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愛存，我家樓上住了一對老gay。
　　倆人年輕的時候都結(jié)過婚，結(jié)果只是分別制造了兩個家庭悲劇而已。因為執(zhí)意要在一塊的緣故，倆人與家人的關(guān)系都十分疏遠，至少我從未看過他們的親人來訪。
　　但倆人的生活依舊快樂，老李腿腳不便，老陳總是多擔待些照顧著他。每日黃昏陽光柔軟，老陳跟老李便手攙手地在小區(qū)附近散步，旁若無人地親昵著。
　　這一天，當老陳彎腰替老李穿鞋的時候，一股子熱血涌上大腦——老陳腦溢血了。老陳住進醫(yī)院之后他家人便在身邊陪著，老李去看過他幾次，可老陳昏迷著，老陳的家人不大樂意老李來看他，可又不好直說，于是每次老李過去總是氣氛肅穆，表情微妙。一來二去的，老李也不再自討沒趣地去醫(yī)院看老陳了，買了串佛珠，在家里靜待老陳痊愈。
　　后來老陳醒了，這一番風雨過后雖不至癡傻，但總是不如從前靈光了。嘴有些歪了，反應(yīng)有些慢了，忘性也更大了。縱使如此，他依舊沒忘了他的老李，他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著回到了老李身邊。
　　老陳雖回來了，但老李也沒放下手中的佛珠。這一回，二老之間也說不上是誰照顧誰多一些了，相扶相伴著生活。
　　兩年后老陳的腦袋更不好使了，倏地變作了一個老頑童，處處給人搗亂。白天跑出去扛著掃把瞎轉(zhuǎn)悠，一整天一整天的不回家，半夜拿錢出去買一堆小孩衣服。但說話還有些條理，人也還都認得，所以誰也不知道他這么怎么一回事，既不是老年癡呆，卻是性情大變。
　　老李為此操碎了心，經(jīng)常白天看見他拖著不便利的殘腿在小區(qū)內(nèi)外四處轉(zhuǎn)悠，舔著臉問人看沒看見老陳。小區(qū)里的人知道這倆老同志，民風保守，大家平時對他倆背后指指點點的，不大樂意跟倆人有糾葛，所以老李問也沒什么人幫忙，大家都忙說，不知道，沒瞅見。老李也沒什么怨言，說一聲謝謝就拖著殘腿緩慢的走開。
　　再后來老陳有點迷迷瞪瞪的，一得空就往三岔路口的電線桿子那跑，一杵杵一天，還經(jīng)常拉著人年輕小伙子不讓人走，經(jīng)常搞的甚是尷尬。于是老李就把老陳看的更緊了，幾乎寸步不離，但也兜不住老陳這顆可勁兒往三岔路口跑的心。每當這時候，老李便默默的緩慢的走去三岔路口，跟過路被老陳攪擾的人道歉，然后哄著老陳回家。老陳顯然是認得老李的，每每老李來了，他就乖乖的跟著老李回家，嘴里念念有詞不知道說著什么，老李也不回話，我曾不小心瞥見老李哭過，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流的分叉了，他默默的揩去淚水，牽著老陳回家，依舊什么都不說。
　　可老陳就像被上了發(fā)條機器，前一天被乖乖的領(lǐng)回家了，后一天又如同機器復位一般去三岔路口執(zhí)行任務(wù)，就這樣日復一日的消磨。
　　直到有一天，老陳又跑了，老李如同平日一般下樓找老陳，或許是走得急了，或許是腿疾惡化，或許是眼睛不濟了，老李砰地一聲摔倒在樓道間。我聞聲趕忙開門，老李正摔在我門前，我將他攙扶著靠墻坐著，準備叫救護車送他去醫(yī)院看看。他卻硬拉著我的手不放，說：“別叫救護車了，我沒事。打最后一階絆了一下，摔的不重，你把我送回我屋里躺著休息一會就好了。再陪我待會�！蔽冶蛔詈笠痪湓挻騽�，于是把老李送回他床上躺著。
　　他一手拉著我的手不放，我便默默的待在他身邊。他沒看著我，看著前方，另一只手在空中揮舞著，好像在抓著什么。他對這虛空念叨“小陳啊，是我對不起你。那天我沒去三岔路口啊，我沒法去唷，我爹媽拿命攔我。我對妻子不忠，可我不能再對爹娘不孝了啊。我不能啊。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爹媽，我對不起老婆孩子…”他表情悲慟，手在空中揮舞好似在挽留著誰，淚水不斷地從他渾濁失神的眼睛里涌出，這番話，他說完一遍緊接著又說一遍，無休無止。
　　我看著這樣的老李，我的心好像置身無間地獄，被使帶著倒刺的鞭子一鞭一鞭的鞭撻著。他每每說到“對不起”的時候那只攥著我的手就顫抖一下，我喉頭一緊，嘶吼著痛呼一聲“爸——”！他卻充耳不聞，在自己的世界里繼續(xù)重復那番話。我抹了抹淚，松開他緊握著我的手，急切的說：“爸，你等我，我去把老陳給你帶回來，你等我，等我啊。”
　　當我跑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的手依舊在空中追逐著什么，我心頭一刺，瘋跑著沖了出去。
　　當我把老陳帶回來的時候，我爸已經(jīng)涼了。老陳異常冷靜，坐在之前我坐的位置上，拉著我爸的手放在手里，深情的看著我爸。我心里五味雜陳，有恨，有怨，有罪惡感，有痛。我站在門口，不敢靠近他倆的世界，卻一眼不眨的盯著看，我窒息般的艱難呼吸著。
　　老陳開始說話，他一邊用手順著我爸的頭發(fā)一邊說：“老李，我等了你一整天，可是我沒有怨恨，讓我等你一輩子我都沒有怨恨啊。我等著等著只是想告訴你，要是你舍不下家里，那咱們就不走了，我默默的看著你就夠了，我并不想擾亂你的生活。你怎么等都不等我就先走了呢…”我默默的退出房門，輕輕的帶上門，把二人世界留給他倆，我迎著風點了根煙，卻意外地被嗆著了，嗆的涕泗橫流。
　　不久后老陳真的癡呆了，什么都不記得，像個小孩。他被家人送到療養(yǎng)院，我去看過他幾回，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更別說什么老李了。我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時候，他看著我的臉忽然來了一句“老李”，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他從左胸口袋拿出一張紙，放在懷里，用大拇指摩挲著，我低頭去看，那是一張我爸年輕時的照片，邊緣有些微卷，但看得出保存得很好。我與年輕的我爸有幾分相像，老陳像個小孩一樣，撫摸著心愛的玩具，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我輕輕的說了聲“陳叔，再見�！币院笤僖矝]去過療養(yǎng)院看他。
　　我再次得看老陳是去看我爸的時候，他就睡在我爸旁邊那塊地里。我給我爸獻了束花，分了老陳一支，然后在他倆面前抽完一根煙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走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被薄云遮蓋，紅色的光芒渲染了遠方一大片天，我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詩不斷的跳躍：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只是到最后，我都不明白，我的名字究竟是讓愛長存，還是愛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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