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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章
天空中一片七彩祥云從遠處飄來,停在來仙鎮(zhèn)的上方,引得鎮(zhèn)上的人紛紛抬頭觀望,嘴里一邊還在嘖嘖稱奇。
青妍站在十方迷燈船上,透過船下的祥云,靜靜打量著鎮(zhèn)上的人們。
那樣虔誠的表情,仿佛螻蟻般渺小的軀體,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蕓蕓眾生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少女。
彈指間,離開塵世已一千年,日月輪回,滄海桑田,當年破敗的小村落,今昔已成富庶一方的小鎮(zhèn)了,鎮(zhèn)上的百姓已不是當初質樸模樣,只怕見了她,知道她的身份,都該喚一句“老祖”。
老祖……
青妍用小指勾起胸前散落的發(fā),輕輕拔弄著,臉上是天生媚惑的神態(tài),眼波如水,嘴唇微翹,眼角是一小點淚痣,卻是朱砂色的鮮艷。
這是張并不精致卻極有風情的容顏,有著二八少女的不諳世事,也有嬌俏少婦的深閨心事,叫人一眼難忘。獨獨那一頭蒼白慘烈的雪發(fā),像是歲月變遷的印記,時刻提醒著她這一千年的寂寞時光。
冰冷的琴聲傳來,打斷青妍的思緒。
杜傷坐在船尾,膝上是一具盤龍繞鳳的七弦骨琴,森冷的骨身,鋒銳的琴弦,帶著無邊殺意。他感覺到了青妍的眼神便抬起臉,眼神凜冽如劍,直刺到青妍的心神之中。她陡地一下清醒過來。
“師父!”她低低的叫了一句。剛剛差一點心神便入了魔,到底千年的道行還是差了。
杜傷沒有回應,只是又低了頭,繼續(xù)拔弄那具骨琴,琴聲如雪山冰珠般打在青妍心頭,怎樣都化不開。
PART.1
青妍用了一張幻化符,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豆蔻年華的農(nóng)家女子。黑亮的長發(fā)編織成辮垂在腦后,耳畔簪了一簇路邊盛放的淺紫色小野花,穿了一身半舊的蔥黃色布衣,襟口繡了針角細密的綠色藤蘿花樣,蔥黃柳綠,雖是簡單的鄉(xiāng)野打扮卻有著不一樣的風情。沒有江南女子精致的五官,也沒有高宅大院女人的大家風范,她的臉略顯粗糙,被陽光曬成銅色,有野性并且跳脫的眼神。
她很是滿意自己幻化而成的模樣,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這個當年,大概是一千年前吧。
來仙鎮(zhèn)上只有一個香火鼎盛的廟宇,里面供的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送子觀音,這個廟宇里,只住著兩位神佛。
青妍此刻就站在這廟宇的大殿中。
殿上擺了兩尊金身雕像,正中是一位年約四十的中年男人,面容莊嚴,眼神詳和,眉宇間有著浩然正氣,似乎正迎風而立,衣袂紛飛;在這男人的右邊,是另一尊神像,一位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女,長得秀麗端莊,容色照人,滿眼的慈悲,身上彩帶飄飛,似要飛天而去一般。
這兩位,便是來仙鎮(zhèn)上香火最旺的神佛。
青妍在殿下看得直笑。
正位上的主神,叫飄渺仙君,他身側的女仙,則喚作青蘿仙子。
邊上正在叩拜的老婦聽到青妍的呲聲,轉頭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青妍便閉了嘴。
按鎮(zhèn)上流傳的說法,那飄渺仙君,曾在千年前路過此鎮(zhèn),拯救了這鎮(zhèn)上的一場大劫,而那青蘿仙子本是這鎮(zhèn)上的少女,得見仙顏,又與仙君有緣,便被仙君收作弟子,一朝飛升,從此脫離六道輪回。
說起來,那青蘿仙子應該算是這來仙鎮(zhèn)上的老祖宗了,鎮(zhèn)上最大的祠堂里,還供著她的牌位呢。
而此刻,這位老祖宗的真身,正站在殿下,仰望著屬于自己的金身雕像。
只有這鎮(zhèn)上上了年紀的老人,才知道這青蘿仙子,飛升之前的閨名叫青妍,為避其名諱,鎮(zhèn)民們皆稱其為青蘿仙子。
可不就是她本人。
也不知那雕像是誰人所作,哪里有半點師父與她的影子。
掐指一算,她竟己修仙千年,也難怪無人曉得她的樣子了,當年的同村凡人,恐怕不知已輪回多少次了。
記憶之中,來仙鎮(zhèn)本來不過是個破敗的小村,那時還沒有來仙這個名兒,小村叫來福村,不過百來戶人口,依著歸龍山而建,靠山吃山,住的都是一群窮疙瘩。
而她,也只是這個窮困的小村之中,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女。
就和所有的凡人一樣,那時的她也十分向往神仙的世界,騰云駕霧,仙光佛影,不用為一朝溫飽操勞半世,也毋須為生死富貴憂愁一生。
她以為那是個四時明媚,宮闕壯麗的世界,瑞獸呈祥,奇花異木遍植,無生死之憂,亦無五谷之煩;法力無邊,呼風喚雨,乘風御龍,無所不至,無往不利……
誰知,要得到這些,卻必須付出千百倍的代價,那才是讓這個看似美妙的世界變成阿鼻地獄的真正原因吧。
那年她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家里早己訂好了親事,只等著良辰吉日便能過門,那一場飛來的橫禍卻改變了她一生的軌跡。
縱然過了千年,她仍舊記得那夜的異像。
血月高懸,紅光染紅了整片天空,陰風陣陣,鬼影崇崇,整個村上的畜牲都叫個不停,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躲在窗下透過縫隙窺視那天邊的詭異情況。
轉瞬間便是飛沙走石,山搖地動,歸龍山上紅光盛放,幾戶離得近點的人家,被那紅光一照,連房帶人都化為了灰燼,遠一些的人家,房屋也被狂風掀翻,村民們互相摟抱著跪倒在一起,瑟瑟發(fā)抖地向上天祈求。
接著是龍吟震天,一道白光沖天而起,漸漸壓下了那妖異的紅光,待到月色回轉,一名男子從那白光之中飛下。
黑夜之中,亮如白晝。
他一身白袍,黑長的發(fā)在腦后翻飛成另一個世界的傳說???,腳下踏著五彩飛虹劍,人過處,劍氣如虹。他浮在半空之中,俯視著跪拜不已的人群,伸出修長且白皙的手,朝著人群懶懶地一指。
“你,跟我走吧!”
那聲音不大卻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孤傲清冷,聽在耳里砸在心頭,讓人心神都為之顫抖。
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像幽居地底的亡靈。
十五歲的她,從娘親的懷抱里站起,顫巍巍地向他走去,帶著畏懼、敬仰與一絲驕傲地離開了來福村,從此,人世間的種種再與她無關。
骨肉親情、舉案齊眉、白頭皆老、兒孫滿堂……一切人間煙火,通通化作云煙。
漫漫千年歲月,都只有她與他兩個人。
那個人,叫杜傷。
而她稱他為,師父。
PART.2
村民都羨慕她的歸宿。
千年的悲苦寂寞,驚心動魄,卻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所謂修仙,那不過是個比當凡人更加丑惡與罪孽的過程,當人有了無邊法力,就會衍生出更強大的欲望,擺脫六道輪回,飛升成仙,那都是從一輪輪的廝殺之中走出來的人才能得到的。
她看了看師父,他正在船頭閉眸修煉,表情沒有一絲喜憂。
哪怕她此刻死在他面前,恐怕他也是這副表情吧。
修仙者見慣生死,心如止水,只有這樣,才能在漫漫千萬年的修行中走下去,無情便沒有弱點,也無心魔可侵,心若不靜,則修煉便會入魔,失了本心,變成行尸走肉。
若非師父,她五百年前大概已經(jīng)走火入魔,而不是只有滿頭白發(fā)的蒼老了。
想到這里,她不禁摸了摸胸前垂下的白發(fā),低低地叫了句:“師父!”
杜傷睜開眼睛。
黑色的瞳孔,帶著莫名讓人顫栗的漩渦,七情六欲都葬在那漩渦里,一點心思也不讓人看透。她跟了他千年,生死邊緣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卻沒有見過他第二種表情,那張有著俊美五官的臉,就像是一張被冰封了千年的面具,沒有感情。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漫無邊際的歲月中一日日的修行下來,達到問鼎境界。她無法想像,在她出現(xiàn)之前的那些歲月中,他是如何一個人熬過來的,那一定是無比寂寥的時光,看遍世間滄桑變化,人世輪回,不死不滅,最終煉就冰玉一般的心境。
“查到龍隱果的地點了?”杜傷看著青妍,漩渦一般的眼眸里,有著說不明道不清的某種思絮。
相伴千年,讓他的鐵石心腸有了一點點融化跡象,到底他的修行還沒到家,所以才會有了這樣的弱點,也許只有等到那一天,一切都會終結。
那一天……已經(jīng)不遠了。
這么想著,他眼底的寒意更盛,叫人生懼。
青妍卻己習以為常。
“嗯,來仙鎮(zhèn)后的歸龍山,有一處福地洞天,極為隱蔽,那株龍隱果已經(jīng)成長千年,再過七日便可成熟,只是有一只人面蛛守著,估計已經(jīng)有千年道行!彼c點頭,淡淡地說著,眼神中有種渾然天成的嫵媚,讓她并不精致的臉龐變得風情萬種。
“仙藥靈寶,有靈獸看守很正常。靈獸道行越高,那寶貝越珍貴。區(qū)區(qū)千年道行的人面蛛,不足為懼。”對于青妍的回答,杜傷早己料到,并不驚訝,頓了頓,他又再開口,“你剛剛去了來仙鎮(zhèn)?”
青妍一驚,隨即低了頭。
“是,師父!本想去打探點消息的!
“哦!”杜傷冷漠地回了句,便閉了眼眸。
見他閉眼,她安了安心,轉身欲離。
“那來仙鎮(zhèn),是你的出生地吧!”
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有種劍一般的銳氣冰意。
“等拿到了龍隱果,便能助你結成元嬰。別因為舊事負了你千年道行,若再入魔,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青妍背上冷汗浸濕了衣裳,也不過一句話的時間而已。
他不輕易發(fā)火,哪怕她的修行再差,凡心再重,但五百年前那一次走火入魔卻觸怒了他,救回來后他沒有說一句話,仍舊滿臉冰霜,卻不聲不響把她扔到幽冥暗獄整整五十年。
回想起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她的心神仍舊忍不住顫抖。
她轉身看他,杜傷卻不再吐半個字。
“是!”她低眉順眼地回答他,雖然他沒有睜眼,也沒有再理她。
PART.3
歸龍山上的景致與它的名字并不相符,并沒有靈山秀水的感覺,反而是種荒蕪落敗的模樣。
關于歸龍山的凋敝,杜傷曾經(jīng)跟她提過。
其實歸龍山本是風水極好、靈氣極重的地方,卻正因為這么重的靈氣,滋養(yǎng)了這株龍隱草,引得整座山的靈氣最終都流向那福地洞地,以一山之氣孕育了這一株仙草,從而導致了整座山的凋零。
十方迷燈船停在歸龍山上的天空之中,青妍透過云層看著那座山。
她的師父便是在這座山上懲治了那心存歹意的惡道,從而拯救了整個來福村的村民。
這是來仙鎮(zhèn)上關于那兩尊神像的傳說。
也只有她才知道,師父根本不是因為什么慈悲心腸才出手相救。
他才是這一場災劫的始作俑者。那一日正是他與那赤火道人為了搶奪這個福地洞天而起的大戰(zhàn),卻讓整個村子差點受了滅頂之災。
雖然最后他勝了那赤火道人,但村子始終因為他們的緣故元氣大傷。
想起那日他宛如謫仙般的氣勢,與自己帶著崇拜的德性,還有那些可憐的村民,青妍不禁覺得可笑。
她的嘴角便漏了一絲嘲弄的笑意出來,這笑容讓那抹嫵媚像三春乍然盛放的百花一般,一股腦兒地傾泄了出來,帶著一點點純真少女的俏皮,染得天地都失了顏色。
杜傷在船尾看得一怔,隨即便閉上了眼,微微皺了眉頭。
青妍沒有發(fā)現(xiàn)師父的臉色,仍舊看著歸龍山,她的千年修行已經(jīng)到了瓶頸。
目前她的境界是結丹后期,只差一步便能讓金丹煉成元嬰,讓壽元和功力都達到更高的境界。
為了讓她順利煉就元嬰,杜傷要煉制萬元聚靈丹助她一力,那靈丹尚缺一味主藥,便是這即將成熟的千年龍隱果。
算了算時間,離龍隱果成熟尚有一天時間,他們需在這一天內(nèi)將那人面蛛收伏,好在它不過千年道行,在杜傷的問鼎后期境界,天上地下的差距。
福地洞天的禁制是千年前杜傷打跑了赤火道人后設下的,為的就是保這龍隱草不再被其他仙家所覬覦。
那禁制名叫三十六煞輪回陣,足足用了三百六十根引魂幡才完成的,是師父當年的得意之作。
他們降下云頭,站在那福地洞天的入口處。這里四周陰風鉆心,魅影重重,鬼音陣陣,仿佛再往前邁一步,便是無底鬼獄。
杜傷略沉吟了一番,身形便轉動起來,殘影數(shù)道,直到消失于鬼霧之中。
“你在這里等著!”他的聲音從霧里傳出,人卻早已看不到。
這陣法當初頗費了杜傷一番功力,雖然是他自創(chuàng)的,此刻想要破解卻也不是片刻就能完成的事,青妍幫不上什么忙,只得在陣口處盤腿而坐,閉目行功。
忽地一陣暖風刮來,仿佛先前的陰冷之氣盡數(shù)消失般。
青妍只覺得周身溫暖,不禁睜眼,四下的魅影陰風都消失不見,眼前是一個春光明媚的人間仙境。
茂盛的古樹,翠綠的藤蘿,還有凡間并不多見的奇花異草,花香陣陣,引來彩蝶飛舞,鳥鳴悠悠,不遠處是個碧色水潭,有一道小瀑布掛在懸崖壁上,濺起的水花在空中畫出一道短短的彩虹,煞是美麗。
難道師父己將禁制解除?
她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小山谷,卻絲毫沒有起身向前的打算,多年的歷練告訴她,越是美好的東西,往往都藏著可怕的危險。
正思考著,一個人影忽然出現(xiàn)在山谷之中。
“師父!”青妍看到了杜傷浮空而立,面無表情地拿著一張巨大的引魂幡,幡上三百六十張人間眾生相,喜怒哀樂,冤戾無數(shù)。
“禁制已經(jīng)解了嗎?”她微皺著眉頭,問道。
“嗯!走吧,青妍!”杜傷收起那張引魂幡,朝她點點頭。
“好!鼻噱酒饋,朝杜傷走去。
杜傷冰冷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淺淺的角度,足以讓人忽略。
青妍身姿如水,面露笑顏,走到他的身邊。
他的笑容卻忽然一變,嘴角咧得老大,露出森森白齒,眼神翻白,呈現(xiàn)出極其詭異的表情,手中紅光一閃,朝青妍刺去。
這一下算得恰到好處,他本以為她該是十拿九穩(wěn)的獵物,青妍的身上卻紅光乍起。
紅光轉眼即逝,一張黃符燃著火焰飄然落地。
“孽畜,納命來!”青妍清脆的厲吼伴著她的墨月天華劍向他飛去,速度快得不容躲避。
通體黝黑的神劍帶著一道墨色的殘影,刺中了他的胸口。
那杜傷的身形一晃,轉眼變成了一只碩大的蜘蛛,殷紅色的蛛眼如同寶石,背上隱約可見一張詭異的人臉。四周的美麗風景也全部褪去,仍舊還原成當初魅影重重的樣子。
“好個小丫頭,居然能識破老夫幻相!”那蜘蛛忽然吐出人語,蒼老的聲音帶著奇特的腔調。
青妍一驚。她沒有想到,這只千年人面蛛已然是蛛王的造化,更恐怖的是,它竟然已經(jīng)到了可以幻化人形的地步,其功力已經(jīng)不是未及元嬰的她可以對付的了,這一下受傷想來只是因為她將計就計的緣故。
“你的幻相還不夠火候!”青妍要拖延時間,轉瞬間心中數(shù)念閃過,臉上的表情卻是半帶嘲諷的慵懶。
“我?guī)煾笍膩聿粫Φ,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你剛剛笑了!”
“我?guī)煾讣幢銡⑷耍膊粫舭朦c血腥氣,你有!”
“最關鍵的是,我?guī)煾杆,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青妍眼底忽然有了哀傷,語調便漸漸低去,“你只變了他的皮囊,卻沒有他的感情,因為他根本沒有感情!”
她慢慢地說著,眼中沒有焦距。
“桀桀桀桀……就算如此又怎樣,你不要指望拖延到他來,受死吧!”那人面蛛背上的人面,忽然脫離了蛛身,一張人臉便詭異的出現(xiàn)在半空之中,正緩緩地張開雙眼……
PART.4
黑暗之中,只有那雙詭異的瞳孔在幽幽望著她。
青妍猛然驚醒,一下從床上坐起,滿頭的冷汗。
一抹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她皺著眉頭看著這個有點熟悉的房間。
左面是沒有任何雕刻的五斗櫥柜,正中一張小八仙桌,桌上放著簡陋的粗瓷茶具,右側是一張梳妝臺,臺上擺著女兒家最愛的胭脂水粉、木梳銅鏡,一個描花的小木盒還盛著幾枝簡單的珠釵,桌上還擺著一個白瓷瓶子,插了幾朵新鮮的薔薇花,還帶著露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甚是漂亮。
她低頭再看身上的鋪蓋,繡著魚戲蓮葉間的被面,床上掛著的半舊青帳……
好熟悉的地方。
屋外傳來婦人的說話聲,有人推門而入。
“唉喲我的好姑娘,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還在床上賴著,趕緊起床打扮了啊,接親的轎子都快到了!”穿著喜氣的婦人一邊搖著頭,一邊走到房里,自顧自打開那斗柜,取出一套簇新的嫁衣。
“那王家公子娶到你真是他們的福氣啊,你看你這繡活,多新鮮哪,鴛鴦都跟活的似的!蹦菋D人摸著嫁衣上的鸞鳳刺繡感嘆著,一邊又催促青妍起來。
那襲嫁衣被攤平了放在床上,喜氣的大紅迎面而來。
正中五彩鴛鴦團云圖栩栩如生,裙擺袖口和衣襟處都是繁復精致的五;樱樐_細密,看得出花了極大的心血大上面。
青妍心中一動,將那裙擺翻過,里面竟是一圈盛放的桃花。她想起來了,那嫁衣是她跟隨師父修行之前親手所繡,父母為她訂了鄰村王家的親事。王夫子是村上的教書先生,王公子自小也是知書達理,那時正寒窗苦讀,準備考取功名,村民那時都艷羨她的親事,而她自己也正滿心期待。
門外又涌進幾個婦人,嘰嘰喳喳替她穿好嫁裳,又將她拉到鏡前梳妝。
模糊的鏡中印出一個面若桃李的女子,黑青的長發(fā)披散在腦后,竟然不是蒼白。
她渾渾噩噩中任人擺布,腦后盤起了婦人髻,簪了朵大紅的珠花,鬢角插了嶄新的鎏金萬蝠釵,身上那套殷紅吉祥的嫁裳,頸間手腕上都是新打的銀飾,看著千嬌百媚,滿身喜氣。
一方喜帕蓋到頭上,妝便成了。
再真實不過的情景。
她甚至聽見母親的哭聲,父親的笑語,小妹不舍的啜泣;哥哥在外頭應酬著鄰居,小弟在四處討糖……
她不敢扯下那方帕,只怕這些千年來都坦在心底的舊夢會轉眼煙消云散,一切又恢復到那個冰冷的世界。
到底這是一場夢,還是那千年修年是昨夜噩夢,她竟已分不清。
喜娘領著她上了轎子,一路顛跛到了鄰村,她的夫君踢了轎門,一雙溫潤的手將她牽出轎子。
青妍的心一緊,隱約有了點期盼。
嫁人生子,做個普通的女人,相夫教子,兒孫滿堂,百年歸老……何時起這再平凡不過的凡人生活,竟然變成她千年的奢望。
拜了天地,她被領進新房,地上的燭影搖曳,像她的心情。
不多久,便有人推開房門。
“娘子!蓖跫夜訙厝岬穆曇粝翊猴L拂面。
喜秤挑起她頭上的鴛鴦紅帕,她的視線隨著挑起的喜帕而漸漸上升,屋里的景象和王家公子便一點點的呈現(xiàn)在眼前。
她的心一下揪緊了。
紅色的喜服,英挺的身板,溫雅的笑容……
青妍的眼神一下子便凝固了。
她癡守千年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眼前的那張臉,劍眉朗目,俊秀非凡,帶著千年不曾有過的溫柔,凝望著她。
那赫然便她的師父——杜傷。
胸中突然揪成一團,如利劍在割,青妍喉間一甜,一口血便不可遏制的噴出。
眼前的一切事物又瞬間扭曲了起來,那些凡世間的種種,都漸漸揉著一團漩渦,最終歸于黑暗。
周圍的景物卻慢慢清晰了起來。
仍舊是歸龍山的山谷中,四周都是歸龍山荒蕪雜亂的植被,她靠在杜傷的懷中,神色頹靡,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
地面上躺著一只被九寶玲瓏塔鎮(zhèn)住的人面蛛,那蜘蛛王正在塔下哀嚎。
人面蛛王最擅長幻像,她再小心警惕還是著了它的道。
杜傷臉上的表情喜怒難辨,見她醒轉,便將她扶起。
“這只蛛王千年靠這福地洞天的靈氣為生,我那三十六煞輪回陣恰與它屬性相合,竟反被它利用,竟然產(chǎn)生異變,倒是我疏忽了!倍艂淅涞慕忉,并沒有怪罪她的意思。
“嗯。”青妍低下頭,晦澀不明的回答著,心頭悲喜難分。
“走吧,龍隱草拿到了!彼麤]再多說,轉身離去。
PART.5
南·漆吳山小符崖。
崖上已經(jīng)布好了上古十二神雷光陣,四周風平浪靜,一片安祥。
“師父,我準備好了!”青妍走到杜傷身邊,輕聲道。
杜傷正看著崖下云生云滅,聽到她的話便轉過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從乾坤袋里取出玄冰盒,輕輕打開,萬元聚靈丹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讓人聞之精神,百病皆去。
那龍眼大小的藥丸呈現(xiàn)透明的青色,正安靜地躺在盒里。
“服下它,然后坐到中間去!倍艂愿乐
她依言將藥丸吞下,便走到中間盤腿而坐。那藥入口即化,變成一團淡淡的青光,順著經(jīng)脈最終流向丹田,而后包裹著她的金丹,絲絲涼意從小腹竄出,卻不帶寒意。
修仙每一個境界的提升,都伴隨著生死的考驗。
她這一關,卻又格外的危險。心魔未去,歷練也未到家,這一次只是靠著那仙丹和杜傷的幫助要強行突破。成功,則神通天差地別;若敗,輕則境界退步,重則形神俱滅,就連杜傷,也必受重傷。
所以他才在這崖上花大力氣布了雷光陣,以防仇人來襲。
腦中幻像重重,身上如置身冥獄煉火之中,炙熱難當,腹中金丹蠢蠢欲動,幾乎裂體而出。她承受著巨大的痛楚,欲讓金丹結成元嬰。
時間一點點過去,杜傷站在崖邊紋絲未動,一站就是七天七夜。
青妍的金丹已經(jīng)開始融化,那團青光由始至終都包裹著金丹,讓它不至于爆裂。
她的皮膚開始滲出細微的血絲,眉頭幾乎擰到了一起,唇瓣已經(jīng)鮮血淋漓。
杜傷皺了皺眉,揮手甩出一道寒光,那寒光隱入青妍的身子,讓她的情況有了一絲改善。
接下來的七天七夜,他不斷的揮出寒光,長久的靈力損耗讓他的臉色比往常都慘白,但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懈怠。
突然之間,地面狠狠地震動了一下。四周原來安祥的天空忽然間狂風不止,雷電大作。
有人闖陣,十二神雷光陣已經(jīng)自己發(fā)動了。
杜傷表情未變,手上的寒光卻加快了速度,那邊的青妍融化的金丹已經(jīng)開始漸漸凝結。
又是七天七夜過去,四周的狂風雷電卻一下停止了。
一道灰色的人影從那云霧中跳出,揮手便祭出了萬劫血影幡,無數(shù)道夾著血腥邪氣的怨靈鋪天蓋地朝青妍涌去。
杜傷臉色微變,不作他想的停下手中的動作,飛身而去。
那人祭出幡后卻停在原地大大喘口氣,竟然是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道。
“雷光陣果然厲害,還好來之前搶了這護身觀音蓮,不然今天就交代在這里了!彼贿吿统龅に幦阶炖铮贿吜R罵咧咧的。
杜傷替青妍擋住了那些怨靈,自己卻困在其中。
“哼,讓你這小子把她練成元嬰仙引,老道我就死無葬生之地了。我等了千年,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杜傷,你乖乖的把你的法寶交出來,道爺還能讓你好好死,否則的話……嘿嘿嘿嘿……”那老道竟是杜傷幾千來的老仇家——赤火道人。
一千年前被杜傷所傷之后,他便蜇伏了起來,一邊暗自修煉,一邊等待這個最好的時機出手除去杜傷這眼中釘。杜傷幫青妍突破境界便是最佳的時機,他要幫她護法,根本無暇他顧,兩人都是最脆弱的時候。
赤火道人揮手放出赤火劍,朝青妍飛去,卻在接近她的時候被無形的力量撞了回來,青妍坐的地方,漸漸浮出了一個符文陣法。那也是個上古陣法,本身沒有攻擊力,卻有著極強的防御作用,是杜傷為青妍所布的最后一道法陣。
那邊杜傷將要突破出來,赤火道人眼神一轉,不再攻擊青妍。
“嘿,小丫頭看著面熟啊。是一千年那個小村子的村民吧。千年難得一見的真鳳之身哪,當年我和這杜傷小子在歸龍山一戰(zhàn),可都是為了你啊!”
青妍雖然正在突破,外界的聲音卻聽得一清二楚,雖然事態(tài)危險,她卻還是信任師父,此刻聞到此言,心里卻不禁突地一跳。
“唉呀呀,我忘了你不知道這茬舊事呢,還拜了這小子為師。來來,道爺心情好,就告訴你吧。真鳳之身是千年難得的純火靈體,若煉就元嬰,則是真鳳元嬰,那可是傳說中的寶貝啊。將這真鳳元嬰吞噬,于問鼎境界突破到陰陽虛實之境時有大助啊,竟被這小子給搶走了?上隳昙o輕輕,便要成為他的仙引,好不容易修得千年道行就要因此形神俱滅了!
噗——
青妍一口鮮血染紅了地面,原來這才是他護她千年的真相,什么福地洞天,都是假的,可笑她還以為是她自己的機緣。
她驟然停止運功,反受其受,體內(nèi)的金丹也潰散不成形。
千年的光陰,她竟是他的仙引,只有成就他的無上仙途。
他果然無情。
一聲暴喝傳出,天上的怨靈都被驅逐,杜傷嘴角帶血的破空而出,沒有多余的法術,一柄飛虹劍朝那赤火老道疾速飛去。
兩人在天空中斗得難解難分。
杜傷為青妍護法多日,早己靈力透支,這一番惡戰(zhàn)下來,卻己支撐不住,又不愿留下青妍獨自逃走,不多時便被惡道的怨靈之術打傷,重重的跌落到青妍身旁。
“師父!”哪怕再怨再恨,青妍始終不愿見到他死。
因為,她深愛著他,己經(jīng)千年。
雖然有恨,她卻甘為仙引。
她重新盤腿坐好,驅動金丹碎片重新凝結。
杜傷看了一眼青妍,臉色驟變。
千年來從未有過的急怒之色。青妍此時正在強行煉就元嬰,她的腦上浮現(xiàn)赤紅色的元嬰體,以極其快的速度逐漸實體化。
這樣的情況,結局只有一種,就是她在元嬰煉就的那一刻,裂體而亡。
千年的光陰,他早就習慣了與她相伴,她已經(jīng)變成他無法割舍的一種習慣。
所以,他不能讓她死。
左右手同時掐咒,他的身上浮現(xiàn)出詭異的黑色古符文,看得赤火道人一陣心慌。
轟——強烈的法術驟然爆發(fā),將赤火的元靈轟得粉碎,而杜傷,也從云端跌下。
這本就是同歸于盡的禁術。
他沒有時間療傷,而是將自己的元靈逼出,幻化成一縷溫暖的白光,一點點的隱入青妍的體內(nèi),青妍頭上那元嬰便從赤色轉為雪色,最終煉就。
她睜眼便看到杜傷神色灰敗地倒在地上,不復往日風采。
“師父——”她將他抱在懷里,雖然知道了他最后的選擇,但她心頭卻悲苦萬分,寧愿此刻死去的人是自己。
杜傷笑了,并不自然,略帶羞澀的微笑,千年來的第一笑容。
“青妍,活下去!”千年的溫柔都凝結在這最后一言中。
原來他記得她的名字,千年來第一次喚她名字,卻是永訣。
青妍慟哭。
活下去!
修仙千萬年,想得到的,也不過是和凡人一樣的心愿——活著。
青妍看著杜傷的身軀一點點的風化湮滅,化成塵沙,透指而去,不留半點痕跡。
師父,不在了。
今后漫漫千載萬載光陰,都只有她一個人寂寞的走下去。
愛或不愛,在這樣千萬載的歲月里,早己經(jīng)失去了甜蜜或者悲傷的激情,只化作心頭的堅定信念。
青妍,活下去!
她緩緩站起,飛身踏上那十方迷燈船,眼中再無悲喜。
船身漸漸遠去,最終隱于那漫漫仙云之中,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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