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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永旭之巔,那個(gè)傳聞無論陰晴雪雨,皆能目睹世間第一縷曙光的地方,今日,那巍然道影依舊矗立峰頂。
樹靜,風(fēng)亦靜,迎風(fēng)的道者沉默不語,金色的眸子卻凝視著那翻涌的云海,似是許久、許久。
此時(shí)長風(fēng)忽起,輕輕吹起了他衣袂的一角,而后又緩緩落下,似是天時(shí)已到,一道光芒刺破了暗夜長寂,霎時(shí),金色的光芒將流云浸染,霧色迷離,卻在霞光之下愈漸清晰。
曙光,已臨。
“鷇音子,”目光落在彼方虛無的一點(diǎn)上,道者緩緩?fù)侣冻雎,金色耀華灑下,頂峰上的人奪目得讓人不敢貿(mào)然上前,“你尚且欠我一個(gè)‘日后’!
初陽將清晨的氤氳燃燒殆盡,似如火燒,卻又美得驚心動(dòng)魄。衣袂揚(yáng)起,他負(fù)手轉(zhuǎn)身,舉步走下清冷的石階!澳阄抑s,我不敢忘,望你亦然。”
身后,云間流溢著五彩的霞光,旭日從群山之間噴薄著瑰麗的光輝,而后冉冉升起。
那一日,三光盡黯,塵世暗夜。因四時(shí)絮亂,萬物生不得生死不得死,妖氛肆虐之中,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氣,苦境霎時(shí)墜入人間煉獄。
也是那一日,有一位苦得不能再苦的蹣跚旅者從漫漫羅浮而來,踏上了永旭之巔的高峰,同時(shí)帶來了應(yīng)天命而為的序兆。
“虛坐三分,正襟危坐,你是一名很有禮數(shù)的人,也是一個(gè)腳步難停的人!
這是他對于初見者留下的第一個(gè)印象,那時(shí)候,他尊稱他,“鷇先生。”
此時(shí),沉穩(wěn)的腳步緩緩踏來,打斷了道者的飄遠(yuǎn)的思緒,來者依舊素衣廣袍,風(fēng)塵不染身。清雋的面容似是更為消瘦了幾分,卻難掩眼眸中那轉(zhuǎn)瞬即逝的一縷欣喜!氨狈夹,鷇音子今日又來叨擾了。”
“我說過,先生可直喚吾名,倦收天!毙闹幸唤z不滿倏然劃過,快得難以捉摸,卻又不清楚因何緣故!安恢袢障壬皝恚墒菫槟瞧铺熘?”
“是,也不是!辈煌谕C奸g的緊鎖,今日的鷇音子一反常態(tài)地竟有些釋然,“不知鷇音子可否有幸與你再共飲一盞薄茶?”雖是詢問的語氣,卻已然拂塵離袖,幻出一套青瓷茶具。
“榮幸之至!彼,今日有些奇怪。倦收天如是想道。
率然入座,指尖剛碰及壺身時(shí),眼前清秀的手指卻先他一步,香茗入盞,裊裊騰騰,漫入云煙。
觸手的瓷杯溫?zé),幾瓣茶葉盤旋浮起,清淡的茶香充盈著在呼吸之間。據(jù)聞看茶如看人,那鷇音子,你是否也如此茶這般,清淡如許?
抬手,香茗入喉,卻是較往常多了幾分苦澀之味。
“即使我用初雪的融水烹茶,在茫茫暗夜浸染下也多了些濁氣!柄d音子自嘲一聲,傾杯,深色的水跡灑散,而后漸漸滲入泥土!吧虾玫南丬韬貌枧湟院盟,二者缺一不可,如今二者皆全,卻唯獨(dú)少了一味曙光,故而仙氣散、濁氣凝!
“并非你之過錯(cuò),三光盡掩,天時(shí)逆亂,掩蔽萬物生機(jī),就連世道也因此傾斜,何況杯中茶水!币娝捴杏性,倦收天并未多言,只是抬手化去這一桌冷茶。
“在你之前,有人曾說過,材或不材,是要建立在看事的角度,而非生命的長短,他也曾問我可否做此良木,以有涯之生命,投報(bào)無涯之武林!
“那時(shí),我的回答是擇人以事為伐木者,而非將生命用于等待,等待斲或不斲的木群。”談及往事,鷇音子似是搖了搖頭,目光順著綿遠(yuǎn)的云海舉目望去,似要將他一生看盡。
一聲輕笑,倦收天唇角淡淡,“未曾想到,先生從前竟是言辭如此犀利之人!
“莫要取笑我了,如今,”言語雖是如此,卻未覺不妥之色,沉下的聲音猶如他此刻黯淡的眸色,“如今,我只慶幸,在鷇音子的一生中能做那最后一塊良木!敝荒苁俏,也必須是我。
下一刻,倦收天已是笑不出來了。
手中的拂塵握緊又放松,目光卻是攫住那一雙坦蕩的清眸,似要將他靈魂看透。胸口似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揪住,抓得生疼,“難道只有如此,別無二法?”
“別無二法!毕∈杵匠5脑捳Z,帶著肯定與決絕,只四字已將自己一生謀定。
“你……”話到喉口,卻又生生咽下,金色的瞳眸中壓抑著滔天的巨浪,只待著某一刻全然的爆發(fā)。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該說他狠心嗎?
該說他無情嗎?
還是該說他——
蓮本無心?
“你曾說過,與同樣知天命的人交談不浪費(fèi)時(shí)間,現(xiàn)在,正是各自實(shí)踐天命的時(shí)刻。”如同往常那般,淡然的話語,落在倦收天的耳中卻是無比刺耳。
“天命嗎?如果這是天命,”重復(fù)著這個(gè)詞,第一次覺得天命竟是這般可笑,“好,鷇音子,我尊重你的決定,縱然,我心中百般不愿。”
鷇音,鷇音。倦收天默念著這個(gè)名字——
鷇者,鳥子欲出卵中而鳴,謂之鷇音。乃最原始純粹之初音,沒有偏執(zhí),沒有是非,近乎大道。
因?yàn)闆]有偏執(zhí),所以在世道顛行時(shí),獨(dú)自挑起重?fù)?dān),踽踽而行;
因?yàn)闆]有是非,所以甘愿以己為餌,塵世暗夜之中,天火焚身。
若這是你的道,好,那倦收天定誓死捍衛(wèi)。
即使,不愿。
“鷇音子孤魂一縷,早已將生死看淡,能得友如此,也不枉機(jī)緣塵世走一遭,”他笑得灑脫,似是如釋重負(fù),“好友,臨走之前,可愿聽我吹奏一曲洞簫?”
不是那一句疏離的北芳秀,不是那一句敬重的倦收天,而是一聲——
好友。
“不聽,”倦收天一口回絕,胸口似是被什么壓著透不過氣來,就連語氣也不似平常般客套,“日后,待塵世暗夜盡破,萬物重歸生機(jī),我再聽也不遲!
“哈,”鷇音子似是有些無奈,“未曾想到名滿道門的北芳秀也有如此賭氣的時(shí)候!彪m是這么說著,手中的拂塵卻已然化作一管洞簫,“從前,我有一位故人,他臨走之前,我也以一曲洞簫送他一程?墒堑鹊秸娴淖吡,他卻對我說,我吹的曲子,很難聽!
悠然的曲調(diào)響起,清冷的永旭之巔似是憑空多了些靈氣,此一曲似是吹盡了他的一生,有揚(yáng)抑,亦有悲喜。
今日,永旭之巔響起了洞簫之樂。
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你故人說的不錯(cuò),確實(shí)很難聽,而且,我永遠(yuǎn)也不想聽到!北硨χ,將一切表情斂于身后,不聞喜怒。
鷇音子卻是不以為然地笑了,“好友,時(shí)辰不早,我該回羅浮丹境準(zhǔn)備了,再會(huì)!被ナ种械亩春崳d音子轉(zhuǎn)身得有些急忙,卻在下一刻被倦收天叫停了腳步。
“難道,臨走之前你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難得北芳秀還會(huì)有如此矯情的一面,”此時(shí)鷇音子也不忘取笑,可是話畢卻又是另一種神色,“這曙光,便是吾以此生交付于你的東西,倦收天,代吾守護(hù)它!辟咳坏耐nD,他再次踏上離行的腳步,“劣者,欠你一個(gè)日后。”
“好,鷇音子,記住你方才說的話!
轉(zhuǎn)身的離去,是知曉天命的兩人各自的誓言,不愿轉(zhuǎn)身,也不愿轉(zhuǎn)身,生怕一轉(zhuǎn)身的駐足,那狠下的心防便會(huì)全然崩毀,不忍前行。
夜,靜得凄然。
『薄幸亦有幸為人承諾
薄命是找不到約去守諾
讓人所愛奉天所托
惟有和你義厚情薄』
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羅浮的戰(zhàn)火如時(shí)燃起,在墨染的黑夜里竟會(huì)耀得如此刺眼,那一天,倦收天依舊站在永旭之巔,朝著羅浮的方向,一站便是一天。明知此行是計(jì),他已將自己算計(jì)其中。
我在這里,永旭之巔,而你在那處,羅浮丹境,我瞬息便至,但腳步卻無法移動(dòng)分毫。
鷇音子,如果這是你的決定。
那我便尊重你的決定。
戰(zhàn)火漸熄,若夜幕為枰,而鷇音子此刻落下的,便是那決定性的一子,已然覷破天元。
若說此身已入天命,那為何紅塵竟是如此逼人?
『是羨慕你被誓言磨蝕
又妒忌不可跟你更慘烈
未逃生劫又逢死別
情節(jié)和我沒法重疊』
火中蓮,劫中生。
當(dāng)曙光穿破黑暗,當(dāng)天火吞燃肉身,當(dāng)你的一切化為灰飛,鷇音子,你可曾想過放棄?
當(dāng)昊陽灑落神州,當(dāng)世道重拾秩序,當(dāng)萬物恢復(fù)生機(jī),鷇音子,你的付出又有何人為你記起?
你說人生就像品茗,懂得吃苦,才能回甘。
如果這便是你的甘,那,想來是比苦更苦。
但我知,你卻甘之如飴。
又是一夜的風(fēng)雨,晨霧似是比往常更為濃重些,永旭之巔許久未染風(fēng)雨,今日卻已煙雨朦朧,衣袂已被打濕,暈染出深色的水跡,曙光從云海中翻涌升起,卻在破天之役中賦予了更多的含義。
那是一個(gè)苦得不能再苦的蹣跚旅者,用自己的生命換得的。
鷇音子,我不為你立墓,因?yàn)槲抑溃幼钪丶s定,你我有約,你定會(huì)竭守諾言。
十年,我等;百年,我等。
『誰的燈釵夢夢魂被誰奪
難以兩全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月
未敢參風(fēng)月敢去與君絕
無心可決怎與你長絕』
而此時(shí),輕緩的腳步聲從身后響起,竟會(huì)如此熟悉,失而復(fù)得的喜悅早已盤旋飛起,“鷇音子……”抑制不住地轉(zhuǎn)身在抬起腳步的那一刻倏然停頓,久未提起的名字脫口而出,而在看到來人時(shí),那一句“君可安好”卻如何也說不出口。
六十四骨的紙傘撐開了一方無雨的天地,那人頭戴蓮冠,溫潤的神色斂帶笑意。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賢;腦中真書藏萬卷,掌握文武半邊天!倍谝姷骄胧仗斓哪且豢蹋前鸭垈阋咽蔷従彿畔,任由雨水將衣袂打濕!傲诱,清香白蓮素還真!
“你來了?”
“嗯,我來了,我來赴約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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