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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陽春三月,桃花尚未夭夭,只零星幾朵鼓足勇氣帶頭綻放。
我隔著一條人行道,在那棵桃樹的正對面駐足。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桃樹下就有這長凳存在,恍惚記得五年前左右我?guī)е√以跇湎氯鰵g的時候,那長凳就是我們的歇息場地。而如今,斗轉星移,長凳依舊保持著自己的模樣,除了半年前被漆上了新的顏色,小桃又在哪里,是否記得我們的約定。
那個少女是從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早就不記得了,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每次經(jīng)過這里時,都能見到她。她就像時時刻刻等在這里一樣,可是怎么可能,哪有人能這么閑。
我一度懷疑她是小桃,因為距我和小桃的五年之約為時不多了,我很激動得想會不會小桃急著見我,所以提前來了。又轉念一想,小桃那丫頭才不是這種靜若處子的少女,若是她只怕會氣呼呼站在樹下來回踱步,順便嘀咕詛咒著該死的遲到的我。
雖然心存猶疑,五年的時光足夠小桃來個女大十八變,可我確定她不是。若問我為什么,很簡單,我曾向她搭過話。
我曾站在她面前,與她四目相接,可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茫然沒有焦距。我相信,如果是小桃肯定第一時間就能認出我,因為我和小桃相遇的時候已經(jīng)進入了少年的穩(wěn)定期,再也不會發(fā)生巨大的改變了,可我依舊心存僥幸。于是我鼓足勇氣問道:“你好,請問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嗎?”少女抿著唇不答話,是不是我的問話方式不對,讓她以為我是隨意搭訕的怪蜀黍,我趕緊辯駁道:“我不是壞人,我只是覺得你很像我的一個熟人!痹趺锤杏X還是在蓄意搭訕?我又補充道:“啊,對了,她叫小桃。我忘了她的全名,就記得似乎是和桃有關,所以我一直叫她小桃!蔽倚跣踹哆哆@么多,越來越覺得若我是這少女,只怕會立刻逃離這個妄圖搭訕的怪人。
然而她沒有,依舊靜靜坐著,卻也沒有答話。像是感覺到什么,少女眉頭皺了皺,朱唇輕啟。不好,她不會是想喊人吧?我嘆口氣,搖搖頭,只能離開了,看來她并不是我的小桃。
此刻,少女依舊坐在長凳上,我手插口袋,裝作漫不經(jīng)心等人狀站在對面。
我很在意這個少女。
不是什么奇怪的意思,一開始只是覺得她可能是小桃,可現(xiàn)在卻是好奇。不可否認我內心還是一直有點小期待,希望她哪天突然蹦起來對我揚起笑容:“Surprise,有沒有被嚇到,我一直裝著不認識你好辛苦!蹦菚r候我肯定會敲著她的腦袋,一邊笑一邊心疼:“傻瓜,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是的我心疼,很心疼,是哪個殺千刀的讓一個少女日復一日在這里等待,等待的痛苦我一個大男人都險些吃不消。雖然和小桃的約定是五年,可我就是如此心急,還剩半年的時候就已經(jīng)每天每天跑來這里,每次每次帶著期望來帶著失望回漸漸都要絕望了,這種落差真是難以忍受。只能說我是自找,明明應該遵守約定才是?蛇@個少女呢,我想世界上不會再有一個人像我這樣了吧,所以肯定是少女被放了鴿子,然后心有不甘,才會依舊每日等待。
我一方面詛咒著那個讓少女等待的人,一方面又無比艷羨。那個家伙是有怎樣的魅力啊,能讓一個少女如此癡心?
當然,以上純屬我的猜測,也許這少女只是喜歡這里罷了。
可我忍不住想把小桃往這少女身上套,小桃會有這么深情嗎?我拍拍腦袋,算了吧,和小桃分離并定下約定的時候,那家伙才十二三歲吧,豆蔻年華,虛長她四五歲的我也不過是看那家伙整天跟著我,又算是屬于可愛一流,空有一種莫名的男性的成就感吧。愛情這東西,她那時完全不懂,而我頂多算是懵懂。
可不得不說,這少女和小桃那丫頭還是有那么點神似的,若小桃嘟嘟的臉瘦下來,身高拉長點,恐怕也就是這樣。想著想著我忍不住笑起來,那丫頭要是能這么正經(jīng),這么安靜坐著,那我肯定是見鬼了。
見鬼?
這個詞突然在我心中冒出來,然后咯噔一下。喂喂喂,開什么玩笑,不可能吧。
可是,又有那個正常人會等人等這么久?除了我。
我吞了吞口水,再去細細打量那個少女。膚色有點慘白,躲在樹的陰影之下,雙目空洞,影子被樹影遮住我看的不是那么真切。
猛地笑起來,我撫著額頭,真是的,我在想什么東西。
我,已經(jīng)是鬼了呀。見鬼才是很正常的,在這里見到人才奇怪。
突然醒悟過來我又默然了,我既希望見到小桃,又不愿意見到小桃,在這里見到小桃意味著什么恐怕不用我明說了。
我在考慮到約定那日我能不能請個假回去一趟,關于俗世約定糾葛這個問題我想我是必須要解決的,哪怕是托夢也好。不然我無法釋懷,小桃也會一直帶著這個遺憾。那么到這里之后見到我只怕我是要再死一次,被小桃掐著脖子,質問我為何不遵守約定。
姑且把小桃這個問題放一邊,畢竟還有幾天,托夢什么的申請下來應該也比較容易吧,畢竟管理這里的人希望我們是能盡快了結心愿盡快投胎,因為這里的人口也逐漸密集,快要住不下了。
我拉住身邊經(jīng)過的大嬸,我指著那個少女:“大嬸,那個女孩子是誰?”
大嬸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我,拜托,在這里的就算心懷不軌還能做什么,大家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呀。突然醒悟過來,哦,是這樣啊,我又扯起笑臉問道:“姐姐,那邊那個女孩子,請問你知道她是誰嗎?”無論在哪一邊,年齡永遠是女人的大忌,即使她的年紀已經(jīng)永遠不會增長了,即使她可能住在這里很久很久了。
大嬸這才舒展眉頭,勉強能接受地瞥我一眼,順著我手指方向看去,接著扔給我一個白眼,甩開被我拉住的手,轉身就走:“神經(jīng)病,哪有什么鬼,死都死了還要惡作劇!
我愣了一下趕緊又追上去結解釋:“不是啊大嬸,就是那個桃樹下面的女孩子,我沒有惡作劇啊。”
大嬸出離憤怒了是,分貝立刻提高不少:“你比我早下來這么久,怎么有臉喊我大嬸!沒讓你叫我妹妹,允許你叫姐姐已經(jīng)是對你客氣了!”
“是是是,那妹妹你相信我不是在惡作劇了吧?”
大嬸的臉又青了青,沒想到會有這么不要臉的順著自己剛才一時說錯的氣話往上爬。
大嬸忍著一口氣對我道:“別告訴我你下來這么久不知道桃木是辟邪的,這里是不可能有桃樹的!更別說什么桃樹下的女孩子了,那里明明什么都沒有只是塊空地,還說你不是惡作劇。真是的,在這里惡作劇有什么意思,還指望別人能把你打死嗎?”
就在我腦袋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應的空檔,大嬸就這么丟下我走掉了。
在這里見到不該見到的,我知道這是什么情況,因為,我曾經(jīng)遇到過一次。
約定之期即將到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我仰頭看著一整樹桃花盛放,盛極的花瓣沒有了位置,被擠著飄落下來,鋪了一地。我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在這里實現(xiàn)的情景。
只是某個人想讓我看到,只有我能看到。
因而,我最終確定了。
我走上前,花瓣落在我的肩頭,絲毫不具有殺傷力,如同五年前一樣。
五年前。
同樣的場景,尚還活著的我與小桃定下了五年之約。
回憶到這里,我又不由自主地笑了,笨蛋小桃,我讓你五年之后樹下再見,不是用同樣的方式啊。
我在她身邊坐下,我問道:“你是在等人嗎?”
她的頭側了側,不回答。我依舊看著她,這次我不會因為羞窘而逃走了。她似乎好久不說話,張嘴半天,動了動,不知如何發(fā)聲。我等了一會,她慢慢道:“不知道。”
果然她的聲音里有我熟悉的感覺。
“你等的人叫什么?”
她仰起頭,閉著眼,似乎在回憶;ò曷湎,覆在她的左眼,她的肢體終于有了第一個動作,她抬起手,很緩慢,取下這片花瓣,放在手心摩挲。她睜開眼依舊不看我:“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等誰,也依舊在這里等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等人,可她就是在這里,一直一個人。
我早已不跳動的心揪了起來,我竟然讓小桃孤單了這么久。小桃并非這里的住民,她的記憶已經(jīng)讓這里腐蝕掉了,可就算什么都不記得,那個約定她卻還憑著直覺去守護。
我在她面前跪下,并非什么奇怪的儀式,而是為了能讓她的視線和我齊平。我捧住她的臉,迫使她看著我。
“小桃,不用再等下去了,我來了。”
就像什么奇怪的咒語,我看見桃花在空中滯了一滯,接著花瓣迅速飛舞,繞著圈裹住了我和小桃,仿佛時空轉換一般,花瓣散去時我們四周除了一棵桃樹以及漫天的花瓣,再無其它任何。放眼望去,只有白色的空間,我們處在整個空間中心,或者不是中心,因為我根本分不清,根本沒有除了桃樹和長凳外的任何參照物。
這是小桃的夢境。
五年前她為了得到我的一個允諾,強行把自己浸在浴缸中,終于找到了我。我見到她,驚訝之余就是一頓臭罵,小桃哭哭啼啼拉著我的衣角,我?guī)е龁柫撕芫煤芫玫穆,躲過了很多很多的巡查,最終將她送到了這里,然后便是分別。小桃不肯走,我只得給了一個允諾:“五年,五年以后我會去找你!
大概是想起來了吧,小桃的眼神終于活了起來,淚水打濕了她的臉頰。她囁嚅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小桃,回去吧!
我緊緊抱住她,她拼命搖頭,可我知道,她的心愿了了,不得不走。
她的身體漸漸虛化,我輕輕笑了。
她抬起手臂,回擁著我。
花瓣再也落不到地上,這空白空間里除了我,其余的物什都在從下至上消失。
我在小桃耳邊道:
忘了我。
我猛地撲倒在空地上,趕緊拍拍手爬起來,確定周圍沒人看到我這落魄的模樣,畢竟我也算是這里的瀟灑小生一枚,即使是最后也要留下一個完美地印象。
我用手揉揉發(fā)酸的鼻子,深深呼吸,嘴角勾起一抹笑,仰起頭想讓淚水倒回去,可惜失敗了。不過這也沒關系,反正周圍沒有人,形象毀不了。
好啦,我最后的心愿達成了,我也該離開這里了。
小桃,我說過,五年之后我會去找你。
小桃,在那個世界,我很快就來。
到時候你就比我年長了,是不是覺得很新鮮?
也許我們會再也見不到,也許我們會不記得對方了,可我只要能活在有你的世界,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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