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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壹
選秀的隊伍自希羅城西街向皇宮一路浩浩蕩蕩地行進,走在最后的一頂轎子遠遠地落后了一大截,此時突然晃了一下,其中的秀女正想探頭出來看,冷不防一陣風(fēng)吹過,秀女突然昏迷過去,隨后兩男一女現(xiàn)身,兩名男子將那姑娘帶走,而那女子則穩(wěn)穩(wěn)地坐入轎中,一揮手,已經(jīng)換上了原本那秀女的樣貌。
過了宣德門,秀女們紛紛下了轎,由宮人帶領(lǐng)著緩步走向毓秀宮。走在人群最后的鳳白抬眸看了一眼這俊偉的宮殿,嘴角溢出一絲冷笑。頂著毒辣辣的太陽站了好一會,正當(dāng)秀女們都開始煩躁不安之時,有宮人尖細的嗓音傳來,大家立時不敢再言語。隨后一頂步輦進了門,大家齊刷刷地跪下,高呼“皇上萬安!”。
“平身——”一聲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鳳白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那人有著極為英挺的面容,劍眉之下目光中透著洞穿一切的了然。南夜熙突然也朝這邊看了過來,視線交錯,鳳白不躲不避,竟朝他微笑起來。
選秀的過程乏然無味,不過是問些琴棋書畫,再由各人表演些才藝。說是來了這里,大家就各憑自己本事,家世背景一律等同看待,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選秀一直是朝廷籠絡(luò)各朝臣的強有力手段。于是結(jié)果也并不出人意料,當(dāng)天,端王爺?shù)呐畠很,軍機大臣的女兒侍燁嬌便被封為正妃,各居一宮。其余各人封為妃以下各品級數(shù)人不等。倒是有一點,那李侍郎乃一介文官,在朝堂之上一直是個不痛不癢的角色,他的女兒也就是如今的鳳白竟被封了紫羅殿的側(cè)妃。而因為紫羅殿的容妃早前病故,宮殿一直空著,實際上鳳白的地位倒也與正妃不相上下了。
當(dāng)天晚上南夜熙臨幸茗容,也即如今的錦妃,其余各人便在自己宮中安置。鳳白換上了宮女送來的宮裝,由紫羅殿的執(zhí)事大宮女素安帶著參觀了整個宮殿。晚膳過后,鳳白讓宮人悉數(shù)退下,獨自一人在房中歇息。放眼望去,窗外是一個池塘,池里的荷花幾乎蓋滿了整個水面。據(jù)說容妃生前極愛荷花,南夜熙就修了這個池子供她賞玩。只是這人死如燈滅,縱使曾經(jīng)有多深情,如今不是照樣選秀納妃?鳳白揉了揉額頭,今天在陽光下站了許久,直到現(xiàn)在頭還是昏昏沉沉的。再看一眼那荷花池,心里的不滿突然膨脹起來。她想,這后宮中的女人果真可憐,將自己的青春和最寶貴的時光都用來討好那個人,殫精竭慮,使盡各種手段,最后不過換來那人偶爾的眷顧。可這宮里,向來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這容妃如今是去了,在某種意義上也許是她的幸運——總好過親眼看著南夜熙一天天地對自己失去興趣,在別人的歡笑聲中日漸憔悴。
貳
早起去皇后的寢殿請安,眾妃各有各的姿色,傾城之姿者也并不在少數(shù)。鳳白冷眼看著她們狀似親密的聊天,臉上一直掛著無可挑剔的微笑。
“你不是李侍郎的女兒吧?”一個女聲突然響起。鳳白一驚,轉(zhuǎn)過頭,竟是那軍機大臣的女兒,如今的蓮妃。蓮妃臉上妝容精致,襯得那本就絕色的面孔更加嫵媚生姿。鳳白淡淡一笑,“蓮妃說笑了,我不是李侍郎的女兒還能是誰?”
蓮妃唇角一彎,繼續(xù)說道:“可是我那日看到有人把李侍郎的女兒劫走了。”
出了皇后的寢宮,蓮妃拉著鳳白熱絡(luò)地走向紫羅殿,說是聽自家宮里的人說素安的茶藝在宮里屈指可數(shù),一定要去品嘗一番。
素安靜靜地盯著手中的茶具,目光不偏不倚,只是在聽蓮妃夸獎自己的時候回以禮貌的微笑。就這樣坐了半響,鳳白親密地拉著蓮妃說極其投緣,要與她說些體己話,素安便帶著一干宮人退下了。
房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鳳白看著蓮妃始終笑著的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蓮妃便落落大方地走過來,坐到床榻之上,一邊喊著鳳白也過來坐下。
“其實我……”“妹妹到這宮里一定是有所求的。”鳳白驚詫地看向蓮妃,而后者依舊盈盈地笑著,仿佛不諳世事的少女。蓮妃看著她,笑得更加燦爛,“我說對了吧。”
鳳白同樣報以微笑,“姐姐可是需要我效勞?”
蓮妃聽了一愣,隨即笑得眼都彎了,“妹妹果然是個聰明人!鳖D了頓,她站起身看著窗外的荷花池說:“實不相瞞,這容妃是我的表姐,我自小與她感情甚篤。當(dāng)年她走之前我曾經(jīng)來看過她一回,那時她氣色甚佳,才過了一個月,怎么會就突然不治而亡了?所以,我懷疑是這宮里有人害她!
鳳白飛速地思量了一遍,“所以你是要我?guī)湍阏页稣鎯??br> 蓮妃重新坐回她身邊,“不錯。妹妹,在這宮里人人勾心斗角,像我表姐這樣單純的人最后卻未得善終。妹妹以這樣的身世尚能博得側(cè)妃之位,想必也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如果你幫我,我們二人在這宮里可以有所照應(yīng),總好過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而妹妹想要的,榮華富貴,姐姐都會幫你!
鳳白便甜甜地笑著說了聲好。
這日下午宮人就來傳旨說晚上讓鳳白侍駕。鳳白由著素安為她寬衣解帶,再下到熱騰騰的水里,全身放松之際,眼前浮現(xiàn)出碧波海和煦的陽光與咸咸的海風(fēng)!霸龠^不久,我們就能回家了……”鳳白喃喃地說著,不自覺沉入夢境里。
“娘娘,娘娘,快醒醒,時辰快到了!兵P白猛地驚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于是起身穿衣,由素安梳了個松松的貴妃髻,才施妝完畢,就聽得一聲尖細的“皇上駕到——”,于是慌忙迎出去,施施然屈身行禮,而后由南夜熙扶著起了身。
房內(nèi)紅燭已高燃,淡紫色的床簾隨風(fēng)搖曳著,周遭透著一股曖昧的氣氛。南夜熙拉她坐在榻上,細細地端詳她的面容,卻不說話。半響,南夜熙才開口:“知道朕為什么會看上你嗎?”
鳳白故作羞赧地搖了搖頭,就聽見他繼續(xù)說:“在選秀大典上敢直視朕并且朝朕笑的,你是第一人!
鳳白道:“臣妾那時不懂禮數(shù),望皇上切莫責(zé)怪!蹦弦刮趼犃T將她攬至身側(cè),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頭發(fā)說:“這宮里人都怕朕,你不要變,就保持原來的樣子就好!
鳳白一愣,竟覺得這話里有些苦澀的意味。
叁
當(dāng)晚南夜熙只是摟著她睡了一宿,并未有其他舉動。鳳白看著灑入窗中的晨光,想起昨夜自己本能的抗拒與南夜熙臨走前說的話:“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愛上我。”不免有些恍惚,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君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南伐蠻越,北征齊休,甚至連久居大海的鮫人一族也被他征服。就是這樣一個人人畏懼的人,昨夜竟讓她有了一種錯覺,似乎他只是一個需要人愛的普通男子。
南夜熙一連很多天都來紫羅殿,宮中之人最會察言觀色,鳳白的宮殿突然熱鬧起來,各宮嬪妃時不時地就往鳳白這跑。一月之后,圣旨頒下,鳳白升為紫羅殿正妃。一時間人氣更盛,妃嬪們明著討好她,暗地里卻嫉妒詆毀之聲不絕。在這些人里面,蓮妃是來得最勤的一個。
這日請過安,蓮妃照舊來到紫羅殿。她似乎有點興奮,臉上竟閃爍著孩童般的歡愉。她要鳳白幫她易容,她本就與容妃身量相似,若是再稍加修飾,必定沒有人能看出來。過幾日就是鳳白的生辰,以鳳白如今如日中天的態(tài)勢,到時嬪妃們必定會一同前來賀壽。而她需要的正是這個機會。
幾日后,得了南夜熙的特許,皇后親自為鳳白操辦生辰。紫羅殿里素安安排著手下布置,忙得不可開交。到了晚上,除了幾位妃嬪身體不適,幾乎所有的嬪妃都來參加晚宴。宴至酣時,鳳白向蓮妃使了個眼色,蓮妃便偷偷從席間退下。晚宴設(shè)在庭院之中,一側(cè)便是荷花池。突然一陣風(fēng)刮來,本是燈火通明的庭院突然漆黑一片。眾人開始騷動,南夜熙握住鳳白的手緊了緊,以示安撫。一邊的內(nèi)侍總管吩咐手下去檢查,眾人手忙腳亂之際,荷花池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白影,由于在黑暗中,那白影在月光下顯得尤為顯眼。有膽小的已經(jīng)尖叫起來。那白影喊著“還我命來——”聲音極其凄厲。
待大家看清楚,那人影赫然是已故的容妃!一時尖叫聲不絕于耳,人群中卻突然響起了一聲同樣凄厲的喊聲:“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說著跌跌撞撞地往紫羅殿門口跑去。怎料門口早已有宮人守候,那人便被擒了下來。一時燈火通明,大家定睛一看,荷花池上哪里還有什么人影,倒是那被擒住的妃嬪,仍在不停地叫喊著,似是已經(jīng)陷入癲狂。
容妃一事水落石出,那清妃與容妃同時進宮,初進宮時容妃不過是清妃宮中的一名側(cè)妃,怎料后來容妃成了正妃,她卻逐漸被冷落。一時心懷不忿,便搜羅了無色無味的天印粉,讓容妃終于在病榻之上迅速凋落。南夜熙大怒,廢了清妃封號,念其父為朝廷效勞一生盡職盡責(zé),將她打入冷宮永世不得出來。
事后南夜熙追問起那日的事,鳳白只道是蓮妃央自己幫她找出真兇,她才設(shè)下這個局。蓮妃在南夜熙面前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南夜熙見了自然心疼,嘉獎了她幾句,便陪著她回了永安宮。
肆
宮里的形勢有了微妙的變化。容妃一事大白后,南夜熙便不常來紫羅殿了,而是時常臨幸蓮妃所在的永安宮。于是紫羅殿一下子變得十分冷清,妃嬪們都用當(dāng)初對待鳳白一樣的態(tài)度去討好蓮妃。
鳳白回想起南夜熙第一次來紫羅殿的那一日,她還清楚地記得那九五之尊像孩子一樣脆弱的表情,對她說:“你不要變,就保持原來的樣子就好。”或者是因為這次設(shè)局自己出盡了風(fēng)頭,讓南夜熙覺得自己并沒有他想的那么單純?鳳白想起蓮妃巧笑嫣然的臉,無端覺得氣悶,她竟然錯估了她的心計。這人間的女子果然不可小覷。鳳白冷哼了一聲,喚來素安為自己更衣梳頭,收拾妥當(dāng)后直奔永安宮而去。
蓮妃正在宮里逗弄小花貓,看見她來了淺笑著迎上來,親昵地拉她坐下。
如今已不比當(dāng)初,曾經(jīng)蓮妃看準了鳳白必定會得寵,但如今自己已然在她之下,鳳白突然覺得那笑容分外刺眼。
兩人寒暄了一會,蓮妃突然問:“妹妹,你究竟是何人?”
鳳白偏過臉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唉,這事說來也并不體面。我的確是李侍郎之女,當(dāng)日被我劫走那人是我妹妹,我們年紀只相差了一歲。家父官位低,我們家只能有一個入宮。我才是參選的秀女,但妹妹自小向往著能入宮當(dāng)娘娘,享盡榮華富貴,就在臨行前將我用蒙汗藥迷倒了。幸好我醒得及時,這才將妹妹截了下來,不然這可是欺君之罪啊!闭f著抬起頭看向蓮妃,眼中已有淚光,“本來家丑不可外揚,但既然被姐姐看到了,姐姐待我又如此真心,我實在不想瞞著姐姐,希望姐姐不要將這事說出去才好!
蓮妃拿了手絹給她,拍了拍她的背說:“妹妹這是什么話,你我姐妹相稱,姐姐自然不會害你!闭f著又是寬慰了好一會,才將鳳白送出了門。
此時天色已經(jīng)不早,鳳白回宮后親自做了幾樣小食,裝好食盒就急急往閱政殿走去。鳳白示意宮人不要聲張,獨自提著飯盒進殿,就見到仍在埋頭批閱奏折的南夜熙。才走了幾步,南夜熙突然抬起頭,見到鳳白有些意外,但隨后就開懷地笑了。鳳白將食盒放到一邊的桌子上,迎著他的目光走到他身邊,突然盈盈拜倒,眼中已經(jīng)落下淚來。
南夜熙忙扶起她問怎么了。
鳳白哽咽著說:“臣妾好些日子沒見著皇上了,這幾日一直都在反思。當(dāng)日蓮妃姐姐來請我?guī)兔,說皇上如今寵我,正值我生辰,一定會為我好好操辦。而她一直覺得容妃娘娘的死很不尋常,就央我配合她演那一出戲來引兇手出現(xiàn)。臣妾自知做事魯莽,做事沒有考慮清楚,驚擾了圣駕,皇上能不能不要生我氣了?”
話未說完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南夜熙摩挲著她的頭發(fā)說:“你沒有做錯什么,這幾日是朕疏忽了!碑(dāng)下又是一陣體己話。鳳白抹干了淚,雀躍著跑到桌旁拿起食盒打開,一邊說著“皇上,來嘗嘗臣妾特地做的點心吧”一邊扭頭對南夜熙粲然一笑。
南夜熙愣了一下,空氣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迸裂開來,并迅速蔓延至整個胸肺。他走至鳳白身側(cè),靜靜地端詳了她許久,猛地低下頭,下一秒鳳白就感受到火一般溫?zé)岬膬善桨曩N了上來。她怔怔地站著,隨即順勢擁住南夜熙,軟綿綿地倒在他懷里。
當(dāng)夜南夜熙在紫羅殿里過了夜。鳳白偷偷觀察了南夜熙的后背,只見五顆紅痣成五星狀排列在其背上,甚為顯眼。她從床里側(cè)與墻的縫隙里掏出一把匕首,正欲刺下,卻見南夜熙突然動了一下。她用最快的速度將匕首放好并重新躺好,南夜熙卻只是翻了個身,一只手臂將她后背擁住。她屏住呼吸,不見南夜熙有任何動作,心念一轉(zhuǎn),索性作罷,閉眼睡了。
此時的永安宮中,蓮妃聽了宮人的回話咬緊了貝齒,半響說了一句:“這女人果然不簡單!闭f著傳來家里安排進宮的貼身丫鬟,細細吩咐了幾句。
伍
第二日便是十五,按祖制南夜熙需在朝陽宮中獨寢,反思自己的理政作為。
鳳白站在屏風(fēng)后,緩緩脫去自己的衣衫。月光從窗戶中照進來,照亮了她潔白無瑕的身軀。她緩緩進入浴池中,這浴池并不大,水汽將她的身影遮掩得若隱若現(xiàn)。她看著自己身下逐漸顯現(xiàn)出來的魚尾,銀色的魚鱗在水中反射著月光,分外好看。回憶起這些天來的計劃,基本上進展還算順利,但南夜熙的警覺卻讓事情有些棘手。
此前南夜熙專寵鳳白,名為給她足夠的時間來適應(yīng),卻讓她無從下手。而如今事情有了實質(zhì)性的變化,鳳白卻不曾想他竟連睡夢中都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性。倒也解釋了他這些年來的赫赫戰(zhàn)功。
兩年前錦南國開始攻打海上的鮫人一族。鮫人本是和平之族,再加上習(xí)慣了自由散漫的生活,對這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猝不及防。錦南國找來了劇毒無比的帝花汁灑在海面上,一時間碧波海成了一片煉獄,無數(shù)魚類翻著肚子浮上了海面,鮫人們只能上岸抗?fàn)。但畢竟是生活在水中?xí)慣了,鮫人戰(zhàn)士們拼死也抵擋不過這些久經(jīng)沙場的士兵們尖銳的刀刃。最后那一役慘絕人寰,錦南國在殺敵無數(shù)后,又將生俘的一萬鮫人戰(zhàn)士在陽光下曝曬了整整一天至死。
鳳白在偷偷上岸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眼淚源源不斷地滴落,落到地面成了璀璨的珍珠;首逶缬勺謇镒顬轵斢律茟(zhàn)的一批死忠之士保護著逃往另一片海域,這一年多來,她一直謀劃著復(fù)仇,誓要將南夜熙碎尸萬段。
正回想著,耳中突然傳來一陣極為輕微而綿長的聲音,那是鮫人一族特有的哨聲,以往一直用來傳遞信息,人類并不能聽見。鳳白快速起身穿衣,滅燈后過了半響,確定門外無異動后開了窗,回以相似的哨聲。不多久,一名男子越窗而入,見了她恭敬地單膝跪地行了禮。
鮫人一族大多在夜間活動,因此夜視能力極好。鳳白讓男子起身,開始與他以鮫人族的語言交談。男子只道族長病重,要他來探視公主行動的進程。鳳白眼眶一紅,父親自從與錦南國一役后就病倒在床。那場戰(zhàn)爭對于鮫人一族而言是毀滅性的,族中青壯男子大多死去。鳳白還記得那段日子,碧波海湛藍的海面漂浮著層層暈染開來的血色。那是他們永遠都無法忘懷的災(zāi)難。
看著鳳白緊鎖的愁眉,男子不自覺地伸出手,卻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澳氵^得好嗎?”
鳳白回神,看向男子歷盡滄桑卻越發(fā)堅毅的面孔,心里一陣愧疚。她緩緩開口:“烈武,對不起。”
若不是那場戰(zhàn)爭,現(xiàn)今他們已然是夫妻了。
但這世間唯獨沒有如果。
送走了烈武,鳳白獨自坐在房中沉默。她看著手中烈武送來的天罡粉,一時心亂如麻。當(dāng)初清妃用天印粉毒殺了容妃,那是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卻可以使人的各個器官迅速衰竭,最終呈久病之態(tài)死亡。而這天罡粉則比天印粉更烈,同樣難以被人察覺,但毒性更烈,且發(fā)作時間大大縮短,只需一晚,就可使人暴斃。鳳白深深知道父親復(fù)仇心切,這天罡粉普天之下只有一種配方——即以成年鮫人經(jīng)高溫焚化后提取所得。據(jù)烈武說是族中一位女性因痛失夫君而自愿獻身,只求公主能為整個鮫人一族報仇。早年曾有高人為南夜熙塑過身,族中的法師曾對她說過,南夜熙身上只有一處死穴,即背后由五顆痣拼成的星形。除了這個,普天之下便只有一物能取其性命——鮫人一族的天罡粉。然而鮫人一族一向重情重義,因此慘遭滅族之亂后誰也沒有提出過這個方法,但如今……
窗外月光依舊皎潔,但她的心里早已迅速干枯成了一片黃沙。
陸
一夜無眠。鳳白自皇后處回來,她讓素安取來材料,在紫羅宮的小廚房里親自做水晶糕。抿了抿唇,她將天罡粉均勻地灑在了面粉中。一切辦妥后,她回房重整了儀容。這注定是不平靜的一日,她換上了紫色寬袍翻邊外衣,頭發(fā)用紫水晶鑲嵌的簪子松松挽起,素安為她打扮后驚艷得久久不能言語。
整日在緊張中度過,手中的汗?jié)窳藥妆,她卻一直端坐著,看著外面的荷花池,麻木地一聲不響。傍晚時分宮門口終于傳來了宮人尖細的嗓音。她起身,竟是有些站立不穩(wěn)。
但她終究重新掛上了溫婉的笑容,將南夜熙迎進了內(nèi)殿。
“皇上,嘗嘗臣妾親手做的水晶糕吧!彼粗弦刮,目光澄澈,嘴角始終帶笑,手卻不自覺地抖動。
南夜熙看了她一會,伸手將她攬至懷中,語氣寵溺地道:“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蒼白?”
鳳白強自定了定心神,伸手扶了扶額頭,嬌聲說天氣有些悶熱,在這殿里實在閑得慌。想起以前在家時常與妹妹一起做這水晶糕,就想做給皇上嘗嘗。
南夜熙拿起一塊糕,緩慢地送至嘴邊,鳳白緊張得心跳驟增。南夜熙卻突然停住了,轉(zhuǎn)過頭看到她異常熱切的眼神,眸光一暗,將那糕重新放回了盤里!斑M來。”
鳳白還來不及反應(yīng),門突然被人推開,隨即有宮人引著太醫(yī)進門,只見那太醫(yī)將糕掰下來一小塊,用火焰一烤,糕上立即飄起一陣薄薄的紫煙!盎胤A皇上,此乃天罡粉,可在一夜之間致人于死地而呈暴斃之狀!
瞬間屋子里完全安靜下來。南夜熙靜靜地看著鳳白,后者眼中早已是一片淡然。
“你有何話要說?”
鳳白冷冷一笑,將頭偏了過去。
冷不防臉上一陣涼,鳳白慌忙捂住臉,素安手中赫然拿著她日夜維系李侍郎之女容貌的面具。
素安隨即跪下道:“皇上,奴婢有話要說!
南夜熙坐在榻上,聽著素安句句陳詞,目光一寸寸冰冷。
素安說,鳳白喜歡獨處,這是宮內(nèi)人人皆知的事,只是有一日她為鳳白送晚膳進房,卻看到她枕著胳膊趴在床邊睡著了。她走進一看,赫然發(fā)現(xiàn)鳳白衣袖的褶皺處滾落了幾顆珍珠。她不明所以,只是從此留了個心眼。再后來,她在鳳白沐浴時經(jīng)過窗邊,不經(jīng)意的一瞥竟看到浴桶中泛著銀光,在月光的照耀下,那竟然是一條魚尾!她生怕自己看錯了,又不敢聲張,只好將這個秘密藏在心底。今日為鳳白準備好材料后,她躲在門后偷偷地看,就看到了她將一些粉末灑在水晶糕中的一幕,聯(lián)想起這些日子來的困惑,深知不妥,便跑去稟告了南夜熙,這才有了此刻的情景。
鳳白聽罷,冷笑著放下手,眼神飄忽向窗外的荷花池道:“事已至此,隨你處置罷!被仡^對上南夜熙的眼睛,后者驚得站起身快步走向她。
“竟然是你!”
柒
鳳白被投入了大牢。這里陰冷潮濕,墻角不時有不畏人的老鼠吱呀著爬過。她攏了攏雙臂,在一邊的石床上清理了一下后才坐下。她忘不了剛才南夜熙的樣子。他像發(fā)了瘋一樣狂笑著,仿佛聽到了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她聽見他一字一句彷如刀刃的話語:“你這賤人,竟然還敢出現(xiàn)在我眼前,哈哈哈哈哈!”她雖隱隱覺得有些奇怪,但仍無意爭辯什么,就冷著臉任他狂笑著罵,直到侍衛(wèi)將她拖入這大牢。
鮫人兄弟們的慘狀還歷歷在目,父親虛弱的臉龐也仿佛就在眼前。她痛苦地低下了身子,眼前越來越模糊,四周的一切離她越來越遠;秀敝,她好像又回到了碧波海,月色在海面上灑下了薄薄的一層銀光,她們在礁石旁歡唱著,遠遠望見有人類的船只慢慢駛過來,對視一眼迅速地鉆入海中,隨即又在另一處浮上水面,晶瑩的水珠順著她們的長發(fā)滴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滿足的微笑。而此時,她好像看到海水中有什么東西在浮沉。她便拋下姐妹們獨自游過去查看,那竟然是一個人類少年。他受了很重的傷,身下的海水幾乎都被染成了紅色。
她費盡力氣將那人拖入不遠處的一個山洞,細心擦拭了他的身子,并將傷口包扎好。所幸只是些外傷,并未傷及內(nèi)臟。只是那人的背上似乎有一處比較大的傷口。她定睛一看,竟是五顆鮮紅的痣圍成的一個星形!八蹦巧倌昴剜艘宦暎P白慌忙躍入海中,想去為他取來淡水,海水卻一下冷得刺骨。她皺了皺眉睜開眼,只覺頭痛欲裂。
“醒了!兵P白猛地清醒過來,眼前牢門已經(jīng)打開,蓮妃盈盈地笑看著她,手中一直撰著手帕,似是嫌這牢房空氣太差。
“妹妹休息得可好?”
鳳白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水,提著水桶的獄差已經(jīng)遠遠退了出去。她冷冷地看著蓮妃,不發(fā)一詞。
蓮妃卻依舊掛著笑容,在牢房四周轉(zhuǎn)了一圈,皺著眉嬌聲道:“可真是委屈妹妹了。”說著在她面前站定,纖細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眼中的嫌惡一覽無遺。“你以為我真會相信你的那套說辭?區(qū)區(qū)一個鮫人,竟然妄想與我爭寵。”
鳳白依舊不言語,只是冷冷地看著別處。蓮妃用手指輕刮著她的臉,隨即用力一甩,一個鮮紅的巴掌印便在她臉上隱隱顯現(xiàn)出來。“你可知,素安是我的人?”
鳳白淡淡地看著她道:“蓮妃娘娘這盤棋下得可謂用心良苦啊?上覐奈聪脒^與你爭風(fēng)吃醋,人類啊,總是有那么多貪欲,丑陋得可怕!彼粗忓薜靡а狼旋X的臉,突然輕輕笑了!安还茉鯓樱缃衲锬镆呀(jīng)得償所愿了。萬金之軀來這牢籠中特地探視妹妹,妹妹可感動得很呢。只是不知皇上知道了這件事的水落石出多虧了姐姐的從中助力,不知該作何想法呢!
下一秒蓮妃已經(jīng)揪住了她的衣領(lǐng)!澳阋詾榛噬线會聽信你的話?呵,果真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不懂皇上當(dāng)初怎么會看上你這樣一個賤人,如今竟然又費盡心機來宮中意欲行刺,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傻呢還是天真?”
“你什么意思?”鳳白突然聯(lián)想到了那個夢,又想起南夜熙今日那狂笑聲,頓覺迷惘。
“我有說錯么?當(dāng)初你與皇上的戀情可是舉國皆知,堂堂錦南國君主,居然愛上了一個鮫人,舉國紛議,皇上卻不顧朝臣反對意欲娶你為妻?赡阏媸遣回摫娡 保忓D了頓,“竟在攪得錦南國一片混沌時傳來婚訊要與另一個鮫人成親!
鳳白已經(jīng)聽不見她在說什么。腦中似乎有無數(shù)的片段叫囂著想沖出來,但她用盡力氣都沒能拼湊起來。她在說什么?他們在說什么?為什么她什么都不記得了?她頭痛得像要炸開,父親的臉,族人們被太陽曬干的身體,蓮妃的話,南夜熙的狂笑,一幕幕都在腦中翻滾著,以至于蓮妃什么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有獄差將她拖出了牢房,只覺得眼前一陣光芒大盛,鳳白用手遮了眼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在室外。眼前是一個十字架,似乎有火燒的痕跡。鳳白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但身邊的人早已將她牢牢地綁在架子上。此時日頭正盛,鳳白只覺一陣陣的頭暈?zāi)垦。南夜熙在宮人的簇擁下慢慢走了過來,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沒有說話,只是走到了不遠處的觀禮臺上,靜靜地看著她。鳳白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里的水分在迅速地離開,她的雙腿漸漸并攏成了魚尾,而身下卻沒有水。她的嘴唇越來越干涸,頭腦卻突然清晰起來。
她記起了她救的那個少年,她記得那少年溫暖的側(cè)臉,她記得那少年一臉堅定地說要娶她。只是后來,她等了許久也沒能等來她心心念念的人。聽說他即位了,她滿懷期待地等待著,卻變得日益消瘦。再后來是一大段空白。她看見了烈武的臉,她看見父親將她的手放到了烈武手里,她看見一大片人類的船隊遠遠駛來,她看見無數(shù)族人死在人類的武器下,她看見無數(shù)鮮血染紅了碧波海。
她好像還看見了烈武帶著幾個族人飛奔到她身邊為她解開了繩索,她看見火場周圍的官兵將手里的兵器染上了鮫人鮮紅的血。她聽見烈武對著南夜熙怒吼著:“是我給她服了藥,她才會失憶。”她看見烈武緩緩地倒在了她面前,嘴唇蠕動著說了句對不起,之后,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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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夜熙焦急地站在一側(cè),太醫(yī)把了脈,臉上露出不知是喜是禍的表情。再看了一眼南夜熙,他恭敬地跪下說:“啟稟皇上,娘娘脫水嚴重,雖無性命之憂,但仍需細心調(diào)養(yǎng),只怕沒有三五年不能恢復(fù)。另外……”他猶豫地看了一眼南夜熙,接著說:“娘娘有喜了!
南夜熙一愣,隨即懊惱不已。他揮退了太醫(yī),坐在鳳白身邊。她臉色仍是蒼白,眉峰微微蹙起,嘴唇干涸得嚇人。
鳳白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她艱難地轉(zhuǎn)動脖子,看見周圍熟悉的擺設(shè),一時不知道自己所處何處。但隨即就有宮人驚喜的聲音響起:“快去啟稟皇上,娘娘醒了!”
不多時南夜熙急匆匆地趕來,臉上青色的胡渣使他顯得無比憔悴。但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中滿是驚喜。“鳳白,你終于醒了!
鳳白艱難地起身,剛想開口,頓覺喉嚨干澀。南夜熙忙遞了水給她,溫柔地喂她喝了幾口。南夜熙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直到她發(fā)出了不適的咳聲,才尷尬地放開她,手足無措得像個孩子。
鳳白看著南夜熙臉上疼惜的表情,突然覺得一陣頭痛,只是短暫的瞬間,先前發(fā)生的事一件一件浮現(xiàn)在腦海中。她冷冷地推開南夜熙問:“那不是幻覺是不是?你殺了他們是不是?”
南夜熙面色沉痛,卻仍是點了點頭!拔也恢滥闶浟耍疫以為你……”在她面前,他從不以南夜熙自居。當(dāng)年如此,現(xiàn)在依舊如此。他伸出手想將鳳白攬至身側(cè),鳳白卻激動地甩開了他的手,“可你殺了我一族人!”
鳳白話剛說完就猛烈地咳嗽起來,南夜熙伸出手卻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半響,他吩咐宮人好生照顧,就靜靜地走了。
鳳白聽著宮人在一邊不停地說她當(dāng)時情況有多危急,她睡了整整兩天而南夜熙就守了她整整兩天,諸如此類。鳳白摔了案幾上的茶具,吼了聲滾,那宮人忙一邊磕著頭一邊退下。南夜熙在門外站了許久,轉(zhuǎn)身離開了紫羅殿。
此后幾日,南夜熙日日來探望她,而她再也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他們倆只是靜靜地坐著,南夜熙溫柔地看著她,而她總是看著窗外。就這樣一坐就是一下午,而后南夜熙再如他來那樣靜靜地離開。
十日之后,南夜熙正在批閱奏折,紫羅殿的宮人匆匆來報娘娘不見了。他起身來到長廊上,天灰得很徹底,怕是馬上就要下雨了。他看著成片宮殿之外的遠方,苦笑著搖了搖頭。
從此紫羅殿里再也沒有住過任何一位娘娘。沒有人知道鳳白去了哪里,也沒有人敢在宮中說起那位鮫人娘娘。只有南夜熙身邊的親隨知道,幾年前曾經(jīng)有人在紫羅殿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男嬰,那孩子很少哭,一哭就會有珍珠像眼淚一樣從眼眶里流出來。
南夜熙給那孩子起名: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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