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ㄒ唬
寒冬臘月,整座岐山都陷入沉睡之中,放眼望去,盡皆連天飛雪,只余朔風(fēng)凜冽。此時正值一年中最冷時日,山中已是鳥獸絕跡,然而風(fēng)雪之中仍隱約見得一頭野獸正頂著怒號的狂風(fēng)艱難前進(jìn)。那野獸一身黃色帶黑紋的皮毛,模樣似狼非狼,面生六目,體型巨大無匹,身后九尾張揚恣意。它口中銜著一具軀體,忽有所覺,昂然抬頭,只見一道藍(lán)光劃破岐山上空,撕開厚重的云層。倏忽之間,又有十?dāng)?shù)道藍(lán)光緊隨其后,風(fēng)中劍鳴嗡然作響。
那野獸六目微瞇,若有所悟,倏然圓睜,拋下口中軀體,瘋狂扎向密林之中。那十?dāng)?shù)道藍(lán)光相繼墜入岐山之中,化成人形,盡皆道士打扮。其中一個年紀(jì)頗輕的小道說道:“師兄,那些村民所說的害人妖怪便是在這岐山之中,可惜大雪茫茫,想要尋得此妖蹤跡極是困難!蹦潜粏咀鳌皫熜帧钡牡朗磕隁q同樣不大,卻眉目澄澈平靜,身形舉止端然有度。此人正是太華觀赤霞真人的徒弟,名曰清和,此次帶領(lǐng)同門下山除妖,行至岐山腳下的村莊,聽聞附近有妖獸殺人飲血,當(dāng)下帶領(lǐng)眾人一路追至岐山。他凝神垂目片刻,緩緩道:“此妖不久前劫走村民,必然留下痕跡,只需細(xì)心搜尋,必有所獲。”他聲音雖輕緩溫潤,卻能穿透肆虐風(fēng)雪,讓眾人心中一定。
搜尋小半日,便有道士辨出風(fēng)雪中隱約的血腥味,眾人趕至,發(fā)現(xiàn)一人渾身是血躺在雪中,正是前不久被妖獸擄去的失蹤村民。清和運起療傷法術(shù),替受傷昏迷的村民止住了血,望著眼前密林,沉吟道:“此獸必已發(fā)現(xiàn)我們行蹤,故而拋下獵物遁走!碑(dāng)下吩咐一人將受傷的村民帶回村莊救治,帶領(lǐng)余下眾人進(jìn)入密林。
那乘黃妖獸在密林中奔跑挪騰,卻不及道士法術(shù)精深,不消片刻,便隱約見得身后藍(lán)光閃爍,似有追上之意。乘黃低低嗥叫一聲,挪轉(zhuǎn)腳步,向另一側(cè)沖去。聽得耳后一聲清喝:“孽畜敢走!”一道劍氣以攜風(fēng)帶雨之勢,激起滾滾雪浪,流星趕月般擊向乘黃。那乘黃發(fā)出痛苦地嘶吼,在雪地中翻滾出去,尖利爪牙畢現(xiàn),六只兇目赤紅,向眾人撲去。雙方激戰(zhàn)良久,那乘黃寡不敵眾,身上已是血痕累累,忽然昂首嗥叫,叫聲凄厲慘烈,激得樹上積雪簌簌而落,竟讓人汗毛盡豎。不遠(yuǎn)處亦響起一道同樣凄厲的叫聲,一道巨大身影如閃電般沖入戰(zhàn)局,竟又是一頭乘黃!這頭乘黃體型較之之前那一匹更加巨大,擋在重傷的同伴之前,九尾怒舞,獠牙盡現(xiàn),沉沉嗓音從喉中傳出:“道士,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為何踏足岐山,與我乘黃一族過不去!”
小道士忍不住喝道:“孽畜,你殺人飲血,身負(fù)數(shù)人性命,如今我太華觀便是替天行道,還不快快引頸就死!”
那妖獸哼笑道:“我族嗜血為生,寒冬臘月大雪封山,鳥獸絕跡,若無鮮血為食,難道讓吾等就地餓死不成!別人的命是命,莫非我乘黃一族的命,便不是命么!”
清和眉頭微聳,緩緩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鄒狗。然而你身負(fù)妖力,殘殺手無寸鐵的無辜村民,已成事實,今日必要有一個交代!
那乘黃昂首怒笑:“既然道長心存仁義,何不以身飼虎,成全了吾等!”說罷,赤紅六目怒火熊熊,亮起鋒銳爪牙,以雷霆之勢沖向清和。
眾道士紛紛上前迎戰(zhàn)。
那乘黃一身妖力通天,爆發(fā)出的強(qiáng)勁妖氣將四周樹木連根卷起,巨大身影一連劈開五六人,當(dāng)頭射向為首的清和。清和年紀(jì)雖輕,卻尤擅御劍、妙法二道,此時祭起手中長劍,周身瞬時出現(xiàn)四道飛劍。他猛然躍起,手中長劍光芒大盛,周身環(huán)繞的飛劍嗡然作響,半空中化出一把藍(lán)光璀璨的巨劍。他大喝一聲,凜冽劍光印得眉目間仿若落滿九天寒霜,巨劍化作一道撕破虛空的迅影迎向乘黃山崩海嘯般的一擊。剎那間雪浪翻騰,樹木摧折,激射出的妖力與劍氣直沖九霄,讓天地變色。兩道身影于半空中墜落,激起瓊花玉屑無數(shù)。清和一人一劍立于落雪之中,衣袂翻飛,面色蒼白更甚落雪,嘴角帶血,唯眉間神色堅定,目光灼灼,喝道:“結(jié)陣!”
那乘黃受此一擊,正值氣力不繼,被太華觀眾人的法陣?yán)ё。陉囍邪喝凰缓,左突右奔,意圖脫陣而出。眾人被這股強(qiáng)力牽扯得足下不穩(wěn),左搖右晃。然而法陣一旦結(jié)起,便不死不休,一旦中斷,便有性命之虞。
清和喝道:“乘黃,休再做困獸之斗!伏于法陣,我便將你封印于太華秘境,仍留你一條生路。倘若執(zhí)意脫陣,只不過落得兩敗俱傷!”
那妖獸嘶聲嘲道:“哼呵呵……臭道士好生啰嗦……吾即便身死,也不會做一只搖尾乞憐的家養(yǎng)畜生!”話音未落,先前奄奄一息的那只乘黃一頭撞向法陣,妖獸有同伴助力,怒吼一聲,以一身蠻力將法陣撕開一角,脫陣而出。法陣崩散,眾人紛紛倒地,口吐鮮血,呻吟不止。余下的那只乘黃抽搐了幾下,便咽了氣。
“可惡,還是讓這妖獸逃了。”
清和嘆道:“乘黃雖嗜血好殺,但對于同類卻情誼深重!蹦曋w,眼中隱有不忍之色。他凝眉望向遠(yuǎn)方,吩咐:“那妖獸身受重傷,卻強(qiáng)行脫陣,恐怕已是強(qiáng)弩之末。清縈,你且?guī)Т蠹蚁律金B(yǎng)傷,剩下之事便交與我罷!
山中空寂,清和一人一劍,沿著血跡一路追尋。腳步忽停,緩緩走向前去,那妖獸倒地多時,身上蓋了厚厚一層雪,早已氣絕。清和佇立良久,嘆息一聲。他素來寬容心軟,雖不欲取這妖獸之命,卻仍然讓其失去性命,心下不免沮喪。天色漸晚,風(fēng)雪更甚,清和身上負(fù)傷,又奔波良久,早已精疲力竭,強(qiáng)撐著走了一段路,見到一個山洞,心下喜之,趕緊上前。
這山洞入口不大,內(nèi)里卻甚為寬闊。清和沿著洞壁向前,忽然聞得“嗚嗚”聲,似是幼獸嬌嫩的叫喚聲,不由一怔。用法術(shù)祭起亮光,赫然發(fā)現(xiàn)洞穴一角鋪陳著干草獸皮,獸皮上團(tuán)著一只毛茸茸的小獸,面生六目,緊緊閉著,身后九尾無力地搭在四爪,蜷成了一團(tuán),赫然便是一只乘黃的幼崽。
清和走上前去,伸手撫摸了一下它腦袋,那幼獸頭一擺,張嘴一口叼住清和手指。清和指尖微痛,卻不曾流血,那幼獸似是剛出生未久,牙齒還未長出,餓得狠了,胡亂啃著嘴中的手指,卻吮不到丁點的血,急得嗚嗚直叫。清和雙手一兜,將乘黃幼崽抱入懷中,摸了摸它癟癟的小肚子,始知乘黃殺人取血,是為了哺育這只小家伙。耳邊猶回蕩著那乘黃的一番言論,不由得嘆息道:“大雪封山,鳥獸絕跡,人影無蹤,乘黃向來飲血為生,若非逼至絕境,也不會禍害山下村民。然而,山下百姓又何其無辜。天道無情,天道無情……”
那乘黃幼崽勉力掙扎了兩下,聲息漸弱。清和不忍,閉目道:“不知我今日所舉,是耶非耶……”說罷提劍,劃開自己手臂,將冒著鮮血的傷口湊到幼獸的嘴邊。那幼獸將腦袋使勁地拱上前來,拼命伸出舌頭舔舐著鮮血。吃飽后,便懶懶地窩在清和懷中,小舌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舔著清和手臂,不久便呼呼睡著了。
清和盤坐吐息了一夜,身上傷勢稍緩,一人一獸,倒也相安無事。他掛念同門,一大早便起身下山。此時旭日東升,雪勢較小,清和立于洞口,望著那乘黃幼崽,心中猶豫,乘黃一族乖張暴烈,留下這幼獸性命,恐怕又將掀起腥風(fēng)血雨,然而此獸父母皆因太華山人而死,說到底,太華山還欠它兩條命,算來算去,可真是一筆糊涂賬。他素來心軟,昨夜以血飼獸,心中就存著留它性命之意,此時更下不去手,佇立良久,不由得長嘆一聲,徑自離去。
。ǘ
時光倥傯,人間數(shù)十年風(fēng)塵起落,于太華山不過是一場大雪無聲。
太華山高聳入云,終年覆雪,冰川雪峰縱橫,凜然生姿。然于太華山道深處,卻有一處佳木交陰,繁花爛漫之所。亭中棋盤上,黑白二子縱橫捭闔,正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廝殺。
黑子輕落,伴隨著一個醇厚朗潤的聲音:“承讓!卑鬃哟髣菀讶。
女子一身道服,左臉戴銀色面具,搖著頭,爽朗笑道:“這一局,又是我輸。論到吟風(fēng)弄月,詩酒琴棋,我是無論如何也及不上清和你啊!”說笑之間自有一股灑脫氣質(zhì),正是太華山南熏真人。
清和聞言,笑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讓山人僥幸贏得一局!
兩人正談笑間,忽然聽得山中響起一聲震天動地的獸嗥,震得山頂積雪簌簌而落,那方向,正是太華山門。緊接著,便是一陣急似一陣的鐘聲傳來。這鐘聲平時不輕易敲響,如今響聲急促慌亂,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兩人面色微肅。
太華山直插云霄,山門亦巍峨高聳,既然立于終年不止的霜雪之中,雄壯開闊的山道從山門蜿蜒而上,漸漸隱沒于飄渺的云煙之中,讓人望而生畏。此時山門一側(cè)門柱已然倒塌,碎裂的石塊砸毀了半邊山道,濺起漫天的石屑與雪沫。
待石屑雪沫散開,逐漸出現(xiàn)一只妖獸身影,面生六目,身帶九尾,巨大無匹,正昂然立于殘垣之上。
“大膽妖獸,竟敢毀我太華圣地!”守衛(wèi)山門的道士舉起手中長劍,怒斥道。
那妖獸嘴巴一咧,露出一抹陰冷的笑意,目中邪煞之氣懾人,哼哼冷笑道:“小道士,甭說是太華圣地,就是閻羅地府老子也一樣闖得!”言語囂狂至極,隱含咬牙切齒的恨意。強(qiáng)大妖氣將圍上前來的眾道士震得四散開去。
這妖獸銳不可當(dāng),一身通天徹地的本領(lǐng),不多時太華山弟子便已損傷大半。
妖獸張狂笑道:“赤霞老太婆一走,太華山便只剩一群小蝦米了么!老子今天就要把太華山夷為平地,以報殺親之仇,平我滔天之恨!”
清和與南熏趕至此處,聽得此言,正如滾滾巨雷當(dāng)頭碾過,面色雪白,心中道:“這一天終是來了。”
那妖獸發(fā)出一聲崩天裂地的吼聲,氣勁翻滾如巨龍般沖向眾人,突然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灼眼的藍(lán)光,迅速擴(kuò)張至半圓,抵擋住了這雷霆一擊。
眾人紛紛喜道:“訣微長老,是訣微長老和南熏長老!”頓時士氣大振。
妖獸六目微瞇,看著從人群中露出一人身影,那人緩緩上前,著一身端雅的青色道袍,雙眉斜飛入鬢,眉間一點清妍印痕,目光平和從容,開口道:“乘黃,當(dāng)年你父母因我而死,與旁人無關(guān),今日你欲要報仇,盡管找我,勿要傷及無辜。”
“清和!”南熏喝道。
清和身形巋然不動,當(dāng)日他一時心軟,放過這乘黃幼崽,如今見它氣勢洶洶,前來尋仇,心下不由得后悔,不愿累及師門,只希望憑一己之力,化解此劫。他目光沉靜堅定,直視的乘黃,沉沉道:“當(dāng)年我奉命下山除妖,得知岐山腳下有乘黃為禍村民,便帶領(lǐng)眾弟子追至山中,與你父母纏斗,我本欲將你父母封印,誰知你父母暴烈難馴,脫陣而出,因受傷過重而死。雖非我親手所殺,卻也是因我而死。今日,便讓你我之間了卻這段恩怨吧!
乘黃聞言,冷哼道:“臭道士,你這算是一人攬下這筆賬了!”
清和目光清湛:“你父母是我所傷,同別人卻是沒有多大干系。倘若我敗了,我便任你處置,切莫禍及他人。倘若我勝,也希望你能夠放下這段恩怨!憋L(fēng)雪之中,他一人一劍,身姿凜然。
乘黃磨著牙,怒哼道:“臭道士好大的口氣!那就要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事了!”話音未落,獠牙盡現(xiàn),目中殘暴血腥之色迅速彌漫,化為一道迅影沖向清和。
清和身為太華山訣微長老,劍法道術(shù)臻至化境,竟感覺雄渾妖力迎面而來,迫得人無法呼吸,手中長劍被催生出凜然劍氣,相撞之下寒光乍破,化出驚天巨響。強(qiáng)大的撞擊讓兩者于空中飛射出去。眾人仰首,見兩道身影迅速纏斗于一處,紅藍(lán)二色氣勁炸起聲聲巨響,激射出萬道灼華。
這一架,整整打了兩天三夜。太華眾人守在山門前,一步也未曾離開,眼見那兩道身影時分時合,從山門前一路打至太華西岳。耳中轟響不斷,大地震動不休,又一座山峰被兩人削斷了。乘黃雙目血紅,揚聲狂笑道:“痛快!痛快!”它初見清和,見他端雅雍容,并不曾放在眼中,誰知打斗起來卻這般驍勇,如冰雪凝就的銳劍,氣勢逼人,不由激起心中戾氣。乘黃向來爭勇好斗,嗜血暴戾,這一仗讓它盡情釋放桀驁的獸性,越戰(zhàn)越是酣暢淋漓。利爪在空中化出一道銀色的迅影,劃向清和。
清和執(zhí)劍而擋,然而長劍經(jīng)過千錘萬擊,已然無法阻擋這強(qiáng)悍一擊,瞬間崩為兩半。一半握于清和手中,另一半,激射出去,深深沒入崖壁!巨大獸爪劃過清和下頜,一瞬間風(fēng)停云止,耳中聽得細(xì)微的開裂聲,映入乘黃眼中的便是道士睜大的清湛雙目,以及鋪天蓋地的紅。鋒銳的獸爪輕而易舉地斬斷鎖骨,劃開胸膛,腥甜的血液四射而出,于高空中化作紅霧。那人眉心印痕也染上血紅,襯著雪一般的面容,鮮妍至極。
這血的味道竟如此熟悉。
“是你?”
乘黃瞳孔微縮,厲聲問道:“那一夜,是不是你?”
清和卻再說不出話來,緩緩閉上眼,如一只負(fù)傷的白鶴,于半空中飄搖而墜。
乘黃不及多想,一頭沖向下墜之人,將他背負(fù)在自己背上,落在山門前。
“清和!”南熏倏然變色,見到重傷的師侄,搶上前來,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那巨大猙獰的傷口仿佛要把整個人生生劈成兩半,涌出的鮮血甚至身下乘黃大片的皮毛都浸透。
太華眾人怒目而視,攥緊手中的兵器,紛紛涌上前來,想要上前為訣微長老報仇。南熏冷冷道:“乘黃,當(dāng)年清和見你因缺血瀕死,以血飼你,才挽回你一條小命,如今你卻恩將仇報,果真是一只忘恩負(fù)義的中山狼!”
此言一出,乘黃更證實心中猜想,不由得后悔不迭,俯趴下身,粗聲吼道:“甭廢話,快給他止血!”
南熏一怔,不發(fā)一言,當(dāng)即施法,為清和療傷?v使太華法術(shù)精妙高超,清和受傷卻委實太重,皮肉之傷或可憑法術(shù)愈合,然失血過多,靈力大損,卻是無法挽回。南熏緩緩放下雙手。
“如何?”乘黃煩躁地掃動尾巴,感到背上之人的生氣似乎在一點點變?nèi)酢?br>
“失血過多,靈力枯竭,恐怕……”南熏言止于此。
身后眾人痛呼:“訣微長老!”清和平素為人謙和風(fēng)趣,對門下弟子寬容親切,深得眾人的喜愛,聞得此言,已有不少弟子眼眶通紅,心緒激蕩。
南熏忽然上前,俯下身來:“清和,你是否有話要說?”
面前之人雙唇艱難開合,氣若游絲道:“我與乘黃一戰(zhàn)……勝負(fù)止于我與他兩者之間,與他人無干……清和技不如人,愿賭服輸,太華弟子不得、不得再向乘黃挑釁!
南熏知他意在回護(hù)太華眾人,點頭應(yīng)道:“好!毙闹须y過,欲將他從乘黃背上接過。
乘黃勃然變色,喉中發(fā)出低低的咆哮,將南熏拱退。
南熏冷冷道:“乘黃,你這是什么意思?”
乘黃陰沉笑道:“臭婆娘,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才對,你這是什么意思?”
南熏暗暗忍怒,聲音冰冷:“清和是我太華山弟子,自然是由我太華山接管照料!
“照料個屁!”乘黃鼻孔嗤了一聲,嘲道:“人都半截入土了,接過去是要給他刨坑埋土么!”一席話說得南熏面色難看,眾人紛紛怒罵。
乘黃復(fù)又冷笑道:“這道士之前說了,任憑我處置。現(xiàn)在他是老子的人了,老子想把他怎樣就怎樣!毖壑虚W現(xiàn)的光芒無論如何都稱不上好意。
“太華山除了赤霞老太婆和這臭道士,全是一群屁大點本事都沒有的小蝦米,連這點傷都治不好~天下之大,總有人能治好這臭道士,臭婆娘,你說是也不是?”
南熏面露淡淡驚訝,不理會乘黃陰陽怪氣的嘲諷,沉吟道:“據(jù)說昆侖山上有西王母所種的甘木,能活死人,肉白骨,自是能救清和一命。只是,這長生甘木乃仙家之物,又豈是凡人輕易能夠取得……”
乘黃不耐地哼道:“臭婆娘真是啰嗦,老子想要的東西,甭說什么狗屁仙人,就是諸天神魔的,又有什么取不得的!這昆侖山在哪里?”
。ㄈ
昆侖處在大地極西,山脈連綿如巨龍盤臥。甫入仙山,頓覺清氣充盈。放眼望去,千巖競秀,萬壑爭流,更有那奇珍異獸、仙芝靈草,數(shù)不勝數(shù)。
“哼,這西王母真會享受。我說臭道士,你給我撐住,別讓老子白跑一趟!睒鋮参樱龅靥匠鲆恢猾F頭,抖了幾下脖子,六目微瞇,目光中總帶著那么一絲不懷好意的意思,語氣一如既往的囂狂。
不是那乘黃是誰。
它背上伏著一人,半邊臉埋在豐厚的皮毛中,漆黑發(fā)絲的映襯下,更顯得面白如雪。此時雙目緊閉,發(fā)出一聲極低的痛吟。
乘黃腳步一滯,僵住了身子:“臭道士,傷口又疼了?啐,你這身子忒不中用!”語氣惡劣,然而炸起的頸間毛發(fā)和尾巴,卻顯示出內(nèi)心的緊張。
從太華山晝夜不停趕到昆侖山,也花費了數(shù)天,雖有南熏的先天養(yǎng)命陣護(hù)持,也阻礙不了逐漸流逝的生氣。
“無妨……”低啞的聲音從干枯的唇間溢出,不復(fù)當(dāng)初的醇厚朗潤,“溫留……將我放下……”
乘黃踱步到一塊巨石之下,將背上之人小心安置好,見他兩道俊眉緊蹙,面色蒼白,眉間印痕也黯淡不少,顯然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不由得道:“你在這里休息,我把那勞什子的甘木找來,你給我好好等著!”
清和微微搖頭,喘了口氣道:“昆侖山乃仙家重地,你以一己之力如何能闖得?還不快罷手,千萬莫鑄成大錯……”
乘黃一向由著性子行事,最煩聽到這等瞻前顧后的啰嗦話,若是旁人唧唧歪歪,早被它一巴掌打到天邊去了,但清和不是旁人,是它的救命恩人,還是被自己所傷的救命恩人,因此只狂躁地拿爪子跑了刨地,不耐道:“你啰嗦了一路,老子耳朵都要起繭了。你的命現(xiàn)在是老子的了~由不得你自己做主~”說罷徑自離去。
清和勸不動它,眼看著它一意孤行而去,心中憂慮,難敵傷重,又漸漸昏迷過去。
卻說乘黃一路找尋,在昆侖之巔,瑤池之畔看到一樹,形貌如南熏所描述,正是它千辛萬苦找尋的甘木,心中大喜,毫不猶豫地咬斷一枝。
清和昏迷中隱約聽得兵戈之聲,正自迷糊著,忽聞耳畔粗重喘息,濃烈的血腥氣味迎面迫來,勉力睜眼,見這妖獸渾身浴血,雙目血紅,渾身蒸騰著暴烈的戾氣,口中銜著一根枝條。
“你……受傷了……”
乘黃將甘木放到清和唇邊,惡狠狠道:“西王母這賊婆娘好生小氣,我不過拿她一根破樹枝,也值得這般勞師動眾抓我!你快吃了它!”
它見這道士不動,不明所以,銜著枝條往清和唇邊湊了湊:“愣著作甚,還不快嚼了咽下去!啐,你該不會連嚼了這甘木的力氣都沒有吧!”
清和將頭扭開,閉目道:“這甘木非正道所得,亦是仙家寶物,我若服下自是重罪,亦牽連太華山……我命既輕,萬不可連累師門。”頓了頓又低低道:“將這甘木還回去,也還不晚……”
乘黃浴血奮戰(zhàn),搶得這來之不易的甘木,竟遭清和棄若敝履,忿然咆哮道:“狗屁!狗屁!老子辛苦搶來的甘木,你說不吃就不吃!臭道士死到臨頭了,還在一個勁地說些愚話!”
清和淡淡道:“我既是死,也不需要一個妖怪來救我性命……”
乘黃勃然大怒,被這油鹽不進(jìn)的道士氣得直呼喘,方才拼搶這甘木受傷時未覺疼痛,此時卻覺得渾身傷口都痛了起來,來回兜了兩圈,眼見著追兵將至,急忙將甘木戳到道士嘴邊:“清和,你如何這般頑固,當(dāng)真不要這命了嗎?”
乘黃耐著性子勸說,見這道士始終緊閉著唇,留給自己一張線條清峭的側(cè)臉,雖是虛弱不堪,但神色堅定,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也不留。不由得發(fā)起狠來,紅著眼,怒道:“老子為這破樹枝搞得渾身都是傷,你也不肯吃!我就是自己吃了,也不還給那賊婆娘!”說罷,竟將那甘木一口吞入腹中。
“你……”清和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面色灰白,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膽孽畜,私闖瑤池仙境,盜竊長生甘木,打傷天兵天將,該當(dāng)何罪!”威嚴(yán)的聲音從上空傳來,西王母臨風(fēng)而立,環(huán)帶飄嬈,面容端莊典雅,然臉罩寒霜,身后兵戈鐵馬跟隨,俱冷冷凝視著乘黃。
乘黃哼道:“拿你一根樹枝,竟如此興師動眾,堂堂仙家,這般小氣……”
清和聞言,冷汗涔涔,這大膽妖獸,修得一身通天本領(lǐng),竟養(yǎng)成這目無中人的臭脾氣,一再冒犯九天仙神,當(dāng)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勉力喝道:“溫留……住口……”
西王母冷冷道:“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改!”
乘黃在清和那兒踢到鐵板,心中不忿難以宣泄,恨極了這臭道士一板一眼的性子,此時被西王母言語相激,渾身不爽快,斜睨著眼,嘿然道:“賊婆娘,甘木早已入了老子的肚子~想要拿回甘木,那就看看你有沒有本事剖開老子肚子了!”竟不退反進(jìn),沖入對方陣中。
清和眼睜睜地看著它沖入對方陣營,同諸神廝殺開來,再無挽回余地。
乘黃本事再大,又怎敵得過法力無邊的諸神,最終落得傷痕累累的下場,被西王母法術(shù)緊緊縛住。西王母垂目盯著腳下動彈不得的妖獸,道:“如此囂張暴烈的妖獸,如何留得。”手一揮,一道匹練似的銀光旋向乘黃,似要當(dāng)場果決了它的性命。
“上仙,手下留情!”一道身影踉蹌著撲向乘黃。千鈞一發(fā)之際,清和不知哪里涌來的力氣,猛然撲向前去,擋在了傷痕累累的乘黃之前。眼前銀光灼目,渾身劇痛無比,清和閉目,等待著灰飛煙滅的一刻。然而光芒一暗,西王母已然收回術(shù)法。清和頓覺身上一松,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鮮血。
“汝為何人,為何要以身護(hù)此妖獸?”威嚴(yán)聲音當(dāng)頭喝道。
清和恭敬答道:“弟子乃是太華山赤霞真人小徒清和……今日冒犯上仙,實在是迫不得已……懇請、懇請上仙慈悲為懷,寬恕乘黃……”
西王母沉吟:“太華山歷來是道門修仙圣地,吾與赤霞真人也有數(shù)面之緣!闭Z氣稍稍緩和,又道:“吾見汝血氣不足,靈力枯竭,可是重傷在身?”
清和虛弱已極,斷斷續(xù)續(xù)道:“今日乘黃擅闖圣境……盜取甘木……非為一己之私,乃是……為了救我一命,以報當(dāng)年救命之恩……此妖雖性情頑劣,但秉性良善、恩怨分明……事情因我而起,清和愿代替溫留受過……懇請上仙放過溫留……”
“臭道士胡說八道什么!老子才不要你替我求情!老子……”乘黃被靈力禁錮在地,四爪胡亂地刨著,咆哮到一半,被西王母一個法術(shù)打來,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西王母緩緩道:“甘木有起死回生之效,倘若誠心所求,昆侖山不會坐視不理。但汝等擅闖瑤池仙境,盜取甘木,傷吾天兵,實在忒也大膽。”語聲漸厲。
清和心中一緊,卻聽得那威嚴(yán)聲音又道:“汝深受重傷,卻仍為這妖獸求情,甚至以身代過,可見汝心中存道,胸懷仁義,赤霞竟教出來這樣的好徒兒……罷了,吾便饒恕這一回吧。”
淡淡銀輝灑來,清和頓覺身上痛楚大消,一股靈力源源不斷地注入體內(nèi),知是西王母慈悲,救治好了自己身上的傷,感激道:“多謝上仙出手相救!
西王母冷哼道:“吾雖寬恕汝等,但這妖獸闖下的禍卻不能那么輕易算了。此妖暴虐難馴,若是輕易放了它,無異于縱虎歸山。吾聽聞太華有一秘境,能封印妖物,吾便將此妖交與汝手上,望汝能用仁義之心消其戾氣。”
清和聞言,點頭應(yīng)允。
乘黃被一股巨大的壓力死死禁錮于地上,耳邊聽得從容的腳步聲,一方青色衣角映入自己眼簾。忽覺頸上一暖,正是這道士伸手撫過頸上皮毛,心中大怒:“這臭道士用馴狗的法子來馴老子么!钡X得好生舒服,忍不住呼嚕了一聲,抖了抖脖子。忽覺身上輕快,原來西王母已撤去了術(shù)法。
清和撫摸著乘黃脖頸,緩緩道:“溫留,你可愿隨我回太華山?”乘黃六目不遺余力地斜睨著這道士,見他體內(nèi)靈力充沛流轉(zhuǎn),面如好玉,寶光瑩然,斜飛的俊眉帶著飛揚的風(fēng)流瀟灑,眉間一抹印痕卻似月色下悄悄綻放的桃花,說不盡的清妍雅致。偏偏有著最端莊的神情,最冷靜自持的話語。心里想的卻是:“相比之前那憔悴不堪的模樣,還是這樣的道士來得順眼!
清和見乘黃斜眼瞧著自己不說話,又微微一笑道:“倘若不愿回去,山人只得將你留與上仙處置了。”
乘黃渾身一寒,毛發(fā)炸起。卻聽得清和自語:“待回了太華山,那一壇羅浮春便是時候開封了,可惜這酒太烈,太華上下無人能消受。看來,我只能映雪自酌了……”說罷,似笑非笑的目光掃向乘黃,剎那間便如春江花開,清潭映月,是漫天的繁星璀璨。
哪里還能瞧見一分端莊自持的模樣。
原來這道士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這樣的……惑人。
乘黃不屑道:“啐,去就去,老子怕你不成!”
“既如此,便少不得麻煩你與我定下血契!
血契,這是什么東西?乘黃正在疑惑,道士早已從它身上取出一滴鮮血,起手結(jié)了一個印。
“有此血契,你便受制于我,今后修身養(yǎng)性,切莫再任性妄為!钡朗恳幌捳f得云淡風(fēng)輕。
乘黃聞言倏然起身,正要怒罵道士誆騙自己,卻又聽得道士慢條斯理道:“亦是你我之間一道不死不滅的羈絆,倘若你能善加運用,勤奮修煉,也有助于你修成正果!
乘黃雙耳一抖,心中有一道奇異感受,仿佛能感受到這道士情緒起伏,明了他心中所想,知是因這血契緣故,心中怒火不由自主消下去幾許,嘴上卻不甘示弱:“哼,早晚有一天,老子要反噬,讓你后悔今日所作所為!”
清和面色無波:“山人拭目以待!
又是那個端莊自持的訣微長老了。
乘黃磨了磨獠牙,與他一道慢慢從昆侖山道上走下來。
一人一獸,身影漸漸消失在昆侖山岑寂無聲的古道上,只余身后千山映斜陽。
此后數(shù)十年,江湖中風(fēng)云變幻,廟堂上飛云亂渡,少年英豪輩出。
然而,這卻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