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蔚然用軍裝的袖子擦擦頭上的汗，低聲嘟囔：“真他媽的熱。”

　　八月份的天津，正處在三伏天兒里。街上賣布頭兒的，賣菜的，賣煎餅果子的，都縮在樹蔭底下奪陰涼。

　　小販們的目光時不時的向楚蔚然這邊兒瞄來，瞄的楚蔚然直想罵娘。也不怪人家看他，楚蔚然一身灰綠軍裝，細眉大眼，嘴唇薄厚適中，尖尖的下巴，皮膚因為長期訓練，曬成成淡黃色，使楚蔚然看著不能么娘們唧唧的了。身板雖單薄了點兒，卻很修長筆直。黑色軍靴，配上腰間的“自來得”手槍，可精神了。

　　楚蔚然心想，都看你七舅老爺，小爺都要熱死了�。。。。。。�

　　楚蔚然站在“劉家戲院”門口，一動不動，那叫一個直溜。

　　二姨太進去快兩個小時，還沒出來。楚蔚然心想，大奶奶，您快點出來吧，小爺要烤熟了都。

　　楚蔚然是駐守天津的大軍閥成家軍軍長成鈞山的副官，他今年20歲。楚蔚然是土生土長的天津衛(wèi)本地人，楚家當年在津河邊上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楚蔚然他老娘生了6娃，楚蔚然是老幺，他有三個姐姐倆哥哥。楚蔚然的娘趙婉君出身書香門第，出落得那叫一個羞花閉月。楚蔚然的爹楚河望，是個除了長相能看出身低微的窮小子。當年楚河望給趙家當長工，一來二去的，和趙家大小姐有了私情。倆人暗度陳倉，等趙婉君她爹發(fā)現(xiàn)的時候，趙婉君已經(jīng)懷上了楚蔚然的大姐。趙老爺沒法，招了楚河望做了上門女婿。趙婉君下豬崽似的，給楚河望生了六個娃，給楚河望美的。他能不美嗎，老婆漂亮賢惠，孩子們都漂亮的和年畫里的娃娃似的。

　　楚蔚然的大姐楚雪薇十六歲的時候，就讀于南開女中，當時是學校的�；ㄒ欢�。警局局長的兒子看上了楚雪薇，要說這警局局長公子長得也不錯，就是愛抽大麻。整天混在賭場煙館，花街柳巷，一身的紈绔氣兒。心高氣傲的楚雪薇看不上大煙鬼。她心氣兒高，楚雪薇想讀完中學就去西洋留學，她喜歡喜歡《簡愛》《基督山伯爵》，向往西方世界的的自由愛情。

　　楚雪薇拒絕了大煙鬼提親，大煙鬼不死心，他就在楚雪薇放學的時候劫走她，想霸王硬上弓，沒想到這楚雪薇是個烈性子，在玩命反抗的時候，搶過大煙鬼要里的手槍，崩死了大煙鬼。

　　警局局長，就是老百姓嘴里的白匪頭子，帶著人把老楚家血洗了。他給楚雪薇定了個罪名“投敵叛國”，給獨生兒子大煙鬼報了仇。楚蔚然命大，他當時在靜�？h大舅家，逃過一命。

　　十七歲的楚蔚然走投無路，頂替哥哥的名額，當了兵。

　　在軍隊這三年，他刻苦訓練，表現(xiàn)出色，總算升到軍長副官，卻沒想到他這個副官就是給成鈞山的姨太太們跑腿兒的。

　　成鈞山今年二十七歲，老家是東北的，他原來在奉天張作霖手底下當兵，混成了一軍之長。他娶了三個姨太太，卻沒有娶正房，成親六年，太太們連個蛋都沒給他下，外邊兒就傳成鈞山一定是那方面不行，成鈞山不理會，隨他們傳。

　　想起成鈞山楚蔚然就想罵娘，成鈞山本人長的那叫一個精神直溜。身材健碩高大，大眼直鼻梁，特招人兒。成鈞山看著風度翩翩君子樣，一張嘴可就露餡兒了。老子，你娘的，你大爺，滿嘴粗話，聽得讓人頭皮發(fā)麻，可惜了他那副俊俏容貌了。

　　總算把二姨太盼出來，司機開車載著他們回成將軍府。在大門口，就聽見院子里吵成一團。楚蔚然知道，大姨太和三姨太又干起來了。

　　今天吵架的主題是，大姨太新買的繡花旗袍，自己還沒穿，就跑到三姨太身上去了。大姨太可不是吃素的，當年可是窯子里的頭牌小辣椒。

　　進到院子里，二姨太對她們的戰(zhàn)爭視而不見，回自己房偷偷想劉家戲院的劉老板去了。她和劉老板暗地里那點破事兒，楚蔚然一清二楚，他不敢在成鈞山面前嚼舌根，成鈞山討厭碎嘴子。

　　楚蔚然和一群丫鬟媽子站在院子里，看著這倆瘋婆子互掐。

　　突然，天空傳來一陣飛機轟鳴聲，隨之而來的就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和人的叫喊。

　　日本人又來空襲，楚蔚然想跑，來不及了，一顆炸彈在院子里炸開。楚蔚然以為自己死定了，他被一個人死死地護在身下。爆炸過去后，楚蔚然睜開眼，看到自己身上的成鈞山。

　　楚蔚然很費勁的從地上坐起來，把成鈞山摟在自己懷里。

　　“鈞山，鈞山，醒醒啊你。”楚蔚然一張小臉兒全是淚水。

　　過了會兒，成鈞山醒來，他的額頭被彈片炸飛一塊兒皮，一張俊臉都是血。

　　“小傻瓜，哭啥，老子命大，死不了�！�

　　楚蔚然哭的更厲害了。

　　這次空襲，差點炸了半個天津衛(wèi)，街上全是逃難的難民。成鈞山因為受了傷，不能親自指揮戰(zhàn)斗，他手下的幾個團長營長就自己指揮軍隊和日本鬼子混戰(zhàn)。這次戰(zhàn)斗很慘烈，成家軍一個軍八萬人全軍覆沒。雜牌軍的武器都是“萬國貨”，跟小日本的美國貨根本沒法比。

　　成鈞山一條胳膊被炸彈炸的筋骨斷裂，做了手術，胳膊是保住了，卻是廢了。成鈞山在病床上聽到成家軍全軍覆沒，一口血全吐在楚蔚然身上。楚蔚然大哭，“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保護我你也不至于受傷失去作戰(zhàn)時機。”

　　成鈞山摟著楚蔚然一起掉眼淚。

　　將軍府被炸彈夷平，三個姨太太和幾十個下人一個都沒活成。成鈞山算是落沒了，昔日那些稱兄道弟的軍閥弟兄一個幫他的都沒有，亂世之中，都只求自保。

　　楚蔚然帶著殘廢的成鈞一路風塵，來到上海。

　　他為了養(yǎng)活自己和成鈞山，去一個大戶人家做了教書先生。楚蔚然從小就跟著哥哥姐姐讀書認字，脫了軍裝，換上中山裝，活活一個俊秀書生。

　　大戶人家小姐看上楚蔚然，就托人說和想招楚蔚然入贅，楚蔚然婉轉謝絕，他說，“我心里有人，我不能負了他”。

　　大小姐黯然，卻是更加喜歡這樣忠貞干凈的楚蔚然。后來，那個大小姐遠嫁到湖北，她終其一生也沒忘了那個在自家書房，溫潤含笑交自家識字的俊秀先生。

　　成鈞山不是那種破罐子破摔的人，他有能力有想法。他在上海法租界認識了一個法國人，那個法國人和成鈞山很投脾氣，教成鈞山做生意，成鈞山認學能吃苦，他不想讓單薄的楚蔚然為了生計到處求職，起早貪黑的奔波。

　　成鈞山有了產(chǎn)業(yè)，楚蔚然也沒再出去，就幫著成鈞山打理生意。

　　1945年日本投降，成鈞山把產(chǎn)業(yè)轉移到法國，他和楚蔚然在法國定居結婚，兩個生死相依的亂世男子，終其一生，相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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