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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在似乎很遙遠的地方,有成片的燈光。
被雜亂的樹林包圍著的索隆站在漆黑一片的山頂向下望。中間有干枯的樹枝從黑暗中伸出來橫亙在他的視野中,像死尸寂寞不甘的手臂,那片燈光被撕扯成碎片。
那里很熱鬧,那里有很多人,雖然索隆看不清楚。在他眼中只有一大片光暈,像是被某個技藝精妙的攝影師加上了朦朦朧朧的渲染特效。冷風灌進索隆的衣袖,他聽到自己耳垂上三滴金屬碰撞的清脆響聲,但同時那在遠處沸騰,與燈光同在的喧囂人聲,隱隱約約傳到耳中,把那金屬碰撞的聲音襯得更為清冷。他突然覺得冷了。而溫暖就在那里,在目光可以觸及的地方。
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孤獨悲壯的勇士,在和什么東西斗爭著。他不愿后退,同時覺得向前走也是妥協(xié)。他決定藏在這里,藏在人群的陰影里。
他以為自己孤身一人。
然而一聲貫穿耳膜的風聲從身邊呼嘯而過之后,一只手準確迅速地捕捉到他的手,猛地拽著他向前跑去。索隆沒來得及詫異,只看到對方飛揚的衣袂,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和手指,甚至揚起的唇角,遠方的燈光柔軟地傾瀉到身邊,那人的金發(fā)閃著光。
自己竟然沒有掙脫,驚訝于這一點的索隆卻在不知不覺中跑出了老遠。他們踩過堅硬陰冷的土壤,跨過枯草和荊棘灌木,帶起凌厲的寒風,沖下了山。心臟猛烈撞擊著喉嚨,胸腔膨脹得像正午的太陽,空氣莫名其妙變熱了,他覺得自己每次張嘴喘息,都仿佛在吞下一團陽光,還沒到達燈光所在,便已經(jīng)由內(nèi)而外暖和起來。
交錯縱橫的樹枝不是劃過臉頰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對方緊握的手幾乎要把自己的骨頭捏碎。然而他們卻沒有減慢速度,索隆始終睜著眼睛,緊緊盯著他們明確的目標——那片逐漸變得刺眼的光亮。
惡魔帶著他,緊緊攥著他的手,他們共同邁出愈加急促的腳步,向那片人海沖去——
“砰!”
索隆驚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手臂抱在胸前斜斜地倚在沙發(fā)上,他眨了眨眼,眼前的電視屏幕上四個穿著華麗喜慶的紅色禮服的主持人正在隆重地說著什么,男主持人像是要把話筒吃了,激動地臉紅脖子粗。
索隆打了個哈欠抬起手看了一眼表,二十三點五十九分。哦對,馬上要零點了,準備倒計時了。
剛剛那個大概是外面放煙花的聲音。索隆這么想著,望向了窗外。
果然,居然還有人很囂張地在小區(qū)里樓之間的空地上放,煙花近得就像是在窗邊綻開,仔細聽果然能捕捉到樓下路飛的哈哈大笑。煙花的聲音慢慢連成了片,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音也爭先恐后響了起來。
霧霾都這么嚴重了也不克制克制。早就對過年失去興趣、五六年來第一次看春晚的,不給政府找事兒的,愛護環(huán)境的五好公民索隆皺了皺眉頭,伸出手撓了撓他那頭鮮綠色的短發(fā)。
過年真是麻煩啊。索隆記得自己熊孩子時期還有熱情趁寒假去放放炮,堆個雪人,跟著父母串親戚,在大人面前撒歡討來幾個紅包,然而隨著年齡變大到了中二期,過年的意義只剩了紅包倆字,串親戚變成了不情愿卻不得不履行的義務(wù)。跟自己同歲的堂的表的兄弟姐妹也不怎么手拉手上躥下跳,而是不約而同地在飯桌上一人一個手機自娛自樂。
再后來到了不好意思拿紅包,要往外發(fā)紅包的年齡的時候,來到另一個城市獨自生活的索隆算是徹底對過年失去興趣,僅剩窗外吵鬧的煙花鞭炮聲,大年初一一大早滿街道的垃圾,到處瘋瘋癲癲的熊孩子,偶爾一個炮仗扔到自己腳邊,不大不小砰地一聲,汗毛一豎打個激靈。煩得要死。
索隆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個春節(jié)沒有回家了,離家遠,春運太鬧心,年假時間短,這些都是理由。故鄉(xiāng)的父母表示理解,也跟他說回來麻煩的話不要勉強。作為代替他會挑個另外的時間,利用公司給員工每年半個月公休假的福利回家盡盡孝。春節(jié)索隆樂得自己一個人清靜,孤獨而自由。
——但是今年不一樣了。
索隆有點無奈地看了一眼還在兀自響著的電視,先前還有個人跟自己一塊兒坐在沙發(fā)上,三個多小時在沙發(fā)上不斷地大呼小叫一驚一乍。
“啊綠藻這個燈光好漂亮!”
“……嗯!
“哎呀這個姑娘要一直在旁邊轉(zhuǎn)圈?誰想的鬼主意!
“……哦!
“媽呀主持人姐姐換到第三套衣服了!裙子這么短!”
“……”
不出意料自己嗑了會兒瓜子,面無表情地看完第一個小品之后就睡著了,那家伙卻似乎一刻都沒消停,索隆覺得自己被他的笑聲吵醒了好幾次,每個相聲小品他都很賞臉地笑個半死,惡魔的笑點普遍比人類低么?
如同當初索隆設(shè)想的一樣,惡魔如愿變成了人類之后,果然是像烏索普一樣熱衷人際交往的類型,甚至比烏索普更甚。他在某個飯店里找到了份正經(jīng)工作,索隆有點好奇他什么身份證明——身份證、戶口本、流動人口證、暫住證、護照、獨生子女證——都沒有,簡歷上根本沒有能寫的東西,到底是怎么過的關(guān)。后來惡魔告訴他,他跟飯店老板聊了兩個小時,聊完老板樂得嘴都合不攏。
其實索隆覺得惡魔也并非話嘮屬性,只是很邪門地就在人際交往上擁有非一般的天賦。真是辛苦了那么多年只能被別人當成空氣的惡魔生涯。
他還跟同一個小區(qū)的鄰居都混成了哥們兒,還把他們都介紹給自己。路飛是個笨蛋只知道吃,天天來自己家蹭飯,算是最粘著惡魔的人;娜美是個標準小白領(lǐng),心直口快個性爽朗,就是太貪財;弗蘭奇是個健身房教練,無論去哪兒下身都只穿緊身小褲衩,簡直是小區(qū)里最有傷風化的奇葩,然而也是個義氣的好漢子。
而且他們跟自己剛一見面,也幾乎是自來熟一樣立馬開始勾肩搭背商量著晚上去吃大排檔,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稀里糊涂答應(yīng)了娜美提出的由索隆請客的提議。索隆禁不住懷疑惡魔跟他們才是同胞,甩著紅綢子熱情好客共同歌頌民族團結(jié)祖國美好,自己卻被排除在外,而事實上惡魔才是那個異類。
長到二三十歲,只住過方格子公寓的索隆,在這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鄰居這個詞的意義——共用一個小區(qū),共用一棟樓,誰家水管漏水了說不定會波及到自己,除了這些之外幾乎和陌生人一樣。
其實實質(zhì)上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所以惡魔變成了人類的那天早上,索隆一開門就看到山治正搶著路飛手里的一塊蘋果派,幾乎傻在原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結(jié)果對方還一臉陽光燦爛地回頭對自己說:“喲綠藻睡醒啦!早飯?zhí)蚋蓛魶]?”
一個月了,從那個早上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個月了。索隆覺得自己被他帶領(lǐng)著,幾乎是被迫地,闖入了一個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走進的新世界。以前身邊都是冷漠灰色的陌生人,大家匆匆擦身而過奔向自己模模糊糊的目標,互不牽扯,干脆利落,然而惡魔的出現(xiàn)就像是給他們都上了色,金色的,火紅色的,橙色的,藍色的,鮮艷亮麗的顏色翻滾著將自己拖入其中。
他們硬生生撐開自己的眼睛,而他除了看到那些顏色之外,還看到了獨屬于自己的鮮綠色。
他還看到了很多以前不曾見過的東西,包括那些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他們笑著,微笑或者肆無忌憚咧開嘴哈哈大笑;他們會哭,小聲啜泣或者嚎啕大哭。索隆突然能感到一陣力量,生機勃勃,就像自己血液里的聲音,突突突突地。
這感覺就像當初公交車上的那個吻一樣,讓索隆感到一陣虛無,不踏實。但又是這樣新鮮以前從未有過,讓索隆禁不住想,啊,這樣也不賴。
“……讓我們帶著新的希望叩響新的大門,讓我們來一起迎接新年的鐘聲!十!九!”
電視里突然沸騰起來,索隆站起身。
“八!”
明明是那家伙吵著要看人類的春晚才打開早就布滿了灰的電視,結(jié)果人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七!”
哦對,索隆突然想起來有這么一個慣例,每到節(jié)日朋友或者同事之間似乎都要發(fā)短信來著,編一大段看上去挺喜慶的文字然后把電話號碼一個一個輸進去最后發(fā)送,盡管是群發(fā)但也代表令人珍惜的惦念。索隆也收到過許多,但他從來沒有發(fā)短信的意識,更別說一條一條回了。
那家伙大概是發(fā)短信去了?客廳信號不穩(wěn)定,群發(fā)短信得跑到陽臺去。也許在他看來零點是個挺浪漫的時刻。
“五!”
啊啊啊感覺莫名其妙有點煩。索隆拿過放在一邊的手機打開,果然好多條未讀短信。他鬼使神差地找到一個剛保存沒多少天的號碼,撥了出去。
“三!”
立馬就被掛斷了,果然對方正在用手機吧。
“二!”
下一秒索隆就聽到一陣提拉著拖鞋靠近的聲音。
“一!”
“都在家你打什么電話啊死綠藻!老子嚇了一跳短信沒發(fā)完就退出了。!全都沒保存啊你他媽神經(jīng)病。!”
“零——新年快樂。!”
索隆扭過頭看到客廳門口惡魔漲紅了臉,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后半句沒太聽清,因為電視里零點的鐘聲突然響起,他只看到惡魔低下了頭繼續(xù)在手機上敲打著,一邊嘴里還嘀咕著“真是的還不知道發(fā)到哪兒了還剩誰沒法死綠藻剛過年就給我找麻煩!
索隆有點想笑,于是就任由嘴角扯起了一個有點微妙的弧度,他克制不住。他朝嘰嘰咕咕的惡魔走過去,在對方面前站定。
不出所料惡魔沒停下手指翻飛的動作,不耐煩地抬頭看向索隆,一句“干嘛?”甩了過來。
他想起惡魔跟他說:“索隆,你可以選擇孤獨,但你不可能永遠一個人!
那你就陪著我吧。
索隆繼續(xù)笑著,看著他的眼睛說了句“新年快樂”,抬起手按著對方的后腦將他拉向自己,不輕不重地吻了上去。
然而這一舉動非但沒有平息對方的怒火,還惹得他二話不說抬腿朝自己踢過來,被自己堪堪躲過。
“切!睈耗ё詈罅滔逻@么一句,白了索隆一眼,提拉著拖鞋走向陽臺。
索隆回頭又坐回沙發(fā)上,看著電視上下一個節(jié)目已經(jīng)開始了,幾個大叔正一臉喜慶地打著快板。
“哦對了綠藻!”索隆聽見聲音回過頭,看到惡魔站在客廳門口只探出個頭來,手上似乎還擺弄著手機。
……情緒變化真快啊。
“一直忘跟你說了,火車票我搞到了。拜托了我們飯店老板,還是軟臥啊軟臥!你知道搞到兩張軟臥多不容易么!一會兒看完春晚收拾東西去……”
“……啥火車票?”索隆一頭霧水,在他的計劃里大年初一是要睡一天的。
“回老家!”結(jié)果惡魔這么理所應(yīng)當?shù)卣f著,還一臉驚詫地看向自己,就像是自己才是不正常搞亂計劃的那一個,“過年不是都要回老家的么?”
索隆沒反應(yīng)過來,沉默著眨了眨眼。
“我陪你回去看你父母吧。”對方依舊這么理直氣壯地說著,卻讓他沒法兒反駁。
索隆愣了愣神兒,鎮(zhèn)靜下來,看向?qū)Ψ介W閃發(fā)亮的瞳孔,隨后也笑出聲。
“好啊!彼@么回答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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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把這個搞成一個系列了……
哪天腦洞開了說不定還有后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