們是生生同胞;他們所有的,她們卻同樣有。只不過他們兄弟的情感是石,她們姐妹的密切卻是柔絲。但是此刻他是無暇去顧及這些的,因為他是軍人,身負使命。盡管那淡白的和嫣紅的一對身影讓人心很亂,他要的使命仍然不會改變。
      紅妹子——等著我吧。

      天!雪柳一驚之下不覺掩住了小口。她那不安分的小手悄悄伸入那軍官衣內(nèi),探出的卻是個壞消息!荻峰那邊的情形不知如何?
      努力安靜下來,把那張揉皺的紙在案上撫平,輕輕推到對面同樣驚異的人面前:“姐姐……把她的事告訴他了……還約他去了荻峰……”
      “我早該知道,你的姐姐會這么做!痹仆@了口氣,“可是,她到底要做什么?”
      雪柳支起手撐著下巴,對著案頭發(fā)呆。她并不知道姐姐的秘密,一直以來只是隱隱感覺到,姐姐在做不一般的事。她也并不知道云和云的哥哥來做什么,亦只是隱隱感覺到,他們會把姐姐帶走,去一個極遙遠的地方。昨晚大個子的出現(xiàn)證實了她的不安。
      “柳兒,告訴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荻峰在哪兒?”雪柳淡淡一笑:“只要從簫聲傳送的林子里穿過去……你要去找他們?”
      他毅然點了下頭——興許一切都還能有挽回的機會。匆匆邁出的步子因身后精靈的低喚再一次停住。
      “云……”雪柳的聲音暗下去,“你別帶走我的姐姐,不然鳳姨會哭瞎的,柳兒會沉入溪底消失的……”云汀回頭向她微笑。他的笑容像清晨的第一束陽光,淡淡的,柔柔的,暖暖的。
      雪柳覺得自己可以放心了,她的微笑也如吐春花般地綻開。
      ——姐姐,如果云不帶走你,你能帶他回來嗎?天空里,姐姐的笑容也淡淡的,柔柔的,暖暖的。這笑容一直惟她獨享,而她并不想獨占這一抹絕美的笑容,她希望和人分享。她喜歡姐姐讓她伏在膝上,輕撫她柔發(fā)時的感觸,但姐姐不該是她一個人的,因為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傍晚的時候,雪柳坐在門檻,看天空緩緩褪色的雨后天青和逐漸變成桃紅的薄云。這時候,林子里應該有土的氣息,草的氣息,草叢里的蟲兒的氣息,以及萬物蒸出的熱氣。昨夜的涼消失無影,周身所能觸及的只有今日黃昏的暑氣。“你……”粗重的喘息聲中的一個聲音冷丁冒了出來。雪柳一抬頭,看見疲憊倦怠發(fā)高大身影,以及,那雪亮兵器上的血跡。
      她跳起來:“你把我姐姐怎么了?你……你又怎么了?”云游用盡全身力氣瞪她一眼:“你姐姐,她會武功?”雪柳急道:“你到底把她怎么了!”云游自嘲地望了一眼兵器:“你看呢?”
      “你……你傷了她了?”雪柳的眼淚終于急得流了出來。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剛想對她吼些什么,卻不由地一頓。
      “你說呀!到底怎么回事?”
      “她違背軍紀,私入軍營之中,刺探軍中機密,是死罪。我……我的確是想要就地處死她的。她也沒有反抗?墒菦]想到……”他嘆了口氣,“事情弄復雜了。”雪柳止住淚:“那你……”——看他有氣無力的架勢,似乎也受了傷。云游冷笑道:“是你姐姐!”

      ——那一槍戳去的時候,她尚且?guī)h然不動。但是……后來她的身手卻是如此敏捷靈迅。能輕易伸手一推便傷他哥哥的人實在沒有幾個。如果他的生命她尚且放在心上,那么,為何她又那樣輕視自己的生命?為什么?
      他的傷口還在汩汩地流著血。這時翎茵與他是那么貼近,月白的群擺上倏地暈開了一朵紅云。她的眼神由于那層淡碧的光輝而顯得憂郁。
      “忍著疼,”她拔下發(fā)針刺向傷口周圍的穴位。血終于止住了。
      他傷得不清,口子很深,十天半月難以愈合。這就是軍人!出手又快又狠卻難保還有準頭;總是留不住理智;輕視生命。
      那一刻她知道若然繼續(xù)下去這將會是一場慘劇。她必須阻止。她一擊成功,令對方退開并迅速帶走了傷者。她慶幸自己的速度那人是追不上的。匆忙的一路,等到在這個幾近廢墟的祁雨神廟落腳時,他已讓她全身沾上了血腥味,與原有的青草氣息混在一起,聞著有些刺鼻。
      翎茵的臉色是蒼白的,但不是那種憔悴的蒼白——是一種像洗月鎮(zhèn)久違的月亮那樣的白。她的全身都似乎像那樣蒼白起來,白到整個人仿佛輕飄飄地欲飛升成仙。他感到眼皮有些沉重,好像稍一松懈便會沉沉睡去。他努力支起上身,倚坐在那根褪了漆的紅柱上。
      “別睡!”翎茵敏感地輕呼。她知道,他的傷實在不輕。確信云汀不曾睡著之后,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你不該救我!
      云汀擠出一絲冷笑:“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是為紅妹子捱編邊城軍官的鐵槍!”他努力使自己的冷笑像哥哥一樣,但不幸,這樣的冷笑總是無法持久。
      “我明白,你救的是鳳翎茵!彼焓秩胨陆,竟從中取出一件極輕薄的白色棉布外衣,展開來時,可見有一處邊角尚未完成!@件衣服幾時放到了他身上?迷惘中猛然一醒:既是雪柳能做到的事,她自然也能。
      所幸這件衣服不曾染上血跡吧……他迷迷糊糊地想。
      “是的。”他的意志不知不覺放棄了那令人疲憊不堪的表情,“我救的是鳳翎茵……”
      翎茵的臉色和聲音依然那么平靜:“那么,你又為什么要救鳳翎茵?”她用發(fā)針挑著線頭,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他閉上眼睛不再看她的臉,回答她:“因為,她不該去死!彼犚娮约旱穆曇粼诎l(fā)抖,因而顯得有氣無力。當他有勇氣睜開眼時,看到的卻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依稀閃動的淚光,于是,剛剛筑起的銅墻鐵壁隨著心軟化開了。
      “翎茵——”他想安慰她些什么,而她卻搖搖頭,“如果你知道鳳姨曾經(jīng)為我對柳兒所做的一切,就不會阻止我!
      “鳳姨?”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為何這些日子你總是叫她鳳姨?她不是你娘么?”
      翎茵搖了搖頭。
      “我叫林蔚然,我的父親……”她頓了一頓,“叫林言欽。這個名字,你應該知道吧?”
      他微微一驚——林言欽?多年前在軍中被他的父親以叛軍投敵之罪處死的那個人!
      “你自然也知道,他活著的時候,是個軍人!濒嵋鸱畔率掷锏陌淄庖拢壑械臏I光輒然而止。“九年前,邊城戰(zhàn)事有變,他就帶著他那桿生了銹,大約和傷你的那一桿一般長的鐵槍去了戰(zhàn)場。自那以后的每一天,我和娘都在等他,知道有一天邊城傳來消息——”說到這里她的眼中流下兩痕不易察覺的淚水,“傳來消息——我的父親,因為叛軍投敵,被當時的將軍云漢處死了!
      心懸了起來——終于,終于提到了他的父親,他和哥哥自小最敬愛的父親,他的死在戰(zhàn)場上的父親!
      翎茵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塞的是那么平靜、安詳、幽邃的淡碧,沒有一絲恨意,而愈加令人感到心揪。
      “娘在聽到消息的當天晚上,就把自己埋在了家鄉(xiāng)最美麗的湖底。不久之后,云漢將軍戰(zhàn)死。他的名字被銘刻在朝廷的記功石碑上;我的父親,被鞭尸,最后化在火里,落了個灰飛煙滅。等我趕到邊城,一切都太晚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敵軍的反間計得逞,朝廷連失兩將,節(jié)節(jié)敗退,直到走出晚平公主出使和親的半降棋,戰(zhàn)事才暫得平息。
      “作為父親的女兒,我一直留在邊城,寸步不離。終于,讓我找到了證據(jù),證明父親的清白。為了等機會,我隨鳳姨來到洗月鎮(zhèn)。為保護我,鳳姨對鎮(zhèn)上的每個人說,我是她的女兒。就這樣,一年一年安安靜靜地過去。幾次暗中出入戰(zhàn)場,我利用敵軍的反間計,以及由鳳羽草提煉出的顏色所留下的紅漬,成功地引起了邊城將士的注意。我終于,等到機會了……”
      云汀擰緊的眉漸漸舒展開來。一向不多話的翎茵一下子對他講了那許多事,讓他的心有些兒亂。
      “那雪柳……”
      翎茵點了點頭:“她才是鳳姨真正的女兒。”
      ——可是,一直以來,她被每個人,乃至她自己,看作一個舉目無親、被人收養(yǎng)的孤女,這一切,難道不是她這個姐姐所造成?這就是你不曾說出的心里話吧?翎茵。他靜靜想。
      “那么,你的證據(jù)?”
      “還記得那桿斷簫么?”她伸手輕撫了下額角幾縷在風中凌亂的發(fā),“證據(jù)就隱在鳳頭簫的鳳嘴里。只要……有人能修復那支簫,證據(jù)就能被取出來。謝無虞三年來一直在等我的鳳羽草,這我知道。他向我討去那支斷簫的時候,我甚至很荒唐地想過——”
      她抬頭。
      “甚至想過,如果他真的修復了這支簫,我答應他!
      云汀愈加感到自己的心揪緊了。那桿簫現(xiàn)在正躺在他的懷里呢。他原本捂住傷口的手,手指觸及那至關(guān)重要的鳳頭——是冰涼的。
      “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云,”她一笑,“我可以也這么叫你嗎?——只要父親的名節(jié)沒事,只要鳳姨和柳兒沒事,只要洗月鎮(zhèn)沒事,只要所有的人都沒事——你們兄弟就只管把我?guī),我沒有顧忌了!
      云汀凝眉:“一旦你被帶走,鳳姨會怎么辦?雪柳會怎么辦?如果有一天,洗月鎮(zhèn)所有的人在野無法獲得給他們帶來幸福的鳳羽草,他們又會怎么辦?這些你可想過?”
      翎茵目光一淡:“還有別的理由么?”
      他黯然。
      翎茵嘆了一聲,輕道:“什么也別說了。你們遲早會找到鳳頭里的證據(jù)的,而你們對軍中也必須有所交代,對么?”她把手里的外衣又拿起來,輕輕披在他的身上!傍P姨做的,讓我轉(zhuǎn)交給你。我該走了,云!
      她的聲音如同她漸漸離去的身影,蒼白得有些飄忽:“記得,別激動,也別用力。你傷口短期不能愈合,心若然不靜,隨時有復發(fā)的可能。”云汀想站起來,但那白色外衣上的淡淡香氣令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

      原以為會看見夜色,然而迎接眼睛的卻是曙光。云汀醒時把披在身上的外衣穿好,直到站在洗月鎮(zhèn)一隅的時候,感到自己的傷口似乎不那么疼痛了。或者,即使疼痛,他也無暇顧及。小溪——石橋——官道——來遠客棧!
      他在這熟悉的門前把腳步放慢了,因為雪柳在哭。他低低地叫她一聲,問她:“你哭什么?”雪柳發(fā)現(xiàn)他時,抬起一雙黑櫻桃似的眼珠兒:水汪汪的,紅腫著。
      “柳兒,”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姐姐呢?”雪柳的眼淚把他弄慌亂了,猛地掬起雪柳的肩膀:“柳兒,你別哭。告訴我,她怎么了?”雪柳淚眼迷離地看著天空,過了好久,又低聲啜泣起來。
      云汀驀地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直蔓延到指尖。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只是沉沉地睡去,再漸漸地蘇醒,可就在這轉(zhuǎn)瞬間發(fā)生了什么?他的哥哥現(xiàn)在在哪里?
      雪柳看他臉色有變,急忙道:“云,云,你聽我說,姐姐她沒事的,她……她……”
      ——血氣在胸口驟然上涌,帶來一股熱流,一時全身火辣辣的難受!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告訴我好嗎?”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雪柳黯然,頷首道:“你沒有帶走姐姐,可姐姐她,還是走了。”云汀低聲喃喃重復她的話:“走了?她還是走了?”體內(nèi)那股燙人的熱流愈涌愈烈,好比尋找火山口的巖漿。雪柳一抹淚眼,輕聲說:“姐姐走了,你是不是,也要走了?”他揚起臉向她微笑道:“你看我這副樣子,走得了么?”
      雪柳眼見他的臉色愈顯蒼白,目光有些渙散,竟還是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地慌了手腳,只低聲喚他:“云,云,你還好么?云,云……”
      云汀依然微笑著搖了搖頭。他的身體并沒有太多不適,只是濕熱郁悶得厲害;依稀想到翎茵離開祁雨神廟前所說的最后一席話:“別激動,也別用力。你的傷口短期不會愈合,心若然不靜,隨時有復發(fā)的可能!彼穆曇袈犞是那么平靜,可曾有淡漠?也許有,也許沒有了。
      他低下頭,衣襟天然的白色讓他的眼有些疲倦——“鳳姨做的!逼届o的聲音還未散盡。他那時還不明白鳳姨的意圖,也許誰也不明白;現(xiàn)在他有些懂得了,可是這樣的懂得是否及時?他想著,只看見雪白衣襟上的殷紅逐漸擴散開來……

      他覺得自己又沉沉地睡了很久。醒時已暮,首先看見的是一張冷峻如石刻的臉。他的傷處百裹了一層又一層,血水眼看是難以滲透的。這是他自己的房間,還是纖塵未染,窗明幾凈。
      “幾時了?”
      云游揚起濃眉:“我還不曾用過飯!”
      云汀支持著坐起,斜眉:“是你的人帶她走的么?”
      云游看到他那像玉一樣溫潤的兄弟眼神有些淡然,便交疊著雙臂,回答他:“沒有任何人‘帶走’她!撇開公事恩怨而言,鳳翎茵的確是個相當聰明的人。”他心里甚至有些惱火那女子過分的聰明之處。她“走了”,一個人走的。以他的本事,緝捕她恐怕辦不到。而除了他們幾個人,誰會相信紅妹子是鳳翎茵呢?他沒有證據(jù)。而事到如今。若然再將懷疑投向這整個洗月鎮(zhèn)已毫無道理。況且……他早已喪失了懷疑任何人的能力!
      “你什么時候回戰(zhàn)場?”
      云汀想了一下。他是軍人,回到戰(zhàn)場是理所當然。但他不愿意空著手回去。等他回到邊城,九年前的陳案恐怕要翻新了。他們兄弟未能將紅妹子緝獲,不知這又該當何罪?不過男人的血液里多少有一些很“男人”的東西,他也不例外。既然一個女人的血可以流在刑場上,一個男人的血為何不能淌在軍杖下?
      “你呢?”他看出他的哥哥似乎也不急著離開。云游搖頭:“紅妹子一日未擒,我決不回去。”
      云汀淡淡一哂:“你擒得住她么?”
      “我本來已經(jīng)——可你為什么救她?”他的聲音及早得很,卻有些亂,“是為了洗月鎮(zhèn)上的一干人?是為了鳳姨?還是……為了那個雪柳?”
      “——都不是”云汀的心似乎也被他混亂的語氣擾亂了。
      云游望著他,突然破口叫道:“你……你這臭小子!你竟然——”但哭笑不得的語聲遮掩不住眼色中的一絲愧赧。
      “哥!”云汀的眉緊緊擰著,卻忽然發(fā)現(xiàn)哥哥的傷處打著一個小小的女結(jié)。他笑出來。而他的哥哥在門外精靈的叫聲之后“逃”出了房間。
      云汀走下床,關(guān)起哥哥忘了關(guān)上的房門。一陣風把窗子吹開了。他走回去時,發(fā)現(xiàn)自己枕邊多了點綠東西。拿起來時,才認出那是一棵鳳羽草,正開著淡白的小花。
      “鳳翎茵!你這個貓一樣神出鬼沒的女人!”他一笑,低頭在鳳羽草淡香的花瓣上輕輕印下一個深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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