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鷓鴣曲
一
我坐在井邊細細打量著阿臻,一瞥一落間分外珍惜。這是我此生的良人,恩愛數(shù)載的枕邊人。盈盈一笑,挽了挽臂間輕紗向他走去。他立于我身畔合歡樹下,唇邊橫著一支玉笛,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竟比白玉亮上幾分,未曾豎起的長發(fā)閑閑搭在他月白的錦袍上,撩起那眼中愁情滿滿欲出。
院中月色清冷淺淺鋪了一層,一地涼白,又澹澹撒于合歡樹上,碎了半宿清歡。那合歡樹正開了艷麗的花,卻似沾了惆悵,紅的黯淡無光。
不知何處杜鵑啼,我微微向他伸出手,皓腕間墨玉鐲晃悠悠。
“阿臻,我去了。來日且長,你自珍重則個!
那笛聲越發(fā)悲切,和著那啼血杜鵑殷殷相送。落下前,只見阿臻背轉了身去。笛聲破了一個音節(jié)。
身體在不停下墜,手臂間的輕紗覆上我面,水流將我淹沒前,已被模糊了眉眼,淡去了紅妝臉面。
二
道是這亂世是非多,國破山河碎。我魏國與臨邊齊國戰(zhàn)亂不休,我父親身為國父,坐鎮(zhèn)沙場,殫精竭慮,終在一場決戰(zhàn)中失了先機,一時急怒攻心,咳出一口血,以身殉國。
我站在城門外,披了一身麻衣素服,扶著哭的幾欲昏厥的親娘,神思恍惚。
猶記父親出征前,我斟了一碗桂花釀與他送行,又道存了一壺竹葉青迎他凱旋。彼時,父親笑應了,還允了我早些歸來。誰知三月后,只有一樽薄棺殮了尸骨回。
長長的軍隊緩緩走近,那樽四方的棺槨穩(wěn)穩(wěn)抬在隊伍中間,一彎刺眼的白色長龍,迎風飛舞的白幡刺的我眼睛生疼。
自威武大將軍手中接過牌位,我扶了娘親往城內去。沒幾步,一對人馬急急奔來。打頭的那人,一見了牌位便急急下了馬來,腳步踉蹌直奔我而來,悲痛欲絕的扶住了我手中沉重的牌位,顫顫開口:“國父……”
大慟間,他的手指不經(jīng)意地觸了我的指尖,一瞬冰涼驚得我抬了眼。
他清靈的眼因了悲傷越發(fā)水霧迷蒙,輪廓分明的臉,薄唇咬出了點點腥血,玉冠束好的發(fā),因了沿途風塵額角竟有幾絲亂發(fā)。這便是我未來的夫婿,一國之君陳臻。他抬頭見我瞧著他,亦知失了態(tài)。退了一步,端起了威儀,朗聲道:“國父為我魏國勞心勞力,而今身死沙場,實乃我國傷,舉國同哀,以國公之禮厚葬。為解國父后顧之憂,今寡人封其女風素瑤為素夫人,百日守孝后入宮以慰國父在天之靈。”
未等眾臣應答,一只寒鴉盤旋于棺樽之上直繞到我頭頂,久久不去。
宰相尤賀出列,跪于國君身前,諫道:“吾皇英明,厚葬國師,理所應然。然黑鴉盤旋實乃不祥之兆,封夫人之事還請吾皇三思。”
一言出,百官應。山呼萬歲又道三思。年輕的國君在眾官面前,眼眸沉沉,一拂袖正待發(fā)言。凌空又飛來百種鳥雀盤旋于眾人上空,圍成幾個大圈,一時間百鳥齊鳴,啾啾吵雜,其聲悲切,聞者傷,聽者落淚。
在場眾人都被這奇景所驚,良久竟無人說話。還是國君揮了衣袖一躍上馬,大聲道:“國父殉國,生靈同哀,故有奇景。不祥之說,實乃無稽。百日后大婚,就此定下!”
許是那君王的威嚴太過神圣,在山呼萬歲的應答聲中,我痛的木然的心竟驀地一跳。我在仰視著那個年輕的君王,百日后他將是我的夫君,我的天。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我想叫他阿臻。
三
大婚當日,我著了一身大紅嫁衣,層層疊疊的禮服,繁瑣及地。鳳冠壓的我脖子酸痛。君主洪恩,破例讓我大殿受封,一示父親地位尊崇,二告天下皇恩浩蕩。
群臣之前,王座之下。我施施然俯首,大聲道:“百日前,我扶父樽入國,天現(xiàn)奇觀。臣妾心感其景,故自請愿,為父守孝三年。三年后再行夫妻之禮!
一語出,而眾人驚。群臣交頭接耳,面面相覷。上座青年一瞬驚詫,又迅速平靜,眼神深深地看著我,良久才道:“素夫人有此孝心實在難得。然今既已大婚,再守孝于理不合。寡人于宮中僻靜處另設佛堂,夫人你自可為國父誦經(jīng)超度,也全了你的忠義孝心。你意下如何?”
明明是詢問的話語,卻帶了脅迫的語氣,他眼中的深意竟帶了不可辯駁的威嚴。群臣亦附和此道可行。重壓之下,我再次俯首,遵了旨意。
是以我成了第一個未受君王一日寵幸便入了清苑的夫人。
為此我并未感到后悔,早在出嫁前,我便聽家中管家提及,雖因君王之威,大臣們對于這門親事明里未說什么,但私下里仍是對那日的寒鴉心有芥蒂,說是國之存亡之際,國父又早逝,君王卻耽于美色,實非國之福。
我雖居于閨閣,但自小聽父親說家國天下事,若犧牲個人幸福能換的國之安寧。我自會選前者。況且,阿臻待我并不薄,雖自大婚后便未踏足過清苑,但一應用度皆無短缺。
而我除了在佛堂誦經(jīng),閑時也能安了桌椅在苑外的合歡樹下煮一壺清酒,自斟自酌。苑中蓮花正盛時節(jié),引了婢女蕩了輕舟采幾盞蓮花入茶,自成諧趣,也解了寂寥。
這樣的日子,約莫過了一年。直至一線清音蕩過院中來。那夜清苑無月,卻有縷縷桃花幽香縈繞,我因不思睡眠,心中一動,披了一身帛衣繞過正打瞌睡的婢子們,自出了清苑。
自大婚來,一頂大轎將我抬進了清苑,我就再未出去過。此時踏出門去,自有一種新鮮又多了些惶恐。循著樂聲去,轉過一個月亮門,踏過一方長廊,一座長亭近在咫尺,因了重重輕紗看不清內景,一陣低低的女子輕笑聲,還帶了些許呢噥傳出:“陛下,您看倩兒的舞可有精進?”
一聲“陛下”喚的我一陣戰(zhàn)栗,雖未聽到回答,我已下意識地轉頭。
“哎呀,你是哪邊的宮人?不知陛下和倩夫人在此,撞翻了御酒,還不認罪?”我只覺臂膀一痛,已被人反手壓跪了下去,帛衣似是沾上了水跡,貼在胸前涼到皮肉里。
亭中的輕紗一層層挑開,一個美艷的女子亭亭而立,優(yōu)美的下頜輕揚,鳳眼里滿是不悅:“何事喧囂,陛下在此,還敢放肆?”
壓我的手猛然松開,那宮女惶恐的跪在我身畔,不?念^:“奴婢知罪,驚擾了陛下和夫人。只是這賤婦不知哪宮婢子竟然打翻了御酒,奴婢因惶恐出了聲。”
站在慍怒美女身后的人,一直未曾出聲,只見到他玄色的衣袖,以及半截玉笛。我有些發(fā)怔,自大殿一別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一時間我不知說什么,只想快點離開,遂壓低了頭,俯下身去:“奴婢該死,我乃清苑的婢子,我家夫人偶感不適,婢子欲請御醫(yī),慌不擇路,無心驚了圣駕,請陛下和夫人恕罪。”
“無妨。既是素夫人不適,應速診治要緊。一壺酒而已,再傳便是。你自去吧!钡偷偷哪新晳袘袀鱽,自倩夫人身后轉出,只感覺到一雙眸子沉沉落在我的背上,意味深長。
謝恩后,我片刻不敢停留,走的慌張急迫。按原路返回,正要轉出月亮門。手腕卻被捉住,穩(wěn)穩(wěn)一帶,便跌了過去。
四
清苑的合歡樹開了花,生機勃勃搶了綠葉的位置。時不時見一兩只小鳥落在樹枝上嘰嘰喳喳,我品著清茶,微笑望著,一些煩憂不自覺地浮上眉梢。
那一夜仿佛只是夢,當我再見到阿臻,他正和別的女子在取樂,未敢見他一面便匆匆逃走。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沒走過月亮門,就被帶入了溫暖的懷中,他笑著說:“素夫人不是病中,怎的隨意亂走?更深露重,還是寡人送夫人回去歇息吧!
只覺身子一輕,頭一昏,就被面前的男子打橫抱起,他英俊的臉似有笑意,我試著掙扎,他放在背上的手輕撫了我的發(fā),嘆息一聲:“素瑤,你就如此厭惡我?”
他稱的不是寡人,而是我。讓我心底一片柔軟,不待我應答。他又自顧自地道:“可我對你是真心的,就算百官反對,天降異象,我都不在乎,自見你起,我心里便已有了你。不盼君心似我心,也只想留下你……”
聽他這么說,我輕輕環(huán)上了他的脖頸。此時無聲勝有聲,我只是莞爾。
“茶都涼了!卑⒄橐簧磔p裝,腰間一條玉帶襯的他身姿挺拔,手中一件單衣輕輕披在我身上,嘴角笑意澹澹:“都是有身子的人了,還不珍重,院子里風大也不怕招了涼!
是了,那夜并不是夢吧。面前的人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眼中滿滿都是寵愛與深情。我還能記起一月前,當御醫(yī)跪地連連說大喜,阿臻喜不自勝地握住我的手,激動地半天才說:“素瑤,你聽到?jīng)],御醫(yī)說我們有孩子了!
我心中五味雜陳,不知喜憂。雖自此后,三千寵愛在一身,但亦有煩惱擾了我的清凈無憂。
數(shù)日后,前線又傳來戰(zhàn)事,父親去后,齊國欺我國中無人鎮(zhèn)守,便大舉來攻。為重振我軍士氣,阿臻御駕親征。臨行前,他拉著我的手說:“待我回來,為你奏一曲《長相思》。”
我笑著應:“我閑來無事作了一首《鷓鴣曲》,等你回來合!
然多事之秋豈容人安臥。倩夫人氣勢洶洶闖進清苑,一對衛(wèi)兵將我圍在正中,我手中執(zhí)了一杯茶盞,另一只手上停了一只鸚哥兒,被人一驚嚇得撲哧下翅膀,躲進了合歡樹中。
倩夫人指著我,寬大的袖袍隨著她的動作振動:“給我把這妖婦抓起來,她迷惑君王,挑起戰(zhàn)事。自她嫁入宮中,我大魏便戰(zhàn)火連連,不僅一人見她時時與鳥雀畜生嘀咕,此類妖物豈能容她。今我便要清君側,斬了這妖婦!”
彼時阿臻離宮十日,我被縛城樓之上,即將被處以極刑。倩夫人施施然走到我身畔,眼神怨毒:“你別怪我,君王之愛本該是雨露均沾,你一人便奪了所有榮寵。本就是不合規(guī)矩。此時我給你一個選擇,你乃國父之女必然知極刑的苦楚,與其那么痛苦。你還不如自己跳下這城樓,還能有個痛快!
我非愚人豈不知倩夫人的心思。她只愿我自尋死路,也能推卸了身上責任。待阿臻歸來時,她只說是我自知罪孽深重,妖物轉世,愧對陛下,便能輕輕松松脫離了干系,下邊人等自不敢生事,她輕輕松松便能將我除去,日子久了又能重得圣寵。這算盤打的著實好。
念及此,我嫣然一笑:“夫人仁厚,自當感激不盡,然我今身懷龍裔,一朝歸天。不知夫人如何向陛下交代,這可是陛下的第一個龍子。怕是不會輕易罷手吧……”
倩夫人身子一怔,眼中的殺意大盛,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卻無意再跟她糾纏,輕身一躍跳下城樓。風聲在耳邊響起,我仿佛聽到不遠處有鐵蹄聲響起,或是我的阿臻已凱旋歸來也未可知吧。
五
我似乎昏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夢。夢里我只是一只朱雀,聽到了笛聲悠然,歡喜地起舞。一只手拂過我的面頰,溫柔的聲音響在耳畔:“你真有靈性,似通樂理,討人喜愛!
忽而這聲音變幻,殷切又憂傷:“你怎么還不醒呢?我在這兒,你怎么舍得……”
許是這輕喚太過動人,我掙扎著睜開了眼,阿臻伏在我身畔,一雙美目布滿血絲,舉著我的手放在他的臉畔,啞聲道:“素瑤,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就此拋下我了!
我抬手畫著他的眼眉,淺笑:“我怎么忍心如此待你!
那一時日,我整日養(yǎng)在清苑,阿臻夜夜都來,陪我說話,或是在我身畔批閱奏折。雖他并未同我說什么。但聽婢子們私下稟報說是倩夫人幾日前以謀害皇嗣醉秘密賜死,一杯鴆酒送了紅顏命。
想來,我對倩夫人是有虧欠的。她不過是因了愛人而迷了心竅,自古后宮傾軋,刀不血刃。我只勝在比她更狠,肯賭而已。當日最后那一席話,我故意說的很大聲,讓倩夫人周遭的侍衛(wèi)都聽到。我賭的就是他們對皇權的畏懼,謀殺皇嗣的罪名,莫說是一個倩夫人,就算是搭上千人性命也是擔不起的。
我自城樓躍下,便立馬有一條長繩縛住了我的腰身,那一刻我便知道,我賭贏了。
幾日后,阿臻歸來,我昏迷不醒。自有一干人等要為此付出代價,這也是我預想中的結果。
以為自此后便能得到些許安寧。我只愿守著阿臻,耳鬢廝磨,相守相親。但天不遂人愿,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合歡樹下,我坐于古琴前,一身白衣輕紗,也未曾梳發(fā)髻,發(fā)尾松松系了條白綢帶。阿臻橫著玉笛,站在我身邊,眼神灼灼:“素瑤,你今日真美。就像仙女一般。”
我撥弄了一下琴弦,示意他起調。他轉過身去,認真地起了音來。這便是我早就跟他講過的《鷓鴣曲》了。拖了些時日,終于得以同奏。
按著琴弦,我思緒翻飛,合歡樹的花似是要謝了,花瓣旋在空中,姿態(tài)閑適,落在琴上,一片緋紅,模糊了我的眼。
再睜眼時,我只見到阿臻迷茫的身形。他望著古琴后空空如也的矮凳,一時間忘了作何反應。半晌他才叫出聲來:“素瑤,素瑤,素瑤……你在哪兒?”
六
青玉臺上云霧繚繞,周圍皆是泛白的光束,圍在臺邊,一個巨大的牢籠。
我端坐在正中,閉目養(yǎng)神,依然還是與阿臻分別時的那身白衣。
一人踱步過來,神色肅穆,周身仙氣彌漫,不怒自威:“朱雀,事到如今,你可知罪?我派你下凡暗護魏國國父風嚴,他壽終正寢,重返天庭。你也本該回天復命,你竟貪戀凡塵,妄圖篡改司命仙君的命劫,還懷上了凡人之子。此乃大罪,你可知?”
事到如今,我亦無話可說。寒鴉臨,便是上天召我回天的旨意,見了阿臻,我便知我走不了了,哪怕不惜仙身也不可離棄,卻也不知,這是我的劫數(shù)還是他的情劫。
“朱雀知錯,只求真君看在我忠心護風嚴的份上,容我誕下孩兒。朱雀亦愿將功折罪,回至凡間,正了仙君的命劫,再任真君你處置。況真君你與我在塵世亦有父女之緣,那情誼并非虛假……”
“夠了!闭婢]上了眼,背在身后雙手微微發(fā)抖,“朱雀,念在你我一場父女情緣,便給你一個機會。你且去罷。切勿再執(zhí)迷不悟。情之一字不過虛妄,你在佛祖跟前聽了千年佛偈,早該堪破才是!
話至此,我俯下身去,拜了三拜,朗聲道:“真君之言,朱雀定當銘記!
是了,我乃是天上的朱雀仙子,在佛祖坐下聽了千年的禪音,本該清心寡欲,一心皈依我佛。然一千年的時光,仿佛只是西天亙古不變的祥云,永遠純凈清潔沒有半絲雜質。若不是因了一曲笛音,我也許會千千萬萬年的沉寂下去。
怪只怪清靜無為中多生了些許執(zhí)念,佛祖和太乙真人論佛,我卻只聽到了遠處的樂聲,那個衣袂飄飄的男子,橫著玉笛,站在云端吹了一段《鷓鴣曲》,鷓鴣一曲留人意,行不得也哥哥,豈不是盼人回首。
我自作多情地以為,他是喚我留。于是我去了,便成了一段相思愁。
他說,你真通靈性,討人喜愛。不如跟我做個伴。
原本,這都不曾是夢。
分娩后,我未在天宮多做停留。抱著嬌兒便奔向了凡塵,我眼前情景令我心神不寧。
餓殍千里,橫尸遍野,到處都是哀嚎悲鳴,滿目皆是血肉殘兵,以及空破甲胄。泱泱魏國竟已破敗至此了。
我急急奔入宮中,正殿中尋不到阿臻的身影,眾多大臣憂心忡忡,臉上皆是山河破碎的蕭索。
宰相尤賀蒼老愈勝,上一次見他,他鬢角還無白發(fā),而今卻是官帽傾斜,鬢邊一片青灰。他一眼見到我站到大殿前,雙目圓睜,眼球突兀泛著血絲,自身側拔劍沖向我,大喊道:“我早說過,你乃不祥之人,當日應該死諫陛下才對。若不是你,倩夫人的哥哥怎么會私通齊國,大破我魏國邊防。若不是你,我國君怎會半年不理朝政。你這妖婦竟還敢現(xiàn)身。我今日便要除了你,為我大魏國殉葬!”
眼看尤賀的刀近在咫尺,終于有大臣看到了我懷中的娃娃。上前拉住他:“宰相大人不可,她懷中可是皇子啊。切莫魯莽傷了皇族血脈啊!
尤賀聽此言,手一頓,劍鏗鏘落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國之將亡,皇族血脈又該如何延續(xù),我大魏國百年基業(yè)一朝喪于妖婦之手了……”
“宣素夫人面圣!”一聲尖利的嗓音突兀地響起,一位宮人已經(jīng)迎了上來。為我開道:“夫人請吧!
被宮人引著離了大殿,身后的悲泣越發(fā)響亮,幾百大臣的哭聲響在宮闕之上,猶如喪鐘,綿延沉重,經(jīng)久不息。
七
宮中一派蕭索景象,唯有清苑窗明幾凈,還是我離去時的模樣。那棵合歡樹還開著花,阿臻坐在樹下,飲著一杯茶,面上云淡風輕。
我抱著孩子跪在他身前,他站起來,身形略微晃了晃:“素瑤,你怎么……罷了。這便是我們的孩兒?”
他對我有千般疑問,此刻皆不再問。這是他對我的寬容與寵溺。我想對他笑,可嘴角輕彎竟像沾了一味苦藥,澀的快滴下血來:“是了,陛下,這便是我們的孩兒。還請陛下命名!
阿臻抬頭沉吟片刻,神情像個孩子天真無邪:“那就叫合歡吧。去掉姓氏,合歡就好!
那言語輕松,落在我心頭成了針氈,王族之后,竟無姓。他是做好了亡國的準備吧。念及此我站起身,凜然道:“陛下,素瑤有救國之法!
阿臻怔了怔收起了無邪表情,面上并無波瀾,只是長嘆了一聲,俯身斟了一杯茶給我:“素瑤,這是新熬的蓮子茶,你且試試。”
入夜,我著了一件大紅衣裳,臂間輕紗亦是紅色。綰了一個拋家髻,兩端簪上金步搖,點紅唇,右眼下一點朱紅淚痣。一身華服,宛如新嫁。
阿臻給的蓮子茶,入口是苦,飲下是愁。他說,素瑤,不管你有什么辦法,如今都沒必要了。你既說我來塵世是來歷命劫的,那無論是一統(tǒng)天下,壽終正寢,還是亡國早夭,那都是我的命劫。兩者皆無妨,若如你所說,我不遇見你便能成就霸業(yè),頤養(yǎng)天年。那我還是喜的與你相遇,一生一情劫,此生無緣也無怨。王城將破,就是這兩日的事,我明日就開城投降,免得王城臣民遭災。
想到原為司命仙君的他,竟能將命看的這般透徹,又聽了他的肺腑之言我心中悲戚,只能允了:“那妾身今夜便要辭了陛下,黃泉路上,九天云霄,素瑤總會等著陛下的。還請陛下將合歡放在合歡樹下,自有人會護他周全。”
這些,阿臻都一一應了。
這夜笛聲裊裊,井水沒了頭頂,意識漸漸抽離。我沒有改了阿臻的命劫,而是遂了他的心愿,此時已不能將功折罪。在他選擇投誠時,我的仙法亦被抽離,如今我只是凡人,死了便是死了。
臨去前,我托了杜鵑護了我孩兒。如此我即使打入輪回,生生世世不得再列仙班亦無所謂。這也是我和阿臻最后的關聯(lián)了。
終
魏齊兩國操戈十年,終以魏國國君陳臻開城投誠告終。
投誠后,陳臻被壓往齊國幽禁。去日,漫天鳥禽盤旋不去,似相送。據(jù)人言,鳥群中似有仙童哇哇啼哭聲,肝腸寸斷,直慟人心。
來年同日,魏亡國君于庭院中的合歡樹下自縊而亡,享年二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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