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站了個婦人,伸手遞了碗湯給她.她凝了神瞧去,卻發(fā)現(xiàn)竟看不清婦人的眉眼年紀.耳邊只傳來恍若嘆息的語句.
　　"喝了吧,喝了便忘了."
　　忘了嗎?她端著碗,恍惚又回到那天.額前細細的繪出幾辨粉蓮,艷紅色的抹胸兜出銷魂的弧度.微露的纖腰不盈一握.軟薄的輕紗系在窄窄的胯上,隨著輕盈的步子,晃出冶艷的風情.
　　帶著異域風情的曲調已經(jīng)響起,她微微勾起小小的紅唇,笑出嫵媚的節(jié)湊,跟著他人的步伐踩出命運的一步.她是美麗的,甚至是嬌艷的.她計算著每一步的角度,眼角卻偷偷瞄著坐在上位的男人.儒雅的臉龐,修長的身形,沉穩(wěn)的風度.那是她的爺,也是她想攀住的天.
　　她不肯認了這浮萍的命,不要像眾姐妹一樣給爺拿去攀附各位權貴.偶爾一夜的風流,再用一生的時間等待枯萎.她的心比天高,偏不信命會比紙薄.
　　終是來到了他的面前,她故意一腳踩在自己的裙袂上.身子不偏不依的倒向他.他雖驚愕,倒底伸臂來挽,一如她計算的.她在他的臂彎里輕顫出嬌羞.他伸手拈了她的下頜,纖纖小小的一抹瑩白.拈在手中,溫潤如玉,嫩膩如脂.輕抬的睫,稚若幼鹿,微顫的唇,偏淫艷如麝.小小的腰肢在掌中,似欲催折.
　　男人的眼中勾起一抹盎然.揮手招來婢女,扶著她向內堂走去,沒看到她眼底勾起的一抹笑意.
　　當夜,她吹熄了紅燭,身子如蛇般糾纏上他.當時溫暖,現(xiàn)在苦寒.
　　湯在手中一飲而盡,忘了也罷.
　　婦人伸手遞過來第二碗湯,她接了過來,卻只能恍惚間記起,五天后......
　　她對著銅鏡,仔細的戴上垂著流蘇的鳳冠.臉上的紅暈,比上好的胭脂還濃.略略瞄了一眼鏡中的女子,冰雪為肌,秋水為神,黛眉飛霞,明眸善睞.
　　這樣的女子,終是不能埋沒的.她的眉稍眼底滿布著得意,一絲一縷的滲出來,密密的織成一張網(wǎng),織在自己的天地里.
　　他走向她,穿著一身的喜服,看起來竟像容姿煥發(fā)的少年郎.
　　出了門,滿座的賓客,推杯換盞,她再也不用垂著頭,挨個喚爺.如今的她,粉腮流著霞光,只為他們喊她的一聲,姨娘.
　　姨娘,現(xiàn)在想來,也不過就是個妾.名份,于男人是隨手扔過來的餌,于女人,是心甘情愿的勾.
　　微微苦笑,第二碗湯便吞了下去,如命定的苦,再掙扎也是枉然.
　　婦人伸手遞過來第三碗湯,她接了過來,記憶里只余那天.
　　爺來到她的面前,滿臉的落魄失魂.她輕輕捧了男人的臉,擱在自己的膝上,仔細的撫慰.他是她的爺,是她的天,是她天地的來源.男人的淚隔著衣服滴進她的心里,燙疼了她的心.她癡然而笑,終是逃不過.
　　原來妻也罷,妾也罷,舞姬也罷.
　　在權貴面前,都是交易的籌碼.不同的,不過是換取回來的價值.
　　她終是斂眉而笑,褪了華裳,撥了玉簪,任青絲委地,如她悠長的怨恨.在男人將她送去的前一夜,結束了所有已了的,未了的.
　　用三尺紅綃,兜了自己的魂魄,一任飄渺.
　　仰著頭,第三碗湯和著眼角終究劃下的淚落在肚里.面無表情的遞了碗,她踽踽而行.
　　婦人接了碗,望著她的背影,終是一嘆.
　　既喝了孟婆湯,何苦又讓那滴淚落在心里.終是撇不去這一世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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