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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魂印
一
魂引在深藍色的琉璃瓶中明明滅滅,路曉湮高高舉著手中的瓶子,眼前掠過一個黑色的影子,倏爾就閃入了樹林中。在見到魂引驟然大放光彩的一瞬,沒有多加猶豫,她迅速跟了上去。
那黑影卻仿佛從不曾出現(xiàn)過一般,剎那就沒了蹤影。掃了一圈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路曉湮有點焦急,正在這時,手中的魂引開始劇烈地晃動,路曉湮迅速從腰間抽出了木劍和鎮(zhèn)魂訣,左手小心翼翼地托著魂引瓶。隨著晃動的加劇,她心里的緊張感也愈發(fā)強烈,自從拜別師父下山收魂以來,雖也獨自收了幾個魂魄,但魂引從未像今日這般反應劇烈過。
手心微微出汗,魂引瓶倏地飛了出去,隨后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一處。路曉湮這才驚覺對面站著一個人。
淡淡的月光穿過樹葉灑下來,顯得這片樹林莫名地有些恐怖。對面站著的那男子并不能看得分明,只是那臉在魂引的光芒映照下顯得格外白。
“收魂人?”那男子玩味地看著手中的魂引瓶,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砰”的一聲脆響,瓶子應聲而碎,魂引繞著男子轉了一圈,最終停在他手中閃著光的一個紫色瓶子上,很快沒了蹤影。
路曉湮的瞳孔在魂引瓶碎的一瞬急劇收縮了一下,這魂引是師傅贈予自己找到怨魂的,本身也是有魔性的東西,于魂魄而言是可以增長靈力的,如今竟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生被人吸了去。“敢問閣下何人?”
那男子似乎正想說什么,路曉湮的身邊突然飄過一陣陰風,她下意識地想將手中的符紙揮出去,那男子卻在瞬息之中到了她身側,攔下她的手,然后將手中的瓶子去了塞,嘴里念了一連串的咒語,路曉湮只覺又是一股陰風,他已經(jīng)又塞上了瓶子。
紫色瓶子開始劇烈地搖晃,這次距離較近,路曉湮想仔細地觀察那個瓶子,卻在看清楚的一瞬間睜大了眼。那瓶中的白色竟是個人形,此刻正與另一股分辨不出形態(tài)的黑氣纏繞著。但更令她吃驚的是,瓶子上刻著個方方正正的“萊”字。
許久,那瓶子才重新安靜下來,其中的人形散發(fā)著柔柔的光,竟是個女子的形態(tài)。而之前那抹黑氣早已不見。
“該謝謝姑娘的魂引。”男子將瓶子收好,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并沒有看她,但那眼中透出的一股陰狠卻讓路曉湮怔愣了一下。
見他要走,她忙伸出手攔住了他。
“閣下既知我是收魂人,必當了解這魂引對我的意義,如今你這樣輕易就將我的東西據(jù)為己有,是否該對我有個交代?”
“交代?”男子好笑地看著她,雙手抱胸,指尖不住敲打著自己的臂膀,薄唇輕輕抿著,卻不說話。
“你這個瓶子里裝的……是個魂魄嗎?”見他許久不說話,路曉湮猶豫著開了口,“你……你在喂魂給她?”
男子涼涼地看了她一眼,薄唇卻是輕輕勾起的,“我叫封隱陌,你若是要個交代,自可來找我!闭f罷一個閃身,人已飛出很遠。
二
紫萊城的大街上人來人往,街邊的小販不住地吆喝著,在暖暖的陽光下一片喧囂和暖之態(tài)。
路曉湮卻失魂落魄地走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那夜那人就留下了一個名字,在這偌大的紫萊城中要尋找一個人何其困難,更何況當時天黑,自己竟是連他的樣貌也描述不清楚。
她向來恥于承認,自己作為萊蕪山最優(yōu)秀的收魂人卻沒有其他師兄弟對于魂魄的敏感,僅憑著那一身出色的技藝,央著師傅準她孤身一人下山歷練。這凈藍魂引是師傅自小就給她的,對于她而言,沒了魂引就相當于沒了雙眼,她什么也看不分明。
已經(jīng)尋找了好幾日,她像個傻子一樣逢人就問封隱陌的下落,卻是無人知曉此人。眼見這座繁華的城幾乎快被自己走遍,她也沒得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哎喲,干嘛呢!”不留神走路撞到了人,路曉湮忙道歉,那人見她一副俠女裝扮,態(tài)度又誠懇,便也不與她計較,回頭繼續(xù)與身邊的人說話。
“我說這莫家小姐死得也真可憐,如花似玉的一個人,嫁給了一個病癆子,沒曾想剛過門便死了丈夫,為了成全兩家的名聲,竟要追隨亡夫而去。”
“我前幾日就說了,如此一位妙齡女子又怎會甘心,必定是家里的長輩逼迫的。瞧,如今生了反抗的心思,索性自我了結了,可憐。
“兄臺,你們說的莫小姐可是這城里莫大秀才家的千金?”路曉湮擠進人群里問。
“是啊,這莫秀才也是,老來才得了這么一個女兒,竟會為了點虛名逼死自己的女兒……”那幾個人繼續(xù)說個不停,路曉湮走出人群,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那人既是要喂魂,只要他在這紫萊城,必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三
日光漸漸隱沒在遠方層疊的屋檐下,待天黑得徹底,路曉湮尋了個僻靜的角落躍入莫府圍墻之中。
府中一片縞素,路曉湮腳步輕盈地貼著墻根繞到了最素白的地方。靈堂里只有一個丫鬟跪著,還在頭七的日子里,若是真如外人所言,這莫家小姐這一生倒也可憐。想著自己如今沒了魂引,便是身邊站著個鬼魂也感知不到,嘆了口氣,正靠著墻根站著,原本皎潔的月光突然暗淡了下來。
路曉湮緊了緊手中的木劍,透過窗紙向靈堂望去,在見到里面那一幕的瞬間被驚得倒退了好幾步。那原本跪在靈堂中央的丫鬟此刻筆直地面向她低頭站著,在她望進去的一刻突然抬起了頭,略略泛青的臉上一雙赤紅的雙目直直地看著她。
路曉湮從黑暗中沖了出來,舉著木劍向丫鬟刺了出去。那丫鬟青灰色的臉上勾起一抹猙獰的笑意,避開了她的劍,從一側伸出了長長的指甲向她撲了過來。路曉湮閃身飛到了靈堂一角,迅速從行囊中抽出了一張符紙,用兩指夾住念了幾句咒語,柳眉一皺,一句“去!”符紙從空中沿著直線就飛到了丫鬟的額心。
見那丫鬟停了下來,路曉湮松了口氣,旋即拿出了另一張符紙,在空中緩緩轉了兩圈,還沒來得及念咒,那丫鬟卻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她的方向一步步走來。路曉湮一驚,又揮出一張符紙,那丫鬟仍是停頓了一下,而后繼續(xù)艱難地前行,嘴角卻咧得越來越開。
一抹黑影適時飛了進來,棺材蓋突然被推開,緊接著三張寫著紫金字的符紙貼在了莫家小姐的尸體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路曉湮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來人的臉,便見那丫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眼見封隱陌兩指并攏,就要將一股黑氣吸入瓶中,路曉湮猛地沖上前,想也不想地將劍刺向那泛著紫光的瓶子。
封隱陌手勢一轉,那紫光瓶穩(wěn)穩(wěn)地懸于空中,趁著黑氣漸漸進入瓶中,他抽出另一只手迅速夾住了桃木劍,順勢一用力,將她狠狠甩了出去。
“你不能這樣!”路曉湮忍著痛爬了起來,正欲撿起一邊的桃木劍,封隱陌卻飛來一張符紙將她牢牢定在了原地。
眼睜睜地看著那瓶子又一次歸于平靜,路曉湮憤怒地狠狠撰拳錘了地面。
封隱陌撤去了定身符,回過頭冷冷地看向她,卻在看清她的一瞬閃過一抹驚異之色。
“紫怡!”
四
莫府很快就有了動靜,封隱陌看了她片刻,扯著她便踏入了夜色中。耳邊響過呼呼的風聲,路曉湮怒極,幾次掙脫不得,用手肘狠狠地擊向他的腹側,封隱陌只是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到了寂靜的城郊才將她放下。
“你究竟是何人?”
路曉湮不說話,氣惱地看著他,接連兩次眼睜睜地看著他將魂魄收走喂了那瓶中的白色魂魄,自己身為萊蕪山的首席弟子竟力不能敵。
“不說?”封隱陌一雙鳳眼稍稍挑起,俊美的臉上隱隱透著股邪氣!澳俏襾聿虏。你是萊蕪山徐勉的弟子!
路曉湮沒有驚訝,反而朝他淡淡一笑,“那我也來猜猜,你也是個收魂人,或者說,曾經(jīng)是個收魂人?”
封隱陌嘴角的笑意加深了點,“你倒是挺聰明!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技藝也是從萊蕪山學來的!
封隱陌不置可否,雙手抱胸,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我聽師父說過,十年前萊蕪山曾經(jīng)有位師叔,技藝學得十分好,但有一次下了山后再也沒回來!甭窌凿瓮蝗蛔旖谴蟠蟮剡至艘幌,“真沒想到我竟然會碰上傳說中的人物。”
封隱陌在她那抹笑意之后有點怔愣,手無意間觸上了懷中的瓶子,眸光一暗,抬頭無言地看了看天空。
見他許久不語,路曉湮也收斂了笑意,“我叫路曉湮,是如今萊蕪山的第五代弟子。如果你是十年前消失的那位前輩,我很好奇!
封隱陌依舊沒有說話,指節(jié)一下一下敲擊著手肘。
“身為一名收魂人,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將冤死的魂魄收服并帶去普音寺超度,而如今”路曉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卻將魂魄喂給了你瓶中的女子,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當年你的消失也是因為她吧!
“你師父……他是如何說我的?”
路曉湮低低笑了聲,“師父只說你是萊蕪山歷代以來修為最高的,并未提及其他。不過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修為究竟是高到什么境界,因此這些年來一直存了不服輸?shù)男乃,想著你的悟性難道會比我這首席弟子還高?”說著語氣突然低落了下來,“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還差了多少!
“不過即使是這樣,我也會盡我所能阻止你!
自那日起,路曉湮便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他卻也不惱,亦不如初見時那樣,明明很輕松就能甩開她,卻任由她跟著,只是在爭奪魂魄時依舊毫不手軟,每每看著她灰敗的臉色神情自若地笑。
“你究竟為什么要收集這么多魂魄……你這樣的日子究竟過了多久……”路曉湮看著他鎮(zhèn)靜地收好紫色瓶子,語氣里帶了一絲心灰意冷的顫抖。
這已經(jīng)是初見之后的第三個月,她跟著他一路走過了幾座城池,在不斷的交手中,她進步得很快,卻總是眼睜睜看著那些魂魄在自己面前化為烏有。
封隱陌將她從地上拉起,輕輕將她臉上的灰蹭掉,而后極為認真地看著她道:“以后不會了。”
因為不可置信而瞪大了眼,路曉湮急急拽住他的袖子,“你說真的?”
“嗯!
“那……”路曉湮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想不出要說的話。
“明日啟程,我送你回萊蕪山!
路曉湮看著他突然勾起的笑意,在明滅的燈火下,比此刻的月光還皎潔。
見她進了房,封隱陌低低地嘆了口氣,手指不停摩挲著懷中的紫色瓶子,眼卻始終盯著那扇關上的房門。
三個月寸步不離的相處,即便自己再是鐵石心腸,面對那樣相似的一張臉下那么生動的靈魂,也很難抉擇吧。
索性,讓那一天早點到來吧。
很快就能結束了,不是么。
五
路曉湮一路都很興奮,不同于往日極度糾結的心情,她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喜悅之中,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即將回到那方熟悉的土地還是因為他昨晚說的那句話。
相比之下,一旁的封隱陌安靜得有些不同尋常。路曉湮轉過笑得明媚的臉,對上他眼里陌生的冷漠,這才覺出些不對來。
“你怎么了?”停下腳步她定定地看著他,后者卻只是唇角一勾,大掌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頭也不回地往山上走。
“還是說,是因為之前離開萊蕪山的事?”她緊趕幾步追上去,“你一直沒有對我說!
“你不用知道!
路曉湮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一步遠離,不知為何,她竟覺得那步子里有種決絕的味道。
“師父!”
徐勉回過身,嘴角噙著抹寵溺的笑。路曉湮進了門就一路跑到他身邊,徐勉正要伸出手習慣性地揉揉她的頭發(fā),一聲“師兄”卻讓手停在半空中。
“師兄別來無恙啊。”封隱陌走向他們,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眼里的冰芒冷得驚人。
“師弟?”徐勉眼里的驚訝來不及隱藏,直直倒映入路曉湮的眼里。
“這么多年未見,師兄可有想念我?”依舊是淡淡嘲諷的語氣,徐勉的臉色卻一寸一寸白了開來。
“呵”封隱陌輕嗤,不再看他,轉身拉過路曉湮的手,“陪師叔看看這幾年萊蕪山的變化!
路曉湮在聽到那著重的“師叔”二字時略略僵硬了一下,顧不上看徐勉慘白的臉色就被硬扯了出去。
“師……師叔?”路曉湮試探性地看著封隱陌,后者卻抱胸一臉玩味地看著她,一雙鳳眼流轉著萬千流光。路曉湮刷的紅了半邊臉,急急轉過臉,半晌,忿忿地自顧自走,丟下一句“不是想看看萊蕪山如今的樣子嗎,走啦!
封隱陌低低笑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上她的腳步。
萊蕪山弟子并不多,歷代弟子都不超過十個,到了路曉湮這一代只有八個弟子而已。而弟子的位次則以能力排序,路曉湮上山并不是最早的,卻因天賦異稟而很快就在師兄弟中大放異彩,成為萊蕪山的首席弟子。
十年間萊蕪山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一路走過去,封隱陌都只是不語地聽著路曉湮在前面的介紹。突然察覺到身后沒了響聲,路曉湮略帶疑惑地回過頭,卻見封隱陌停在了一處房屋前,手扶著屋前茂盛的槐樹干,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悲愴。
“你……怎么了?”
封隱陌沉默了會,低低地開口:“這里是紫怡以前住的地方。”
“紫怡……也是萊蕪山的弟子嗎?”路曉湮淡淡地開口,臉上有苦澀一閃而過,但很快就控制住了。
本以為他會像之前一樣不回答她,封隱陌卻輕輕點了點頭,繼續(xù)開口說道:“我與她是同一年上山的,她很聰明,好勝心也很強,總想著跟我一較高低。這一點,你們倆倒是很像!
“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們相愛了,可惜天不佑我,有一次我與她一同下山收魂,不曾想發(fā)生了意外!狈怆[陌突然看向她,用一種她看不懂的目光細細看著她,“那次意外是人為的,雖不能全然歸咎于他,但與他卻脫不了干系。不過這與你無關,你無須多問!
路曉湮只覺一種麻木感自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咬了咬唇,她艱難地開口,“我是不是……與她長得很像,所以那次你才會脫口而出她的名字?”
封隱陌極輕地點了點頭,不再看她,轉身走進了那個屋子。
路曉湮強忍著莫名涌上來的酸澀感,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走出了自己的視線。隨著門的關閉,她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氣。
六
“師弟,當年的事確實是我的錯,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何苦執(zhí)著這么多年……”徐勉激動地站在封隱陌面前,屋里的燈散發(fā)著暖暖的光。
但也沒能融化封隱陌臉上的絲毫冰冷。
“十年了,你究竟怎樣才可以放下?”徐勉無力地坐下,一手扶額,在柔柔的燈光下莫名顯得蒼老。
“一命抵一命!狈怆[陌冷冷地開口,徐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卻仿似察覺不到他的目光,兀自冷聲開口:“師兄若是存了那么多年的愧疚感,何不尋求解脫呢?”
“師弟你……要我說多少遍你才可以信我,當年你們倆下山收魂,我聽師父說這次的任務可能會很兇險,這才決定下山幫你們,怎知我出現(xiàn)時正是關鍵時刻,我也不曾想到我情急之下使出的符咒會抵消了你們之前的法術,讓怨魂瞬間脫離了控制,這才害得紫怡……”
“這些話說了這么多年了,不覺得應該換新的了么!狈怆[陌嘲諷地看著他,“因為喜歡紫怡,所以見不得我與她整日癡纏,所以寧愿毀了她。師兄以為,當年的事真的可以用你的幾句話就搪塞過去么!背晒Φ乜吹叫烀銘K白的臉色,封隱陌接著道:“你我的帳,我會慢慢跟你算,只是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
封隱陌掏出懷中的紫色瓶子,徐勉接過去,細細地看了一會,手指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直到封隱陌一把搶過了瓶子,才驚疑不定地開口:“這……這是紫怡的魂魄?”
“不,這只是是她的二魂五魄!
封隱陌起身,直直地看著徐勉,眼里的狠厲幾乎讓人無所遁逃!吧俚舻囊换甓牵挥梦艺f在哪里了吧?”
“你都知道了?”
封隱陌輕嗤了聲。
窒息的沉默持續(xù)了很久,徐勉定定地看向他,“可是,曉湮是無辜的。當年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紫怡當年的影子,一時不忍便將她帶上了山。后來用了窺魂晶,才驚覺她的身上竟藏了紫怡的一魂二魄……可是這么多年了,那一魂二魄早已與她融為一體,如果強行分離,她也許……”
“我用了十年的時間才找齊紫怡余下的魂魄,并找了一千個怨魂用來修補她的魂魄。這樣一來只要魂魄補齊,她就可以重塑□□。如若你對當年的事還心存一絲愧疚,就幫我完成余下的事!闭f著又輕笑了聲,“不過即使你不幫我,我一個人也是可以的!
“可是讓人起死回生,這是逆天的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這與你無關。”
屋子里又開始沉默,路曉湮緊緊捂著嘴,臉色因剛才聽到的話蒼白如紙。她緊緊抵著墻,眼淚卻大滴大滴地掉落下來。
“好,我?guī)湍!甭牭叫烀銦o力的聲音,路曉湮徹底癱倒在地。一直等到徐勉走出了屋子,里面的燈滅了,她才跌跌撞撞地起身,重又踏入了重重的夜色中。
夜間的山風很大,路曉湮坐在后山的懸崖邊,用袖子狠狠地擦著眼淚,但臉上依舊布滿了淚痕,風一吹,刺骨的涼意侵襲著她的感官。
她從八歲時便上了萊蕪山。那時她只是一個孤女,在街上乞討為生。師父將她收入門下,教她法術,而她也一直很努力,憑著過人的天賦超越了其他師兄弟,成為萊蕪山第五代的首席弟子。
淚光朦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封隱陌的臉,初見時他冷酷的模樣,仿佛這世間除了那瓶子里的魂魄便沒有什么能入得他的眼。再到后來三個月的相處,他雖一直毫不留情地自她手中將魂魄一次次搶走,卻也每每在危急的時刻將她擋在身后。
原來那天他說的“以后不會了”是這樣的意思啊,呵。
嘴里出現(xiàn)了淡淡的血腥味,夜色中路曉湮的唇角有一絲血跡自她咬緊的牙關處滲出,而她仿佛不知道疼,只是一下又一下擦著淚,將臉頰蹭得通紅。
七
路曉湮消失了一整日,山中的人也尋了她一整日。傍晚時分她終于出現(xiàn)在大廳里,眼睛有些紅腫,眼里卻暗淡一片。
徐勉心急地抓住她的手,“曉湮,你這一整日去哪了?”
路曉湮輕輕抬眸,淡淡掃了他一眼,臉上的焦急像是真的,語氣也像是很驚慌的樣子,只是……路曉湮的嘴角突然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語氣卻聽不出任何情緒:“讓師父擔心了。師叔呢?”
“我在。”同樣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自身后傳來,路曉湮苦笑了聲,緩緩轉身對上他的眼睛道:“師叔也擔心我?”
封隱陌皺了皺眉,“你怎么了?”
路曉湮只是仰臉看著她,笑得燦爛而堅決得道:“昨夜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
封隱陌眼里閃過一絲驚痛,正要開口,她卻依舊用那異常燦爛的笑容緩緩說:“如果我不配合呢?”
封隱陌皺緊了眉看她,薄薄的唇卻逐漸彎成一個涼薄的弧度,冰冷的聲音自他好看的唇線逸出:“你沒得選擇!
“哈哈……”像是聽到了好笑的事,路曉湮笑得彎了腰,眼淚卻一顆一顆掉下來。
“曉湮……”徐勉擔憂地看著她,想把她從地上拉起,她卻一把推開了他的手,轉身朝他直直跪下。
“若是沒有師父,我能不能活到今日還是個未知數(shù),說到底還是要感謝師父這么多年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彼烀阒刂乜牧藗頭,“若是師父需要我做什么,我自然不會拒絕的。”而后站起,臉上的淚痕未干,嘴角已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她眉眼彎彎地看著封隱陌,“師叔,我開玩笑的,我會幫你們的。”說完便轉身走向門外。
封隱陌看著她布滿眼淚的臉上那抹刺眼的笑,突然覺得心抽了一下,前所未有的疼。
第二日便是中秋,這日陰氣最盛,是鬼魂靈力最強的時候。徐勉早早便讓弟子布置好了靈壇,待得天漸漸黑了下來,他與一眾弟子便開始在靈壇邊制符煉咒。
封隱陌靜靜地等在路曉湮門外,她一整日都沒有出過門,有師弟送了飯過去,也不知吃了沒有。天黑的時候那扇門終于開了一條縫。封隱陌走上前,只覺腳步沉重得緊。
房門大開,路曉湮自昏暗的房中走了出來,眼神木然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向靈壇走去。
封隱陌伸出手,猶豫了會還是尷尬地放下了,兩人在夜色中沉默著走完了這段短短的路。
“曉湮,你還好吧……”見路曉湮過來,徐勉走上前,剛想拍拍她的肩膀,她卻迅速避開了。徐勉尷尬地抽回手,眼里關切與內疚相互交織,最終只是說了一句:“是師父對不起你!
“沒關系的!甭窌凿翁ы此,淡淡地笑了笑,“都準備好了嗎?我需要做什么?”
徐勉的臉上愧疚之色更深,“你什么都不用做,在這就好了。”
“好!甭窌凿尾辉僬f話,平靜地注視著靈壇,徐勉見狀輕輕嘆了口氣,也不再開口。
八
“師父,三更了!鄙磉呉晃坏茏釉谛烀愣呡p輕說了一聲,徐勉抬頭看了眼已到中天的月亮,終是不忍地看了路曉湮一眼,隨后轉身說:“開始吧!
有弟子點上了定魂香與引魂燭,封隱陌將紫色瓶子放到了靈臺上,拔去塞子,接過弟子遞過來的幾道符,口中開始逸出一連串咒語。袖影飛舞間,幾道字體不同的符紙已然穩(wěn)穩(wěn)地浮在紫色瓶子周圍。
路曉湮已經(jīng)等在靈壇之后,目光未看向任何人。封隱陌看了她一眼,別開了臉,待瓶中一抹白色開始逸出,他向徐勉使了個眼色,徐勉會意,一躍而上靈壇另一邊,與封隱陌一左一右成對峙之勢。弟子們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只見師父與師叔嘴唇不停地翕動,俱是大氣不敢出。
那抹白色漸漸脫離了瓶子,伴隨著周身的幾道符漸漸升到半空之中,一個人形逐漸清晰起來,一名弟子低呼:“那不是曉湮的樣子么!”馬上便被身邊的人捂住了嘴。
隨著白色魂魄逐漸顯形,兩人額上均冒出了細細的汗。
“師兄!”
徐勉向封隱陌點了點頭,從一邊迅速抽出幾張符紙,在引魂燭上點燃,迅速飛到路曉湮身后!皶凿危_始了!币娝c了點頭,幾番手勢下,那幾張符紙燃成了一個火球!捌!”伴隨著一聲暴喝,火光四散而去,路曉湮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幾縷青色的煙狀物自她的天靈蓋處緩緩逸出,在徐勉的施力下逐漸向靈壇上的白色魂魄飄去。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下方位,符紙在空中轉得越來越快,在魂魄與青煙融為一體之時開始急速旋轉,符陣中紫怡的魂魄開始逐漸清晰,臉上的細節(jié)開始越來越分明,甚至開始有了實質感。
“定魂香!”徐勉低喝一聲,因先前交代過,弟子們馬上將定魂香圍著紫怡擺了一圈。徐勉與封隱陌撤下來,穩(wěn)穩(wěn)地落于地面,顧不得擦臉上的汗,封隱陌眼睛緊緊地盯著靈壇上的變化,徐勉則跑向了路曉湮。紫怡已經(jīng)漸漸長出了臉和手,月光下她雪色的肌膚以平穩(wěn)的速度慢慢生長著,所有人都緊張地觀察著事態(tài)的變化,路曉湮嘴角有一絲觸目驚心的鮮血緩緩淌下,襯著她慘白的臉讓人看了心驚。
“曉湮,你怎么樣?”徐勉細細地查看她的臉色,路曉湮緩緩睜開眼,無力地扯了扯嘴角,隨即看向靈壇。
四周靜得仿佛能聽見紫怡骨血重生的聲音。封隱陌看到路曉湮慘白的臉,眸光一暗,剛想挪動腳步,天色卻突然一暗,眾人均是不安地看向天空,卻見原本明亮的月亮不知何時竟完全隱入了云層之中。
封隱陌眉心突突地跳,抬眼看向靈壇,紫怡的臉和四肢已經(jīng)長出了新的肌膚,在月光隱去的一瞬她突然睜開了眼,血色的眼眸在周圍燭火的映照下顯得尤為可怖。
封隱陌大驚失色,喝了一聲:“快閃開,咒術反噬了!”周圍的弟子手忙腳亂地開始往后退,他取出幾張符紙,以指尖血寥寥畫了幾筆,還未揮出去,紫怡未長好的軀體已然向他飛了過來,白色的透明連接著四肢末端的實體,顯得詭異異常。
“紫怡,是我!”封隱陌急急喊道,同時手中的符紙一張一張向各個方位揮出去,身法快得異常,同時身體急速后退。
紫怡卻只是露出了猙獰的笑意,烏黑色的指甲輕易就將那幾張符紙撕成了碎片。鄰近的一個弟子被她一抓,脖子處瞬間出現(xiàn)一條血痕,而后抽搐著倒地,身體迅速成了烏黑。
紫怡抬眼看著封隱陌,符紙上的血味似乎有著極強的吸引力,她直直向封隱陌飛去,指甲在空中狂亂揮舞。封隱陌心一沉,聚集了一千個怨魂的力量,反噬的力量竟會這么大。但如今已然沒有退路,他看著越來越近的紫怡,眉心緊蹙,尚在猶豫,但懷中猛地傳來一股沖力,他下意識地抓緊,隨后一聲撕心裂肺的“曉湮!”讓他瞬間回了神。
路曉湮虛弱地倒在他懷里,而紫怡的手已經(jīng)穿透她的胸膛。
令人心驚的黑色漸漸爬上她蒼白的臉頰,鮮血自唇角緩緩流下,她虛弱得仿似一張紙。
他心猛地一抽,迅速以刀劃破了掌心,用盡全身的力氣在空中寫了一行血字,伴隨著一聲絕望的“焚魂!”那行血書迅速進入了紫怡的額頭,她呆了呆,隨即爆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吼,那副怪異的軀體已然煙消云散。
懷里的人突然動了一下,他低頭看向她,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師叔……放……放下吧……”
“路曉湮!”封隱陌抱著路曉湮慢慢軟下去的身體狂吼,隱約有一滴液體自他臉上滴落,而后又沿著她臉龐的輪廓滑了下去。只是那逐漸烏黑的女子卻再也沒了知覺。
后記
曾有人見過一個著黑衣的男子,他長了一雙鳳眼,薄薄的唇總是緊緊抿著。他穿行于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有人說他是萊蕪山的收魂人,專門負責帶著怨魂重回輪回之道。
只是那個人,再也沒有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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