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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翅蝶
我愛著,什么也不說;
我愛著,只我心里知覺;
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
我曾宣誓,我愛著,不懷抱任何希望,
但并不是沒有幸!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滿足。
——《西方美術史》序言
你仔細地看過蝴蝶嗎?
那些美麗的弱小生物總是在人們面前肆意地招搖,彩色的磷粉閃著玻璃般的光澤從它們的巨大翅帆上剝落,彰顯著它們的美麗?珊灿谐舐,那細繁的蟲足、羽狀的觸須都是灰碣色的,都隨著那美麗翅膀扇起的風輕輕蠕動著,像某種還在被孕育著的丑陋胚胎的胎動。
雷爾美第奇愛死了這種美與丑的結晶,相比于他那過分完美的哥哥,他才是真正的繼承了美第奇家族的人——繼承那病態(tài)的美學、那屬于alpha的強烈侵占欲望,還有那長而微卷的暗紅色頭發(fā)。
他喜歡玩弄蝴蝶這種生物,掰碎它們的翅膀收藏,看那幼細如同黑色線蟲的軀體瘋狂扭動,他仿佛從那網(wǎng)格般的復眼中看出了無聲的驚叫。
他喜歡在宮廷的溫室里豢養(yǎng)大批的蝴蝶,然后把它們被玩碎的翅膀掛在裝飾的藤蔓上——就像八個世紀前來到這片土地的美第奇家族首領在樹枝上掛起本地人軟弱的頭顱一樣。
他不認為這是一種返祖的殘忍,美第奇家族都以酷肖祖先為傲,他們的祖先,踏著血與火的征途,征服了整片倫冬大陸。
這片高緯的美麗大陸,經過艱難的初生演替,地衣、苔蘚再到草本、灌木,最后甚至發(fā)育出了許多參天的喬木叢林和魔法密林。而美第奇的王國——格里穆尼,牢牢地霸占了這一片豐饒的大陸。
美第奇,八個世紀前就是恐懼的代名詞,他們都是alpha,靠掠奪omega們來繁衍后代,他們有著俊朗的面容,但無人敢對他們動心。
他們走到哪里,王國的地圖就繪制到哪里。美第奇踏過的土地都會被血與火澆灌,長出屬于格里穆尼的沃草,甚至他們披在身后,及腰的長發(fā)和那飛揚的斗篷,都是猩紅的血色,不祥而殘忍。
但這樣的侵略性必定會被反抗,人民的怒火也會燎起那王袍的袍腳。
八個世紀以來,許多事情都改變了,強行把beta閹割為epsilon的行為被判為犯罪,epsilon這一存在長達近千年的悲哀的人造奴隸種族終于消失在世界上。
Epsilon們終生不知性為何物,剛出生時就被放在含氧量極低的環(huán)境中培育以保證一定程度的腦萎縮,他們智力發(fā)育被這樣人為的限制,每日只知道干活和睡覺來恢復體力——人們甚至不愿意給他們食物,只讓他們吸收空氣中的魔法元素來保證能活下去。
文明翻開新的一面,不僅是格里穆尼。世界上都涌現(xiàn)出一批思想先進的omega。他們自愿進行精神封閉,割除信息素腺體,從此成為一個特殊的存在——gamma,他們再也不用被迫接受野蠻的alpha們的標記與掠奪,沒有了發(fā)情期和孕育功能的他們能和那些普普通通的beta一樣活得很好,很自由。
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omega解放運動,無數(shù)柔弱的omega逃出天性的束縛,成了gamma,用自己嬌嫩的軀體為未來鋪一個路,痛苦?沒關系,這更加讓gamma們升起反抗的念頭。手斷了?沒關系,他們還有腳。腳折了,沒關系,他們可以用膝蓋蹭著地面前行。身體都被打成扭曲的形狀,卻還不斷有gamma用下頜抵著地面一寸寸地挪動——這讓那些平時囂張而自命不凡的alpha士兵們恐慌,他們不得不妥協(xié)了。
《星堡》協(xié)議對那些被被當成生育工具豢養(yǎng)的omega來說就如同一紙解救書,他們終于有了和自己伴侶們并肩的權力,而不是整天呆在一個小房子里承受他們野蠻的沖撞。
有許多被傷害過頭的omega變成了gamma,加入了星堡組織。星堡一步步擴大,成為世界上獨立于百國聯(lián)盟、法術塔之外的第三大組織,gamma們以自己特殊的體質,比beta僧侶們更加自如地掌控著光明的力量。他們特殊的不受信息素影響的體質能夠自由地容納、調動光明之力,他們傳達一些神諭顯得毫不費力,而且也有著對于身陷疾苦的民眾的同情。
幾乎在一個世紀內,星堡教堂就遍布五大國的城邦,陸陸續(xù)續(xù)還有不少gamma自愿去小國甚至荒漠傳教。
哈姆美第奇正在教堂祈福,他們的軍隊將在未來五天內出發(fā)。
格里穆尼的土地在八個世紀內不斷地縮小,過分強大的武力讓他們忽略了文明的用處,當烏拉尼亞這個昔日只會整日奏樂祭神的弱小鄰國都從神祗那請求來了音樂和繪畫的魔力時,哈姆的父王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世界已經不是靠蠻力可以征服的了。
八世紀前無匹的輝煌,而今只留下剩余一半的流著血的國土,另一半國土已經被劃入烏拉尼亞,更不用提還有另外三大國對他們僅存的土地都虎視眈眈。
哈姆美第奇不像一個美第奇,他對王國財富的流失毫無痛惜,那沾著八世紀前的腐爛血肉的財寶從不屬于他。
作為一個君主,他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圣賢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想要美第奇的每一個子民都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一片自己的花園可以供年老時同子孫玩耍而不是在戰(zhàn)壕中失去年輕的生命。他想要這片富饒的王都回復往日的繁盛,甚至超過那八百年前的光景。
作為一個omega,哈姆有著偉望,他相信命運為他準備著異乎尋常的痛苦與異乎尋常的快樂。
從出生開始,他就面對父親和母親的拘禁。
“美第奇不允許出現(xiàn)一個omega!”他還記得父親大力關上禁閉室時的咆哮。
但哈姆從來都是善良的,他的善良為他贏得了回報,星堡的教皇與他私交甚好,良好的名譽讓他在先王死后的票選中贏得了皇位的繼承權。
哈姆美第奇,他像一株單立的向日葵,他會竭力迎向陽光,來驅趕孤獨,權作他的伙伴或是信仰。他自己也因懷著陽光,如同一個發(fā)光體一般吸引著渴求溫暖的人們。
美第奇的人民,在代代不斷加重的賦稅的黑暗陰影下仿佛看見了一絲曙光。那些善良的人民,哈姆不想讓他們失望,他會讓格里穆尼走向富強,皇位的爭奪,他寸步不讓。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弟弟,那個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雷爾美第奇,在公選日放棄了皇位,他甚至毫不猶豫。
“我只要哥哥能陪著我。”雷爾用唇抵著他兄長的額頭,嗅著哥哥沒有加持抑制符咒時那清新的檸檬柑橘般的omega氣息——這些南方果實在北域是一種奢侈的清新。雷爾瞇起那雙翡翠綠的眸子,笑得如同一個孩子,全然沒有一個在戰(zhàn)場上殺人如麻的alpha將軍的樣子。
哈姆恍惚間還以為雷爾仍是那個熱愛收集蝴蝶翅膀的孩子,他仿佛從來都是這樣對他親昵而溫柔。
公選日結束的那一天,哈姆做了件很傻的事。他偷偷溜進宮廷的私庫,拿了好些奧利哈康,用這神賜的金屬給弟弟準備一件禮物。
他私下遣人前往幻獸森林捕捉枯血蝶——那是一種專門吸食死者腦髓的蝴蝶,已經幾乎絕跡,被法師塔列入了魔獸保護名單。
偷獵行為弄得他好幾天都緊張兮兮地,‘我居然為了雷爾做了這個!’哈姆幾乎想象得到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會留下怎樣的話柄,他因一時沖動忘了一觸即發(fā)的戰(zhàn)爭!
可當那天,當他把溫室的門緩緩打開,成群的枯血蝶從藤蔓后方涌出,它們白色的翅膀裹著神賜的金屬,反射著瑩瑩的藍光,在它們飛過簇葉的陰影時又變成淡紫色。無聲的溫室被那鐵翅的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打破,好似鈍了的刀劃過空氣響起的呼呼聲,又如同狐貍竄過麥田的風聲。
哈姆有些激動,仿佛有羽毛在他心上飄著,又或是這些蝴蝶的觸須在他的心中亂舞?
哈姆聽見雷爾的驚呼聲,然后他聽見雷爾的呼吸聲越來越近,他順從地閉上了眼睛。然后,推開了雷爾。
‘為什么!’他看見雷爾孩子氣地皺起了眉頭,他早直到雷爾愛他。這個傻弟弟啊,他看向哈姆的眼神是一種孩童看向天邊星星的那種迫切的、想要摘取的眼神,他對他狂熱地愛著,而一個人被愛著的時候,怎么會感覺不到呢?除非他故意選擇了忽視,但是哈姆也愛雷爾,他不是那種感情發(fā)達外露的omega,但他要坦坦蕩蕩的愛。
他不得不在此時拒絕拒絕雷爾,國民們暫時也許還不能接受一個omega的國王,他不可能公布他們的愛情,他也不愿意像一堆偷情的淫人一樣和他的弟弟在地下成婚。
是的,成婚,想到這個哈姆紅了紅臉頰,他是個傳統(tǒng)的人——盡管他違反美第奇的傳統(tǒng)剪了短發(fā),但他一生所渴望的不外乎振興王國和一個溫暖的家。
‘等著吧,雷爾,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驚喜的!耄粋凱旋而歸的將軍應該夠格破除人們的非議。
雷爾不會讀心,他不知道這些,他只是認為哈姆懼怕人們的流言。所以他只是失望地、輕聲地嘆了口氣,哈姆覺得那口氣化作了巨劍劈進了他的胸膛,他有些哽咽,卻什么都沒有說。
第二天便是加冕禮,他們乘坐輪輦從王城外圍往里行進——這是美第奇的傳統(tǒng),他們重現(xiàn)征服的場景,但那些可愛的民眾凈是些不負責任的演員,‘哪有人被征服了還會歡呼呢?’哈姆忍不住笑了。
那條綿長而奔騰的護城河所涉及之處都是一片繁華的歡笑。哈姆一把拉過雷爾的肩膀,在他額上印了個吻,好像一對不能更親密的兄弟。‘等等我,雷爾!M管不是一個gamma,他卻如同朝圣般虔誠。
這次加冕禮完美地結束了,三大國的禮節(jié)性拜帖和禮物也沒有讓美第奇王朝丟臉,他們底蘊猶在。這賢君良將,引起一時美談,也引起人們對未來生活美好的猜測。
次日,雷爾率領輕騎兵率先趕往陣地,臨行前的宮廷禮拜堂內,他如同一只獵豹般狂暴地給了哈姆一個濕淋淋的吻,哈姆沒有反抗,他甚至把腿微微盤起,他差點淪陷在這個年輕alpha烈焰般灼熱的信息素里。但雷爾卻起身離去,像是做了什么重大決策似的,翻上戰(zhàn)馬前往了騎兵的聚集處。
站在城門的哨站上,哈姆戴著一頂珊瑚紅的王冕,王冕以葡萄藤和蝴蝶為主題雕繪,哈姆凌亂的紅發(fā)夾在期間像一縷縷飄落的紅葉,他在這里送別,不以君王的身份,只是以一個看著愛人出征的omega的身份,他目送那駕馭剽健戰(zhàn)馬的alpha。
雷爾緊攥著韁繩,雙腿一夾,馬刺狠狠地釘入馬腹,一騎絕塵。
‘我會得到你的,哈姆!凵耜巺,眉頭蹙起,好像一只近地盤旋的綠目山鷹。紅色長發(fā)飄在空中,正如八世紀前的侵略者飄飛的滴血斗篷。
戰(zhàn)爭中時間過得很快,除了主持修葺了一些破損的城防外,哈姆沒有什么可以打發(fā)時間,這種時期的國家接洽基本都是在地下進行,哈姆則把會議地點移到了溫室內。
藤蔓遮陰,那些美麗又兇悍的蝴蝶和神賜金屬可以炫耀格里穆尼的力量,但他也有很大一部分私心是因為這里使他感到安謐,那雷爾的,熊熊的火焰般有侵略性的信息素使他由衷的高興。
遠方的氈帳里,雷爾眼神狂熱,盯著手中的魔藥,他終于煉成了,他可以得到哈姆了!任何人的流言都不會再入哈姆的耳!
哈姆在溫室花園睡著了,在夢中他隱隱約約感覺有人靠近——這不對勁,他已經暫時封閉了溫室。但那人有一種令他很熟悉的感覺,他順從了自己的本能,沒有睜開眼睛,一股熱流流入耳道,哈姆很快陷入昏迷。
從沉睡中醒來后,哈姆陷入了一片沉寂的世界?粗鹊南﹃枺粗麄兩戎傔叺某岚驈纳磉咃w過,他恐慌地從睡踏上起身,滿頭都是驚出的汗水——他聽不見了!那些蝴蝶飛起時不應該有那種悅耳的聲響嗎?他張開嘴,大聲地呼喊著,卻發(fā)現(xiàn)無論他如何用力吼叫,都是一片死寂。他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那個下午是哈姆一生中最為失控的一天,他摔打著座椅,時而躺在地上,時而蹲在椅子上,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當一個健全的人被剝奪一種感官后,他的世界就缺了一塊,好像一個碎了半邊翅膀的水晶天鵝,讓人忍不住有丟棄的欲望,許多心理脆弱的人遇難后經受不住這樣的心理從而自殘或自殺。
但哈姆不行,他還有格里穆尼的子民。
他連夜找到星堡的主教,請求他的幫助,當從雷爾的耳道內清理出一些余留的黑色液體時,那位最仁慈的主教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是什么人如此恨你,竟然對你使用了‘神恩’!”
神恩是一種藥物,它的力量正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是對神的恩典。這是神明的一種修行藥物,可以讓神祗陷入千年的靜修,沒有凡人無休無止的禱告,沒有內心的雜念,沒有外界的一切聲音,而對人下這種藥,也就意味著剝奪了他余生聆聽一切事物的能力。
宗教人員對這種藥物很熟悉,當神祗用藥后都會下達神域封殿、一些古卷也記載了這些藥物的用途,還有一些狂信徒,他們效仿神祗,卻還是忍不住寂寞學著去讀唇語。
哈姆正是需要學習讀唇語。
‘一切都會好的!麑χ鵁o邊的寂靜如此祈禱,他沒告訴任何一個人他是被毒害的,那會引起恐慌。他積極應對烏拉尼亞的軍隊,他要一鼓作氣把他們打痛,打得他們再不敢碰他的任何一個子民。
哈姆學習讀唇語,學習如何在聽不見自己聲音的情況下說話——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嘴巴一張一合說出的是什么,只覺得自己像一條被仍上岸的魚。
美第奇是打不倒的,即使他是一個omega,“神恩”的藥性甚至影響了他的信息素腺,也許信息素也被認為是“自然的聲音”的一種吧,他失去了雷爾喜歡的那種檸檬般的清香,他變得無味了,就像一瓶陳放過久的香水一般無趣。
春,曙為最;夏則夜;秋則黃昏;冬即晨朝。
這是哈姆認為一年中最美的光景,如果有雷爾陪伴在他身邊就更好了。他撫摸草地,想起幼年時看見弟弟玩弄蝴蝶時那調皮的小子驚慌的樣子,雷爾小時候很可愛,也很殘忍,那是一種天性的殘忍,剝奪蝴蝶、蜻蜓的翅膀,只是為了留住它們的美麗。
那張小臉在看到是哥哥進了溫室時瞬間變了顏色,雷爾怕哥哥會討厭一個殘忍的小孩。但哈姆并不介意這些,他喜歡雷爾更甚于喜歡這些美妙的小動物,美第奇是alpha中的alpha,一些天生的暴力都是不可避免的。
哈姆回憶著幼年的故事,可他聽不清那些笑聲,那些曾灑滿了他生命的歡歌笑語,他有些恐懼自己心中日益增長的惡意。
每次他睜開雙眼從寂靜的夢境進入無聲的現(xiàn)實,他心中的黑暗就增加一點,他曾無數(shù)次做夢夢見他恢復聽力,雷爾在他耳邊輕輕地一字一頓地用他那好聽的嗓音說“我贏了,跟我回家吧,我的omega!
每當夢做到這里,哈姆就會發(fā)現(xiàn),他已經不會“聽”了,他是看著雷爾的嘴唇“讀”出這些甜言蜜語的。
這些些黑夜中獨自一人從夢中驚醒時都未能企及的幻覺,盤旋籠罩在他的心中。無數(shù)個驚起的夜里,他抱著被子咬著牙也要把眼淚憋回眼眶,他是國王,不能軟弱。
他控制著喉嚨,用手感受它的顫動,用以前習慣的語調,一聲聲地呼喚著雷爾的名字。
“這就對了,我的愛人,不可聆聽他人妄語。”一聲滿足的嘆慰。
哈姆已經被回憶折磨得有點虛脫,他聽不見來自窗外的呢喃細語。
翌日,前線送來戰(zhàn)報,拖了一年的戰(zhàn)爭眼看要有轉機,但糧草不足需要補給。
哈姆決定提高賦稅,于是有那些閑言出現(xiàn)了——苛政厲稅不知檢點、驕奢淫逸……
“不要再管這些事了,你是我的omega!”雷爾瘋狂地尖叫,可惜無人聽見。
最后的爆發(fā)是在一次全國禮拜式上,他祈福完畢后,感覺體內一陣危險的能量動蕩,然后他尚未失靈的鼻子聞到一股檸檬的香氣——他的omega信息素又回來了,在萬人禮拜式上,在許多alpha面前。
那些民眾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騙子,許多沖動的alpha已經沖了上來——“哈姆美第奇是個騙子,格里穆尼被他一個omega騙得了王位!”哈姆看到那些年輕人嘴唇顫動,仿佛提到某種陰溝里的臭蟲一樣鄙夷地吼著。
“裝模作樣,一年就繃不住提了賦稅,恐怕是去包養(yǎng)了好些男寵吧!別著急呀,這里就有alpha,他們的棒子你舔都舔不完!”一些好事者也在嚼著舌根“別說了!”有人勸道。
“怕什么,反正他又聽不見,一個聾omega而已!”
……
最后哈姆不得已搶過侍從的馬匹,自已一人飛快地跑回了皇宮。
他在溫室里終于忍不住眼淚,哽咽地哭了。
‘這就對了,看看你的那些人民,看看他們是怎么對你的!你只需要有我就夠了!’雷爾看著哈姆那顫抖瘦削的背影,滿足地想到。
雷爾早就把前線交給了自己制作的魔俑,現(xiàn)在它們大概正踩著那些烏拉尼亞人的魔陣圖大殺特殺呢,那些音靈魔法也對沒有思想的魔俑毫無辦法。
他提前準備好一切,時不時從戰(zhàn)場溜回王城。這個瘋狂的alpha,就像一只在暗夜中收攏自己華麗羽翼的夜行蝶,載著一團來自地獄的瀝青火焰,寧愿把一些美好燒成灰,也要留在自己手里。
他準備好了一切,接下來只要在哈姆忍不住把他從陣前召回尋求安慰時在結合儀式上表現(xiàn)得好一點就成,這一點他不擔心——他向來對自己強健的下半身很有信心。
可是讓他憤怒的是,哈姆沒有示弱,他仍然每日執(zhí)政,無視那些朝臣們的目光,井然地布置任務,征收稅務,竟然在七天內集齊了他索要的夸張物資。
看著那些物資車輛駛出王城,哈姆松了一口氣,他驀地又想起一年前他也在這里送別過雷爾——他的alpha,盡管他從未開口這么說過,但他心中一直都是愛著他,他認為雷爾一定感受到了。
‘等他打完仗回來吧,那時候就把賦稅調回去,再把王位讓給他,也許我可以做一個人民討厭的王后?他會替我好好治理這個國家的!窊崦趺幔行o奈地想到,他的一雙碧眼似乎穿過了那馬蹄揚起的飛塵,穿過了干涸的沙漠、泥淖的沼澤和浪花的霧,直直地盯向前線的戀人。
半年后,雷爾凱旋歸來。哈姆已經虛弱不堪,他承受不住人們的惡意,他的心中滋生著怨恨,卻又因為這對子民的怨恨而憎惡著自己,他無時無刻不懷念雷爾,那熾熱仿佛要侵蝕掉他的alpha氣息,他的主人被民眾夾道相迎。
雷爾此刻的心中卻是被怒氣所鼓脹,他無視了耳邊那些好事者“打倒那個婊子王!”“將軍您才是美第奇的alpha!”他滿心只有一種情緒。
氣憤!哈姆美第奇,雷爾給了他半年的時間悔改,該死的有哪個omega遇到這種欺凌會不找自家的alpha求助!除非哈姆不認為雷爾是他的alpha!
雷爾憤怒極了,直接率領著重騎兵團沖向了王宮,一副逼宮的摸樣。
他手持長槍,對著哈姆所在的溫室發(fā)起了沖鋒,玻璃碎了一地。
碎片擊打在地面上的振動驚起了哈姆,他像是在夜晚被伴侶吵醒的omega一樣,關切地用那雙眼眸看著被鎧甲包圍的雷爾,用一副剛剛醒來的嗓音——“雷爾,怎么了?”
然后哈姆就被雷爾一路拖著,他狼狽而溫順,卻絲毫沒有反抗,他看著自己的身軀在路上顛簸,后方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跡——那是被玻璃碎片劃傷的,枯血蝶舔舐著他的血,當做它們的小零食,哈姆看著一條蝴蝶撲出的,蠕動的道路從他身后蔓延……
當哈姆再次醒來,他看到淚眼婆娑的星堡教皇手持著一把長楔子,那堅強的gamma雙手顫抖著,給他灌服了麻沸劑。他的雙手被人用楔子鑿穿,釘在石質的祭臺上,哈姆緩緩地轉動頭顱,發(fā)現(xiàn)他的脖子也被固定住,只能在很小的一片范圍內活動,他看著那楔子頂部大顆的珊瑚紅珍珠,‘雷爾還記得我喜歡珊瑚紅色……’當哈姆再次昏迷前,他想到。
“教皇冕下,為何還不動手?藥劑過了勁可是會很痛的!會和你的丈夫一樣痛!”雷爾沙啞的聲音如同嘶嘶作響的蛇從他的喉腔滑出。
這個半生都貢獻給了星堡運動、德高望重的gamma終于握緊了錘子和長楔。
‘對不起了,我還有丈夫……’
‘也許人們說得對,omega逃不出alpha的禁錮。’
‘你看看我這個虛偽的老家伙,滿口仁義道德,現(xiàn)在卻讓epsilon重新出現(xiàn)在世上!’
他把光柱對準哈姆的頭顱,又用光明之力給祭臺邊滾燙的瀝青保溫。
他要給哈姆實施“穿顱手術( Trepanation)”,又名“神圣之孔”。
眾所周知,epsilon是在胎兒胚胎時期或者幼年開始培養(yǎng)才能養(yǎng)成那智力低下只知道干活的奴隸模樣。
而“穿顱手術”則是奴隸主們的又一大創(chuàng)舉,他們通過刺激顱內壓的變化影響精神回路,把那些美男子改造成獨屬于自己的奴隸,因為手術后會在頭頂留下一塊金幣大小的顱孔,所以又稱“神圣之孔”。
這種邪惡的手術的廢除比epsilon的解放還要早,不僅因為死亡率高,這是一種剝奪一個人已經成熟的智慧的手術,被廢除后已經被各國牢牢地埋進了地下。
可他——一個曾領導omega爭取自由的gamma,卻把這痛苦的存在帶回了世上。
當楔子鑿進哈姆的頭顱,教皇知道自己的罪已永遠不可能消去。祭臺上這個強大而可愛的omega,這個經歷了諸多苦難仍舊信任著alpha的omega,將永遠地墮落。
最后他用滾燙的瀝青封好傷口,這是一種古老而野蠻的做法,哈姆皮肉的焦味和痛苦的尖叫在室內回蕩,但他不得不這么做——這種手術有著太早的歷史,魔法的波動不知道會給它帶來什么影響。
哈姆在術后第三天才醒來,他張著嘴,啊啊地喚著食物,似乎已經喪失了神智。
雷爾溫柔地給他喂食,用嘴給他渡水,他眉宇間的戾氣仿佛都散盡了一般,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幼稚地問到“你需要我么,哥哥?”
看著哈姆左右巡視,又大張著嘴巴點了點頭,連口水都止不住地流出了口腔。
雷爾開心地笑了‘你終于是我的了!’他溫柔地問著臟兮兮的哈姆,哈姆在他懷里,卻只能用疑惑的眼光看著這個不認識的長發(fā)男人——他傻了。
雷爾忘了哈姆聽不到他說話的,即使聽到了,他也是不會給出任何反應的。
他們這樣過了有一個月左右,雷爾借著新王上位需理前朝遺患的由頭整天和哈姆待在溫室里,看那些蝴蝶飛來飛去,他還溫柔地給哈姆待了一頂黑色珍珠與粉紅色珊瑚結成的荊棘似的王冠——為了防止枯血蝶們吸食哈姆的腦髓。
雷爾把哈姆養(yǎng)在蝴蝶群中,就像養(yǎng)著一只大型的蝴蝶,不需要他動,不需要他說話,不需要他能聽到什么,只要他是自己的就行。
哈姆在晨光、午日、夕陽的交替洗禮下過了許久,他轉動眼珠追逐蝴蝶的軌跡,那些神賜金屬的反光讓他朦朧許久的眼睛有了一絲清明的光。
‘我在這里干嘛?’
‘抓蝴蝶!
‘為什么?’
‘為了雷爾,’
‘雷爾是……?’
然后是劇痛、劇痛、劇痛,他開始砸著溫室里的陳設,雷爾隔著玻璃笑著,仿佛他越活潑他就越開心——像只寵物一樣。
一個夜里,普普通通的夜里,哈姆從藏身的藤蔓中醒來——雷爾不阻攔這種怪異的癖好,事實上,他那時候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那是一雙翡翠一般的瞳孔,中心流轉著近乎藍綠的光——智慧的光。
哈姆回憶了這一個月以來的荒唐,他的愛人呀,難道他連鼻子都失去功用了嗎?雷爾竟不曾向他釋放那火熱的信息素?他們之間看似更加親昵,實際上卻越走越遠,遠得哈姆追不回雷爾,也不愿去追了。
那些零碎的記憶片段、不斷割讓的國土,這個國家就要陷入危機了。賦稅的降低讓人民感恩戴德,如果不用納稅,他們會更加感恩嗎?畢竟一個亡國是不用納稅的……
夠了,他累了,不愿再想了,他想遵從天父的召喚,靈魂去到天上,在一片柔軟的云絮里永遠地睡下去……
哈姆的身體很快病倒了,最后的那一天,他臥在病榻上,朝臣假惺惺地垂著淚,弟弟緊握他的手,一字一頓地開口說道“下次不要在花園午睡了,我的好哥哥!俺紓兗傺b沒聽見似的繼續(xù)嚎哭。
一切的謎團都解開了,他以為一切也都結束了。
他的靈魂從身軀中飄起,他在空中俯瞰那片土地,他曾以為那是他的全部了,可如今放眼,為何全是雷爾的影子?
‘連死亡都不能讓我解脫嗎!’當哈姆的靈魂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俘獲,他又重新從空中墜向地面,落在一片灌木叢林里。
許多鳥雀被驚起,他還是聽不見它們的聲音。哈姆撫了撫自己,他又擁有了實體,他摸了摸頭頂,還好,王冠還在,那扎手的觸感反而讓他更加心安,然后他往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fā),卻沒有感受到干瀝青那干硬的手感——他變回了一個omega?
這個曾經的epsilon嘗試調動自己的信息素,沒有那檸檬般的清香,傳來的是一陣陣腐臭。
‘也許雷爾會喜歡?畢竟他的口味有點怪怪的’哈姆想起那個人,仍然忍不住地替他想著,
哈姆在叢林邊境游蕩了許久,他毫不節(jié)制地散發(fā)著信息素,把自己弄得活像個亡靈巫妖或者獻祭術士,他不在意別人了,畢竟他已經聾了,又折騰了這么久,他都覺得那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乎他人看法的仁慈君主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決定進烏拉尼亞轉一轉,畢竟這個國家還是有著吸引人的文化魅力,當然不是以敵國先王的身份,也沒人會相信這個亂糟糟的活尸是訃告上那個有著檸檬般清新的信息素卻霍亂朝綱的歹王。
他穿過雕刻著九繆斯的城門,感受一道富含能量的震蕩波傳入他的軀體,片刻后又帶著黑色的光芒彈回繆斯的耳邊。
“尸族,omega!我的老天爺,真的有人會喜歡你嗎?”一個守門騎士打趣著把他引入了法師道。
他漫無目的地亂逛,直到碰見一個有趣的流鶯,他看得出那人有著和他一樣的力量,那種莫名與這世界不相容的能量。
那女人的動作不連貫,像是一幅一幅的圖畫,這使她看起來很柔弱也格外可笑,她臉孔被劃花,眼睛上涂著可笑的紫色眼影,被幾個見習學徒調戲著。
哈姆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幾個學徒幾乎一聞到腐臭就遠遠地逃離了,而那個流鶯卻向他露出一個露出虎牙的笑容。
“omega,你聞上去可真特別!蹦橇鼹L挑起他一綹紅發(fā),輕佻地在上面印了個吻。
她轉手從身后拿出一個鮮紅的蘋果,“我沒什么報答的,這里有個蘋果,拿著當個裝飾品吧,這可是個稀罕物哦!蹦┝诉眨了眨眼,顯露出風塵女子的風情,哈姆知道,這只是她在故意惡心他。
哈姆木木地咬了一口蘋果,咽進去,看著那女人目瞪口呆的神色,陰郁地說到“我是人,是可以吃東西的,而且,不是裝飾品!”
他從不這么沖動的,也許是這個流鶯無心的話語刺痛了他,他一時有些失控,把自己推向了不可預知的未來。
哈姆看著周圍如同鏡子般破碎的時空,那個女人的面孔帶著驚惶消失在他面前。
他來到了另一片土地,一片說不清野蠻還是文明的土地,也許這兩種文化都在這些原著民的血管中流淌。
十六世紀?這里的人都不用倫冬公歷,哈姆對這些年代毫無感受。
他當了一陣時間的水手,準確的說……三個世紀?
他還認識了一個好友,那個帶他穿越了時空的人,她似乎也不是人類,因為總看到她在奇怪的時間出現(xiàn)并且總要抓著他問一問年月日。茱蒂,她說她是時間的流鶯。
至于那些名字冗長功勞或者罪惡難以言述的船長,他都跟了不知道多少個了。
第一個是最短命的,麥哲倫,他和兩百名船員一起出發(fā),還沒聽見那五艘遠洋海船的船歌飄滿三大洋就死在了和土著的爭鋒里。但即使如此他也是最感激麥哲倫的,這個可愛的葡萄牙海盜——乘著船搶東西,可不就是海盜么?秉承著他落魄家庭的騎士精神,第一次見面就向他丟出了手套宣戰(zhàn),說要打敗他這個在人間作惡的亡魂,哈姆那時忍不住大笑,他好些年沒這么快活了。
麥哲倫教他穿那些奇奇怪怪的扭著扣子的皮質靴子,教他舞劍,他很熱情,他也有一個精神的幾乎散發(fā)著蒸騰的汗水的夢想。
知道哈姆聽不見后,麥哲倫也鼓動全體船員學手語,他還堅定地認為哈姆身上的腐臭是一種體臭,委婉建議他為了船上的衛(wèi)生吃點鼠尾草。
“不,我只是為了讓我的愛人能夠認出我的味道才散發(fā)著這惡臭的!惫酚谜嬲\的眼神看著麥哲倫,直到那個船長露出一點難為情的神色,才大笑著跑開。
可惜麥哲倫死了,在哈姆還沒來得及開發(fā)完他新得到的能力時他就死于一場械斗,看著麥哲倫破碎的心房,哈姆本來想給他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身軀,又想起他的創(chuàng)造之力在昨天耗盡了——在開發(fā)初階能力的第一天,他就下意識地創(chuàng)造了一群蝴蝶,鐵翅扇動的聲音把五艘船的人都吵醒了。
那群蝴蝶啊,如同不熄的火一般黏著他穿越了時空,讓他在失去朋友時束手無力。
像極了某個霸道的人,如果蝴蝶都能穿越空間薄薄的壁障,那么你呢?我的愛人,我的alpha?
哈姆懷著這樣的等待度過了三個世紀,從殖民之路的開始到工業(yè)帝國的興起,他見證了一個國家的成長,他忍不住擔憂自己的國家。有些事,時間是可以抹平的,對于一個仁慈的人來說,善忘是他們的特征。
他救了一群被控制的塞壬,切斷那些精神束縛時他長期失去功能的耳朵聽見一聲怒吼——
“十使徒,你偷到家門上來了!”
然后哈姆就被北?裼康睦藵蛉肓怂。
在海底宮殿生活的這三十幾年,他創(chuàng)造了很多東西,那些藤蔓,南國的水果,檸檬柑橘……
他心中有一個夢,在面對廣闊的世界時可以忽視,但面對自己時卻時時刻刻膨脹著。
他希望雷爾來找他,他希望他這次能保住他,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愛。他希望,能夠再次看到他的愛人。
當宮殿被再度打開,那十使徒的首領——亞特拉斯把他從禁錮中拯救,他終于回到海平面上,看到了人生的再一次日出。
哈姆悠悠地搖著船槳,唱著三個世紀前的船歌,一柄小舟滑向遠方。
他不是要去找普普通通的幸福,他和茱蒂約好了,在她能控制能力的時候,和她一起,回到那片生他養(yǎng)他的土地。
三百年了,我的愛人,你是否一如往昔,守著那狂熱的靈魂不肯聆聽我的心聲?
日光下,那粼粼的水波拖過,如同海下有著上萬只緩緩揮灑著磷粉的鐵翼之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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