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二歲,小小的身子穿著窄窄的粉色對襟夾襖,月白色的散著腳的褲子,伶伶俐俐的踩著一雙藕色的鍛面碎花小鞋.一路從內(nèi)院飛跑向大堂,我跑得那樣急,以至于沖到你面前時小小的身子直直的撞進(jìn)了你的懷里.你溫?zé)岬氖终戚p輕拭去我額上滲出的細(xì)密的汗珠,我感覺到自己的臉比你手掌還要熱的溫度.
　　邊上一只細(xì)白的手伸了過來,指尖上拈著一塊玫瑰花糕,白嫩如脂的手,纖蔥一樣的手指,拈著那塊粉色的玫瑰花糕,一時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你順著手抬眼看去,眼睛里的光晶亮晶亮的,擁有你這樣眼神的人是我的姐姐,一個白梅一樣淡雅細(xì)致的女人.你接過那塊精致的點心遞到我的手里,笑著說:"給,下次別跑這么急,都給你留著呢."
　　我接過點心漲紅了臉低下頭去,扭動著從你的懷里掙了出來.一路跑開,身后傳來你的笑語.
　　"真是個孩子,說一句,就不好意思了."
　　我用細(xì)白的牙咬著嘴唇,眼眶酸澀.你剛才接點心時輕輕扣著姐姐手心的指尖仿佛還一下下在眼前點動著.
　　再見你時,挽著輕巧的發(fā)髻,淡紫的抹胸包罩著粉色的小衫,水綠色的長裙下裹著嫩黃色繡著牡丹的綢面鞋.已是十四的我,默默的跟著一身紅衫的姐姐,看到你時,已經(jīng)會羞澀的低下頭去.但你一身紅衣騎著白馬的樣子已經(jīng)印在了腦海里.你牽著長長的紅綢走著,那端系著的還是那雙纖白的手.手指攪著自己的衣襟,看著你們慢慢的躬下身去,在眾人的笑語中行禮.我的耳畔卻還縈著你們剛剛的私語.
　　"你今天真好看."
　　"是你才這樣說,妹妹才是公認(rèn)的美人."
　　"妹妹是好看,像一株含苞的蓮,但是在我眼里,誰也不及你美."
　　從沒想過會那么快再見你,在姐姐的床塌前,但那次我卻已記不得自己的衣著和你的樣子.唯一深記的是你那樣形銷骨立的憔悴,懷中剛出生的襁褓激烈的啼哭.和姐姐蒼白的叮嚀.看著她合上雙眸時你驀然握緊的拳頭.我悄悄的退出屋子,替你關(guān)上房門,默立在門前,久久才聽到那一聲負(fù)傷的野獸一樣的嘶喊.
　　蒼白著臉推開門的瞬間,卻看到你溫柔的用一只手撫平姐姐凌亂的發(fā).你聽到我進(jìn)來的聲音,依然繼續(xù)的整理著姐姐的儀容.吐出的話語卻已經(jīng)平穩(wěn)溫和.
　　"我叫人備車送你回去整理一下,明天我去接你過來住,你姐姐最后放不下的就是你和孩子."
　　我的眼睛一下子莫名的紅了,看著抱著孩子出去的仆人,我多想撲上去抱住你,承載你的悲傷,可是你的背挺得太直,直得讓我失去了行動的勇氣.
　　現(xiàn)今,我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黑色的濃密長發(fā)盤著端正的高髻.白色的長裙下月白綢面勾藍(lán)邊無花的鞋子.靜靜坐在池邊看著一池的蓮花,淡粉的顏色,端整的花苞,纖弱中挺直.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天的聲音."妹妹是好看,像一株含苞的蓮......"
　　眼前晃過同住那一年的點滴.餐桌上你溫和的詢問,病榻前你細(xì)致的照顧,平日里你周到的關(guān)心和你無時或離的如長者般慈愛的叮嚀.
　　那一年,在深夜把點心送到你書房時,在寒風(fēng)中將長衫披上你肩頭時,在微紅著雙頰回應(yīng)你的關(guān)心時,我更加知道,我只是你的妻妹.雖像蓮花一樣美麗,卻不是你心中那一朵.
　　于是一年后,我十六了.在你隱忍的勸導(dǎo)和仿若無心的提及那些青年才俊中,在下人們隱約的眼神里,我淡淡微笑.一個壯年喪妻的姐夫,和一個青春美麗的妻妹.我頭一次堅定的決定了自己,在你無奈的眼神里,成為女冠.卻聽從了你最后的關(guān)心,選擇了這個在你名下的小小別院.從此,搬出你的生活.其實一直沒有告訴你,選擇這里只因為這里有一池的蓮.
　　風(fēng)微微吹來,蓮花輕晃,像故人的臉龐在風(fēng)中微微點頭.遠(yuǎn)處傳來稚嫩的呼聲.
　　"姨姨,姨姨,你在哪里?"
　　順著聲音迎上去,臉上有著隱約的慈愛,那是兩個我最愛的人的延續(xù).一把抱住撞入自己懷里的小小身子.手纖細(xì)的指尖拈起孩童手里食碟中的玫瑰花糕,喂到粉紅嘟起的嘴唇中.
　　風(fēng)中隱約傳來溫柔的聲音.
　　"告訴姨姨,這些天你爹爹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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