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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時間能改變愛情,一年的愛情,五年的愛情,十年的愛情是不一樣的。
時間的確能改變愛情,二十歲的愛情,十五歲的愛情,十歲的愛情……抱歉,十歲還不知道有沒有愛情。
劉志宏掐指一算,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雙十年華時,仰面向上看著天空,一群麻雀吱呀呀的飛過后,雁過無痕。
助理小張拍拍他的肩膀:“小心鳥屎!眲⒅竞甑皖^時莫名感到一陣凄涼,最后一次45度仰望天空的明媚憂傷都好像被那一群碎嘴的麻雀嘲笑了。小張又拍拍他的肩膀:“二文兒,這是噴嚏打不出來了?”
小張是北方人,說得一口漂亮的兒化音加清晰分明的前后鼻音,每次他說“二文兒”的時候,劉志宏都忙著欣賞對仗工整的韻律美,顧不上糾正?蛇@次,劉志宏開口了:“小張,以后還是叫我‘志宏’吧。”“干哈?”“我剛想起來,我都是二十歲的人了,放古代都加冠了,F(xiàn)在人不興取字,但我起碼得立立身正正德,不能再叫諢號了!毙堻c(diǎn)點(diǎn)頭:“嗯,說得對!比缓笳f:“志宏,方便也方便完了,趕緊去胡導(dǎo)那守著吧!
二十歲的劉志宏和十二歲的劉志宏非常不一樣,很明顯,時間能改變的東西多了去了,并不止愛情。十二歲時,劉志宏還是聽媽媽話的小學(xué)生,穿淘寶爆款和街邊攤,寫不完作業(yè)就無法出去玩耍,在公司里受王俊凱大魔王和王源一哥壓迫,很渴望長大所以每個生日都記得很清楚。二十歲時,劉志宏一部戲賺的錢頂爸媽幾年工資,穿名牌衣服和戲服,連軸轉(zhuǎn)著拍戲,在公司說一不二小弟成群,日子過得飛快所以記不得自己的確切年齡。
劉志宏十二歲時只能演公司自制的腦殘片,二十歲卻已經(jīng)能上大導(dǎo)演的劇了,第一部沖刺大熒幕,雖然是個男六號,但是如果搭上了胡導(dǎo)的線,以后機(jī)會大大的有。劉志宏名副其實,看問題比較宏觀,他身后是公司里一大家子人,他就像家里的老大哥,養(yǎng)活自己不行,還得時刻想著給弟弟妹妹留一口。這幫從十二歲開始,陸陸續(xù)續(xù)跟著他,兩眼放光叫“大哥”的屁孩子們,別看有的個頭比他都高了,那都是公司伙食好給喂得虛高,內(nèi)里還純的很。劉志宏經(jīng)常覺得自己這大好兒郎像老媽子一樣。
跟著胡導(dǎo)拍的這部戲,是部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懷舊片,特意拉到山溝里找了人家學(xué)校廢棄的教學(xué)樓和操場,為此學(xué)校的孩子延遲半年才能用上新建的塑膠跑道。劉志宏剛剛就是在校舍邊上,沿著泥土跑道走了一會兒,看著對面新樓里熙熙攘攘的孩子們,瞎感慨了一番。走回片場,造型師走過來幫劉志宏補(bǔ)妝,整理造型,兩下就收拾完了。劉志宏演的是跟知青主角不大對付的農(nóng)村土著老師,穿的大褂衫,正面四四方方的四個大口袋。剛剛?cè)シ奖銜r劉志宏隨手把手機(jī)揣到口袋里,胡導(dǎo)不喜歡看到演員后場的時候玩手機(jī),所以還必須放在小張那。
劉志宏掏出手機(jī)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沒直接叫小張,而是匆匆刷了一下朋友圈。
沒有新消息。
劉志宏按著屏幕往下拖,停下來時還是那條,三天前,沒有照片,一行字——
“頭套好癢好癢好癢(無限循環(huán)中。。。)”
劉志宏盯著這行字,逐個逐個看一遍,數(shù)數(shù)一共三個“好癢”,感覺自己清清爽爽的板寸頭都好像癢起來,他不由笑起來。
然后他關(guān)上屏幕,把手機(jī)遞給了小張,小張說:“這么好笑?這兩天他們發(fā)了冷笑話合集?”劉志宏裝作板臉:“誰笑了?我可沒笑。”說著板不下去又笑了出來。
小張橫了這個睜眼說瞎話的家伙一眼,接過手機(jī)揣進(jìn)自己兜里:“這兩天不知道什么鳥,叫的挺好玩,你聽見了嗎?”“什么鳥?”“不知道,就剛才出去轉(zhuǎn),你沒聽見?咕嚕咕嚕地,一叫叫兩聲,跟唱歌似的!眲⒅竞昱d趣缺缺:“不是吧,一會兒有我的外景,這部戲現(xiàn)場收音,別錄進(jìn)去了。”小張說:“那一會兒你自己聽去。反正后期消音,沒多大影響吧!
劉志宏歇息時間過了,一群人出門到泥操場上,幾天沒下雨到處是土,操場邊上幾棵樹也蔫蔫的,造型師給劉志宏的造型也灰頭土臉,放在一群男配里一點(diǎn)都不顯眼。
說是劉志宏的戲,其實是群戲,劉志宏就兩句臺詞,別人說:“這天旱了大半個月了!彼樱骸肮掷咸鞝攩!”別人又說:“三十里地挑趟水走不起!彼f:“是啊,下地干著急!
正式開拍,劉志宏說完“怪老天爺啰!”之后,忽然聽見樹邊上傳來鳥叫,先是一聲高的:“咕!,然后又低低的來了一聲:“咕嚕!”劉志宏稍微走神想到了小張的話,又聯(lián)想起“頭套好癢好癢……”,不自覺地伸出手,在后腦勺上刷拉刷拉撓了兩下。
“卡!”劉志宏后悔地低下頭,走神就不對了,干嘛還撓這兩下呢?太明顯了。
胡導(dǎo)脾氣暴:“小劉你這什么毛病!裝嫩還賣萌呢你?”劉志宏連連鞠躬:“對不起對不起導(dǎo)演,有一蚊子我沒忍住,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這天之后拍戲還算順利,收工挺早,小張也被早早打發(fā)去休息了。劉志宏沒夜戲,天沒黑透就吃完飯,在校園里溜達(dá)消食了。
走在操場的樹邊上,又聽見那兩只鳥在叫:“咕嚕,咕!保瑒⒅竞晗肫饋斫裉毂贿@倆貨害得不淺,又伸手撓撓頭,瞇著眼睛想從稀稀落落的樹葉里找罪魁禍?zhǔn),結(jié)果看了半天連根鳥毛都沒發(fā)現(xiàn)。又坐下來,劉志宏拿出手機(jī),翻出朋友圈那條狀態(tài),怡然自樂起來。
看了一會兒,劉志宏不過癮,又翻出短信息看。這回是半個月之前的了,自己發(fā):“要進(jìn)山溝溝里拍戲了,土特產(chǎn)要不要?”對面回:“山溝溝除了土還有什么特產(chǎn)?”自己發(fā):“窮山惡水出刁民,回去我變成刁民給你送去?”對面回:“你個永安村暫時村民,連戶口都沒有,有什么好得意的?”自己發(fā):“看看,永安村,長安城,我這得高一境界吧!”對面回:“行了行了,我還得背臺詞呢。天子腳下,被NG要抓進(jìn)去的!”自己發(fā):“你不就是太子么,誰敢抓你?”
然后對方?jīng)]再回。短短幾條,劉志宏看完還意猶未盡,一摸臉,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笑開花了。
快十年時間,認(rèn)識這個家伙以來,總是不由自主想笑,無論他說什么,開玩笑不正經(jīng)地說“二文”,心情好說一句“好兄弟”,跟著那幫臭小子調(diào)侃說“劉老大”……可能就是心大,只要是他說的,總覺得挺開心挺滿足,說什么都能笑開花。
拿著短信看了半天,突然手一抖,撥出去了,劉志宏慌慌忙忙地把電話掛斷了。通話時間0:03,應(yīng)該第一聲鈴還沒響,劉志宏松了口氣,心有余悸地把手機(jī)收起來。他站起來打算四處走一走,免得自己再不小心做錯什么。
山里的晚上總是顯得涼快一些,前幾天剛來時就聽胡導(dǎo)說:“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劉志宏走在跑道上,鞋底透出泥土的熱氣,腳趾感覺微風(fēng)的涼意,揉揉卸完妝后清爽的臉。
能在夏天趕上拍夏天的戲是幸運(yùn)。在千里外的陜西長安城,做工精良的層層綾羅綢緞和厚厚的頭套,簡直比得上兵馬俑。而作為主角,厚厚一大本臺詞和一天十二個小時的戲份,連續(xù)三個月的檔期,還要趕學(xué)校的功課,再健康的身體也吃不太消。實際上只不過比自己大一歲而已。
這個圈子里,主角比配角強(qiáng),拍電影比拍電視劇強(qiáng),三百六十度的帥哥比普通路人臉強(qiáng),忙得連軸轉(zhuǎn)比清閑的強(qiáng)。說出去估計也沒人信,劉志宏對這樣一個人,真的一點(diǎn)都沒有嫉妒不平。因為他反而心疼他。合同期滿后背井離鄉(xiāng)跑到千里之外的一線城市,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努力才得到現(xiàn)在的機(jī)會,每天拿命在拼前程。劉志宏很想跟他說路還長慢慢走。如果可以,劉志宏非常想做他的同伴,做他身邊支撐他幫助他,給他力量的那個人?墒歉嗳说拿\(yùn)背在他的肩上,他沒有資格、沒有身份,也早已過了不顧一切地沖動和拋卻世俗地任性的年紀(jì)。
劉志宏長得顯成熟。找到他的角色要不是紅塵里摸爬滾打的,要不是飛揚(yáng)跋扈蠻不講理的,要不是喜劇丑角,出道六年了,還沒演過一部青春偶像劇。大家都調(diào)侃他,說他長得太現(xiàn)實主義,妥妥的正劇范兒,以后就走體制內(nèi)路線就行了。反觀那個人在偶像劇里風(fēng)生水起,愛得死去活來的,手頭還拍著一個為愛亡國的角色,那絕對是集浪漫主義之大成。
劉志宏想可能真的是有表里如一這么一說吧。被現(xiàn)實牽絆太多的人,和不顧一切追逐理想的人,面相上就有了不同。如果讓他演那種被愛情左右一切的人,別說觀眾,連他自己都不信。
生活里還有那么多的愛情之外東西呢。
校園很小,山溝里找大片的平地太不容易了。跑道只有二百米,穿過操場緊挨著教學(xué)樓,燈火通明的,里面的孩子一個個伏在桌子上,學(xué)習(xí)的有,看閑書的有,說悄悄話的也有。
劉志宏在窗外溜達(dá),時不時往里面觀望一下。農(nóng)村孩子條件終歸比不上城里,自己公司里帶的那批皮猴子,個頭臉色都好一些,神色間也鎮(zhèn)定,有時候膽大包天起來能把屋頂掀了。
不過,山里空氣好得多,劉志宏喜歡這沒有汽油味和霧霾,抬頭能看到一把把的星星,這里的孩子在這里長大,童年里多了許多更天然的東西,想來有了這些東西的牽絆,以后無論去到哪兒都會有一份故鄉(xiāng)的溫暖。
如果他和自己也生在這樣的地方,沒有從小就糾纏在紛擾的名和利中,沒有太多人的目光和期盼,沒有夸張的溢美之詞和惡劣的貶損侮辱,也許如今走上的會是一條遠(yuǎn)遠(yuǎn)不同的道路吧。他不會走的太快太遠(yuǎn),自己的腳步也不會太重太緩,并肩而行,一伸手就能摟到肩膀,側(cè)過身就是一個緊緊的擁抱。
窗戶里,一個學(xué)生走到黑板前面,拿粉筆開始抄課文。字體娟秀,不是被罰應(yīng)該就是課代表在布置作業(yè)了。劉志宏停下來,有些惡趣味想看看她寫些什么。
女生提筆剛寫了一個點(diǎn),劉志宏手機(jī)忽然震動起來。
拿起來一看名字,劉志宏心里一跳,沒反應(yīng)過來就按下了接聽鍵。
“喂,志宏?”
寂靜的夜里,磁性但很清亮的聲音,升調(diào)時有短促漂亮的尾音,一切都深入心底的熟悉。
“……咳,王源兒啊,怎么了?”
“嗯?不是你給我打電話嗎?我這拍戲呢,現(xiàn)在揪出個空檔,趕快回給你!
“沒什么,剛才吃完飯,想起來好久沒見你了,想問候一聲……后來,不是想起來你在拍戲呢!就掛了!
“是嘛,夠兄弟!”他開懷笑了出來,“我特別好,就是睡不太夠哈。你呢,最近順利嗎?”
“順利,嗯,很順利,諸事皆順。你天天睡不夠覺,還犯不犯起床氣?心情好不好?天天過的開心不?”
“開心啊,我早八百年都不犯起床氣了!
“是實話嗎?”
“嗯,”語氣正經(jīng)了一些,“我過得挺好的,真的,很開心,特別充實,交了不少朋友。你,還有浩子航航他們,都別為我擔(dān)心。我真的挺好!
劉志宏能想象到他說這話時的表情,眼睛睜得圓圓的,一邊說一邊點(diǎn)下頭,讓人特別想揉他的腦袋。
劉志宏又笑了出來:“那就好。挺好,挺不錯的!
安靜了一下。
“王源兒?”
“誒,怎么?”
“沒事兒了,你忙去吧!
“……那好,我空下來再打給你!
“好?烊ッΠ伞!
收線之后,劉志宏握著手機(jī)的手垂下來,剛好一陣夜風(fēng),吹干一手的濕汗。劉志宏笑了一會兒,把手機(jī)揣回褲袋,抬起頭吹著風(fēng),聽見風(fēng)里傳來白天那兩只傻鳥的叫聲。
高高的一聲“咕!保o接著低低的一聲“咕!
回過頭就是教室明亮的窗戶,那個像是課代表的女生已經(jīng)寫了小半個黑板,劉志宏已經(jīng)看出來她在寫什么。
《關(guān)雎》:“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娟秀的字跡,認(rèn)真的筆鋒,好像這個年紀(jì)真的懂得詩中的纏綿之意一般。
劉志宏想起來那個時候,他們都還不大點(diǎn),老師也是教到這一篇課文,悲劇地留了“全文背誦”的作業(yè)。他們在公司大廳里抱著語文書,王源兒說:
“宇文,你不能白叫這個名字,我提問你!”
劉志宏說:“提,你提!”王源兒問:
“請問劉志宏同學(xué),‘關(guān)關(guān)雎鳩’的‘關(guān)’是什么意思?”
劉志宏記得當(dāng)時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啊,老師根本沒留這個!”其實老師留了,自己記不起來了,就耍賴不認(rèn)賬,中二期少年面子丟不得。
但這會兒,好幾年之后,黑板前面,素不相識的小女孩好像告訴了他答案。女生用黃色粉筆在“關(guān)關(guān)”兩字上點(diǎn)了一下,寫著:“擬聲詞,形容雎鳩一叫一答、一唱一應(yīng)、彼此應(yīng)答之聲,表現(xiàn)了關(guān)切陪伴的恩愛之情!
同一個詞,十二歲和二十歲有不同的解釋。就像同一種感情,十二歲和二十歲,在心里也有了不同的解釋。
晚風(fēng)送來山林里清新的味道,劉志宏感覺著吹過臉上的風(fēng)壓,涼涼的,轉(zhuǎn)瞬即逝的,讓人心神寧靜。
唯一不變的,或許只有時間載著此時此刻的人,時刻不停地駛向不同的彼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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