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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提線木偶
林禾夕靜靜地注視著這破敗的大宅,斑斑駁駁的紅色墻皮像是老人家臉上的褶子,寓意著滄桑和即將到來的徹底頹敗。林禾夕一襲翠綠的衣衫佇立在庭院突兀的樹干之下,仿佛她才是春日里那片脆生生的綠,而這樹卻在冬日的寒冷里枯萎頹敗,如同她和沈若言的愛情,不在發(fā)芽、不在茂盛,慢慢的死去死去。生命是否無法掌控在自己手中。
年前的冬日,冷然的日頭懶懶的掛在天空,像是碼頭懶散的工人,明明上了工,卻不肯活動。南京的冬日總是這般的,不足冷,卻也沒有一絲溫熱,有些潮氣?墒菂s是耐看的,如同六朝金粉清晨微倦的容顏。
林禾夕生在這樣一個冬日,性子也似這冬日。算命的說這孩子將來能嫁入富貴之家,但終是命格太硬,到頭來還是孤獨一生。林禾夕自嫁入沈家才信了這話。
沈若言在城南買了一所小別墅,里面養(yǎng)了個女人,這事傳到林禾夕耳朵里時候,已經在南京城里大街小巷傳的沸沸揚揚。這么丁點的城,這么些無聊的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們,也難保得住什么秘密吧。有人說沈若言不知足,娶了南京城里的頭一號美人還在外頭養(yǎng)小的。有人說那別墅里的女人是北平風月場子里出來的,媚人的招數(shù)怎么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大小姐比得上的。
林禾夕是知道的,那個女人,那個自北平風月場子里被沈若言贖出來的女人。原也是這破舊的老宅子里出去的,被老太爺一拐杖給打出去的。老太爺不讓人說給林禾夕,但是還是管不住的,仆人們的碎嘴早早讓林禾夕明白了沈若言心里竟是還有那個人的。
沈若言跪在祠堂里,面對著祖宗們的排位,垂著頭似乎是妥協(xié)的樣子。老太爺拄著拐杖罵著打著,你這個不孝子,家里有這么好的妻子,還出去找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沈家的面子全找你丟光了。老太爺氣的把拐杖指在沈若言的額頭上,你給我跪著,跪到打消你那些齷齪的想法以后再給我起來,誰也不準給他飯吃。
爺爺,就算您讓我跪到死,我也不會改變我的想法的。沈若言抬起頭,眸子里的堅定讓人害怕。
你,你,你對的起禾夕嗎?成親不到一年,你就要納妾,還是個風月場子里的,你想氣死我啊。沈老太爺怒道。
當年要不是爺爺趕她出去,她怎么可能留落到風月場子里,說到底,是咱們沈家虧欠她的。沈若言聲音也提高了,理直氣壯的。
老太爺握緊拐杖上的龍頭狠狠的敲打著青石的地板,要不是她當年不知羞恥,勾引你,我會趕她出去?一個下人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妄想飛上枝頭,我們沈家的少奶奶只能是禾夕這樣的大小姐。禾夕,你說,他要納妾,你要怎么辦,爺爺給你撐腰。
爺爺,您先消消氣。林禾夕垂著手,眼睛中流轉著淡淡的哀傷和無奈,古語說出嫁從夫,相公要納妾,禾夕無法阻止。
禾夕,你是個好孩子,可惜若言不知道珍惜,你放心,爺爺會給你做主的,他要是敢娶那個女人進門,爺爺就連他都轟出去。沈老太爺拍拍禾夕的手,轉頭對著沈若言道:你給我跪著。便給林禾夕攙著慢慢的離開了。
沈若言跪了半晌,也不見個丫鬟下人給送碗水來。這沈家還是沒有人敢跟老爺子作對的。想著想著,卻聽見輕微的腳步聲,一雙小巧的翠綠繡花鞋出現(xiàn)在沈若言低垂的眼睛里。
相公,喝點水吧。沈若言聞言便瞧見林禾夕端著茶立在自個兒身邊,接過來便喝了。相公,真的想娶那個姑娘進門嗎?
禾夕,對不起。沈若言放下茶杯瞧著林禾夕,眼神里的堅定讓林禾夕害怕。
相公,我并不反對你娶她進門。林禾夕瞧得出沈若言明顯的詫異,可是爺爺正在氣頭上,相公不如先安撫爺爺,你也知道這兩年爺爺?shù)纳碜哟蟛蝗缜傲恕?br> 禾夕,你幫我勸勸爺爺。沈若言跪著抱著林禾夕的腿,禾夕,求你。你放心我不會休離你的,你仍舊是沈家的大少奶奶。
相公,你先去跟爺爺認個錯,待爺爺?shù)诉@事,慢慢再議。如果相公不放心可把她從北平接來,我聽嚴太太說城南有外國人的別墅,爺爺從不準人提起那里,先將她安置在那里吧。林禾夕善解人意的淡淡微笑,爺爺年紀大了,相公還是莫要氣他的好。
一個月后,南京城里大街小巷都在談論著沈家這段風流事兒。林禾夕裝作不知的依舊勤勤懇懇的打理著沈家老宅的一切。老太爺?shù)纳眢w一日不如一日,沈若言常常出門,南京城里的生意也一并交給了林禾夕。
不多時,聽說八國聯(lián)軍攻進了北平,太后皇上都逃走了,而后又簽約,割地賠款,總算太平了一陣。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南京城里卻仍是歌舞升平。林禾夕淡然的笑容在南京城里也傳開了。有人言,她強顏歡笑,沈家少爺沉迷女色,棄她不顧。有人言,沈家已經全握在這少奶奶手里了,現(xiàn)在的沈家已不是姓沈的做主。
老太爺年前就突然去了,林禾夕在病榻前進進出出端湯喂藥。沈若言卻鮮少回來,最后來那次當晚老太爺便走了,坊間傳言沈若言氣死了自己的親爺爺。林禾夕輕柔的推動著搖籃,搖籃里是一個可愛也柔弱的孩子。林禾夕想起那日孩子落入水中,老太爺生氣的將照看孩子的藍嬤嬤鞭打一頓趕出府去,寒冬臘月的,后來聽說最后有人在江里瞧見了藍嬤嬤腫脹發(fā)白的尸體。林禾夕輕輕的道:藍嬤嬤,莫要怪我。窗欞子上掛著一個嬰兒般大小的木偶,臉圓圓的和搖籃里的孩子一個樣,可是手腳都被線纏住了。那是沈若言去北平時候買來的,說是太太小姐們都喜歡。
不論這是個如何的亂世,生意還是要做的,老太爺病后,林禾夕開始拋頭露面的處理起沈家的生意來,也漸漸成了南京城里的話題。林禾夕總是穿著翠綠色的旗袍、翠綠的繡花鞋參加聚會和人家談生意,林禾夕總是淡淡的微笑,柔弱的模樣令人心疼,卻也恰恰捉住了男人們的胃口,每每做成一筆生意,沈家的上下都高興萬分,沈家也在這亂世里粘住了腳。
沈若言仍舊住在城南的別墅里,與那個風月場上來的女子參加各式各樣的聚會、跳舞,南京城里的人都接受了這一家子,妻妾成群在那個年代是很正常的。
終于還是有大石落水的消息震撼了南京城,沈家少爺在別墅里自殺,尸體腐爛多日才給門房發(fā)現(xiàn)。同時死去的還有沈家少爺贖來的那女子,腹上一把尖刀,腸子都流了出來,死相恐怖連巡捕房的人都不愿多瞧一眼。美麗而年輕的林禾夕便成了寡婦。
巡捕房的人還是照例詢問了林禾夕一些,家里的仆傭們都說少奶奶未曾出去過,那些日子,少奶奶受了寒,連鋪子都未去過。林禾夕也就沒有了殺害沈若言的嫌疑。沈家少爺?shù)膭e墅的門房說前些日子瞧見幾個外國人常常出現(xiàn),還瞧見總有輛黑色的車來接別墅里的女人,但是不是沈少爺?shù)能嚒?br> 后來巡捕房自別墅女人的梳妝臺里找到了許多信件,算是情信吧,還有外國人的筆跡。最后都交給了林禾夕,便以情人出軌,沈少爺殺了情人而后自殺匆匆結案。林禾夕站在老宅里,漠然的微笑。
一件翠色的衫子輕輕披在林禾夕身上,我真不喜歡你穿這個色,以后離開了這兒可別再穿了。
你寫的情信可真是情真意切,她在風月場子里見過多少男人居然被你給騙了。林禾夕溫柔的調笑。
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男人道,這幾年真是委屈你了。
沒有人可以讓我受委屈。一把尖利的剪刀穿過男人的胸膛。
禾夕,你……
林禾夕漠然的扯動嘴角,似乎是在微笑:救命啊——————
沈家少爺殯葬幾日后,沈家又上了新聞頭條,成了南京城里的話題。風流公子被殺,寡婦自衛(wèi)無罪,呵呵,好標題。林禾夕坐在沈家花園里看著報紙,少奶奶,這是大夫給您開的壓驚的湯藥。這幾日南京城里又有話題了吧,沈家的小寡婦可真夠貞烈的,為了保住清白,男人都敢殺?墒鞘潞蟮恼嫦嘤钟姓l會知道呢,可笑的人們。
三月,楊柳新綠,翠的如同林禾夕身上的衣衫。想起過去,十幾歲的時候,情竇初開,是多么的傻多么的天真。那個墨色的夜,她抱著隨身的一些銀子首飾偷偷的跑出來去找那個愛她要帶她走的人,瞧見的確是沈家少爺牽著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打了起來,后來那個女人和那個男人跳上船走了。那個男人赫然便是承諾與她?菔癄的那人啊。林禾夕頹然的跪到。沒想到她最終嫁給沈若言,本以為平順一生,卻料不到那女人來了,沈若言竟癡心不改。林禾夕只是道:我不會在為任何人受委屈。
愛啊,愛到心里,便易被利用了,可沉浸在愛里的人都看不清楚,只有那跳出愛情之外的人才是提線木偶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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