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長安

　　我住在一個僻靜的小村莊，葦蕩渡水，炊煙人家。很靜好，但似乎有些寂寞，有些無聊。我常常爬到屋頂枕著手臂看星星，然后輕聲問自己：＂就只是這樣了么？＂

　　后來村中來了個錦衫文士，他說在下于家鄉(xiāng)丁憂三年，如今赴長安任職，借貴地歇息幾日。他便言令語，引得瓦下廳堂中聚了濟濟一堂，聽他講遠(yuǎn)方的長安。我在屋頂上聽得分明，他說遠(yuǎn)方有長安，長安多商市，熙熙攘攘，盛世繁華；長安多貴戚，春風(fēng)得意，寶馬輕裘；長安多才子，歌詩三百，歌盡悲歡......

　　原來遠(yuǎn)方有這樣的地方，我怔忪地望著滿天星辰想，一定要找到長安。

　　于是我背上行囊獨自出發(fā)了。我路過成都，手拿糖葫蘆串兒的小孩蹦蹦跳跳與我擦肩而過，缺了門牙笑得可歡。我路過洛陽，軟風(fēng)吹起畫舫的鵝黃流蘇，小姐低頭繡著一副鳳穿牡丹，眉眼彎彎，笑容恬淡。我路過揚州，赴考的書生執(zhí)一卷書倚在柳樹下，睡夢中猶自之乎者也，念念有詞。

　　我日夜兼程，不顧山水漫漫，在春風(fēng)第三次拂上發(fā)梢時終于來到了長安。我在城門下遇見了一個準(zhǔn)備出城的人，他上了年紀(jì)，眼里卻是滿滿的少年人的神氣。我問他，你到哪里去？他說，他要去江南。我奇道，長安不好么？他動了動唇欲言又止，只說，聽聞江南很好。

　　我搖搖頭，眼前的長安比我想的更繁華，長街上連叫賣聲都婉轉(zhuǎn)悠長。在我住的地方，甚至還有一棵兩樓高的海棠樹，青蔥的枝椏穿窗而入，在春天開出不謝的紅花。然而當(dāng)它開出第十二場勝景的時候，我忽然感到乏味。風(fēng)景一旦熟悉，就變成稀松平常的一塊幕布。我折下一朵海棠輕聲問：＂就只是這樣了么？＂

　　我決定離開，下樓時賣海棠糕的老嫗問我，怎么要走了？我反問，您一直待在一個地方，不會悶嗎？她笑說，她屬于長安，她相信世上不會有比這里更好的地方。

　　出城門的時候我遇見一個年輕人，風(fēng)塵仆仆卻難掩活潑潑的生氣。他問我要去哪里？我想了想說，江南。他奇道，長安不好么？我動了動唇不知怎么說，只說，聽聞江南很好。他大約不能理解我，搖搖頭進城了。

　　有人是行蹤無定的風(fēng)，沒有哪處能困住他；有人是深深扎根的樹，能從不變的景致中看出不同。這是各人經(jīng)歷過后的選擇，我實在不能也不必向他解釋。而我貪戀新鮮，大約從未到過心中的長安，此生也不會到達了。但我依舊會繼續(xù)尋找，尋找我的長安。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