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蟲綱，鱗翅目，異脈亞目。
　　哈哈哈哈，陳凡想，好得很，老子不僅長了翅膀，腿都比你們凡人多了四條。
　　他惡狠狠地對著自己的倒影看了一會兒，飛出了銀行的大門。
　　他是剛剛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之前他心情不好，多喝了幾杯，宿醉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詭異的世界—其實也不怎么詭異，只不過是變大了。
　　他在锃亮的金屬凳子腿上確認(rèn)了自己的身份—一只飛蛾，然后他憤憤調(diào)動自己的360度復(fù)眼，看到自己在一個小銀行里。
　　好吧，他對自己說，既然這樣，不如飛一下啊。
　　于是他飛到了大街上。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這條街他熟得很。
　　這是他那個別扭好友家后的一條街，他對現(xiàn)在的情況一頭霧水……但是起碼要去找人幫忙，就比如，住在附近的某個倒霉蛋。
　　他匆匆扇動翅膀，往街對面的小區(qū)飛去。
　　夏日天長，他趁著最后一縷日光找到了李紅月的家，喘著粗氣停在他家的玻璃上。
　　對，玻璃，因為李紅月開了空調(diào)……也開了燈。
　　他就在靠窗的桌子前溫書，打開的臺燈照得陳凡眼花。
　　哎，好好的不保研，非得跨專業(yè)考研究生，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他暗暗吐了句槽……然后開始撞玻璃。別說他蠢，作為一只飛蛾，他能怎樣？只能采取一點飛蛾的辦法了，他還試過在窗前飛出一點與眾不同，比如一會飛個8字，一會飛個人字什么的……
　　這不是扯淡呢嗎！不出點聲音誰會注意你一個撲棱蛾子！撲棱蛾子，重點就在撲！
　　陳凡若是還在自己的身體里，此時大抵會雙眼含淚吧……一介系草……就這么……尊嚴(yán)全失……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維方式越來越接近蛾子了。
　　蛾子怎么思考的？
　　誰也搞不懂。
　　所以他腦子一片空白，只能不停地撞玻璃。
　　全憑本能了。

　　李紅月本來在低頭看書，突然聽到玻璃上砰地一聲。
　　他抬頭看了一下，是一只亂飛的蛾子。因為小區(qū)里路燈昏暗，每天晚上開燈看書總會有飛蟲聚集在玻璃外，以此靠近臺燈的亮光。以往他也不甚在意，繼續(xù)看他的書。
　　可今天這只蛾子似乎執(zhí)著過頭，他不停地往玻璃上撞，簡直要把自己撞爛了。
　　大哥你這是來我家求死的�。‰y道我要親眼見證一個生命的隕滅嗎！
　　不！這不是我一個圣母白蓮花該做的事！
　　李紅月站起來，把窗簾拉上了。

　　哎呦臥槽！小樣兒膽還挺大，裝看不見你陳爺爺��！陳凡郁卒，他渾身酸痛，但是本能還是驅(qū)使他不停撞向窗簾里透出的一線微光。
　　你爺爺?shù)�！快停下�?br>　　自我催眠了一會兒，終于停下了。
　　陳凡停在窗沿上休息，李紅月就好奇了。
　　艾瑪終于死了嗎！他想拉開窗簾看，然后又覺得自己過于歡快，對生命的逝去不夠尊重，于是調(diào)整心情，默念一句走好，嘩地拉開窗簾。
　　所以終于死了嗎！
　　他興高采烈找了半天，沒發(fā)現(xiàn)窗戶上有可疑痕跡，剛要把窗簾拉上，陳凡就飛上來和他對視了。
　　跟一只蛾子對視，簡直就像被一百個人圍觀啊……李紅月在陳凡強(qiáng)大的復(fù)眼攻擊下敗下陣來。
　　不愧是野生的，真是不要臉，這么撞半天都不死，他悻悻放開撥簾的手，對著陳凡發(fā)呆。
　　還不快放老子進(jìn)去！陳凡惡狠狠地想。
　　李紅月發(fā)了一會兒呆，又低頭看書了。

　　再接再厲！陳凡給自己打氣。
　　這已經(jīng)是他撞玻璃的第五天了。
　　李紅月還是沒讓他進(jìn)去，只是每晚看著他發(fā)會兒呆，但是發(fā)呆的時間越來越長，表情也越來越呆滯。
　　他白天去找了一下自己的尸……身體，看見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吊著液袋維持最后一口氣。
　　基本和活死人一樣了，媽媽眼眶都是紅的。
　　他心里難受，趕忙飛走了。
　　他不敢求媽媽幫忙，怕嚇著她，想來想去，還是飛到李紅月家。緊要關(guān)頭，想起來的居然只有他。
　　哼哼，李孫孫，爺爺多看得起你。
　　你要是識相就快給老子開窗！

　　李紅月看著不停撞窗的飛蛾，他這幾天觀察發(fā)現(xiàn)，這只蛾子與眾不同，它不僅晚上撞，白天居然也不停。
　　撲火我也就不說啥了，白天我這連燈都不開你瞎激動個什么啊？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黯淡下去。
　　只是不知道他還好不好。
　　晚上陳凡又來撞窗戶，李紅月突然覺得有點心酸。
　　大概這些年，自己就像這蛾子一樣給人看笑話吧。
　　把他當(dāng)成燈塔，當(dāng)作自己的月光，不顧一切，一再地強(qiáng)求。
　　其實早放手不就好了。
　　要是真能放手不就好了。

　　陳凡看著李紅月神色凄涼，習(xí)慣性伸出手想摟他肩膀，然后沒站穩(wěn)打了個滑。
　　他不喜歡這樣，看著李紅月傷心，但是無法安慰他。
　　明明只隔一層玻璃，卻像隔著一座山。
　　李紅月這一晚沒有熬夜，他早早熄了燈，想睡又睡不著。
　　他就著路燈昏暗的光看窗外。那只蛾子還沒走，看他坐起來，又不停地撞。
　�。e掙扎了，放棄吧。＂李紅月輕聲說。然后就閉上眼睛不再看。
　　枯坐一夜。

　　第二天他一天都沒有回來，陳凡等得急赤白臉，抓心撓肝。
　　好不容易等來了，發(fā)現(xiàn)他好像喝了不少，一路歪歪扭扭走過來，撲到床上就睡。
　　他上次喝成這慫樣，還是高考結(jié)束那晚上了。喝得跟傻X一樣，抱著陳凡親個沒完。
　　自那以后陳凡堅決禁止他自己在外面喝酒。
　　孫子這是咋地了？陳凡又急又惱，在窗外打轉(zhuǎn)轉(zhuǎn)。不久他靜下來，盯著李紅月看。
　　其實他倆好久沒見面了，李紅月決定考外校研究生以后他就一直賭氣不理他。
　　二十來年的交情�。≌f散就散��？我大W大生科怎么不好了？就算沒天分研究生畢業(yè)給小狗做衣服也是金字招牌啊，符合狗體構(gòu)造啥的也是一大賣點啊！
　　奈何李紅月就是不聽。
　　哎，兒子大了不由娘啊。
　　陳凡惆悵了一會兒又開始擔(dān)心，自己這壽命還有幾天�。孔约核懒�，爹媽還有弟弟可以安慰，孫孫從小就只有一個朋友，萬一死了你讓他情何以堪！
　　陳凡念頭幾轉(zhuǎn)，就把李紅月的爹媽爺爺和好朋友扮演了一個遍。當(dāng)然他一只蛾子也沒啥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紅月一大早又出去了，回來的時候聲勢蠻浩大。
　　他和自己另外兩個室友抬著擔(dān)架把自己的尸……身體搬到了床上。李媽媽和自己媽媽眼眶都是紅紅的，兩個爸爸搬著輸液架啥的跟在后面。
　　這是要咋啊！哥以后就住這了？
　　孫子，你怎么做到的？

　　忙了一個下午，萬事齊全，李紅月送其他人出去吃飯，自己留下照看著。
　　陳凡隔著玻璃看自己，感覺很復(fù)雜。
　　這種復(fù)雜的感覺在李紅月?lián)崦~頭的時候達(dá)到了頂峰。
　　李紅月目光溫和，坐在床邊一下下?lián)崦念^發(fā)。

　　陳凡心里一震，瘋了一樣撞玻璃。
　　他不能這么下去！不能讓他再這么下去！
　　陳凡不知道這是怎樣的情緒，就像憐愛混雜擔(dān)憂和內(nèi)疚，還有深深的憤怒和自厭。
　　不顧一切，飛蛾撲火。
　　李紅月聽到玻璃上的撞擊聲，淚眼朦朧抬頭看去。
　　玻璃上已經(jīng)留下蛾子翅膀上的粉末和血液的痕跡。
　　那飛蛾不要命一樣用盡全力。
　　他霍地站起身：＂我給你開窗，你別撞了，別撞了……我這就放你進(jìn)來……＂
　　從床邊到窗戶，幾步就讓他哽咽起來。
　　他打開臺燈，打開窗戶，將那只不知死活的蛾子放進(jìn)來。
　　那只蛾子沒有停在燈下。
　　它飛到了陳凡枕邊。
　　李紅月也坐回去，低下頭繼續(xù)看著陳凡，然后慢慢俯身親吻他的額頭。
　　陳凡在驚慌中明白了一切。
　　李紅月的吻向下蔓延，陳凡看見他唇邊帶笑親吻自己的嘴唇。
　　可他的睫毛上掛著一滴淚。
　　復(fù)眼像萬千屏幕一樣將這一刻放大給他看。
　　吻下來，豁出去。這吻別似覆水。
　　這是他從不敢面對的靈魂最深處。
　　只可惜他剛懂，就要死了。
　　自殺一般的撞完玻璃，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沒有力氣。
　　太遲了。
　　你為何沒早點發(fā)現(xiàn)我，我為何沒早點弄懂你。
　　你為什么不說？
　　為什么不告訴我不想我交女朋友，而選擇自己離開我的世界？
　　你喜歡我，有多久了？

　　他心中大慟，不禁向前挪了一點，想摸摸李紅月的臉，他的前足剛剛觸到自己的臉頰……
　　瞬間天旋地轉(zhuǎn)，被吸進(jìn)了自己的身體里！
　　艾瑪臥槽！老天爺我……陳凡秒醒，瞪大眼睛看著閉眼一邊哭一邊親自己的孫子。
　　……媽蛋太近聚不了焦。
　　所以老天爺你特么就是為了拉皮條，我說的對不？
　　算了，看在你這個皮條拉得還算厚道，不罵你了……
　　于是他閉上眼，專心享受孫子嫩嫩的小嘴唇……享受半天一睜眼，看見孫子也不哭了，挑著一邊眉毛看著他。
　　陳凡：……
　　李紅月直起腰：＂說吧，怎么回事。＂
　　陳凡：＂……不是，你聽我說。＂
　　他把來龍去脈給李紅月說了一遍。
　　李紅月：＂照你這么說，那蛾子就是你變的？＂
　　陳凡點了點頭。
　　李紅月翻來覆去找蛾子。
　　陳凡從枕頭上撈起蛾子的殘骸給他看。
　　李紅月沉默了一會兒，翻身下床往外跑。
　　陳凡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后腰大喊：＂孫賊……不是，月月你干嘛去�。�
　　李紅月：＂麻痹丟人丟大了你快松手我這就去自殺�。�
　�。⒊督軐毜鞍≡趺茨茏屇闳プ詺�！冷靜一下�。。�
　　李紅月冷卻半天終于敢面對基友了：＂我……＂
　�。㈤]嘴！你是不是喜歡我？不知不覺中深深愛上我了？對不對？＂
　　＂對，＂李紅月咧嘴笑了一下＂你要是反感就說吧，我以后不這樣了。＂
　�。⑽也环锤�，我挺喜歡你的。＂
　　李紅月：＂你別胡說，你喜歡女人。＂
　�。⒌悄悴荒茏约好鎸@些事情，我不能不管你，圈子太亂，我哪能放心把你交給別人。＂陳凡認(rèn)真道。
　　李紅月有點想哭：＂你要是不喜歡我就別管我了……我以后會慢慢想開，然后找個女孩結(jié)婚…＂
　�。e放屁了啊，別禍害人家小姑娘。我已經(jīng)不能脫身了，雖然現(xiàn)在還是不能直視你吧……不過我已經(jīng)有點喜歡你了……你不要急啊，給我倆月，倆月以后我一定愛你愛得死去活來的。＂
　　李紅月被他逗笑：＂我還是怕以后不能再和你當(dāng)朋友。＂
　　陳凡正色道：＂胡說八道，咱倆怎么能算朋友呢？＂
　　李紅月一怔。
　�。⑸岛⒆�，我是你爺爺啊�。�
　　……李紅月的手掐成一個爪狀。
　　陳凡立馬改口：＂艾瑪別氣壞了！別氣啊別氣！不當(dāng)你爺爺了�。�
　　李紅月九陰白骨爪剛起了個勢，陳凡撲上去抱著他親了一口。
　　李紅月：＂……你不是不能直視我嗎？＂
　　陳凡目光很溫和很寵愛：＂傻孩子，你看誰接個吻還得睜著眼的？＂
　　……
　�。ⅰ斞侥阆率州p點兒！老子剛好沒五分鐘呢！你悠著點啊輸液架子都讓你扥倒了！＂
　　這以后的事，誰能說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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