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住在大院最角落最小的屋子里。在他的屋前，有一棵我至今也叫不出名字的樹。在沒有雨的日子，老人總是坐在這棵樹下，用細(xì)細(xì)長長的篾條編出一個個結(jié)實的籃子。
　　這個角落似乎是被人遺忘的，只除了孩子。
　　機關(guān)大院里的住戶多，孩子也多。放學(xué)的時候孩子們顧不上回家放下書包，紛紛跑到那棵大樹下去。望著樹上滿掛的紅紅的果子，又會不約而同地忘記昨天母親的責(zé)罵，爬上樹旁不太高的磚墻。
　　這種時候，老人從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我們身后，在需要的時候伸出長滿厚繭的大手把我們往上托一托，然后在看我們已穩(wěn)穩(wěn)坐在墻頭后回到他固定不變的位置，拿起未完成的竹籃。
　　在那些小小的紅果子將我們的小肚子撐圓后，我們會爬下那堵磚墻。衣服上被紅磚留下的痕跡并不能引起我們的注意，引起我們的注意的是為什么那些散落在地上劃出完美弧線的篾條到了老人手中就成了各種各樣的籃子。
　　對于我們把他藉以維生的東西當(dāng)玩具，我不記得他有過任何一句——哪怕只是一次的不愉快，他總是笑著看著我們把他的篾條彎起來當(dāng)跳繩，看我們把篾條當(dāng)圍巾圍上矮柳的脖子，甚至在我們弄斷了他辛苦削好的篾條時他也像根本沒看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并不覺得當(dāng)年的不知名的小果子有多美味，也不覺得那些有點刺手的篾條有何趣處，但它們卻是我童年時最單純的玩伴。
　　但如今，那些玩伴已不復(fù)存在。墻被推了，樹被砍了，那間我們從未進去過的小黑房子也已被拆了。那片地上再也看不到四散的篾條。
　　我們已遠(yuǎn)離了那爬墻與瘋趕的年齡，頭發(fā)整齊了，衣服干凈了，書包重了，眼鏡也厚了，絲毫看不出那時讓父母頭疼的樣子。
　　老人也從一間小黑房子搬到了另一間小黑房子。這間房子就在樓下的拐角處，原本只是一間廢棄無用的房子，現(xiàn)在卻成了老人的住處。房子極小，從門口不經(jīng)意的一眼就可看清它的全貌。放上一張單人床，房子里就只剩下一條進出的小道了。房間的光線極差，白天里不點燈也會伸手不見五指。每每從房前經(jīng)過，就看到幾只飛蛾繞著那發(fā)出昏黃燈光的燈泡無力地飛著。
　　老人已不再編籃了，無論是我們這些已經(jīng)長大的孩子還是那些正在長大的孩子，都已看不到老人的笑臉了。
　　我至今仍不知道老人的姓名，不知道他從何方來，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子女。那與老人有關(guān)的童年也只能留在漸漸褪去的記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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