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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是一個寂靜的冬日,白雪似因風而起的柳絮般在空中蹁躚,枝頭上本應傲然的梅花終是不敵寒冬的洗練,殘敗地低垂在枝頭,無力地靠在身下的支撐,妄圖以最后的生機與寒日相抗,尋找再一日的異香撲鼻。
“你真的……必須要走么?”吳琿沉默了半晌,還是嘆然問道。
“是。”站在他身前的于皓微微偏了偏頭,遮去了自己眼角的紅色,輕輕點了點頭。
“不能……不去么?”吳琿抬了抬手,似是想要拉住身前的俊美青年,卻還是頹然地放下了手。
“君命……難違!庇陴┪宋亲,忍了忍眼角幾乎欲要落下的淚水,艱難地說道。
“君命……”吳琿抬起頭有些失神地看了看天空,看了看那陰沉的天,“君命難違……”
于皓有些不忍地抬起了頭,循著吳琿的目光看向了那幾欲沉下的天空,任憑雪花飄落在臉上,沒有動手拭去白雪融化的水。
吳琿定了定神,他已經(jīng)明白了,離別是在所難免的了。
于皓僵硬地抬起了緊握了許久,幾乎要被指甲刺出鮮血的右手,放在了怔住的吳琿肩上,然后向下伸去,單手抱住了吳琿,將頭埋在了吳琿的另一邊肩上,壓抑著低沉的抽泣。
吳琿怔愣了片刻,嘆了口氣,學著于皓的樣子單手環(huán)抱住了他,憋了憋已經(jīng)紅了的眼眶,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許久,白雪都幾乎快要停了的時候,于皓終是沒有忘記自己的遠途,抬起了頭,勉強難看地笑了笑,說道:“你……保重……”然后轉(zhuǎn)身踏出一步,僵了僵,回頭再看了一眼正在癡癡地看著自己的吳琿,轉(zhuǎn)頭離去。幾顆淚珠從頰上滑落,沒入了松軟的雪中,然后消失不見。
吳琿依舊是癡癡地看著于皓離去的背影——沉重,凄哀。
陽光終是穿透了陰云的阻隔,緩緩將自己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剛剛透過云朵的陽光灑落在遠去的于皓的背影上,灑在那雪白的大地上……灑在吳琿的心上。
吳琿就在這里癡癡地站了一整天,站到了于皓的背影消失在了這天地一色的雪白中,站到雪地都變得濕潤,站到夕陽西下紅霞滿天。
這里不是什么大的城市,也不是什么富裕的鎮(zhèn)子,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莊罷了。
吳琿和于皓的事早就鬧得全村皆知。
從初時的厭惡惡罵,到后來官府上的人前來拜訪了于皓之后的畏懼與隱隱的嫉恨不屑,再到了于皓走后,又回到了曾經(jīng)的那樣。
每當吳琿在自家田地中勞作的時候,總會有其他人家的小孩來一邊丟石頭,一邊嚷嚷著:“打死這個男妖精!打死這個不容于世的怪物!”
吳琿總是忍了下來。
他知道這里不是于皓所說的男風雅好的都城,也不是民風開化的塞外,只不過是百姓愚昧無知的鄉(xiāng)村罷了。
他又能如何呢?
然后爆發(fā)了戰(zhàn)爭。
來這個村子征兵的正巧是當初隨著太守一起來拜訪于皓的官兵之一。他知道于皓和吳琿的關系,也知道于皓有多大的能量,所以征走了村子中大部分的青壯年勞力,卻獨獨留下了吳琿。吳琿也自是知道他能夠留下的原因,可是他更加擔心的,是于皓。
他也曾經(jīng)問過于皓在朝中究竟是什么位置,于皓卻總是笑而不答。問了幾次之后都是這種情況,也便罷了。不過湊巧剛放棄沒過幾日,太守便來拜訪于皓,在吳琿給太守端上熱茶的時候,正巧聽到了太守叫的“于將軍”。
本不是什么事。可是此時正逢戰(zhàn)爭,于皓會否有事,便又是不確定的了。
后來呀,戰(zhàn)火燒到了這個邊陲的小村,敵國的軍隊如蝗蟲過境一般洗過了這個遺落的村莊。
幸運的是,吳琿當時正在山上伐柴,躲過了這致命的襲擊。只是當他再回到村子時,遍地的尸體與鮮血讓他無所適從,整個人都呆滯在了那里。
然后聞訊趕來的軍隊此時剛剛趕到,發(fā)現(xiàn)了正呆滯在原地的吳琿和那遍地的尸體。
一個帶著一絲顫抖的聲音傳入了吳琿的耳畔:“敢問可認識吳琿?”
吳琿還是呆傻在原地,沒有反應。
“敢問可認識吳琿?”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并且略略提高了些。
吳琿猛然驚醒,回身看向了那些騎在馬背上的士兵和最前方的俊俏少年,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敢問可認識吳琿?”少年再次說道,聲音中帶了些許不耐煩。
“我……”吳琿掙了半天,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我就是……”
“太好了!”少年雙眼亮了亮,上下打量了一下吳琿,驚喜地說道,“還好你沒事!否則將軍可會傷心死的!”
“將軍?”吳琿疑惑地呢喃道,意識到了點什么。
“跟我走吧!鄙倌牝(qū)馬上前幾步,將手伸向了吳琿,燦爛的笑道,“于皓將軍讓我來接你!
“真的是他!”吳琿在心中愉悅地叫道,然后將手搭在了少年的手上。
“我是余杰!鄙倌暧昧乾q拉上了馬,然后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回頭對著吳琿說道。
“余杰,謝謝你!眳乾q小聲答謝道。
余杰驅(qū)馬跑向遠處,其余士兵緊緊跟隨在其后,他的聲音隨風飄在了天地間:“沒事!將軍還等著你呢!”
怎料這時竟從兩旁殺出了一隊人馬,身上所穿竟是敵軍軍服。
“此謂何意?”余杰停下了馬,看著列在自己前方的敵軍說道。
“于將軍的愛人,就由我來保護了!币宦曒p笑過后,一個清朗的聲音從敵軍中傳來,一個身穿銀甲的俊逸男子從中走出,滿臉盡是戲謔之意。
“駱成……”余杰的臉色漸漸沉凝下來。
駱成漫不經(jīng)心地揮了揮手中的長槍,一邊慢悠悠地說道:“交出來吧!
余杰瞇了瞇眼,突然叫道:“將士們!”
“誓死不屈!”他身后的士兵異口同聲地叫道,竟似是一人所言,可那震天的吼聲卻是令人膽懾。
駱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大喝一聲:“上!”他身邊的士兵盡皆沖了上去,與斗志昂揚的余杰屬下纏斗一處。
余杰躲過了駱成的一次進攻,將吳琿載到一邊放下,然后囑咐道:“你一切小心!
吳琿點了點頭,擔憂地看了看余杰:“你……小心!
余杰怔了怔,彎了彎眼,說道:“我會回來的!比缓筠D(zhuǎn)身和駱成纏斗在了一起。
吳琿靜靜地待在邊上看著眼前殘酷的戰(zhàn)場,時刻都有人倒下,染了鮮血的武器進入,又抽出,隨后或許又沒入另一個人的身體,或許是陪著主人埋葬在這片土地上。
吳琿也想要逃過,可是每次當他向著遠處挪去,總會有駱成的下屬奔過來將他趕回去,他也就不再做此無用功了。
然后人數(shù)漸漸減少,鮮血淌地,陳尸荒野。
“如何?”駱成舔了舔嘴角沾上的鮮血,右手提著余杰還保留著生前最后一剎那的不可置信與絕望的表情的頭顱,緩步走到了臉色蒼白的吳琿面前。
吳琿沉痛地閉了閉眼睛,然后安靜地看著渾身浴血,面容被血映得有些妖異的駱成,輕聲道:“你欲何為?”
駱成開懷地笑道:“當然是送你去見于皓了!
吳琿凄凄地笑了,瞥了一眼得意的開懷的駱成,輕聲念道:“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駱成皺了皺眉,看著不知在干什么的吳琿,抬了抬手,喊道:“帶走!”
吳琿朗聲一笑,一改剛才的落寞凄苦:“不待你來!我自走!”看了看被他驚得站在原地沒有動作的士兵和皺著眉頭的駱成,再抬頭看向了那從天空中劃過,不留下一絲痕跡的燕子。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眳乾q恬然地笑了,拔出了插在腰間的匕首,在駱成的睚眥欲裂中搖了搖頭,淡笑道,“可惜,小園香徑無人可徘徊了。”
駱成和他的士兵還是晚了一步。
在他們的視線中,那個平凡的男人將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血花驟然迸現(xiàn),在這滿地殷紅中卻又遺世而獨立。
男人的身影在這片天地中搖了搖,頹然倒了下去。
遠處,于皓的心間突然傳來一陣悸動,他有些莫名地捂了捂胸口,皺了皺眉頭揮退了來稟報余杰不告自別的小兵,在小兵掀開戰(zhàn)幕的間隙,一只黑色的燕子闖入了于皓的眼簾。他驀然響起了吳琿最喜歡的晏殊的詞句,脫口呢喃道:“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卻不知道在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地方,一個人與他同時,不同地地說了同樣的話。
卻不知,小園香徑,真的只能獨徘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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