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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1☆
李咪推開院門的一瞬間,門外十幾只貓一哄而散,只剩一只白色的躲在草叢中小心地打量她。
這些貓是山上阿婆收養(yǎng)的,阿婆年歲大了,子女不在身邊,連自己尚無法照料妥當(dāng),如何保證這些小家伙頓頓飽餐。于是貓兒們便白天下山覓食,晚上回去睡覺,比那些風(fēng)吹雨淋的流浪者只多了個棲身之所。
李咪家里曾養(yǎng)過貓,不止一只,都活不過三五年,或被車撞或誤食耗子藥,死相甚慘。從小最愛貓的她不死心,仍是撿流浪貓回家,直到她遇上至今最后養(yǎng)的那只。
也是這樣全白的一只,脖子上一圈黑毛,像個項圈,李咪最愛這只不吵不鬧又不亂跑的乖巧貓兒,以為它一定能活很久,可那天她回到家,貓兒就躺在客廳,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李咪抱起它的時候已知回天無力,貓兒直勾勾盯著李咪,直到眼睛漸漸暗了,身子漸漸硬了。
李咪沒辦法忘記貓兒臨死的眼神,是不舍,也映射著她的不舍。她發(fā)誓再也不養(yǎng)貓。
幸而住在山上老家的爺爺有一位愛貓的鄰居。
李咪常帶食物幫阿婆喂貓,阿婆就講故事送給她,多是關(guān)于這渡山的傳說。天地初分萬物初生時,渡,是極與極的中間地帶,此山為其一,人與獸、仙與妖和睦相處,處處花花草草鶯鶯燕燕。如今樹木日漸減少雜草叢生,老居民都不肯再住下去的山,自是無法讓李咪相信阿婆的故事。
李咪路過阿婆家,一只白貓正趴在門口石凳上曬太陽,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動靜就警覺地坐了起來,李咪步步走近,白貓看似要逃,防備地盯著李咪的每一個動作。
李咪走到它跟前,蹲下身,望著它一水兒玻璃似的藍(lán)眼睛。
忽地,這渡山就變了個模樣。
☆2☆1☆
李咪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前世也是只貓,那時她還不叫李咪,也不懂什么朝代,只覺得男人們身后垂著的大辮子很有意思,她總是追在獵戶小兒子的身后,隨著他的發(fā)辮一蹦一跳。少年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舍彥谷,阿咪喜歡偷偷叫他阿彥,在心里,一聲又一聲。
“喵喵,喵喵。”
烈日下的少年滿頭大汗,氣惱地對樹蔭里的貓小聲說:“都怪阿咪搗亂打翻我桌上的墨汁,害我被爹爹責(zé)罰。”
阿咪打哈欠的時候屋里有人出來,它忙躲了起來,緊張的少年忍不住悄悄看了幾眼,就被父親一拳打倒在地:“這樣不專心你遲早會被老虎豹子吃掉!繼續(xù)蹲!蹲滿一個時辰才準(zhǔn)吃午飯!”
阿彥在心中哀嘆:又吃不成午飯了,都怪阿咪!
傍晚練武的時候阿彥精神不集中,幾次險些被哥哥手里的刀傷到,父親高大的身子一接近,阿彥就知他又要挨罰了。
啪——
哥哥替他挨了一巴掌。
“爹,弟弟有些中暑,就原諒他這一次吧!
阿咪躲在角落里,鋒利的指甲在墻壁上劃了幾道,她真想沖出去咬住那蠻子的脖子,再抓花他的臉!
可是阿彥不許她傷人,所以她要忍著。
哥哥夜里幫他關(guān)窗蓋被,坐在床邊小聲說:弟弟你要趕快長大,我們一起去殺妖怪,為娘報仇!離開這妖山!
阿彥并沒睡著,哥哥一走,他就推開窗戶讓阿咪跳了進(jìn)來,他抱著阿咪疑惑地咕噥:哥哥說什么報仇妖山啊?這山里哪里有妖怪?
阿咪偎在他懷里蹭了幾下,阿彥笑著抱她去睡覺了,阿咪就睡在他臂彎里,枕著他的胳膊。
阿彥的夢里不知出現(xiàn)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他緊握雙拳渾身微微顫抖,牙關(guān)緊閉,幾乎咬碎一口小牙。
阿咪喵了一聲叫他的名字,小爪子摁著他的額頭,過了一會兒,他就平靜了下來,阿咪卻不高興,很想沖進(jìn)他的夢里,趕跑他的夢魘。
清晨雞叫第一聲,阿咪輕車熟路地從窗戶跳了出去,幾乎同時,哥哥推門來叫阿彥起床,看到開著的窗戶,不禁皺起眉頭:“我明明記得……”
阿彥邊穿衣服邊說:“是我昨兒夜里太熱,就開了窗子,原來是哥哥幫我關(guān)上的啊,可熱壞我了!
哥哥幫他梳理頭發(fā),叮囑道:“以后不可開窗子睡,夜晚那些……那些蚊蟲容易進(jìn)來叮咬你,給你叮得滿臉紅包!
窗下偷聽的阿咪忍不住在心里啐道:呸,你才是蚊蟲,你是最丑最臭的大蚊子!
喵,喵……
“弟弟,你屋外有貓?”
阿彥連忙擋在窗前,搖頭道:“沒有啊,是我剛才學(xué)貓叫呢,你聽,喵,像吧?”
哥哥半信半疑地推開他,將窗外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還不放心地囑咐他:“不管你見到了什么畜生,一定要立即告訴我和爹爹,這山上滿是妖怪,會捉你去吃的!”
阿彥長舒一口氣,學(xué)阿咪學(xué)了大半年,總算是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他朝哥哥笑道:“哥哥你方才說什么妖怪?昨兒個晚上我好像夢見有人在我床邊說妖山啊,是哥哥說的?”
哥哥避開阿彥好奇的目光,若無其事地說:“我沒說,你聽錯了,快出去練武吧,爹等久了要罰你的!
躲在樹上的阿咪氣得要死,發(fā)誓有一天一定要抓花豐生額的臉——居然說她是畜生?這個沒見識的鄉(xiāng)下臭小子!她可是!可是……她可是阿咪啊!
阿彥家后面山上也住著一個獵戶,與妻子二人只有一個女兒,當(dāng)寶貝似的天天摟著抱著,也不知那小丫頭怎么就看上阿彥了,每天清晨就要下山來,讓阿彥陪她玩,聽她念詩,看她學(xué)娘親的樣子刺繡。
“蘇宜爾哈,別動我的刀。”
小丫頭叉著腰咯咯笑:“你這樣小還用刀?你砍得動柴火嗎?打得過大熊嗎?”
阿彥說她不過,只能著急地看著她拖著刀在地上亂劃。
忽然,阿咪從窗外跳了進(jìn)來,一下落在蘇宜爾哈的肩膀上,嚇得她臉?biāo)⒌匕l(fā)白了,手里的刀也扔到了地上,阿彥趕緊把刀撿起來別在自己腰上。
“是什么東西!有野獸!舒彥谷你看到?jīng)]有!”
阿彥的眼睛不敢看著她,“我……我什么都沒看到啊,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把我的刀扔了?以后再也不給你看了!
蘇宜爾嚇哭了,被她爹爹接回山上,阿彥被罰晚上不許吃飯,在書房抄寫詩詞。
豆油的燈火忽明忽滅,窗子外的風(fēng)吹得案上僅有的幾張宣紙不停地卷起,哥哥一進(jìn)屋就把窗子給關(guān)了,訓(xùn)斥他道:“怎么你總是不長記性?又不關(guān)窗子?”
阿彥笑嘻嘻纏著哥哥的胳膊:“我熱嘛,哥哥你跟爹求求情,就別讓我寫這勞什子了行不行?罰我蹲馬步吧?要不三天不吃飯也行,我真是不喜歡寫字啊。”
哥哥嘆了口氣:“讓你習(xí)字是為你好,如果有一天你能離開這座大山,總是要生活的!
“我離開這兒?離開這兒我能去哪兒?你跟爹爹都在,我不走。”
哥哥撫摸著他的臉,透過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別人。
“弟弟,你的眼睛跟娘親很像,都像玉一樣溫和,所以娘親才給你起了這樣好聽的名字吧!
阿彥沒見過娘親,不知她長著怎樣的眼睛,但他知道爹不喜歡提起娘親,所以他自小就幾乎沒念過娘這個字。
哥哥走后,阿彥等了好久也沒等到阿咪,他還想著要跟阿咪道謝,特意從廚房偷了塊饅頭。
等了幾天,仍舊沒等來,卻等到了氣呼呼的蘇宜爾哈,她把一條紅繩扔到阿彥腳下,大叫:“舒彥谷你騙人!你明明知道有只貓!”
那條紅繩是阿彥給阿咪系上的,系上這條紅繩,從此你是我的小貓,你有家,也有家人了。
阿彥撿起紅繩,也朝她大喊:“阿咪呢?阿咪在哪里!”
舒宜爾哈得意地?fù)P起臉:“貓被我殺掉了,還把它的皮剝了,你看,這就是證據(jù),快謝謝我吧!”
“我為什么要謝你!”
阿彥急紅了眼,猛地把舒宜爾哈推到了地上,他沖出家門到處尋找,他希望蘇宜爾哈是騙人的,這條紅繩只是她恰好拾到的而已,他希望那只貪吃貪睡貪玩的小貓安然無恙。
可是漫山遍野的草叢野花,再找不到阿咪軟軟的身影。
阿彥傷心地蹲在樹下哭了起來,把那條紅繩埋在了樹下,他找了一根最好看的樹枝,用他寶貝的刀削成了短短光滑的一截,插在紅繩冢上,他的眼淚打濕了那一片小草。
對不起阿咪,是我害了你,如果下輩子還能投胎,再也不要當(dāng)貓了,同我一樣當(dāng)個人吧,我們一同習(xí)武一同習(xí)字,我為你遮風(fēng)避雨。
☆2☆2☆
阿咪死了,阿彥還要生活在山上,他仍舊習(xí)武、練字,偶爾隨著爹爹去打獵,若是見到貓,總?cè)滩蛔》乓粭l生路,為此不知被爹爹罰過多少回。
阿彥十五歲的時候,哥哥指著蘇宜爾哈的背影問:“弟弟,讓蘇宜爾哈給你當(dāng)媳婦好不好?你娶了她,帶她到外面生活去!
興許是讀過書的緣故,阿彥比哥哥秀氣些:“哥哥又開我玩笑,我配不上她,況且哥哥尚未成親,弟弟怎可搶先!彼哪抗庾冯S著蘇宜爾哈身邊的小丫鬟,直到看不清她們的背影。
這個丫頭是幾年前在山里撿的,當(dāng)時她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身上到處是野獸撕咬過的傷口,像個即將被吃下肚的獵物,蘇宜爾哈躲在阿彥身后,看到她沒有攻擊力才大著膽子出來,趾高氣揚地問:“你是誰。繌哪膬簛?”
小丫頭大大的眼睛里滿是血水,看著駭人:“我叫相思,被人扔在山里的。”
阿彥便將她帶回家去療養(yǎng),待她傷好了,蘇宜爾哈就不再肯讓她留在阿彥家里,吵嚷著把她要走了。
“反正她本來也是別人家的丫鬟,人家不要了才把她扔這兒,我?guī)厝,沒什么不對呀!
阿彥只能看著她把大傷初愈的相思帶了回去,從此將她使喚來使喚去,磨墨添茶自不必說,就連故意扔了一地的廢紙也要她一片片打掃,相思竟是一句怨念都沒有。
阿彥看不過去,卻沒有直說,這么多年他早知道蘇宜爾哈的脾氣,若是他求情,相思必定會更慘。
他只能借口不喜歡相思身上的味道,不讓蘇宜爾哈總將她帶過來,見面少了,她受的罪也少了。
阿彥回到屋里讀書,是一本守山志,講了這座山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他看得入迷,不查有人走到他身邊,嚇得他手里的書掉到地上,伸出去的拳頭來不及收回來,將那人打得嚶嚀一聲跌坐在地。
“公子,我來幫小姐拿披風(fēng)!
阿彥連忙扶她起來,她穿得單薄,衣服下肉肉的胳膊特別軟,熟悉的觸感讓阿彥脫口而出:“阿咪?”
“公子?”
阿彥搖頭:“對不住,我認(rèn)錯人了!
相思淺淺一笑,問道:“公子也認(rèn)識叫阿咪的人?以前我家小姐就叫阿咪,可是人不好,太任性!
阿彥到花園找到蘇宜爾哈的披風(fēng),卻不給相思,反而把披風(fēng)舉得高高的逗她。
相思紅著臉蹦了幾蹦都碰不到,不僅沒生氣,反而很有興致地隨著阿彥的手一蹦一跳:“啊,阿彥快給我吧!
阿彥一下呆住,躲不防的相思撞進(jìn)他懷里。
“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我一聲好不好?”
相思小巧的身子一轉(zhuǎn),從他手里抽走了披風(fēng),回頭朝他抿嘴一笑:“公子又逗我,相思可不敢叫公子的名字!
“為什么?”
“怕叫不好!
“沒關(guān)系,就叫一聲吧,只當(dāng)我求你的!
相思看著他,眼睛里的淚水盈盈顫顫。
“阿彥!
這一聲,這一句,等了近十年,一個終于叫出口,一個終于能聽見。
阿彥帶相思到山上桃花樹下,埋了這么多年的紅繩竟沒有爛,相思奪過那紅繩在裙子上擦了擦,阿彥又拿回去,親自給她戴上。
相思問:“為何公子要給我戴這個?”
阿彥只笑:“你知道的,何必問我,也罷,若是別人問起,就說我沒有能送出手的禮物當(dāng)聘禮,只得以此紅繩為聘。”
相思慌了神,阿彥握住她的手:“相思,你可愿嫁與我?”
相思道:“我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
“你是我救回來的人,將來是我的人,可好?”
怎會不好。
這場得不到任何人祝福的婚禮在山半腰的一間破屋子里舉行,婚后二人就定居在此,相思一雙巧手將破陋棚子拾掇得像模像樣,她不肯吃葷,阿彥便不必日日出去打獵,他在家中讀書習(xí)字,相思依偎在他身邊也學(xué)習(xí)認(rèn)字,阿彥握著她軟軟的手,說自己從未如此幸福過,相思說她又何嘗不是呢。
這原本的破屋地勢偏僻來往人稀,動物多不顧忌,常有不知情的小鹿小兔子跑進(jìn)院子,起初阿彥十分警惕,下意識便要拿弓射殺,相思咯咯一笑從屋里小跑出來,將那小兔子抱在懷里,還撥弄它的耳朵朝阿彥道:“相公你瞧,它說對你很滿意呢!
阿彥嘟噥,自己怎的要被一只畜生評價?
相思不依,“不許你說它們畜生,我要惱了的,人家好端端生活在這兒,還沒埋怨你擾人清修,你倒是端起了架子!
“清修?”
相思忙捂住嘴,搖搖頭,釵子上的銀鈴叮當(dāng)作響,“我說的是清凈,相公聽錯了!
阿彥摟她在懷,柔聲道:“你說怎樣都好,以后不傷他們性命就是。”
相思忍不住問:“相公你為何要待我這樣好?”
阿彥嘆氣道:“你待我何嘗不好?”你連命都因我丟過一回了。
阿彥心知相思并非普通人類,他認(rèn)定她是阿咪投胎轉(zhuǎn)世或者借尸還魂,但無論哪一種,阿彥都感激上蒼,只要阿咪能回來,是人是妖又如何?
家里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阿彥的哥哥,相思被豐生額瞧得不自在,借口泡茶離開了屋子。
“弟弟你休要被她迷惑,她定是……”
“哥哥,她是我的妻。”阿彥的聲音有堅定也有警告。
豐生額走了沒半天,蘇宜爾哈又罵上門來,相思嘴角一挑:“真熱鬧呢!
蘇宜爾哈堵在門口指著相思的鼻子罵,從她父母一直罵到上古開天地的祖宗,相思只管聽,不惱,也不回嘴,蘇宜爾哈喘氣歇息的空她還遞上一碗水:“小姐喝茶吧!
一見她腕上的紅繩,蘇宜爾哈臉就白了,渾身顫抖著拽住阿彥的胳膊厲聲叫道:“舒彥谷你娶了個妖怪!她是以前那只妖畜!”
阿彥抽出袖子,眼看著蘇宜爾哈跌坐在地上,冷冷道:“她是我娘子,你若再胡鬧休怪我不客氣!”
吃了癟的蘇宜爾哈狼狽地走了,自此竟再沒來過,寒舍之中日日快活逍遙,比神仙也不差幾分。
成親的第三年,豐生額帶著蘇宜爾哈又來了,還帶著一個小嬰兒,蘇宜爾哈仍舊沒半分好臉色,抱著孩子端坐在廳中,半分不讓相思接近,只以白眼冷哼待之。
哥哥對阿彥說,爹爹的身子大不如前了,要阿彥去看看,最好能一個人回去,阿彥如何能肯,縱是著急焦慮,也要守護(hù)相思的身份。
“她是我的妻,我不會拋下她!
最后還是相思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她隨著一起走,但不進(jìn)屋,不讓老爹看到。
阿彥的爹現(xiàn)同蘇宜爾哈的爹娘住一起,幾人走了半日才到,兩兄弟一進(jìn)屋,故意留在院中的蘇宜爾哈立馬冷下臉來,惡狠狠地盯著相思。
成親許久無喜訊的相思無比艷羨地看著她的寶寶,并不察覺她的視線有多么狠毒。
蘇宜爾哈語氣輕揚,像是在討論天氣:“喂,妖怪,你還記不記得我家后院?”
相思抬頭看著她,不明她是何用意。
“你不記得了?我家后院,就是我跟豐生額親手剝了你的地方啊。”蘇宜爾哈笑得很甜。
相思的眼睛變成了藍(lán)色。
☆2☆3☆
豐生額舉刀從屋里沖出來,緊隨其后的阿彥看到了驚心的一幕:相思掐著蘇宜爾哈的脖子,小嬰兒在她兩人的腳邊大哭。
他搶在哥哥之前分開二人,摟著發(fā)了狂的相思不停勸慰,旁邊蘇宜爾哈抱起孩子哭天搶地,要豐生額為她做主,不能輕饒那個試圖殺死她們母女的妖怪。
阿彥解釋道:“事出必有因,請哥哥……”
“讓開!倘若你執(zhí)意要護(hù)著這妖精,你將再不是我家的人!你可知當(dāng)年殺了娘親的人是誰?”
阿彥看著哥哥,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就是一只貓妖!那貓妖將娘親撕成了碎片,就在你眼前!”
阿彥終于知道自己為何自小噩夢纏身,而阿咪總能帶給他平靜——只因她就是他噩夢的根源。
許久,阿彥道:“哥哥,她是我的妻,我一輩子都信她!彼麕е嗨甲吡,回頭幾次,哥哥卻不肯再看他一眼。
阿咪,你為我丟了命,我為你失了親人,你我為何如此艱辛?
事后相思后悔不已,也想不出自己當(dāng)時怎么就沒了意識,滿心只剩下掐死眼前人的念頭,她小心翼翼地同阿彥道:“清修的初期尚是獸性,傷人之事在所難免,后有人的思維就不一樣了!”阿彥反而安慰她:“沒關(guān)系的,都過去了!
過去?怎可能過去。
相思隱約覺得焦躁不安,似乎有巨大的陰謀在等著她。
這幾年間,她不是不想報仇,她想讓蘇宜爾哈嘗嘗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痛苦,可每當(dāng)她內(nèi)心翻騰起罪惡的想法,阿彥的體貼總能如清風(fēng)般吹走她心頭的陰霾,就這樣反反復(fù)復(fù)過著日子,一朝竟是在阿彥面前失了控。
爹爹病重不起,哥哥再一次來找阿彥,相思主動提出不跟過去,留在家里等他回來,阿彥終究同意了,隨著哥哥離開家。
可相思連等了三天都不見阿彥回來。
第四天,她把指甲剪得禿禿的,偷偷跑到蘇宜爾哈娘家去,躲在窗戶外朝里看,還沒看清,就被蘇宜爾哈發(fā)現(xiàn)了。
相思搶先道:“上次是我不對,還請小姐原諒我,我自小患有癲癥,發(fā)作起來不受控制,差點傷了……”
“妖怪,你裝什么裝!
相思萬般否認(rèn)也沒用,蘇宜爾哈從屋里端了杯茶出來:“這是現(xiàn)形茶,你喝了若是沒有變化,我便相信你的話!
相思上次死后靈魂附在這剛死不久的丫鬟身上,已經(jīng)不再是妖精,她自然很有信心地將茶一口喝下。
然后她能記得的最后一個畫面,就是蘇宜爾哈的笑臉。
當(dāng)她醒來,周圍全是血,她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看到不遠(yuǎn)處躺著一個男人,相思大駭,恨不能立刻沖過去,無奈全身軟綿無力,費了好長時間才爬到他身邊。
她的手剛搭上他的肩膀,門開了,阿彥站在門口。
相思呆呆地看著他,看到他的眸子漸漸被這屋里的血映成了紅色,看到他提著刀朝自己一步步走來。
“阿彥,不是我!
阿彥閉上眼,問道:“那是誰?是渾身血窟窿的爹爹和哥哥?是碎尸五塊的蘇宜爾哈爹娘?是被剝了皮的嬰兒?還是被推下山崖的蘇宜爾哈?相思你來告訴我啊。”
“沒死的,不止我一個,阿彥,我是你的妻,另一個沒死的她不……”
“相思!我只要你一句實話而已!”阿彥的劍抵在她喉嚨上。
相思只是笑,她說不出話來,她說不出阿彥想聽的那些謊話,她決不信自己如果殺了這么多人,會只把蘇宜爾哈推下山。
“阿彥,若這是我所為,蘇宜爾哈會比他們?nèi)魏我粋人更慘。”
可阿彥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她的話了,他的劍從她的喉嚨上劃過,快而狠。
相思的魂魄從軀殼中擠出來,她看著阿彥抱著自己的尸體大哭起來,而后起身將她的尸身砍成無數(shù)塊。相思并不恨他,反而感覺一種異樣的解脫,幸福來得太簡單,本就不該安逸地接受,她高估了自己的福分。
倏地,一種詭異的氣氛從門外飄來,相思看到蘇宜爾哈慢慢走來,笑得詭異又可憎,阿彥舉著刀的手還沒放下,就被蘇宜爾哈一口咬斷了。
“舒彥谷我喜歡你的呀,你是我的!”
蘇宜爾哈把阿彥吃掉了。
如果憤怒能夠成為實體,相思一定能阻止這一切,可她只是個魂魄,只能夠眼睜睜看著慘劇在自己面前上演,她不想看,身子卻不能動,想逃,卻逃不開。
這究竟是怎樣的天懲!
成了魂魄的相思想起了前塵往事,沉重的回憶壓垮了她最后一根神經(jīng),她自此瘋癲,成了山上的孤魂野鬼。
阿彥也并為如投胎,他被咬死的一瞬間魂魄離體找到了山神子,老太婆似乎等了他很久。
“山神子,我們已知錯,請你原諒我們吧!”
——你二人破壞了渡山的平衡,永遠(yuǎn)得不到原諒。
“那就請你懲罰我一人吧,我愿獨自承受所有懲罰,在這條詛咒的軌跡上輪輪回回,只愿換來花卿的投胎轉(zhuǎn)世,讓她成為普通人,再不同我糾纏。”
——你若獨自承受,每一世都將顛沛流離,不得好死。
“我愿意!
——即使你找到她,她也不會認(rèn)出你,你會死得更慘。
“我也愿意。”
——一次次輪回之后,她會失去你們曾經(jīng)所有的記憶。
“任何代價,我都愿意!
——好。
此后阿彥與相思分別投胎,第一世,相思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阿彥是為了保護(hù)她而被流彈打死的貓;第二世,相思是書香世家的姑娘,阿彥是從她屋檐跌落摔死的貓……
阿彥帶著兩個人的回憶,一次次慘死在相思面前,相思一無所知。
☆3☆
渡山的平衡還未被破壞的時候,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沒有所謂好壞善惡,萬物平等平和,無情無欲無愛。
可是一個叫花卿的小仙與一個叫英君的小妖相愛了。
仙與妖不能在一起,花卿就殺了很多小仙,把他們的靈力收集起來偷偷渡給英君,盼望他可以變成小仙,與她長相廝守。
此事很快敗露,山神子雷霆大怒,花卿一人將所有罪責(zé)承擔(dān)下來。
“他不知我殺人之事,也不知我將靈力渡給他,要罰,就罰我一個吧!
山神子問英君:你當(dāng)真不知?
英君道:不知。
山神子大笑,整座渡山轟隆作響。
“花卿你看吧,他明明知曉一切卻把罪責(zé)丟給你,你還愿為他付出性命?”
花卿咬牙:“愿!事情是我做的,我不后悔!”
“無知!”
山神子將他倆丟去輪回,并且下了重重地詛咒:二人永世人妖殊途,且花卿必當(dāng)死在英君手上。
但念在花卿的一往情深,山神子為他二人留了一條生路:若是二人在一起千日,相親相愛不生嫌隙,則詛咒消除,否則,詛咒永世。
阿彥殺了相思的那天,離千日,只剩三天了。
可惜他沒有堅守自己那句話:她是我的妻,我一輩子信她。
而惡念滿腦,殺了全家的蘇宜爾哈,則變成了惡鬼,善惡之別,讓她從普通人類變成了妖孽。
彼時善,此時惡,一念之隔,一山之差。渡山,再不是從前的渡山。
☆1☆2☆
月缺待月圓,潮落等潮漲,燕子尚有回巢時,而阿彥,再也回不來了。
不知山神子有沒有為他們再留一個機(jī)會?
一人一貓對視,四目淚下。
【完2013.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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