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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四月的北荒,沒有暖風和緩的繁花勝景,千里綿延的冰雪平靜鋪展,掩蓋了私底下的多少的暗潮涌動,北荒棲居各族妖神,尤以月狐族、羽族、紫貂族勢力強盛。
黑石堆砌的月狐宮于紛飛大雪中靜立,枯木古藤纏繞蜿蜒,于颯颯寒風中平添幾分蕭瑟與肅穆。
束身鮮紅的戎裝,執(zhí)兮驅馬立于空曠前庭,素凈面容暈出幾分紅潤華彩,漆黑鳳眸隱含期許地望著某個方向。三月前,她領命征服西南的鳴蛇一族,乘勝而回卻始終不見狐君白啟的身影。
凡幾孤身一人前來,平日里形影不離地跟在白啟身后,此刻卻平靜地望著她:“你不必再等了,君上一月前已帶著琦蓮前往南面璧華山賞芙蕖!
執(zhí)兮紅潤的臉龐忽而血色盡失,眼中的華彩也瞬間熄滅,良久,尾音竟是微微上揚:“哦?”
想起那一日的大雪肆虐,原來有些東西你越是害怕便越是失去。琦蓮一身素衣出現(xiàn)在狐族回程的軍列前,狼狽而脆弱無助的模樣,在對上白啟幽深的一雙眸子時,極短的愣怔卻是立即垂下了眼眸。
白啟不動聲色地望著她,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一絲探究。
月狐宮西南凌霄山,瑤光洞外的熱泉,執(zhí)兮和衣淌入水中,緊閉雙眼蒼白容色尤帶了幾分痛苦,積雪覆林偶有寒鴉低呀,便愈發(fā)顯得凄冷。
伸手覆上左臂,被鳴蛇咬傷的地方此刻陣陣作痛,溫熱的泉水稍緩了痛楚,但鳴蛇的巨毒想這療傷的熱泉也只能暫時壓制。
執(zhí)兮抬頭仰靠在泉沿上,他帶著琦蓮前往璧華山賞芙蕖,如今這節(jié)氣姹紫的花盞連綿于天邊,據(jù)說是極美的勝景,而這北荒的冰雪卻永遠也沒有止盡。
遠遠地有熟悉的人聲,意識自思緒中猛然抽離,執(zhí)兮望向枝葉掩映間的一雙人影,眉目不禁蹙起閃身躲入了雪林。
琦蓮與白啟相攜而來,溫柔帶笑的嗓音:“聽茜茜說,這凌霄山上的雪水最是純凈,用它泡出的茶水清冽四溢,我想你定會喜歡!卑讍⒋寡弁蜱彆r,眼里含了隱約的笑:“想取雪水,讓嬰茜來便行了!
濃密的睫羽映出一片迷人的陰影,琦蓮抿著笑雙頰染上一層紅暈,仿似春日里盛開的粉嫩櫻花:“……這些事,不好麻煩他人的!卑讍€读算,眼角藏了幾分寵溺。
山道被積雪掩埋,琦蓮與白啟并肩而行,卻不小心一腳踩進了凹地,身子直向一旁倒去,白啟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抱住,蹙眉道:“這么大了走路還跌跤?”
雪林之后枯枝斷裂的突兀聲響,白啟轉頭望去,嗓音淡淡:“誰?”
緋紅衣衫盡濕,冰雪中襲來陣陣寒意,執(zhí)兮步履微移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面上的情緒瞧不真切。
將琦蓮扶著站好,白啟淡然地望著她:“怎么是你?”
她看著他,半晌,秀致的眉眼兀然浮出一絲笑:“不過隨便逛逛罷了!卑讍⑸舷麓蛄恐,神色有幾分幽深:“隨便逛逛也能逛得全身濕透?”熱泉之上霧氣氤氳,執(zhí)兮淡然移開視線,抬步欲要離開。
雪林深處忽而傳來沙沙響動,不待反映執(zhí)兮右臂竟被粗黑的蛇尾緊緊纏住,直直地被甩向林外。這些變故來得突然,卻是鳴蛇未被除盡的余族,算準時機欲要暗中報復。
就在執(zhí)兮與鳴蛇顫抖之時,卻有另一條巨蛇從熱泉之內急速竄出,直奔白啟而去,原來竟是一場謀劃精準的復仇。當一柄利劍狠狠地釘入七寸蛇身,它驚恐的血眼死死地盯住白啟,不明白片刻前還毫無防備攬著素衣女子的他,是如何要了自己的命。
與此同時,執(zhí)兮的劍亦利落地將鳴蛇斬作兩截,然下一刻的變故卻是她始料未及的,蛇身斷裂之后竟猶是不死心,臨死前的最后一絲狠辣,蛇頭化作利劍直向白啟后心刺去!靶⌒摹辩徱宦曮@呼,朝著急馳的劍尖飛撲而去,利刃刺穿肩胛,鮮血四濺。
白啟顫抖著雙手抱起傷重的琦蓮,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的模樣,他抬頭冷然望向她,嗓音低沉:“你如今辦事卻是愈發(fā)不利了!
琦蓮在他懷中嚶嚶呻吟:“……痛……我痛……”白啟疼惜地撫上她的面頰:“別怕,我在這里。乖,忍著點兒!闭f完看也未看執(zhí)兮一眼,抱著琦蓮匆匆而去。
冰雪透過盡濕的衣衫襲來陣陣寒意,體內鳴蛇的劇毒開始發(fā)作,渾身鈍痛似鉛錘鑿擊,她看著他的背影,最終力竭跪倒在雪地中,而后整個人都躺倒在熱泉邊,睜眼望著雪林之上淡藍的天空,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昏暗山坳,有馬蹄聲過谷風呼嘯。
略顯稚嫩的臉龐蒼白如紙,她嘴唇凍得發(fā)紫眼角蓄著未干的淚痕,伸手緊緊按住膝蓋骨再次裂開的傷口,小小的身子于風中瑟瑟發(fā)抖。
玄衣華服的男子他垂頭望著她,眸色一片清冷,卻正是千百年前的狐君白啟:“痛嗎?”在她被所有人拋棄的無邊凄冷中,白啟小心地覆上她汩汩淌血的膝蓋,“跟在我身邊,成為我狐族之人,從此沒有人再敢欺負你。”
她由他抱上了馬背,昏睡過去的最后一刻只是覺得,不再那樣冷了。
自琦蓮被刺傷,白啟便衣不解帶地守在她身旁,一月有余執(zhí)兮再未見過他,一時之間狐族內流言四起,認為執(zhí)兮此番算是徹底失寵。
燈影幢幢,書案上卷軸半開卻不見白啟的身影,執(zhí)兮面色冷然地立在書閣內,手中握著一封素白的信箋,眼里有沉沉的荒涼。
有侍女上前:“片刻前狐帝已前往了青林居!鼻嗔志?不正是琦蓮暫居之所,執(zhí)兮面上現(xiàn)出一絲疲憊:“退下吧!
正在此刻白啟卻跨進了書閣,望見她時神色一愣,自顧行至書案執(zhí)起半開的書卷。
執(zhí)兮手中的素白信箋跌落,其上寥寥數(shù)語:前往羽族,俘獲羽君歡心。原來他竟是那樣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自己丟棄,可笑的是她一直將自己看得太高。
白啟望見跌落于地的信箋,抬頭對上執(zhí)兮靜然的眸子,嗓音卻是淡淡:“羽君與紫貂族女君走得甚近,本君不希望兩族有聯(lián)合的機會,你是知道的沒有人比你更適合。”
她面上兀然浮出一絲笑,身子極近地靠過去,緩緩將頭枕在他左肩,語調溫柔得膩人:“我那樣滿心滿意地喜歡著你,可在你眼中我卻只是一枚棋子,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我是該傷心的,對嗎?”
白啟神色幽深:“你累了!
執(zhí)兮勾唇一笑:“我不累,到了此刻你卻仍舊只想將我打發(fā),你知不知道棋子也是有心的,或許她也會傷心?”
他身形一頓,望著她帶笑的眉眼,深若寒潭的眸子卻是長久的沉默。
離去的那一日,執(zhí)兮身披黑羽風氅,兜帽下露出朱紅的唇和白皙小巧的下巴,她站在城樓之下,回身仰望風雪中靜靜而立的白啟,瞧不清他的情緒,倘若可以但愿不再相見,千百年來她以為自己很重要,如今卻不過是一場虛妄,虛無得太不真實。
。ǘ
飛瀑流瀉,碧潭幽幽,暖日融融的一片好景致,羽族君上澤冉偏好風雅,于北荒連綿冰雪中為自己幻出這么一處春園小景,果真風雅得可以。
執(zhí)兮站在水潭中間的一塊巨石上,隔著半塘荷葉望向前面一方涼亭。男子玉樹臨風,溫柔撫上女子的側臉,女子柳枝輕纏,伸手緊緊摟住男子的脊背,兩人緊貼在一處濃情蜜愛的一對。
正在此刻,卻聽背后哼哼唧唧的一個聲兒:“姑娘,姑娘,你擋著我了,麻煩站開點兒!
回頭一望,蓮葉田田間幾個小魚精正打著荷傘,十分起勁地偷窺涼亭中的動靜。
執(zhí)兮唇瓣微勾,揭開其中一張蓮葉,葉子后頭一張小童的臉,對視片刻他發(fā)出一聲驚訝的抽氣,指著涼亭的方向,說話都有些結巴:“你……你,那個姐姐……你們!
利落接住小童掉下的兩粒蓮子,執(zhí)兮嘴角牽起一絲笑,饒有興趣地望向涼亭。就在此時前方變故陡生,女子從背后刺了男子一刀,滿面冷色地奔出了涼亭。
小魚精們頓時炸開了鍋,紛紛丟掉荷傘飛快地朝涼亭竄去。
有仙靈護體被刺上一刀其實也沒什么,更何況他還是羽族的君上澤冉,只是心頭的傷怕是比較嚴重,執(zhí)兮來到涼亭時,澤冉痛苦的面上有一閃而逝的訝異,瀲滟桃花眼望入她漆黑的眸子,嗓音中含著眷戀:“奚音!
執(zhí)兮眼中藏著一抹狡黠,斂眉在他耳畔:“上君認錯了,奚音?”她偏頭微思,“想必是剛剛那位女子,可是怎么辦,我并不是她!
澤冉有片刻的愣怔,望見她秀致的眉眼,平靜中帶著幾分寂然的蕭索,仿似什么都有,又仿似什么都沒有,如天邊飄渺的云絮,風一吹便散了。
執(zhí)兮救了澤冉,澤冉說要報答她,于是將她留在了這邙山腳下的別院,是知恩圖報還是睹人思人又或者是其他,那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老槐參天的枝葉層層密密,月光灑在執(zhí)兮白皙的側臉上,現(xiàn)出幾分清冷,前方一湖冷光,她鎮(zhèn)定地一杯杯飲著酒,臉頰微紅卻未有任何迷糊的征兆,連醉酒都醉得如此有涵養(yǎng)。
十米開外的亭榭中,澤冉搖著折扇已然瞧了她許久,眼中情緒有些莫測,姑娘家如此能喝很少見,喝得如此有個性更是少見,所以他覺得應該去瞧瞧。
執(zhí)兮仿佛此刻才發(fā)現(xiàn)澤冉的存在,緩緩轉頭望去,眼中的笑意很有深度,伸手抬起酒杯:“你也要喝一杯?”
望著她微紅的雙頰澤冉覺得她醉了,上前幾步接過她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壺,好看的眉目微蹙:“哪里來的酒?”
執(zhí)兮偏頭微思,斜眼望向天幕中寂寂皎月,半晌:“……變出來的。”澤冉嘴角牽起一絲笑:“哦?還變的是桃花釀!
夜風拂過柳絮紛飛,襲來絲縷的涼意,執(zhí)兮頭腦清醒了半分,疑道:“你為何會來此處?”伸手挽過她風中凌亂的鬢發(fā),嗓音輕輕柔柔:“哦,有些打緊的事情想同你聊聊!眻(zhí)兮不明所以:“何事?”
“前日你救了本君,本君思來想去也沒什么好報答的,不如就以身相許吧!弊詈蟮囊陨硐嘣S說得極是云淡風輕。
執(zhí)兮愣然地望著他,良久嘴角牽起一絲笑,蔥段般的指尖抬起,緩緩撫上他俊朗的眉眼,面上浮出半真半假的笑意:“哦?原來你真的看上我了,將我留在這別院竟是打的這樣的注意!
澤冉握住她游走的指尖,瞧不清神色,語聲卻是溫軟:“言談間如此戲弄本君,你是覺得本君不過是調笑于你,根本配不得說這樣的話?”
月白的槐花跌落交握的指尖,有淡藍螢火追逐于執(zhí)兮纖細的皓腕,她轉眸望向湖面上氤氳霧靄,側頭靠在他胸膛:“我喜歡安靜,屆時成親的排場可不要太過吵嚷,那樣會有些煩人。”
望著她素凈的面容,深深淺淺的月影中他神色幽深難辨,伸手緩緩環(huán)上她的腰際,陷入一片長久的沉默。
月上中天,深夜時分執(zhí)兮體內的鳴蛇之毒徹底發(fā)作,蜷縮著身子整個人滾倒于地,緋紅的衣裙凌亂鋪展,仿似暗夜中盛開的曼珠沙華。
渾身顫抖著意識漸漸變得模糊,唇色青紫豆大的汗水凝在鬢邊,她睜眼望著窗外淺白的月光,嘴角噙出一抹平和的笑,她想就這樣其實也挺好。
房門猛然被推開,有人匆匆趕來,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扶坐而起時,她瞧見了澤冉焦急緊蹙的眉目,迷蒙中聽見自己斷斷續(xù)續(xù)地聲音:“你……你是來替我送行的嗎……真好……死的時候倒不至于孤單!
澤冉嗓音有些不穩(wěn):“說什么胡話,有我在你就別想死!
她抱住他的胳膊:“沒用的,鳴蛇之毒無人能解!彼麉s全當未聞,抱著她匆然跨步而出,蒼茫月色映出他緊蹙的眉目,嗓音低沉卻是讓人安心:“即便是為了我,你也該好好活著!
執(zhí)兮迷蒙靠在他胸膛,有清淡的梅香縈繞鼻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你又何必如此?”
月光下他望見她面色蒼白,好似透明的瓷人下一刻便會湮滅于風中,心中莫名一陣刺痛:“你是我夫人,天底下怕是沒有夫君希望自己夫人早死的!
渾身虛軟無力,似千斤重石壓至心間,執(zhí)兮躺在榻上模糊中感到身側的動靜。
艱難地睜開雙眼,正好對上澤冉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他閑閑地靠坐于榻邊手中執(zhí)著書卷:“怎么?總算是醒了!
雖是笑著卻不難看出他面上的疲憊與蒼白,執(zhí)兮嗓音有些沙。骸拔疫活著,你救了我?”
擱下手中書卷,他伸手掖起她滑落的錦被:“天帝有一味珍藏的九驅丸,為了救你我可是不惜得罪他老人家,你說說,該怎么謝我?”
她抬手攀上他的頸項,眼底的笑意若碧水潭里幽然綻放的白蓮,微微偏頭直直望入他瀲滟的桃花眼:“那我將自己交與你,不離不棄生死相隨,可好?”
修長的手指微頓,瀲滟眸子愣然地望著她,半晌,撫上那柔順的鬢發(fā):“那夫人可得快些好起來。”
風流羽君要納君后,而且還不是同他談了許久對象的紫貂族女君奚音,此事一經傳開便引來了北荒眾神妖的激烈討論。
有人說多情羽君不愧是多情羽君,這風流本性果真不是蓋的;但也有人傳言這新娶的君后其實與紫貂族的女君有著一模一樣的容貌,澤冉神君前不久曾與女君鬧了矛盾,如此不過是以退為進,想重獲美人芳心。
。ㄈ
六月初八,狐族君上白啟大婚,娶的正是不久前于雪地中救回的琦蓮,澤冉與執(zhí)兮理所當然地進入受邀之列,紫貂族女君卻因身體微恙并未前來。
前來赴宴的北荒神妖,推杯問盞間好不熱鬧,時不時瞅瞅端坐于羽君身側那位絕色君后,紛紛有些失望紫貂族女君的缺席,沒了八卦的興頭。
執(zhí)兮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抬頭時卻不期然對上白啟幽深的視線,她平靜的神色淡淡悠悠。
一旁的澤冉微微皺眉,推開身前的茶盞:“我背疼。”
轉頭望去,她面上帶出一絲莫名:“好好的,怎么會背疼?”
澤冉微微側目:“哦,為了搶九驅丸,被天帝手下打的!
執(zhí)兮覺得他這純粹是胡扯,不然當日怎么不見他有半點不適,又想到他曾受過的刀傷,怕是果真刀傷發(fā)了作:“可還撐得住?”
桃花眼中藏著一點半真半假的笑意:“撐不住了!
執(zhí)兮面上浮現(xiàn)一層惱意,隔著氤氳茶霧狠狠瞪了他一眼:“瞎說!
燭光交錯,繁花相綴,隔著不遠的距離白啟幽深的眼底閃過一絲難辨神色,不經意間移開了視線。
枯木古藤,寒風朔朔,冰雪攜著白梅拂來一縷冷香,執(zhí)兮握著魚食站于碧湖旁,曾今覺得有趣養(yǎng)了幾尾通體淺綠的錦鯉,為此還特意化開了這冰凍三尺的碧湖,如今卻不見一尾,想這寒涼的北荒根本不適合它們的生存。
伸手拂開石凳上厚厚的一層積雪,白啟一身暗紅的錦服默然坐在她身后,有白梅跌落于指間,雪水化開自蕊間滴落:“執(zhí)兮,你恨我嗎?”
將魚食盡數(shù)灑向碧池,她微微仰著頭,朱紅的唇牽出一抹淺淺的笑意:“狐君怕是忘了,如今的我已是羽族的君后!
白啟眸色幽若古潭,良久,嗓音沉沉:“也是,你是該恨我的!
寒風攜著指尖白梅,跌過執(zhí)兮長而及地的墨發(fā),飄入前方幽幽的碧池。她抬步離去,深深淺淺的背影似水墨般暈染,碧湖之水隨著步履疊層冰凍,漸漸恢復了最初那般的三尺寒涼。
(四)
九月初四,月狐族領兵越過句芒山,發(fā)起了同紫貂族的戰(zhàn)爭,因由是紫貂族縱容邊民越境狩獵。戰(zhàn)事初一拉開,不過半月,紫貂族便丟失了大片土地。
小侍婢匆匆趕來小燒房時,執(zhí)兮正耐心地將綠竹筍放入魚羹湯中,她不曾為誰做過菜肴,這第一次嘗試想著他興許會喜歡,嘴角不自主地牽起一絲淺笑。
小侍婢氣喘吁吁:“君后,我剛剛聽說紫貂族的女君昏倒在族外,此刻君上正匆忙趕去呢!
握著銀勺的手一頓,執(zhí)兮望著小火爐上冒著騰騰熱氣的魚羹湯,不緊不慢地開口:“瑟瑟,幫我小心照看著火爐。”
奚音一身紫色華服浸滿了血污,她虛軟地靠在澤冉懷中,面色慘白得嚇人眸中含著淚:“冉,我就知道你不會對我置之不理。”伸手撫上他的側臉,“你接近我只因我是紫貂族女君,我曾今恨過你但我卻更愛你,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對嗎?不然也不會娶那個女人!
澤冉蹙眉望著她,將其抱起匆匆向羽宮行去:“少說話,小心傷口。”
冬薔薇后露出一截緋紅的群角,執(zhí)兮緩步踏出,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面上一片失神的茫然。
匆忙出入的侍婢,一盆盆血水自寢居中端出,奚音領兵破得月狐族陣法,千辛萬苦前來羽族求援,身受重傷血流不止,此刻躺在羽君寢居昏迷不醒。澤冉寸步不離地守在榻邊,直到第二日晨曦。
寂靜書閣,澤冉坐在書案后望著眼前的執(zhí)兮,良久的沉默橫亙于他們之間。
一宿未歇,晨光中他面色疲憊,嗓音沉沉:“有人說你是月狐族派來的臥底,我的君后,你說是嗎?”
執(zhí)兮面上一片平靜:“君上如此說,必是有了確切的答案,不是嗎?”
澤冉神色幽深,隨手揮開書案上的畫軸,絲帛跌地一路滑落,露出女子靜立梅下的素凈面容,她有著緋紅的衣衫秀致的眉眼,卻正是曾今的執(zhí)兮:“紫貂族叛逃的帝姬,奚令!
執(zhí)兮愣然地望著澤冉,極低的一聲輕笑:“叛逃的帝姬?”
望著她的笑,澤冉眉目幾不可聞地一蹙,幽深的眸子瞧不出真正的情緒:“或許你的血可以救奚音,她一胞雙生的姐姐!
平靜面容驀然慘白,執(zhí)兮抬眼深深望入他的眸子:“我以為,你同他們是不一樣的!
澤冉身形一頓,深若古潭的眸子如北荒悠悠的寒雪:“那是你太不小心!
手腕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刀口,血液流滿了整個青釉瓷碗,被帶走的那一刻,執(zhí)兮抬頭望向閣外高遠的天際,那里有流云舒展白鳥翩飛,她面上兀然浮出一抹解脫的笑意,純粹得讓人心傷。
羽族君后是月狐族派來的臥底,羽君得知此事大怒,為給全族上下一個交代,最終將其處死于疾風臺。
。ㄎ澹
細雪颯颯,枯枝橫斜,紫貂族涵園紅衣女子立于大開的窗前,垂眸修剪著瓷瓶中的白梅,冷風灌入攜著白雪撲面而來,她卻恍若未覺,面色清清淡淡,手腕上有一道刀鋒劃出的深深血痕。執(zhí)兮被秘密囚入紫貂族,澤冉說她是叛逃的帝姬,理應回該回的地方。
沉穩(wěn)的腳步聲傳來,低沉的嗓音響在耳畔:“奚令,許久不見!
指尖托著一朵盛放的白梅,執(zhí)兮轉頭望去語聲卻毫無起伏:“神官長可是認錯人了?”垂眸微思,“奚令,我倒是聽說過這個名字,紫貂族曾有一位帝姬就叫奚令,可千年前的水祭上,不是早死了嗎?”
玄琉清冷的面上有一瞬的訝異,想到了多年前那個畏畏縮縮,總是躲在他人身后的小女孩,如今卻帶著沉穩(wěn)、內斂及透進骨子里的風華:“你變了很多!
細雪敲打著窗楞,她嘴角緩緩牽起一絲久遠的笑意:“族內若產下一胞雙生的承襲者,必只能留下一人。最終抉擇之時母君曾問你,更愿意守護的是誰,神官長可還記得當時的回答?”
玄琉愣然立在了當場,良久眸中卻是染上一片幽深:“但你最終仍是好好地活著,不是嗎?既然澤冉將你送回了紫貂族,那么便永遠留在這涵園,”緩緩望向那微顫的白梅,“族外設了結界,即便你想出去,怕也是不能!
伸手接起飄落的白雪,慢慢融化于指尖,她烏黑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唯有永無止境地沉默一直一直蔓延。
十月廿七,月狐族一路勢如破竹,攻至紫貂族涿廷山,同羽族隔山而望,屆時羽貂兩族結成同盟,共同對抗狐族的進攻。
奚音虛軟著身子被婢子們攙進涵園,望見妝鏡前靜坐的執(zhí)兮時,蒼白面上有隱忍的怒意:“這是你的報復對不對?這一切都是你同白啟完美的計劃是嗎?”
手中的玉簪一頓,執(zhí)兮面上顯出一絲莫名:“女君所指為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抑制不住的憤怒:“呵!冉為了救你心甘情愿將鳴蛇之毒吸入體內,你害他至此如今卻是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恐怕連中毒也是你們設計好的吧?想要滅掉羽族,想要滅掉紫貂族!
發(fā)間的玉簪驀然斷裂,執(zhí)兮面上血色盡失,瑩潤的指尖不易察覺地微顫:“你認為這樣說我會信你嗎?”
望著執(zhí)兮茫然的神色,奚音蒼白的面上漸漸生出一種頹然的不甘:“呵!他竟愛你至此,將一切隱瞞只為保你順遂,卻唯獨忘了自己。”
執(zhí)兮語聲有些不穩(wěn):“他……如今在何處?”奚音茫然轉身,仿似囈語般:“我不會告訴你的,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他!
伸手顫抖地撫上心口的位置,長久以來的平靜終有一角的破裂,淚水自眼角驀然滑落,心口的鈍痛幾欲將她吞噬,她想無論如何都會尋到他,即便是天涯海角。
。
被族外強大的結界阻隔,遠遠聽見涿廷山震徹天地的響動,狂肆與肅殺之氣蔓延,火光舔舐著天際無邊業(yè)火熊熊燃燒,她想要見到他,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遍體鱗傷地立在青霧林上,胸口仍汩汩淌著血,模糊之中執(zhí)兮瞧見三族無邊的廝殺,白啟與玄琉分領著兵馬,重重火光里是澤冉振翼浴火的身影。
他是這冰寒之地的火鳳,此刻現(xiàn)出原身默然念訣,狐族被遠遠地隔于百丈之外,絲毫不敢靠近。執(zhí)兮絕望的眸子中染上一抹深沉的痛楚,他吸入鳴蛇之毒已然是一條無歸的路途,此番竟啟用湮靈之術。
濃黑中一抹緋紅的身影,白啟一眼便將她認出,一向清冷的臉上現(xiàn)出難以置信的震驚,她竟然還活著。然而自始至終她的視線卻不曾為他停留,而是愣愣地盯著火光中的澤冉,眼底漸漸生出一片濃黑的陰霾。
執(zhí)兮飛身朝火光而去攜著與身的風華,墨發(fā)肆意張揚緋紅的衣衫于風中翩飛。隔著遙遠的距離,當白啟意識到什么時,渾身驀然一顫,想要去救卻已來不及。
然而最后一刻卻被玄琉攔下,瞅著她黑沉的眸子,蹙眉開口:“那不是他,不過是一個幻影罷了。”
執(zhí)兮愣然地望向玄琉:“幻影?”泛白的手指顫抖地抓住他的衣襟,茫茫然一片空洞,“那你告訴我,他如今到底在何處?”
玄琉望著她渾身的血污:“你拼死闖出結界,如此值得嗎?”
執(zhí)兮靜默地望著他,那眼中深藏著外人無法讀懂的倔強,他心中忽而一痛,良久,終是開口:“東海之濱,君瀾山萬冰窟!
君瀾山,寂寂梧桐深深溪澗,花木夾出的水道一路向前,這個地方很美,她想他果真是風雅慣了的人,從來都不會虧待自己。御風而行紅衣于風中翩飛,青靈山水間她秀致的眉眼有秋風落葉般的寧和,她想她很快能見到他了。
冰幕后層疊的花盞間澤冉睡顏靜好,抑制不住的哽咽自喉間溢出,她撫上冰墻終是頹軟地倒在冰幕之下,胸口的血染上本就緋紅的衣衫,帶著灼灼的凄厲。
迷蒙中有溫暖的手微顫地撫上她的面頰,睜開雙眼竟瞧見澤冉瀲滟的桃花眼,他聲音輕柔仿似淌在心間:“不是說過,讓你好好照顧自己嗎?”
蒼白面上暈出一絲華彩,她委屈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微弱的聲音顫抖著:“你沒死……真好你還活著!
白啟身形一頓,望著她乖巧的笑意深沉眸子中蘊積出濃重的陰霾:“乖,我們回家了!彼е,他想即便她死了也依舊是自己的,這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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