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最近的距離

　　麥冬對艾詩說，你早些睡吧，我真怕哪天你猝死在家里都沒人能告訴我，我連你的葬禮都不能參加，不能見你最后一面。艾詩笑嘻嘻地說：那我就化作厲鬼纏著你，誰讓你從來不對我好。電話里，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像入口即化的慕斯。
　　麥冬知道，不管她怎么說，艾詩還是會凌晨兩點才睡覺，艾詩還是小孩子脾氣，喜歡看小說喜歡上網喜歡玩，玩著玩著就很晚了。
　　艾詩總是要在床上玩很久才肯去洗漱，洗漱回來繼續(xù)抱著手機玩，每次麥冬睡了，艾詩還在刷圍脖，麥冬不知道她是幾點睡的，但還不至于太晚。
　　但現在麥冬與艾詩在兩個城市，相隔四百公里，她沒辦法催促她去洗澡去睡覺，也沒辦法半夜幫她拉被子，或者早晨起床，艾詩委屈地說她每天都遲到。麥冬很難過，忍不住想如果兩個人能生活在一起該有多好，興許她能早些睡早些起，能有良好的作息時間，和更健康的身體。
　　艾詩笑：明明經常摔倒的人是你吧！你摔得怎么樣��？
　　麥冬無奈地把玩手里的筆：沒什么大事，青紫是肯定的了，上次摔得還沒好，這又摔了，人品真差。
　　艾詩繼續(xù)笑：這就是我強大的怨念，爺的身體可強壯了，不像你這么弱不禁風，摔一摔就紫了，爺的脂肪會保護爺的。
　　麥冬：呸。
　　掛了電話，麥冬還在擔心艾詩的身體，她最近工作太忙休息又不好，時間久了肯定吃不消的，可艾詩從不在意這些，只有麥冬才死摳睡覺的時間和運動的時間。
　　她想，自己要怎樣才能照顧到她呢？

　　很快清明節(jié)到了，三天假，麥冬擠火車趕到了艾詩的城市。
　　下了火車打電話給她，她還在家里睡覺，麥冬抬手看了下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了。
　　兩個小時后，頭發(fā)亂糟糟的艾詩出現在了火車站，眼睛腫著，臉也有些腫，麥冬忍不住在她臉上掐了幾下：瞧你，休息不好都水腫了。
　　艾詩不客氣地伸手摸向她的胸脯：瞧你，吃得不好都平胸了。
　　麥冬拍開她的手，掏出送給她的小禮物，艾詩看著她手心的手機防塵塞，眉毛挑成了囧字形，你明知我不喜歡這些小東西的嘛，掛在手機上甩來甩去好討厭。
　　麥冬拿出自己的手機晃了晃，粉紅色的老太太笑得慈祥又可愛，我買了一樣的，當情侶款，你也用吧？
　　艾詩捂著肚子笑：你要笑死我啊，人家情侶款明明是老頭兒和老太太，哪有兩個老太太當情侶款的？那是雙胞胎吧哈哈。
　　麥冬不高興了，這是她逛了一下午才挑出的最好看的。
　　艾詩只好收下隨手放到包里，好嘛我收下就是，一定好好地放在家里絕對不弄臟不弄丟，放心吧。
　　雖然她沒用起來麥冬還是有些不開心，可畢竟她收下了，想到自己跟她有了情侶款的小東西，麥冬的心里忍不住偷笑起來，像個小賊。
　　麥冬跟著艾詩去吃各種小吃，兩個人吃得都靠在沙發(fā)上坐不直身，艾詩說麥冬的戰(zhàn)斗力下降太多了，以前她吃得可比現在多多了，麥冬說她這是減肥減得胃小了，艾詩說你這只小破受，減什么肥嘛真討厭，對比得我更胖了，像個球一樣，麥冬就習慣性地揉揉她的頭發(fā)，沒關系，爺喜歡肉肉的姑娘，你這樣兒剛剛好，不要瘦。
　　艾詩白她一眼，煩人，有本事陪我胖啊。
　　麥冬說好，我回去就吃胖點，陪你。
　　她是認真的，她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實現，從來說話算數。
　　清明時節(jié)最適合踏青，細雨濛濛欲濕衣，兩人牽著手走在郊外的小路上，鞋子都沾了些泥土，艾詩順口念道：清明時節(jié)鬼紛紛，路上行人嚇斷魂……
　　麥冬趕緊捂住她的嘴，別亂講話。
　　艾詩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你不是……害怕了吧？
　　麥冬當然害怕，她最怕鬼神之類的，況且路上好些去上墳的人，讓人家聽到也不好。
　　艾詩咯咯笑了起來，你呀你，膽子太小啦！你瞧我，什么都不怕……
　　麥冬又捂住她的嘴，讓你不要亂講話了，子不語亂神力，你這張嘴就欠個把門兒的。
　　有你啊，你幫我把門兒嘛。
　　麥冬瞪她一眼，不許瞎講，當心人家一生氣把你帶走了，我可就幫不了你了。
　　誰�。空l要帶走我？哦你說阿飄啊，他們不會帶走我的，我太胖啦，哈哈。
　　麥冬拿她沒辦法，只能把注意力轉移到坑坑洼洼的路上，隨時要拉她一把，防止她摔倒。
　　艾詩還非要繼續(xù)之前的話題：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不知道啊，然后我就會飄啊飄，飄到你身邊，沒事兒絆你一腳推你一把……哎，你知道之前你為什么總摔跤了吧，都是我偉大的法力。
　　麥冬點點頭說：好啊，你在永遠留在我身邊吧，我們就再也不用兩地分居了。
　　艾詩越說越興奮：以后你上廁所的時候燈就會一閃一閃的，嚇死你，你膽子這樣小肯定會嚇得尿褲子的，我肯定開心死了。
　　我尿褲子你就開心了？
　　當然啦。
　　……你口味略重。
　　麥冬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事實上她不想任何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在艾詩身邊，她寧愿像現在這樣，兩個人誰都不說破，仍舊是朋友，誰也不肯去找男朋友，分別應付兩邊的家人，她寧愿一輩子與她分開，也不想她早早地離開這個世界，到時候她連個打電話撒嬌的人都沒了。
　　艾詩總說麥冬的性格太硬了，不肯跟人家說軟話，麥冬反駁：我怎的沒說？我同你說的哪句話不軟��？
　　艾詩就笑了，小樣兒，你又夸獎爺了，真討厭。
　　會把所有話都當成夸自己的人，大概全天下只有艾詩一個人了。
　　麥冬不肯一個人住在賓館，艾詩就從家里跑出來陪她，沒有標間，只能開了一件雙人床的房間，麥冬睡在一邊，艾詩緊挨著她，兩人竟然只睡了半邊床。
　　艾詩說她們的床這樣空，萬一有阿飄來睡怎么辦。
　　麥冬就半宿睡不著了。
　　離開的那天早早地到了火車站，兩人并排坐著誰都沒有說話，艾詩玩手機，麥冬呆呆地盯著不停滾動車次的屏幕。
　　艾詩，我不想走了。
　　恩？艾詩意外地看著她，什么？有東西忘在賓館了么？
　　麥冬也看著她，鏡片里似乎能看到自己不舍的眼神。
　　沒有，我說我會想你的，檢票了，我要走了。她起身，給了艾詩一個大大的擁抱，緊緊地抱著她在懷里，想要把她一起帶走。
　　記得早些睡覺，按時吃飯，不要忙起來就不吃不喝不上廁所了，傷身體的，你要是再這么胡鬧，我就真的搬過來監(jiān)督你了。
　　艾詩笑呵呵的，你明知我就是改不了嘛，好啦好啦我保證以后少看些小說好了吧。
　　麥冬埋怨她總是這樣敷衍，艾詩說她本性如此沒有辦法。
　　本性如此。
　　換做別人，麥冬一定跟她絕交，可這是艾詩，她不舍得，不管自己付出的比她多多少，都不想計較，只想著把心里所有的感情都送給她。
　　麥冬回到家里給艾詩發(fā)了短信：我到家了，艾詩像平時一樣沒有回，麥冬總說艾詩的手機應該扔了，買個kindle就行，反正她經常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每天只是看看小說，還要手機干嘛。
　　麥冬與艾詩的短信聯系像是單機版，我看了好玩的電視，我摔倒了，我又摔倒了，我想你了。艾詩很少回。麥冬并不在意，她只要艾詩知道就好，不祈求她的回應。

　　麥冬的家里又介紹了男孩子讓她去相親，千篇一律的吃飯看電影，麥冬始終話不多，也不笑，即使看電影也不吃零食，一個人靜靜地看，男孩子似乎對她有好感，在影院鼓起勇氣想碰碰她的手，被她輕輕避開了。
　　男孩子送麥冬回家，一路上盡可能地找話題，看麥冬不冷不熱不回答，他只好說起了笑話，麥冬忽然笑了，男孩子眼睛一亮以為自己成功了。
　　麥冬想的是，笑話里這個遲到大王怎么那么像艾詩。
　　男孩子在路燈下看著她，麥冬說我上去了，再見，男孩子連忙讓她等一下，迅速沖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跑開，回頭朝她招手：麥小姐我很喜歡你啊，請考慮考慮我嘛！
　　麥冬看著他倒退著走，來不及說小心，他已經被一輛自行車撞倒了，麥冬跑過去問他有沒有受傷，男孩子趕緊跳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沒事的麥小姐，哎呀真是丟臉，本來想給你留下一個好印象的。
　　艾詩以前也經常這樣倒著走，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得身子一晃。
　　麥冬對他說：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麥小姐！麥小姐你明天有空么？
　　麥冬搖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想繼續(xù)發(fā)展，今天只是應付家里人才出來的，對不起啊。
　　男孩子不死心，麥小姐，不如你把我當擋箭牌吧？有了我，你家人就不會再逼你相親了吧？男孩子的心里是有小算盤的，他不想麥冬再去見其他的人，他想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
　　麥冬是多么聰明的人，自然能猜到他的小心思，但他的這個提議確實很好，可以為自己減少很多麻煩的相親，況且他人還好，比之前的自大狂或者mama boy好多了。
　　于是她想了很久后，點了點頭，好吧。
　　路燈沒由來地就滅了。
　　麥冬笑，輕聲說：她要是知道，肯定要氣死的。
　　男孩子疑惑，什么？誰啊？
　　沒什么，你回家吧，沒事不要發(fā)我短信，我不喜歡回的。
　　男孩子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珍寶，大聲說：沒關系，你不回也沒關系的麥小姐，麥小姐我可以叫你小冬么？
　　麥冬正色，你小些聲，還有，就叫我麥小姐吧。
　　男孩子當晚發(fā)了好長的一條短信，麥冬沒耐心，只看了最后一句：晚安，麥小姐。
　　她給艾詩發(fā)短信，提醒她早些睡，最近降溫多穿些，她沒回，上網的時候發(fā)現她在線，就打了個笑臉過去。
　　艾詩：你怎么知道我在線啊，我隱身的呀。
　　你對我隱身可見呀。
　　哦對的，我忘記了，一會兒我就取消。
　　麥冬的眉頭皺了起來，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家讓我相親，不過我拒絕他了。
　　麥冬笑了，噗，我家也讓我相親，我也拒絕他了。
　　你騙人！
　　麥冬能想象她在電腦那頭又在砸鍵盤的樣子，好吧，你的第六感太強大了，我答應他了，讓他幫我演戲，以后就不用再相親了。
　　可你會經常見他！
　　不會，我答應你。
　　艾詩忽然就下線了。麥冬搖搖頭，對艾詩家的網絡表示無奈。
　　麥冬關了電腦窩在窗下的藤椅里看書，窗外的風很大，樹葉嘩啦啦地響，窗簾也被吹得一直飄，有幾次飄到了她臉上，麥冬把窗簾系了起來繼續(xù)看書，書架上的一沓資料又被吹得飛了起來，落得滿地都是。
　　夏天的晚上不開空調吹著晚風是很舒服的，麥冬耐著性子一張張去撿，發(fā)現以前艾詩為她畫的肖像素描也夾在里面，右下角是艾詩像個兔子一樣的簽名，麥冬就那樣蹲著看畫，好久，有些后悔怎么沒向她要一張自畫像。
　　剛把紙收拾好，桌上的書又被吹得嘩啦嘩啦響了起來，麥冬有些無奈地嘆氣，今天的風是怎么了，好像溜進屋里來跟她搗亂似的。
　　只好把窗子關了，屋里一下悶熱起來，麥冬看了會兒書，興許是心靜自然涼，也不覺得熱了。
　　臨睡給艾詩發(fā)了短信提醒她早些睡，麥冬把手機關了機扔在桌上，沒有看到關了機的手機屏幕蹦出了一條短信提醒。
　　她夢見了艾詩，夢見自己騎著自行車帶著她，風把她們的頭發(fā)吹得飄揚起來，掃在臉上，把她頭上的花環(huán)吹散了，艾詩同她一起去撿一朵朵的花，艾詩把一朵最好看的花別在她的耳后，艾詩第一次對她說：我想你了。
　　麥冬早晨起來的時候很難過，她很想一睡不醒，這樣就能一直霸占艾詩的時間了。
　　而且現實生活中，艾詩從來不對她說我想你我喜歡你之類的話。
　　雖然麥冬已經說了千百遍。
　　麥冬想：可能艾詩沒那么喜歡自己吧。

　　男孩每天都給麥冬發(fā)短信，麥冬果然一條都不回，周末男孩找上了門，請麥冬去吃冰淇淋，麥冬媽媽好高興，催著麥冬去打扮收拾一下，到廚房切了最新鮮的水果給男孩。
　　麥冬不高興，一點都不，她穿了最普通的棉布短褲和白T要出門，被媽媽拽回了屋里。
　　怎么穿成這個樣子呀，去換一條裙子出來。
　　麥冬推開媽媽的手不回頭地出門了，男孩朝麥冬媽媽點點頭賠笑，也跟著跑了出去。
　　麥小姐，麥小姐你不要生氣呀，你看今天天氣很……
　　天氣很好又怎樣？麥冬忽然站住，讓男孩有些措手不及，麥冬冷起臉來很兇，一絲絲人情的味道都沒有。
　　你聽著，如果你再來我們家，我就告訴家里我們沒有談戀愛。
　　男孩的眼睛黯淡了，麥小姐我買了禮物送給你。他從包里翻出一根包裝很漂亮的棒棒糖，是個花朵模樣。
　　麥冬使勁吼道：你煩不煩啊！都告訴你不要來煩我了！
　　男孩沒有追上來，只是在后面叫了兩聲麥小姐，麥冬一個人跑到離家不遠的圖書館泡了一整天，飯都沒有吃。
　　夕陽從窗戶照射進來，墻上幾何形狀的余暉很美，麥冬把書放回去，伸了個懶腰剛要走，書架上的書掉了下來，砸在她腳邊。
　　是一本很破的電影雜志，封面是一對back hug的戀人，麥冬想把書放回原位，才想起自己在古代文學的閱讀區(qū)。只好把書送到前臺，整理書的老師推了下眼鏡，咦，這書？怎么跑這里來了？一定又是小莫看都不看就亂放，年紀輕輕做什么事情都毛手毛腳的。
　　她翻了下第一頁，卻沒找到圖書館的標簽，興許是誰帶來的書落下了吧。
　　麥冬剛走到小區(qū)門口，腳下一滑摔了個結實，磕在路牙石上的胳膊疼得像是斷了骨頭，她苦笑，自己最近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舊傷未好又添新傷，或許應該像艾詩說的那樣，到廟里去拜拜。
　　麥冬捂著胳膊蹲了一會兒，忽然一輛車倒著從小區(qū)里沖出來，砰地一聲把一只沒來及跑開的貓碾成了肉泥。
　　司機驚魂未定地從車里跑下來不停地跟貓的主人解釋，她把油門當成了剎車，貓主人跪坐在肉泥旁邊嚎哭，麥冬呆愣地看著這一切。
　　如果方才她沒有摔倒，被撞飛的人，就是她了吧？
　　胃里一陣惡心，麥冬捂著嘴沖上樓吐了好久，晚上發(fā)短信給艾詩：我差點被撞死了。她故意說得有些歧義，想要艾詩擔心，她就會用最快的速度打電話過來了。
　　可這次艾詩沒有打。
　　麥冬的心里莫名恐慌起來，她能感覺到皮膚下的血液慢慢變冷，結冰。
　　她打電話給艾詩，她不接，再打，她還是不接，麥冬發(fā)短信給她：快接電話啊混蛋，告訴我你還喘氣兒。手太抖，短短兩行字她輸了十幾次才發(fā)送。
　　一粒沙飄進大海，沒有任何音訊。
　　麥冬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拿了錢包手機和身份證，準備坐高鐵去找艾詩，媽媽在門口攔住她：哎冬冬你要去哪里啊，那個小伙子又來了……
　　讓他滾！
　　媽媽被她嚇到了。
　　麥冬來不及道歉就往外沖，不知怎的撞到了門上，她捂著額頭站了一會兒，媽媽連忙拿開她的手：哎呀紅得好厲害，要起老牛的，快過來我給你敷一下。
　　麥冬扭頭就跑，打不到車去高鐵站，她只能等公交，可平時十分鐘一輛的公交等了二十幾分鐘也等不到，麥冬咬咬牙，走也要走到高鐵站。
　　高鐵站離麥冬的家很遠，她走到那里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奇怪的是這一路居然一輛出租和公交車都沒有，麥冬每走一步，心里的石頭就重一分，她有不好的預感，很不好。
　　車票賣完了，一張都沒有。
　　麥冬出了車站開始哭，看到了很多輛出租車，她仍舊走，腳疼得鉆心。
　　高鐵站建在新城區(qū)，周邊還沒有建設好，放眼望去高樓很少，到處是草坪花園。
　　麥冬在站前的花園里坐了會兒，仍舊不停地給艾詩打電話，沒人接，始終沒人接。
　　一只蝴蝶落在麥冬的手背，她抬起頭，蝴蝶沒有走，她動了動胳膊，蝴蝶還是沒有走。
　　麥冬心里那個被石頭壓得喘不過氣的小人兒，終于被壓死了。
　　艾詩出事了。
　　艾詩以前說：如果有一天你身邊發(fā)生很多奇怪的事情，那肯定是我在搗亂啊，我才不會讓你一個人舒舒服服過日子呢。
　　麥冬記得她當時在給艾詩涂指甲油，隨口說道：好啊，我倒霉一輩子，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
　　艾詩故意動了下手指，指甲油涂歪了，你不是膽子很小嘛，不怕鬼了？
　　麥冬用紙巾把指甲油擦掉，起身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不怕你而已。
　　蝴蝶張開了翅膀蓋住她的手背，像是想要用翅膀包裹住她的手，給予她幾乎察覺不到的溫暖，麥冬的眼淚掉在蝴蝶的翅膀上，那只蝴蝶就消失了。
　　麥冬做夢，仍舊夢到艾詩，她穿著休閑的大褲衩和短袖衫，一雙大拖鞋，麥冬沖過去狠狠地打她，捶她，罵她，艾詩一點都不疼，只是不停地笑。
　　她說：我好怕你一直都不會發(fā)現我，誰都看不見我，連你也看不見，我好怕。
　　麥冬摟著她，抱著她，哭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說：麥冬我怎么辦，我不想走，我留在這里好不好？你偶爾跟我說說話就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麥冬問她，為什么不投胎。
　　艾詩說，我舍不得你。
　　麥冬點頭，好，留在我身邊，一輩子。

　　麥冬的屋里有兩個書架，擺滿了她從小到大看的書，有些書積了塵，吹一吹，看得到陽光下翻飛的顆粒。這段時間麥冬把每一本書都整理了一遍，因為某人搗亂，總愛躲在書里讓她找。
　　麥冬問她你為什么那么喜歡我的書啊，電腦□□對話框跳出一行字：我想知道你喜歡了那么多年的書是怎樣的嘛。
　　我喜歡的書啊，很善變的，有童話，有宗教，有文學，也有物理。
　　哎呀，你這喜歡的明明就是我嘛，善變的。
　　麥冬就笑了。
　　伴隨書架上的書微微顫動，對話框又跳出一行字：干嘛，嘲笑我啊。
　　不是，我喜歡你。
　　以前說不出口的那些話，現在每天都要說，隔一小時就說一次也不覺得煩。
　　麥冬以前在一家公司做編輯，忽然辭了職，讓家里人不能接受，媽媽不止一次念叨她不上進，怎么能放棄這樣有發(fā)展前途的好工作？麥冬不解釋，只說自己心情不好，躲在屋里不出來。
　　她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少，大多數時間，她就在屋里看書，媽媽在門外偷聽里面乒呤乓啷的聲音，以為她發(fā)瘋了。
　　麥冬被媽媽強制推出了家門，她拼命捶門也沒用，媽媽在門后斬釘截鐵地說：去，出去玩玩，不想上班也不能悶在家里，要悶壞的呀。
　　媽媽你好歹讓我換件衣服吧！我頭發(fā)都沒梳�。�
　　旁邊很尷尬地咳了一聲，麥冬瞪著大眼看著西裝革履的他。
　　麥小姐，阿姨要我?guī)愠鋈コ猿酝盹�，喏，衣服都準備好了�?br>　　麥冬沒有接他遞過來的袋子，繼續(xù)砸門，媽媽你給我開門啊！我好忙的！
　　屋里很安靜，沒人理她。
　　男孩開車把麥冬帶到一個專賣店，她換好了衣服跟他去吃了飯，餐桌上的叉子勺子總是往下掉，男孩忍不住叫來waiter：這張桌子是不是不平�。繓|西總是掉。
　　Waiter給他們換了一張桌子，麥冬趁機溜到洗手間，對著空氣說：你不要生氣，吃過飯我就回去了，你看我都沒怎么跟他說話啊。
　　玻璃上顯示出用水寫的字：討厭，不理你了！
　　一個大大的感嘆號，艾詩很生氣。
　　晚飯果然平靜了，男孩以為之前的桌子確實不平，他又跟麥冬講起了笑話，這次麥冬沒有笑，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吃飯，男孩試了幾次發(fā)現沒有效果，就不再說了。
　　吃過飯，麥冬把叉子放好，看著男孩說：對不起，以后不要聯系我了。
　　男孩似乎早就猜到她的反應，一點也不介意，仍舊很文雅地笑，麥小姐你辭職了？我認識一些旅行社的朋友，要不要帶你出去玩啊？
　　不用，謝謝，我想我沒有表述清楚，這位先生，我連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從沒想過要讓自己的生活里加入其它的人，雖然有些不禮貌但我想請你以后不要再打擾我了。
　　我叫徐立，男孩溫柔地笑。
　　麥冬根本不搭理他，起身就要走，徐立忙跟上去，麥小姐我送你回去。
　　麥冬隨手拿起人家桌上的一杯水潑他臉上，冷冷地說：這樣足夠了么？你不會再糾纏了吧？
　　徐立說：我只是想……
　　我不管你怎么想，總之你想太多了，這位先生如果你再糾纏我，我只能認為你沒臉沒皮了。
　　話說得這樣重，徐立怎么可能再繼續(xù)。
　　麥冬媽媽是不知道這些的，只是聽麥冬說人家看不上她，有些憤憤不平，我家女兒哪里不好啦，長得漂亮又懂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呀。
　　麥冬去客廳倒水聽到媽媽還在念叨，忍不住笑了，指了指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說：媽媽你瞧，上次他見到我的時候發(fā)型比現在還糟糕，下次不要再亂把我趕出家門了，很丟臉的。
　　自從那天回到家，麥冬就再也沒見到艾詩，無論她怎么說話，屋里都靜悄悄的，對話框也一句話都沒有。
　　麥冬知道艾詩是氣壞了，但她感覺得出，艾詩就在屋里，只是賭氣不肯露面，她只能祈禱晚上做夢能夠夢到她，可也成了妄想。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到一星期的時候，麥冬慌了。
　　她找了個看得很準的神婆，神婆說她身邊沒有臟東西，不過看她眉間有黑氣，就給了她一個護身符。
　　麥冬出門就把護身符扔了。
　　她找了其他的神婆，想問她們怎么把死去的人的靈魂找出來，那些神婆驚恐不已，幾乎是把她硬推出門：我們不弄這些，要折壽的，你走吧走吧。
　　麥冬氣急，回到家拿了把美工刀放在自己手腕上，艾詩，你再不出來我就去找你。
　　桌上的水杯啪地掉到地上，摔碎了，水灑一地。
　　那些水慢慢變成了紅色，成了字：我走了。
　　麥冬大吼：誰準你走了！你不準走！
　　字沒了，又是干凈的水。
　　麥冬媽媽推門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麥冬拿著刀子對著手腕朝空氣大喊大叫。
　　媽媽嚇得要死，沖過去抱住了麥冬：女兒你怎么啦你不要嚇媽媽呀，女兒不要怕媽媽在的媽媽保護你。
　　麥冬一絲絲力氣都沒了，靠在媽媽懷里，喃喃道：她不要我了。

　　麥冬的臉一天比一天蒼白，她不拉開窗簾，讓屋子永遠處在黑暗之中，在黑暗中尋找艾詩的痕跡，指尖觸碰到一絲寒涼，她以為自己找到了艾詩，大聲說：艾詩你跟我說話吧，你不要不理我啊！
　　沒有任何動靜，她的屋子像在宇宙的深處，被所有人遺忘，被艾詩遺忘了。
　　麥冬拼命地睡覺，想在夢里見到艾詩，但她總是成宿成宿睡不著，眼眶的皮膚像是被針撐著，只要閉眼，眼皮就撕心地疼，不閉眼，心疼。
　　麥冬媽媽日日以淚洗面，不明白女兒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她小心地推開麥冬的門，看到她像死去很久的尸體，斜躺在床上。她過去抱住麥冬，流淚，搖頭。冬冬你告訴媽媽，媽媽要做什么才能留住你好不好？
　　麥冬連哭都哭不出了。
　　媽媽，我把她弄丟了，說好要照顧她一輩子，可我找不到她了。
　　冬冬，你不照顧媽媽么？媽媽愛了你二十多年啊，媽媽還會繼續(xù)愛著你直到媽媽閉眼的那一天，可你不愛媽媽么？媽媽不能成為留下你的人么？
　　媽媽，我愛您，我也愛她，她現在一個人，沒有人照顧她了。
　　麥冬媽媽抱著她使勁地哭，生離，離得不是距離，而是兩顆心，你在這里，她已死去。
　　麥冬媽媽決絕地說：如果你有任何事情，媽媽一定陪你，你怕你愛的人沒人照顧，媽媽也怕。
　　幾天之后，麥冬開始吃東西，拉開窗簾，曬著太陽小憩。陽光在她的眼皮上跳舞，她喃喃說：艾詩，你是不是太虛弱了，你不出現也沒關系，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媽媽進屋給她送糖水，看到她的臉上有陽光的陰影，那分明是一個人的輪廓。她手中的碗掉到地上。麥冬醒了。
　　媽媽終于知道麥冬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的原因。
　　她找來法師，把麥冬關在儲藏間，指揮法師把屋里的角角落落清理干凈，法師開始做法，把每一間屋子用一種白色粉末撒了個遍，最后他說：只剩這間屋了。
　　門后，麥冬的身子微微顫抖，她感覺得到，艾詩就躲在她身后，她只要離開就沒事了，可她不肯，她以前說過，只要離開麥冬身邊，她就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麥冬媽媽打開儲藏間，看到眼睛血紅的麥冬就站在面前，她笑了一笑，眼睛里滿是懇切，媽媽，不要這樣，你會永遠失去我的。
　　麥冬媽媽咬咬牙，低聲說道：就為了不失去你我才要這樣。
　　一把讓人窒息的粉末從頭撒下來，麥冬眼睛一閉，暈死過去。
　　她醒后，把屋里所有的書都扔了，媽媽不許她出家們，她就每天把自己鎖在屋里，餓了就出來吃飯。麥冬媽媽一天能見到她的時間不超過三分鐘。
　　原本以為除去妖怪家里就清凈了，現在的結果絕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太晚了，她和麥冬都永遠失去了自己愛的人。
　　麥冬出來找吃的，媽媽拽住她的手腕，給了她一張機票，笑道：出去玩玩，散散心吧。
　　麥冬看著她，眼睛里漸漸有了光澤。
　　讓媽媽幫你收拾行李好不好？你從小就愛忘事，總丟三落四，媽媽怕你忘記重要的東西。
　　麥冬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幾乎說不完整一句話，媽媽，除了她，除了您，我沒有什么重要了。
　　那你為什么不肯留下！麥冬媽媽使勁打她的胳膊，然后把她抱在懷里。
　　臨行前一天麥冬在日記上寫：你很害怕吧，很寂寞吧，明明存在卻無法讓任何人看到，明明說了話卻沒有任何人聽到，明明握著我的手，我卻無法給你回應。
　　水筆的筆尖像是下了雨，一行行字被水暈了開。
　　眨一眨眼，都不見了。麥冬對著空氣說：你瞧，我無法留住你存在的痕跡了。
　　看不見艾詩的第二十五天。
　　那天夜里麥冬夢到了艾詩，她的身體有些透明，說話的聲音也很輕，她怪麥冬不照顧自己，又怪自己連累了她。
　　如果我肯投胎，你的身體就不會這樣差了。
　　沒關系，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
　　曾經，麥冬以為她與艾詩的距離是兩顆心，艾詩不肯接受她，她也無法接近艾詩。后來，她們的距離是兩座城市，坐火車穿過座座城市，用幾個小時，就能見一面。到現在，麥冬與她的距離成了生死，無論坐飛機還是坐輪船，都再也無法到達艾詩在的地方。
　　吃過早飯，麥冬又在窗下看書，陽光太刺眼，書上的字變得那么模糊。
　　麥冬媽媽一邊給她收拾行李一邊叮囑她，不要太相信陌生人，不要亂吃人家給的東西，開車送她到車站，把行李箱交到她手里，媽媽還要囑咐她記得按時吃藥，不要看書看到夜里兩三點了，還有啊記得多穿點，北方冷的，容易感冒。
　　麥冬抿著嘴笑，抱住了她的媽媽，媽媽，你也要照顧自己，不要擔心我了，我會很好的。
　　麥冬進了檢票口的時候，看到她的媽媽在人群中朝她揮手，視線一秒鐘都不離開她。隔著重重人群，麥冬看到媽媽的眼睛亮晶晶的。
　　麥冬朝她擺了擺手，媽媽再見。
　　飛機輕緩地起飛，從舷窗望出去，一大片在云彩中跳舞的蝴蝶，飛機的翅膀變得那么輕，那么軟，加入了蝴蝶的隊伍。
　　麥冬身邊的男人遞給她一瓶水，幫她把頭發(fā)往后理了理，像很多年前那樣溫柔地捏了捏她的耳垂：你的小朋友到底哪里好，會這樣吸引你呀？
　　麥冬害羞了，爸爸，她真的很好，你會喜歡她的。
　　思緒紛飛，一幕幕溫馨的畫面讓麥冬的臉色愈加紅潤起來，頭發(fā)也恢復了光澤，爸爸捏著她的臉頰，冬冬有喜歡的人了就不喜歡爸爸了怎么辦啊。
　　麥冬靠在爸爸的肩膀上，睡著了。
　　等她醒來，飛機正在降落，她把背包扔給爸爸就沖了下去，看到艾詩在外面等著她，她穿得很漂亮，艾詩說，今天要見爸爸，所以穿得正式一些，好看么？
　　麥冬抱住她，小聲說：你怎樣都好看。
　　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
　　【完】2013.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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