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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屋子里的霧氣越來越大,瓷臺越來越滑。
某人的手越來越攀不住。
“少爺,您洗好了嗎?”又一個侍女進來問道。
“不急!甭曇魬猩⒍荒蜔
過了一會兒。
“……少爺,您沒事吧?”
“你才有事!
又過了一會兒。
“少爺,水該涼了……”
“添水!
再過了一會兒。
“少爺,這都兩個時辰了……”
“我愿意。”
“……”
在心里把下面池子里那個好像從來都沒沐過浴的大混蛋罵了個底朝天,又暗自下決心改掉啃指甲這個壞毛病后,某個自詡輕功小能手多年的家伙終于再堅持不住,“嘭”的一聲,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也剛好是那個大混蛋面前。
一抬眼,兩人視線相撞。這邊是悔恨氣惱不甘心,那邊……那邊明明一直是云淡風輕不在意的!可為什么,在對視了五秒之后,那個人忽然捂著前胸大呼起救命來?
有什么可捂的?水都加到他下巴了好么?阿蠻心里一通腹誹,卻來不及做他想,立刻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正舉起手打算劈在他后頸,只覺得腰上一緊,后背一疼,整個人瞬間沒了力氣。
半晌,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本趴在人家身上打算行兇的阿蠻成了被困在池壁的那個,而本一臉驚慌失措狂呼救命的混蛋已經(jīng)扯過紗衣披上,人卻還在池子里,此時正抓著她的手腕,挑著她的下巴,將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臉湊到她眼前,淡笑著問:“你是誰?”
該死!剛才只顧讓他閉嘴,忘記了他晚辰山莊少主的身份。而現(xiàn)在自己已被制住,不論怎樣,保命要緊。
于是阿蠻一改姿態(tài),也不掙扎了,憑著記憶學起爹爹身邊那些女人的媚笑,“奴家……奴家真真傾心于公子,是公子的追隨者……想來一睹公子花……”
“是么?”云昭毫不客氣地打斷,仿佛對這種答案早已聽膩,仍是淡笑著開口,“穿著夜行衣來睹我花容?多掃興啊……”說著就去解阿蠻的腰帶,見面前的小人兒臉色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紅得真想叫人咬一口,心里一軟,“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誰?”
“……”身份一旦暴露只有死路一條。阿蠻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和除了親朋之外的男性接觸,心跳快得幾乎要炸聾自己的耳朵。別開他的氣息,阿蠻還是決定破釜沉舟,閉著眼睛喊道:“我我我就是你的追隨者!我就是來看你的!好了!現(xiàn)在看完了!你放我走吧!”
云昭聞言沉默片刻,隨之一笑。
“別啊,好不容易來了,怎么能說走就走?賞你個近距離追隨我的機會,做我的貼身侍女,怎樣?”
2.
正值盛春,中原美不勝收,游人眾多。而剛剛于此落幕的武林大會也是來客注目的焦點,原因就在于大會比武的頭獎,是一顆九轉(zhuǎn)回魂丹。
傳聞只要傷者還有一口氣,服下此丹都能恢復生機。但由于意外,這世上僅剩下了唯一一顆。而現(xiàn)在這顆舉世無雙的回魂丹,正在晚辰山莊少主,也就是此次比武的第一名——云昭的手中。
也正是前幾日,魔教教皇突然因走火入魔而昏迷不醒,消息被封鎖,只有四大護法以及公主知道。但魔教與中原自古勢不兩立,四大護法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從長計議此事,但公主卻等不得,一個人偷偷跑進中原。
這就是為什么阿蠻會夜訪晚辰山莊。
這也是為什么公主阿蠻會變成侍女阿蠻。
“過來,梳頭!痹普褜Π⑿U勾勾手指。
阿蠻心里很清楚,云昭把她留在身邊,完全不像話本子里那么扯——什么公子愛上了小侍女什么的——他就是要監(jiān)視她,知道她的目的,或者逼她自己說出來由。可即便如此,自己畢竟不是能夠威脅到他、引起他足夠重視的高人。倘若自己惹他不快,他大可一殺了之。
可古人云,狗改不了嚼糞,某人改不了作死。聞言,她立刻拿出用菜刀的架勢和手法,對準如玉公子的一頭青絲,正準備像剁面條一樣剁下去——
“若弄疼我了,就把你的腦袋摘下來,給我當球踢!
“……”
……
“過來,喂飯!
某人夾起一大塊魚肉——
“我嘴就張這么大,若嘴唇以外的地方沾了菜湯,就把你的皮扒下來,供我凈臉用!
“……”
……
“過來,研墨——聲音要小,動作要輕,若濺到了外面,就把你的衣服脫下來,給我擦桌子!
“……”
……
“過……”
“表哥!彩兒聽說你最近特別寵幸一個侍女!”一個輕盈悅耳的聲音從門外響起——終于有人看不過去了。被折磨了半個月的阿蠻立刻抬頭,淚眼汪汪地望著來者,卻被對方狠狠剜了一眼,“你說,你是不是對表哥有意思?!”
這個問題確實不好回答……
阿蠻轉(zhuǎn)頭看云昭的臉色,那個混蛋一副“我也很好奇”的表情,等著她開口。
“……是!卑⑿U小心翼翼地接道,但在看到彩兒臉色的那一瞬間立刻搖頭,“不是……”
“表哥!你既然知道還把她留在身邊?!”彩兒頓時被一個“是”字炸了腦袋,什么都再聽不進去,指著阿蠻質(zhì)問云昭,將哭不哭。
很明顯,這個彩兒才是云昭真正的追隨者。一時間三個人都沒說話。其實這種事情阿蠻見得多,不知有多少女人為了爹爹這么爭過。根據(jù)經(jīng)驗來看,說得越多只能越描越黑,這種時候,還是要看男人。阿蠻也借機打量了一番彩兒,覺得比起云昭,此刻沒有武功的自己落到無知少女手上的下場定會更慘烈些,于是堅定了立場,對著云昭不停搖頭,一臉懇切焦急。
許久,見阿蠻只是看著他遲遲不說話,不知怎么的,云昭雖然還是笑著的,但臉卻冷了下來,“對我有意思的人,當然是要留在身邊了。而有的人,我沒將她留在身邊,我的意思,想必她自己清楚!
……這簡直就是在給自己拉仇恨!
阿蠻氣得簡直想吐血。
3.
某人的可取之處,除了半吊子的武功就只剩那張還算可愛的臉。而現(xiàn)下武功被封,又遇到不懂得欣賞她美貌的人,就基本等于必死無疑。
此時,被騙到莊子樹林里的阿蠻被彩兒一頓鞭刑。疼痛讓她縮成了一團,心里怨恨彩兒的同時,也在怨恨那個把她搞到這般境地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云昭,彩兒就不會看自己不順眼,自己也就不會被自稱秉著云昭之令的侍女騙到小樹林里,結(jié)果遇見的不是傳說中晨練完等著拭汗的云大少爺,而是攜著小皮鞭的彩兒小姐。
可不知為何,怨恨的同時也多了種心酸與委屈。為什么和云昭扯上關(guān)系就會讓自己落得這般境地?自己就與他那么不般配么?自己論容貌有容貌,論身材……再長長總會有的,論地位也好歹是個公主,這樣的自己配他云昭綽綽有余。
云昭……如果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被彩兒此般對待,他會怎樣?是笑著看好戲,還是……來救自己?
“啪”,又一鞭落在身上,驚醒了正在發(fā)揮無敵想象力的少女。就在阿蠻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對云昭有此般期待時,彩兒一鞭接著一鞭,邊打邊說:“你說,你到底是什么人?用什么伎倆勾引的表哥?”
阿蠻聽著這和自己家里那堆女人一模一樣的臺詞,差點笑出來?尚睦锢潇o地抓住這句話的倪端,一個主意在腦海里漸漸形成。想起被自己藏在房間的瓷瓶,阿蠻立刻爬到彩兒身邊,擠出幾滴眼淚,“表小姐饒命,其實我也沒什么伎倆,但我愿意教表小姐我會的所有!只要能看到表小姐和少爺在一起……我就是死也不惜!”只要能救爹爹,我就是把自己惡心死也成。
第二日,彩兒端著一盤香噴噴的糖醋魚,來到云昭的房間。
溫柔地接待完彩兒,云昭叫來一上午都沒怎么見人影的阿蠻,拍拍身邊的椅子,“坐!
阿蠻被他的善良嚇住,一步步挪到他身邊,卻被他忽然摁在了懷里。陣陣檀香涌入鼻端,這是屬于云昭的味道。
臉騰地燒了起來,微微抬起頭,見云昭微笑地看著自己,雙眸似只裝了她般。
半晌,他夾起一口糖醋魚。
“來,嘗嘗彩兒做的魚!
“……”
“阿蠻,怎么?你怎么不吃。俊
“……”
“阿蠻,快吃啊。”
眼見筷子離自己越來越近,阿蠻不得已,眼睛瞟了下四周,發(fā)現(xiàn)唯一可以不讓云昭的魔爪殃及自己的地方就是云昭后腦勺。于是她想也沒想就把頭往云昭頸后躲,躲了一陣又覺得這個姿勢也不保險,干脆直接伸出雙臂困住他的。
等了一陣,察覺云昭再無動作,阿蠻才松了口氣,猛然發(fā)現(xiàn),此刻的兩人,像是緊緊相擁著一般。
心又狂跳著吊了起來,阿蠻尷尬地笑著,和云昭拉開距離,卻發(fā)現(xiàn)他一直盯著自己因袖落而露出的手臂。
“這是怎么回事?”他盯著上面的傷,又立刻挽起另一只袖子,發(fā)現(xiàn)胳膊上全是鞭痕。沉默了許久,他隔空取來紗布和藥,為她包扎起來。
沒有疑問,沒有訝異,有的只是眉間緊縮著的愧疚與自責。聰明如他,定是看出了這是誰的手筆。云昭很仔細地擦拭,上藥,阿蠻同他一起沉默著。比起這樣對自己,阿蠻其實更希望他能無視,能不在意,甚至嘲諷。因為那樣的云昭更像是她所認識的云昭,而不是現(xiàn)在這個讓她覺得很溫暖,很貼心的云昭。
這個讓她覺得心底有什么地方,似乎因為他的存在,而變得不一樣了的云昭。
人靠在他懷里,胳膊被涂上清涼的藥膏,而后他將藥交給她,“身上的就自己涂吧。”說完就夾起那口魚要往嘴里塞。
“別——”阿蠻一聲大呼,揚起手打飛云昭的筷子,正想解釋,卻見云昭立刻又拿起一雙筷子夾魚。這次阿蠻來不及阻止,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將那口魚吃了進去。
那魚里有天山獨產(chǎn)的三步散,人走不出三步,便全身泛紅潰爛,奇癢難耐。魚是她做的,藥是她放的,盤子是彩兒端上來的。
“嗯,味道不錯!卑⑿U呆呆地看著云昭夾起一塊又一塊魚,想起剛才他為自己做的一切,深深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于是立刻跳出他懷里,飛奔向內(nèi)屋去拿解藥,卻被云昭叫住。
“過來,夾菜!
“不行!我要去拿……”說著她忽然頓住。
三步散,三步散。
離云昭吃第一口魚,到現(xiàn)在為止,時間都夠去花園溜一圈了。
猛地轉(zhuǎn)過頭,看見云昭狐貍似得懶散笑容,“別去了,藥早就給你換了!
“……”
“魚不錯。剛好我最近要去衡山赴會,而我這個人對伙食又是相當挑剔。你做得勉強能接受,就帶著你一起吧!
“……”
“……這樣吧。你每做一件讓我高興的事情,你就可以問一個問題。今天且算一次,想問什么問吧!
“……真的?!”
“嗯!
“那……”
“好了,你已經(jīng)問過了,我也回答是嗯。”
“……”
“下次再說吧!
4.
青山綠水,春和景明。
江湖人出行,從來都是輕裝簡從。而云昭自稱是江湖人中的江湖人,由是此次出行,只帶了一匹馬和一個人。
一匹馬的功能只有代步,可云少主的生活除了趕路自然是豐富多彩,由是想辦法讓生活豐富多彩起來的重擔,就落到了那個人的身上。
“來,唱首歌!痹普延孟掳痛链辽砬鞍⑿U的腦袋。
阿蠻抿著嘴把身體向前傾,但馬立刻跑快了幾步,由于慣性,某人又倒在了混蛋的懷里。
于是某人只好紅著臉哼著歌。
“來,幫我錘錘肩!痹普咽直垡痪o,將快要滑下馬去的阿蠻重新擺到自己胸前,看著她一副受委屈的小女兒姿態(tài),心里甚是愉悅。
“來,我餓了。去捉幾只山雞,一只灑孜然一只抹蜜糖,還有一只留給你自由發(fā)揮,但必須發(fā)揮得讓我滿意!
“……”
跳下馬的阿蠻正準備撒歡兒,被這只需要“自由發(fā)揮”的山雞定在了原地。
……
待捉來山雞,阿蠻極不情愿地走去湖邊清理,心中帶氣,動作也甚是甩搭,起得太猛,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甩搭進了湖里。
武功被封,水又太冷,某些旁人也是更加指望不上。有那么一瞬間,阿蠻覺得,死了算了。
畢竟若以后世人討論起她的死因,說淹死總比被氣死好聽。
而就在她真地放棄掙扎,心陷絕望之時,水面“嘩啦”一聲,竟然是云昭輕躍于水面上,一把撈出看起來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阿蠻。
阿蠻連忙大口喘氣,待意識恢復,發(fā)現(xiàn)自己像個布袋子一樣掛在云昭身上,后背被他傳來真氣的手罩住,前身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滿世界都是他的氣息。又由于她的衣服被湖水浸透,這般靠在一起,竟如赤身相對一般……
阿蠻有些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用手輕輕碰了下自己的臉頰,發(fā)現(xiàn)根本不用他傳真氣,自己都能把自己燒熱了。
“你……快放開我!”
本緊縮著眉正準備開口的云昭聞言頓時欲言又止,那惹人恨的笑容又出現(xiàn)了。很反常的,他點點頭。
“好!
然后他就放了手。
然后她就又沉了下去……
再次被撈上來,阿蠻冷著臉爬到柴堆旁,冷著臉開始鉆木,冷著臉瞪著都被鉆穿了還沒有半點小火星的木頭。
半晌,云昭丟了個火折子進來,淡笑著說:“生氣了?”說著走了過來,不顧阿蠻的掙扎把她困在了懷中。源源不斷的熱氣傳上身,加上旅途勞累,阿蠻很快就暈乎了過去。靠在云昭身上,半夢半醒間,她聽到他說:“別生氣了。這樣,給你個機會,你今天問什么,我都回答你。”
耗盡力氣架起眼皮,看見他罕見的誠懇的目光。阿蠻撇撇嘴,“我不信你……”
“那你問!
一定是腦子太不清醒。明明告訴自己要問的是還魂丹的下落,可出口的卻是——
“……你怎么那么煩人?”
“……”云昭愣在那里。
“是不是就是因為知道我喜歡你,所以你才這么折騰我……”
“……”
“……可是你……你喜歡什么樣的……”
說完這句話,阿蠻就完全失去了意識。朦朧中,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終于了卻了什么心事,心里格外輕松。
喜歡是什么感覺,她不知道。
是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心里就會甜甜的,暖暖的,和他就算是吵嘴,也會覺得很開心么?
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了,她喜歡他。
5.
到了衡山,云昭前去赴會,阿蠻在客棧里打盹兒。
這一路上兩人矛盾不斷,可就是這些點點滴滴,仿佛化成了一匙金湯,融化了兩人之間的隔閡,讓有些情感變得柔和了起來。
阿蠻時常想,如果有一日,自己向云昭坦白了身份,有沒有可能……他會接受她?
一覺醒來下樓用膳。此時衡山腳下皆是趕來赴會的武林人士,阿蠻斟了一壺酒,聽鄰桌兩個人談天。
“……聽說最近有魔教的人出沒于中原啊!
阿蠻的耳朵豎了起來。
“不知是為何事,好像是找什么人!
“管他找什么人,總之進了中原,就沒有讓他們活著回去的道理!”
“我聽說,衡山的這次宴會,就是要創(chuàng)建一個由中原武林人士參與的共同討伐魔教的聯(lián)盟,而這個聯(lián)盟的盟主,暫定是本屆比武大會的贏家,晚辰山莊少主!”
“咣當”一聲,一個酒杯碎落在地,中斷了兩人的對話。放了些碎銀在桌上,阿蠻別過他人疑惑的目光,連忙致歉,逃似得回到房間。
自己還是太天真。
可……或許,云昭自己又是另一種想法呢?
晚上云昭回來,阿蠻一改常態(tài),主動為他準備水果。云昭大為震驚,像看著成精了的寵物一般看著給葡萄去梗的她,扇子一合,挑起她的下巴,“說吧,要問什么?”
“……沒什么!边@種情況下阿蠻怎敢再究問還魂丹的下落,洗好一串葡萄,一顆顆喂進云昭嘴里,阿蠻輕輕開口,“云昭……你如何看待魔教?”
“無所謂!痹普丫椭⑿U的手吞下一顆葡萄。這般原先會讓她臉紅到羞憤的舉動,如今已成了家常便飯,甚至會讓她慶幸,自己有這種機會服侍他。
聽到云昭的答案,阿蠻心中先是一喜,又跑去洗了個蘋果,可卻被他接下來的話定在原地。
“魔教雖與我個人無冤無仇,可它戕害中原多年,作惡多端生靈涂炭。而我是中原人,這也就意味著,我與它——”云昭忽然冷下了臉,“——不共戴天!
“……”手一松,削著蘋果的刀劃在了掌心,直到云昭沖過來握緊她的手,低頭為她舐血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受傷了。而痛,分明早就感受到了,卻不知是手還是心。
“疼不疼?”他一臉恨鐵不成鋼,語氣充滿擔憂。
“還好……”
“不會削直接給我也行啊,裝什么賢惠?”
“我沒事!
“還沒事?本來腦子就笨,血流光了只怕你連自己是誰都能忘掉。”
確實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可越是這樣,就越不甘心。看著為自己包扎的云昭,阿蠻又一次開口,“那……如果有一日發(fā)現(xiàn),有一個很在意你,而你也很在意她的人,就是與你不……”
一個吻封住了她剩下的話。
唇上輕柔的觸感,讓她忘記了所有。只覺得,有這一刻便好,只要當下幸福便足夠了,即使明日天寒地凍,路遠馬亡。
……
然而,明日,遠遠比想象中的要可怕。
回程路上,云昭外出狩獵,被蓄謀已久的魔教大護法重傷致昏迷。
6.
是夜,晚辰山莊。
昏迷的少主被日夜兼程送回莊里,然而對于魔教下的手,所有第一時間趕來的名醫(yī)皆無可奈何。只有少主自己知道回魂丹在哪,因而完全指望不上這個,可等國手來卻需要時間。一時間,整座山莊死氣沉沉,毫無希望。
阿蠻作為云昭的貼身侍女,站在人群最前端,也就剛好看得清他緊閉的雙眸,和蒼白的臉色。
那張平日里永遠掛著欠揍的笑容和淡定的神情的臉,此時,卻因為自己的人,變成了這幅樣子。
過了許久,阿蠻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般,轉(zhuǎn)身向莊主跪下,“侍女阿蠻,幸得名醫(yī)真?zhèn),望能一試!?br> 人群忽然喧鬧起來,莊主先是一臉驚訝,可片刻后,不顧其他人的反對,向她點點頭。
“死馬當作活馬醫(yī)。你有勇氣站出來,想必也有治好犬兒的實力!
阿蠻聞言立刻沖到大堂,逮住幾個郎中便道:“蛇鼠鹿豚鴉,各取二兩血,還有用來止痛的大麻,和你們平日養(yǎng)得那些蠱——沒錯,就是從天山捉來的那些,快給我拿來!”
也不看郎中們驚恐的臉色,阿蠻旋風般又沖進了內(nèi)殿,屏退了閑雜人等,為云昭針灸放血。待血色干凈,她憑著記憶寫下藥方交給郎中們,又將送來的蠱蟲以獸血喂飽后,倒在云昭的傷口處。
這是魔教獨傳的秘術(shù),并且專攻魔教致傷。只要毒不攻心肺,以蠱封傷后,再加上三五天的調(diào)養(yǎng),情況必定好轉(zhuǎn)。
其實在云昭剛要受傷的時候,阿蠻就想這么做了?蓜傞_始她沒有機會,回到山莊后,機會是有了,可是……
可一旦這么做,就等于暴露了自己魔教中人的身份。
但比起身份敗露,她更不愿看到的,是他那般讓人心疼的模樣。終于,喝下藥的云昭氣色明顯轉(zhuǎn)好。見他恢復過來,阿蠻松了一口氣,撫上他的臉,在嘴唇上輕輕一啄。隨即心下一橫,見四周無人,翻窗準備趁亂出莊。
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
雖然武功被封,但手腳還算靈活。逃到山莊偏遠處的樹林子里時,正準備爬樹出去,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暗號。阿蠻驚異,一回頭,看見大護法正站在樹下,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就猜到公主一定是在晚辰山莊!殿下可知,您一走,整個天山都出大亂子了!”大護法語氣嚴肅。
“什么?”
“云昭派人將你的畫像還有你帶出來的三步散和解藥一并送上天山,要求教皇出面。”
“……然后?”
“教皇不顧阻攔非要出來,來人說你已在他們手上,用他與你換命。教皇屏退我們單獨迎戰(zhàn),但他原本就體虛,再加上以一對百……終是敗了!
“……”
“隨后我們將來人全部殺光,留了剩下三個護法鎮(zhèn)教,我專
門來找您!
“……你是說,爹……父皇他……”
“陛下已經(jīng)駕崩了!”
“……”
爹爹死了。
因為那個剛剛被自己救活的人。
……
有一剎那,阿蠻覺得她已經(jīng)不是她,而是一個旁觀者。她站在那個旁觀者的角度上想,我現(xiàn)在該怎樣呢?該恨?該怒?還是如何?
她已經(jīng)完全傻了,所有情緒都棄她而去。
可下一秒,她已經(jīng)沒了機會。
四周忽然有無數(shù)火把亮起,隨即有一群人在莊主的帶領(lǐng)下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感受到強烈的殺氣,阿蠻愣怔片刻,立即對大護法說:“你快走!”
大護法斷然拒絕,剛一開口就被阿蠻打斷:“我什么都不會,對教里唯一的貢獻就是解決糧食。而你不同,若要給爹爹報仇,不能沒有你!”說完就將大護法往墻邊一推,同時自己往后退去,一直退到晚辰莊眾人的包圍圈里。
見大護法已經(jīng)走遠,阿蠻放下心,回頭正準備說話,只覺得腹部一涼,有什么東西穿刺而過。
“舅舅,你看我說的沒錯吧!蹦侨祟D了頓,又看向阿蠻,“我早就覺得你有問題。剛才你和郎中們的話我都聽見了。魔教來的小賤人,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見阿蠻遲遲不回,彩兒猛地一下把劍拔出,冷冷地看著對方像塊破布一樣飄落在地,任人踩踏。
7.
冷。
難以忍耐的冷。
這里是晚辰莊的地牢,而受了傷卻被草草止了血的阿蠻,已經(jīng)在這呆了五日。
這五日,有無數(shù)中原武林人士趕來“探望”她,為她留下了數(shù)不清的鞭痕,潑不盡的鹽水,刺不完的銀針。
這些口口聲聲宣揚著正義的人,把對魔教中人不知是真的仇恨還是被感染的仇恨,一并發(fā)泄在這個小姑娘身上,隨即頭也不回的離去。
可真正讓阿蠻覺得疼的不是這些。能讓她掉淚的,從來都是心傷。
小時候娘沒了,她哭了,F(xiàn)在,爹爹死了,她哭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從眼角里跑出來的淚水,不全是因為爹爹。
也正因如此,她恨自己恨得想要自殺?墒撬荒。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兒,自娘離世,爹爹寵她寵得無法無天。爹爹曾對她說:“我的女兒,什么都不用會,只要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好!
回憶又一轉(zhuǎn),轉(zhuǎn)到了一個懶散而絕代的笑容上。
……
又是一陣猛咳,鎖鏈恰好響了起來。抬起頭,她看見了云昭。
云昭臉色仍舊蒼白,但比起前日已好了許多。
一經(jīng)對視,兩人皆是沉默。
片刻,云昭開口,“你……你還好么?”
他問她還好么?阿蠻聞言忽然大笑起來,笑得把本已結(jié)痂的傷口也撕裂了開來。她好么?她這樣算好么?滿身都找不到一處完好的肌膚,他明明看得見,卻還要問她好不好。
原來這就是她喜歡過的人。
見她又流了血,云昭急忙上前把她攬到懷里,用手扶住她的臉,為她拭去雙頰的血跡。
“云昭!卑⑿U有氣無力,但雙眸卻鎮(zhèn)定有神。
“嗯?”
“我把你救活了。”
“我知道。”
“你讓我問個問題吧。”
“……好!
聞言,阿蠻用手摸上云昭的心口,“你愛過我么?”
“……”
就在云昭正要作答的時候,阿蠻忽然捂住了他的嘴,同時,他感覺脖頸一疼,有什么尖銳的東西刺了進來。
緊緊握住那個碎碗瓷片,阿蠻冷下臉,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對牢外的守衛(wèi)大喊道:“少主在我手里,速速將牢門打開!”隨即扯狠狠過云昭的胳膊就往外走。
因為人質(zhì)在手,阿蠻走得相當順利。一路上她都沒有回頭看云昭的臉,而云昭也只是默默地被她拽著,毫不反抗,看著她像變了個人似得沉默而篤定地完成這一切。有幾次她被絆倒,還是被他及時扶住腰。
終于走到莊外,阿蠻不放心,又挾持他走了好久,途中因為他步子稍慢,阿蠻就真的將那碎瓷片向他脖頸間劃了一下。可他明明觀察到,見到他的血溢出來的時候,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在干什么?!”彩兒沖出莊門,指著她吼道。
“備馬!”聲音冷靜果斷。
馬兒走來,阿蠻將云昭一把推到彩兒身邊,猛地上馬揮鞭,心里終于安定?删驮谒D(zhuǎn)過身準備看路的時候,一陣頭暈目眩,讓她失去了知覺。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被人溫柔地抱住,有什么東西被塞進了嘴里,又有什么話在耳邊響起。
她輕嘆一聲。
8.
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
又是一年盛春時。今年的武林大會正在召開,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紛紛聚集到中原。此地雖是個偏遠小鎮(zhèn),但離舉行大會的地方挨得很近,因而游人也很多。
一個不起眼的小酒館里。
“剛聽說,今年的贏家又是云昭公子,頭獎是冰蠶絲護甲!币粋人兩眼放光。
“那又如何,這東西有錢就能買得到。”一個人兩眼不屑。
“說得好像你很有錢一樣。其實嘛,我也這么覺得。在我看來,五年前的那個九轉(zhuǎn)……”
“九轉(zhuǎn)回魂丹!”
“是了是了,那才是個好東西。不過它到底還在不在?”
“我聽說,云昭公子早就把它偷偷給用了!
“用給誰了?”
“用給他的……”
一盤西湖醋魚忽然“嘭”地一聲砸在了桌子上,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喂,老板娘,我要的是糖醋魚!”嘗了一筷子,客人悲憤道。
晃眼的功夫人已經(jīng)不見,只留下她清冷而婉轉(zhuǎn)的聲音。
“要么糖魚,要么醋魚。沒有糖醋魚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
這家酒館雖小,但總有眾多人慕名而來,一為這的菜,一為這的人。
這的菜雖樣式普通,卻香飄十里。這的人雖脾氣不好,卻傾國傾城。
半晌,簾子一動,又有一位客人來到。
來人玉樹臨風,瀟灑不羈,尤其是那一張臉,直讓人想起“顛倒眾生”這四個字。
這是他第無數(shù)次來。
前幾次來,只敢遠遠地看著她。過了幾次,他試著和她說話,意料之中遭到無視。又過了幾次,他把她惹急了,她以死相挾將他逼走。再過了幾次……
“阿蠻,我來了!
“你可以走了!
“……阿蠻,不是說好的嘛,今年若我拿到護甲,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
“那是你說的。我光聽了,沒做表示。”
“沒做表示那就是默認啊。”說著就抵過拳打腳踢,撲上去抱住朝思暮想的人兒,“我的問題就是——你嫁給我可好?”
阿蠻想也不想地正準備回答,卻被人封住了唇。
許久,云昭攬住渾身無力的她,又問了一遍,“可好?”
……
有些事,早已被時光消磨了重量。
有些情,卻在歲月中沉淀堆積。
其實阿蠻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而對于她,他永遠都是遷就。
五年,斗轉(zhuǎn)星移,地轉(zhuǎn)乾坤,輪到他向她問心。
千言萬語,思緒繾綣,終是化作一個字!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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