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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東市的碧蕓樓人聲喧囂,我跨入想要搶個臨窗的廂房賞賞景,今日是七夕佳節(jié)淮陽湖畔情侶成雙入對,畫舫翩躚柳枝輕拂,七彩蓮燈一直蜿蜒至天邊。
“蘇珂,你說你是不是看上老子了,在宗學里就覺得你一直盯著老子看,今晚又死纏爛打地跟到了碧蕓樓!甭勅嗽兽D(zhuǎn)過身氣急敗壞地開口。
我心中翻了個白眼,沒想到逛個酒樓也能逛出問題,但實際情況是我壓根兒沒瞧見他,至于為什么跟了一路那我也不知道,瞧他憋悶的樣子我語聲淡定:“我很喜歡你,不可以嗎?”
聞人允面色憋得有些紅,氣憤吼道:“可老子有喜歡的人,蘇珂你沒戲了!
正在此刻左側(cè)一扇廂房突然被人打開,那聲音便硬生生地鉆了進去,所有人都愕然地盯住門口。
司馬玨和薛慕青比鄰坐著,宗學里的人都在,看座次安排貌似薛慕青還是今日的主角。聞人允瞧見所有人時,恍然有些尷尬,負手跨了進去:“慕青生日,本少來晚了,大家莫怪!
我迎向所有人的目光,在對上司馬玨清冷的視線時卻是淡然得毫不避諱。薛慕青微微一咳含笑開口:“宴席才開,此刻卻正是時候呢,玨,你說是不是?”溫婉得體的笑意,美目婉轉(zhuǎn)望向身側(cè)的司馬玨。
薛慕青是首席御醫(yī)薛純之女,精通醫(yī)術更是京城第一美人。
司馬玨卻是冷然地望著我:“怎么,你的臉皮果真已經(jīng)厚道了這種程度,但凡是個男人你都會主動貼上去!眲傄渥穆勅嗽述畷r頓住,什么叫但凡是個男人。
有人嗤笑出聲,定睛瞧去卻正是佟侍中的女兒佟宛兒,一年前我愣頭愣腦地向司馬玨表白,卻被他一句“你不覺得這樣很惡心嗎”羞辱了一番,而那時她也是笑得這般燦爛。
我嘴角牽起一絲笑,垂眸正了正手腕上的銀玉鐲:“我爹是右相,想要男人還需要主動貼嗎?”
再也聽不見嘲笑之聲,眾人的目光忽而變得訝然,想到一年前那個傻愣的相府千金,如今竟完全換了模樣。司馬玨望著我面上漸漸爬上一抹幽深,一年前我離開宗學前往伏屬山為母親求藥,那是我?guī)煾搁L清道長所修行的深山,七個月前卻仍沒有挽留住她。
一直覺得碧蕓樓的招牌糕點碧蕓糕極好吃,于是外帶了一打想帶給蘇乾那小子,他約了三五紈绔去遠郊狩獵,自伏屬山回來后還沒見過他,聽下人回報就這兩日的事情了。
才放下碧蕓糕,便聽見回廊上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門啪地一聲被推開,蘇乾穿著一身狩獵服氣喘吁吁地站到我面前,明明很欣喜卻在那兒裝淡定:“嘖嘖,瘦不拉幾的,又丑了。”
我下意識地撫上面頰,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能說點好聽的嗎?”他自顧自倒了杯涼茶,含混道:“我的東西了,你帶了沒?”
一時沒反映過來:“什么東西?”他一幅沒好氣的神色,攤了攤手:“土特產(chǎn)!伏屬山的土特產(chǎn)呢?”
慘了我忘了,每逢去外地他總是吵嚷著我要帶土特產(chǎn),作為一個紈绔他最大的愛好是收集各地的土特產(chǎn),心虛里急中生智,我拿起桌上的碧蕓糕:“那,這一打都是給你的!
面上藏著幾分小期待,直待打開外包紙:“……姐!你又耍我!
落下了宗學一年的課業(yè),而其他同窗卻已到了結(jié)業(yè)的時候,老夫子為替大家慶祝租了一艘翩躚畫舫,決定在這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與大家共賞湖光山色,賦賦詩聊聊天什么的。我雖仍需繼續(xù)進學,卻不妨礙一起來游湖。
司馬玨乃將門之子,他爹司馬卿官拜從一品驃騎大將軍,結(jié)束課業(yè)前便已被圣上親封了中郎將,日后自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老夫子捻著下巴上的須,看著身旁的司馬玨以及薛慕青,面上堆滿了八卦的笑意,兩個自己帶出的得意門生,一個是將門虎子一個是名門淑女:“玨兒啊,夫子聽說你有意娶慕青為妻,可有此事?”
薛慕青挽上司馬玨的胳膊淡笑不語,司馬玨清冷的面上亦浮出一絲笑意:“夫子消息果真靈通,學生確有此意,只是時間上并未確定,兩家也不急于一時!
有片刻騷動,眾人紛紛開始道喜,老夫子點點頭很是滿意他的答復。
“蘇珂,你踩到老子的腳了!倍厒鱽砺勅嗽孰[忍的怒意,眼神卻幽怨地盯著薛慕青幸福甜蜜的面容。這一聲卻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站在畫舫前頭陽光明媚的老夫子。
老夫子似乎此刻才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盯著我和聞人允一幅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我們頑劣不堪的印象已然在他心中定格,望了望眼前碧綠的湖水哼著鼻子道:“你們兩個到畫舫前面來,看看這只鯉魚,給我即興作首詩!
薛慕青的眸子與我對視時,帶笑的眼更柔和了幾分。
穿過人群我與聞人允向前行去,半路卻被突然伸出的腳絆住,直向湖中倒去,下意識地抓住聞人允的衣襟,最終一同跌進了身旁幽幽湖水。
下一刻聞人允爆喝之聲響在耳側(cè),于淮陽湖上久久回蕩:“你抓老子作甚,老子不會游泳的!”
當我被司馬玨救上畫舫時,瞧見了他清俊眉目緊緊蹙起,嘴角牽起一絲玩味的笑,伸手撫上他的眉眼:“這么緊張做什么,你很在意我?”他默然盯住我的眼,竟沒有立即發(fā)火。
薛慕青面色沉了幾分,眸中卻浮出關切之色:“蘇珂你沒事吧?”
夫子焦急的嗓音傳來:“快快,好好地給拉上來!”聞人允被同窗頂著,一面嗆水一面脫力地往畫舫上爬。
(二)
今日菜色豐盛,席間的氣氛卻如暗沉的天色一派死氣,爹竟難得一見地抽出時間陪同我和蘇乾,貌似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珂兒,宗學的課業(yè)可跟上了節(jié)奏?”
我沒料到他會說話,頰起一只豬肘子亦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或許吧。”爹眉目微蹙:“什么叫或許吧?”
蘇乾卻適時答道:“姐說或許吧那就是沒有的意思。”在接住爹煞煞的視線時立馬便噤了聲。
爹忽而啪一聲擱下象牙筷,嗓音冷冷:“既然沒有那就別上了,提早成親更好,前不久為父替你向圣上求了一門親,驃騎大將軍的兒子司馬玨,人品武德極佳,他是我女婿的最好人選!
我愣然地盯著眼前的豬肘子,半晌:“爹你的算盤都已打到驃騎大將軍頭上了!彼~上的青筋暴跳著:“你這是什么口氣?”
我無謂一笑:“自從娘死后你還是第一次這么關心我們呢?還以為你心中只裝得下四皇子和早死了的淑貴妃,原來不是啊!
爹的怒氣已瀕臨爆發(fā):“不要跟我提你娘!闭f完拂袖跨出了廳門。
蘇乾瞥我一眼,聳聳肩繼續(xù)吃他的飯。
風云涌動雷雨轟鳴,天色幽暗我在房外廊檐上剪芭蕉,蘇乾說要幫我找來櫻桃做點綴,于是不見了蹤影。當司馬玨陰郁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時,我被他嚇了一挑,剪子劃破手掌汩汩流出血來。
他跨上回廊,攜著雨水襲來一陣寒意,伸手毫不客氣地握住那只受傷的手,嗓音冷似二月凍雪:“你以為借圣上來逼我娶你便能如意了嗎?我司馬玨最討厭的便是別人的威脅,你和你爹真是異想天開!
望著交握掌間蜿蜒而出的殷紅血液,我眉目輕顰聲音輕緩:“你握疼我了!
他猛然將我拉近,深沉的眸子不辨情緒:“原來你還知道疼,你爹不過是個奸佞之臣,你說說你憑什么做我司馬玨的妻子?”
天邊砸下驚雷滾滾之聲自云上翻涌而來,我嘴角扯出一抹笑:“我那樣喜歡你,可你為什么就不能多喜歡我一點呢?你看看我都想出了逼婚的辦法。”微微偏著頭,“不過不要緊,倘若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不錯,而且我得不到的東西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司馬玨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緊,指甲扎入掌心甚至能聽見血肉裂開之聲,下一刻他忽而將我推入磅礴大雨:“蘇珂我告訴你,我愛的人只會是薛慕青,這一輩子你休想成為我的妻!闭f完憤然拂袖而去。
我望著他的背面上笑意清淺,你如此恨我可我卻沒有一點辦法。
陰雨暫歇,宗學的廊道上寂靜無人,我回來取走自己的書卷,但凡是我爹做出的決定便沒有人能夠更改。
風中攜來玉簪花的冷香,瞧見兩個相擁的背影時我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
司馬玨語聲中含著安撫:“你放心我的妻子只會是你一個!毖δ角嘀焐拇綘科饻仨樀男σ猓骸拔抑溃瑹o論何時你都不曾讓我失望,不過我還是很好奇如何能讓皇上收回成命呢?”
眸子如古潭般深不見底,他雙眸危險地瞇起:“你只需乖乖地待在我身邊,一切自有我!
我安靜地站在玉簪花后,仰頭望向漸漸昏暗的天幕,心口麻木唯有一片的空洞。
西通街柳樹下我被聞人允急匆匆地撞到,焦急的面上顯出驚異之色:“蘇珂,你怎么還在此處,你弟弟蘇乾闖大禍了你知不知道?”
內(nèi)心浮上一種巨大的不安:“蘇乾他怎么了,清晨不過是陪同太子殿下去狩獵,是不是他受傷了?”
聞人允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什么受重傷,這可是比受重傷更嚴重的事情,他于雁回峰刺殺太子,致其墜崖而亡,此刻正被押往刑部接受審訊,圣上震怒怕是兇多吉少!
書卷跌落一地,我朝丞相府飛奔而去,蘇乾他絕不會刺殺太子,這一定是弄錯了。
聞人允聲音自身后傳來:“蘇珂,你冷靜點兒,等等老子。”
濃云翻卷石沙飛走,檐下燈籠搖曳發(fā)出暗紅的幽光,府外的石獅沾滿了鮮血,不久前才經(jīng)歷一場激烈的廝殺,刑部之人紛紛倒在門前,爹卻被鎮(zhèn)軍大將軍李斯屠護住,身后是李斯屠的親信,準確地說他們都是我爹的親信。
爹陰鷙地望著滿地橫躺的尸體,雙手負立沉聲開口:“四皇子準備得如何了?”李斯屠叩跪于地:“已然圍住了玄德宮,延興門與通化門此刻暢通無阻,只等相輔前往!
他嘴角牽起一絲笑,眸中閃過狠厲之色:“很好,狗皇帝想要借此致我于死地,卻也不想想自己還有沒有那個命。窈娘是否已按吩咐下了毒?”李斯屠嘴角牽起一絲邪笑:“恐怕已然在地上抽搐不停了!
鼻尖溢出滿意的輕哼:“很好!
聽著他們的談話我覺得渾身發(fā)寒,弟弟刺殺了太子圣上震怒,欲趁機以大逆之罪治我爹的死罪,無論真相為何爹都難逃一死,他恨我爹更恨那個為他戴了綠帽子的淑貴妃,而四皇子正是我爹和淑貴妃的兒子,這一切皆是娘臨終前告訴我的。
爹兵行險招我卻隱隱覺出一絲不安,出聲叫住即將離去的他:“爹!”奔至他身前,緊緊拉住他的胳膊,“這樣是逆謀,你不可以去。弟弟還被關在廷尉府,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你應該去救他!
爹卻一把將我推開,憤怒道:“哼!那個孽子,死了更好!闭f完毫無猶豫地跨步離去。
望著他決絕的背影,我心口若鉛錘鑿擊疼痛,暴雨傾盆而下瞬間將我淋得通透,蘇乾還在廷尉府我必須去找他。
胳膊被人猛然拉。骸澳阆胱鍪裁,這事牽扯到皇家,你如今應是躲得越遠越好,怎么還想一個勁兒地往里沖!甭勅嗽示闺y得一次的嚴肅認真,眉目緊緊皺起。
夜色中大雨模糊了雙眼,我聽見自己堅決的聲音:“蘇乾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救他便沒人可以救他,你放開!”掙脫鉗制向前奔去,然而沒走幾步卻突覺肩膀一陣劇痛,最終昏迷過去。
大胤天佑三十六年,四皇子趙宏協(xié)同右相起兵逼宮,刺殺太子趙裕于木蘭圍場,后毒害天佑帝于玄德宮,驃騎大將軍衷心護主,隨三皇子趙琮力斬四皇子與右相于玄德宮。
京師連綿大雨整整下了一月,整座都城籠于陰霾霧靄之中,百姓為躲災禍紛紛閉門不出,天災人禍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ㄈ
皇帝駕崩太子薨逝,此次政變朝綱大亂,三皇子趙琮力挽狂瀾斬殺奸佞,加之母氏家族的支撐,一時間擁其為帝的呼聲瞬間高漲。
王府籠罩于靜夜中,侍女執(zhí)燈引司馬玨在九曲回廊間穿梭,行至燈火通明的書閣恭敬道:“大人可自行前去,三皇子已等候多時了。”
趙琮靠于書案后閑閑地望著眼前的司馬玨,手中隨意把玩一串金絲楠佛手珠,貌似無意地開口:“此次你和你爹替本王立下大功,可有想過什么嘉獎?”
司馬玨叩跪于地,語聲肅然道:“護衛(wèi)皇家安定本是我們身為臣子的職責所在,逞論嘉獎。”
趙琮嘴角噙出一絲笑,滿意道:“很好,我大胤有你們這些忠肝義膽的臣子,何患江山不固啊。不過本王也不是一個賞罰不分的人,思來想去覺著還是得賞些什么!甭宰魉剂浚安蝗缇唾n一位絕色美人,中郎將意下如何?”
司馬玨眉目微擰,面色難道:“臣多謝三皇子賞賜,只是臣已有所愛,不便另娶辜負佳人!
趙琮眼角微挑,幽深的眸子不辨情緒:“哦?你們有可婚約在身!彼抉R玨面色一沉,半晌:“暫未定下。”
趙琮眸中笑意加大,語含戲謔:“為一個女子放棄掉萬千絕色,這就是你不對了中郎將,既然婚約都無便做不得真你說是不是?”右手輕敲了檀木桌面,“馨兒,出來吧!
琉璃簾后女子款步而出,恭敬地俯跪于趙琮身前,她一身素色褥裙面色清淡,司馬玨瞧清她的容貌時臉上有一閃而逝的震驚,蘇珂她竟然在此,還更名換姓混進了三皇子府。
趙琮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扶起,眼底藏著一抹寵溺:“馨兒,你未來的夫君在此怎么都不知道行禮!鞭D(zhuǎn)而對向司馬玨,“中郎將,本王這位絕色舞姬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面上浮出若有若無的笑,我對上了司馬玨清冷的眸子,他眼底有幽深一閃而逝:“這名叫馨兒的舞姬微臣甚是喜歡!
趙琮嘴角牽起一絲笑:“很好,如此也不至于辜負本王的一番好意!
當司馬玨硬拉著我出書閣時,聽見身后三皇子淡淡的一個聲:“對了,本王聽說首席御醫(yī)之女薛慕青端莊秀雅,乃是京師第一美人兒,本王已然決定了納她為側(cè)妃!
司馬玨身形一頓,眼底浮現(xiàn)不易察覺的陰霾:“恭喜三皇子抱得美人歸!
驃騎大將軍府,司馬玨緊緊掐住我的頸項,面上是毫不掩飾的怒色與厭惡,深沉眸子直望入我眼中:“讓慕青嫁予三皇子是你的挑唆對不對?如今蘇家被滿門抄斬,你竟能泰然自若地待在三皇子身邊,你是如何做到的,倒是讓我很好奇。”
頸間傳來窒息之感,我聽見自己支離破碎的聲音:“我讓你娶不成薛慕青,看來你真的很恨我!
他手上的力道一點點松去,薄涼的唇微微勾起,讓原本清俊的面色愈發(fā)顯得幽冷:“蘇珂,你屢次三番觸犯我的底線,是當真以為我不敢拿你怎么辦?”
無謂地勾唇一笑:“所以你想殺了我,就如對我爹那樣?”
司馬玨有片刻的愣怔,半晌:“因此這便是你的報復?阻止我與慕青的婚事!
深深望入他眼中,我抬頭在他耳畔嗓音中帶著幾分柔媚:“果真還是被你猜到了,不是說過嗎,我得不到的東西其他人也休想得到,就如薛慕青,連同三皇子納她為側(cè)妃也是我的提議!
司馬玨眼底的憤怒幾欲燃燒,抓住我的肩膀突然狠狠將我摁在身后墻面:“既然你那么想要成為我的人,那今日我便成全你。”
吻上了我的唇瓣瘋狂的吮咬不帶任何憐惜,他鉗制著我的雙手不讓我有任何反駁的機會,窗外的夜雨越下越大,伴隨陣陣轟鳴擊打著窗楞,我緩緩閉上雙眼,有清淚無聲自眼角滑落。
。ㄋ模
焚香爐內(nèi)淌出裊裊芳澤,隔著一池浴泉我俯跪于石磚地板上,對面軟榻傳來三皇子慵懶的聲線,他擁住美艷姬妾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瓶:“本王聽說伏屬山的始祖師尊曾研制出不老丹藥,但后來卻失傳于世間,你如何讓本王相信這丹丸的真假!
我語氣平靜,鎮(zhèn)定地一字一句開口:“三皇子,蘇珂感謝您留下蘇乾的命,如今他生死系于皇子之手,就憑此皇子便應相信蘇珂的忠誠!
趙琮嘴角噙起一絲笑,伸手撫上懷中姬妾裸露的香肩:“很好,本王倒是很愿意相信右相千金的忠誠,不過你可要記住,倘若這丹丸有絲毫的問題,那賠上的將是你弟弟蘇乾的性命!
我雙掌漸握成拳,嗓音回蕩于浴泉之上:“三皇子,蘇珂在此還有一事相求,望三皇子能容許我見一見蘇乾。”
趙琮盯著我,良久終是擺手讓侍衛(wèi)將我?guī)拢p眼蒙著黑布,當我隨著侍衛(wèi)行至昏暗地牢時,瞧見了蜷縮于墻角神色空洞的蘇乾,他四肢被鐵鏈鎖住,發(fā)絲披散面龐消瘦得不成人樣。
心中襲來陣痛,我雙手顫抖地撫上他的面頰:“蘇乾,你看看我,姐姐來遲了讓你受了這么多的苦。”他愣然地望向我,攤開的右掌間現(xiàn)出一個深深的暗黑血窟。
皺起眉目我下意識地撫上那已然干涸的血窟,剛一碰觸他突然警惕性地躲開,凌亂發(fā)絲后雙眼漸漸生出可怖的血紅,夠住朽木桌上的青銅燈盞便開始瘋狂地襲擊周邊的一切,包括早已震驚不已的我。
獄卒匆忙趕來,見此形勢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燈盞,一掌狠狠擊中了他的左肩,無力癱倒在墻角,他口中瞬間溢出濃黑的血液,那樣痛苦不堪的模樣。
上前拼命地護在他身前,我顫抖地取出絹帕覆住他流血的嘴角,心口傳來鉆心的疼痛,直到獄卒啐一口跨出囚牢,才緩緩地低聲開口:“我會救你出去,解掉你身上的毒,去一個再也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原來這便是他當日刺殺太子的真相,陰謀算計我們不過是被隨意玩弄的棋子。
我執(zhí)著油紙傘站于雨幕中,雨珠敲打著傘面發(fā)出嘈雜的聲響,府外的紫薇花似乎愈發(fā)頹敗了幾分。
花束旁薛慕青哭得幾欲昏厥,司馬玨望著她良久終是撫上了她蒼白的面頰,拭去眼角永無止盡的淚水。冷硬的五官在夜雨的沖刷下愈發(fā)顯得清冷,嗓音沉沉隱含一絲疼惜:“明日便是你出嫁的日子,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薛慕青渾身一顫,抓住他的右手緊緊貼住自己的臉頰:“帶我走好不好?”
望一眼她憔悴不堪的容顏,司馬玨終是冷然抽開了手,而她則因他的動作無力跌入了冰冷的水澤:“這是最后一次,從今以后你我便如陌路!
無根之水自九天傾灑,帶著透徹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離去時司馬玨望著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薛慕青紅腫地雙眼,那美目中藏著深深的恨意:“蘇珂,遲早有一日你會后悔的。”
馬車行在喧鬧的街市,微風卷起布簾,通緝女子的畫像便毫無預兆地鉆入我眼中,而她卻正是我。
身旁的聞人允亦瞧見了,他翹起二郎腿閑閑地開口:“刑部尚書楚凌果真是敬業(yè),張貼如此多的通緝告示,看來你以后是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
我神色一片平靜,對此不置可否,救出蘇乾我想能躲多遠便會躲多遠。
馬車轱轆傾軋過潮濕的林道,連月的大雨終是停歇,參天古木遮掩日光籠罩出層層幽寂,直到行至土坡上的一處偏僻瓦房,馬夫才勒住韁繩:“公子,到了!
聞人允掀開車簾望一眼古木陰影中的房舍,下意識地蹙起眉頭,轉(zhuǎn)而對著車內(nèi)的我:“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確定要去嗎,老子覺得很不靠譜!睆澭缦埋R車,我淡然開口:“走吧!
聞人允跟在我身后本欲一同進去,卻被我出聲阻止:“你就在外面等著!闭f完未待他反映便獨自跨進了瓦房。
竹木燈盞發(fā)出昏黃的光線,對面之人披一身藏青斗笠,兜帽下露出半張少女的臉,瞧不清面容,從那尖削的下巴卻能看出是一位美人,她嗓音沉沉帶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老成:“姑娘姓甚名誰,來找老身所為何事?”
短暫的沉默我終是開口:“我叫蘇珂,前來此處是為尋醫(yī)問藥治病救人!彼旖枪雌,尾音微微上揚:“哦?是何病癥,且說來聽聽!
自袖口取出絹帕,攤手在她身前:“巫女看了這個或許能清楚一二!苯舆^那素白的絹帕,其上大片烏黑的血跡早已風干,她觸于鼻端輕嗅不久發(fā)出一聲極低的笑:“呵!原來是粟鬼!
收緊絹帕緩步跨出瓦房,只見聞人允急切地向我奔來:“怎么樣,那老巫婆說了些什么?”話音剛落卻被突然襲來的物什擊中左膝,直接撲進了青草泥地。
聞人允痛苦地撫上左膝,下一刻林間蕩出他中氣十足的黯然哀鳴:“誰暗算老子?”
低沉老成的嗓音:“是誰在外面吵嚷,臟了老身的地擾了老身的清凈!
我愣然望著眼前的一幕,半晌才反應過來:“姑娘莫怪,我這位同窗有些眼拙,剛才語出不遜還望姑娘海涵!
聞人允艱難自泥地爬起,面色微滯:“姑娘,老巫婆是個……”話音未落一只海碗神速砸來,他便直直栽進了泥巴水坑。
回至將軍府已是傍晚,府內(nèi)一片清冷:“公子此時可在府上?”侍女恭敬回道:“自清晨出門后便一直未歸!蓖椟S的天色,我忽而淡然一笑:“又不在嗎?”
。ㄎ澹
大胤皇位久懸,三皇子趙琮眾望所歸秉承天命,即于九月十九登基為帝。
九月十五日夜,當空的滿月灑下一片幽涼白光,殺手帶著我與聞人允一個躍起悄聲潛入了王府后院,他們被聞人允雇來,只為救出蘇乾。
蘇乾體內(nèi)的毒乃是一種特殊蠱毒,若不及時醫(yī)治便會心臟爆裂而亡,當日我沿途灑下追影香,就是為了等待這一日。而呈予三皇子的不老藥亦是假的,不過是我?guī)煾感逕挼囊环N特殊補藥。
殺手干凈地處理掉為數(shù)不多的獄卒,扶著昏迷的蘇乾緊隨在我們身后,為免他狂癥發(fā)作我事先下了迷香。
滿月掩藏于云層之后,漆黑天幕下我們沿途返回欲翻墻而逃,不想下一刻后院突然亮如白晝,大批護衛(wèi)將我們瞬間圍困起來,而當瞧見薛慕青深藏于眼底的笑意時,我心下一片寒涼。
管家痛恨地將我們望著,斥聲命令道:“來人,將這群毒害三皇子的刺客給我拿下!”
殺手紛紛上前對抗,半盞茶的功夫,卻見刑部尚書楚凌和司馬玨趕來了三皇子府。從出現(xiàn)開始司馬玨便一直冷然地望著我。
楚凌手中握著琉璃瓶,卻正是當日我呈給三皇子的:“蘇小姐,府中有姬妾證實這瓶丹丸乃是你呈予三皇子的,我想你還是束手就擒回刑部接受審查吧!
殺手終是寡不敵眾被通通擒住,滿月扯開暗黑的云絮照在蘇乾蒼白的面上,原本昏迷的他不知為何竟睜開了雙眼,眸中漸漸爬滿可怖的血紅,還未來得及詫異,卻見凌厲白光自眼前閃過,他突然一刀狠狠地刺入了我的心口。
萬籟俱靜血液橫飛,我瞧見了所有人驚異的目光,包括薛慕青眼底漾開的笑意和司馬玨面上的震驚。
“蘇珂!”聞人允險險接住搖搖欲墜的我,一掌欲要隔開神志不清的蘇乾,卻被我伸手阻止。
仿似感受不到那深刺的疼痛,我望著蘇乾掌間暗黑的血窟,抓住他手中的匕首用力更深地推向了心口,嫡親之血能解粟鬼之毒,當日巫女這樣對我說。
鮮血似有生命般汩汩涌向蘇乾掌心,月光下他混沌的眸子因血液的吸食點點煥發(fā)清明,我無力地靠在聞人允肩頭,氣息微弱得幾近于無:“聞人允,帶他走,這是我最后的愿望。”
腰間的力量收緊,聞人允用只有我能聽見的低沉聲調(diào):“要走一起走!
蘇乾眼中漸漸爬上巨大的震驚,我扯出一抹笑突然掙脫開來,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退開數(shù)丈:“帶他走!”
倒下的最后一刻,終是瞧見聞人允強制性地帶走了面色慘白的蘇乾。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看見了司馬玨緊蹙的眉,那里面有著毫無掩飾的疼痛與驚懼,艱難地呼吸吐納:“真好……我終是不再打擾你了,你會開心我也突然覺得好輕松!
他沉沉嗓音顫抖著:“為什么輕松,你不是一直想要留在我身邊嗎?怎么到了此刻你卻放棄了!
我嘴角扯出一抹笑:“太子需要除去三皇子,更需要一個代罪之人……不是嗎?”司馬玨渾身一顫,驚異地望著我,良久:“你恨我嗎?”
緩緩地閉上雙眼,有清淚無聲滑落,我不恨你只是覺得太累了。
(我是司馬玨)
宗學廊檐外叢叢玉簪花散發(fā)著冷香,我握著酒壺無休止地灌著酒,心口如鉛錘鑿擊般地疼痛,曾今的一幕幕瘋狂涌入腦海,我為何會如此,我一直那樣討厭她。
太子墜崖而亡是我們早就安排好的,三皇子對蘇乾下了蠱毒,太子不過是將計就計,欲在三皇子與四皇子互相殘殺后坐收漁翁之利,太子母后早逝,勢單力薄的他根本拼不過有強大家族支持的他們。
三皇子看上薛慕青,為大局著想我終是舍棄她選擇了權勢,原來自己并沒有那么愛她。
那瓶不老藥是我讓薛慕青換的,為的不過是找一個替死鬼,但蘇珂我沒想過讓她死,甚至想過今后會好好待她,彌補曾今的殘忍,刑部尚書楚凌是太子的人,抓她不過是做做樣子。
但薛慕青那個死女人,她精通醫(yī)術喜歡研究蠱毒,竟事先對蘇乾動了手腳,使其發(fā)狂刺死了蘇珂。我后悔了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我想知道她最終無聲流下的淚水代表了什么,是恨我嗎?是啊,她是該恨我的。
一年前的宗學就在這玉簪花旁,她還是那樣天真爛漫的樣子,滿面嬌羞地向我表白,那個樣子很可愛。
眼前忽而變得模糊,有濕潤的東西滴落于手背,是下雨了嗎?我突然好想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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