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向自己的上司遞交了休假申請，現(xiàn)任上司看了看那份申請，抬起頭來再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這位國家意識體�！澳伪啬�？我的國家閣下？”伊萬不接話，用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打著有規(guī)律的節(jié)奏，似是在催促著自己的上司簽署自己的休假申請，最后那位上司嘆息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批準(zhǔn)了自己國家閣下的休假。
　　伊萬回到自己的住所，他把獲得批準(zhǔn)的申請胡亂地塞進(jìn)自己用來放置重要文件的袋子中，雖然這張休假申請并不是很重要，就是那么一份非常普通的書面申請，伊萬捏著那張紙看，沉默著將它塞進(jìn)袋子中。他開始整理自己的行李箱，現(xiàn)在正是俄羅斯的十二月，他所要去的目的地并不會比俄羅斯還冷，他挑了幾件便服與毛衣，疊好了放進(jìn)自己的箱子中，他轉(zhuǎn)頭看看四周，眼神瞥到床頭柜上所放著的一張照片，被完好地保存在相框里，照片中自己被基爾伯特扯著面頰的兩邊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對方則是沖著鏡頭笑得沒心沒肺，背景是怒放的向日葵田，不知道是哪一年了，伊萬也記不起來當(dāng)時站在相機(jī)后頭的是誰，而這也是伊萬與基爾伯特的最后一張合照。他把相框拿了起來，基爾伯特的笑容像是染著古舊的色彩一般，伊萬用手撣去相框鏡面上沾著的灰塵，厚厚的一層盡數(shù)附著到了他的手上，伊萬怔怔地盯著相片看，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那照片上的人并不是基爾伯特，他說不上來是一個怎樣的感覺，他記得基爾伯特貝什米特的名字，但是對于他的樣貌卻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像是他的名字早就變成了一個象征性地符號，其余是怎樣的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伊萬把相框收起來一并放入了箱中，他把它擱置在衣物的最下面。
　　伊萬在第二日的清晨離開，他用長長的厚圍巾遮住自己的嘴，拖著行李箱有些艱難地走在剛剛被清掃過雪的地上，因?yàn)榻Y(jié)起了冰而非�；�，他小心地拉著箱子走到附近的馬路上，在寒冷的空氣中等待了許久才等來一輛計程車�！霸缟虾��！币寥f在坐進(jìn)車后沖司機(jī)友好地打了聲招呼，對方簡略地回了兩句之后便閉起嘴來專心地開車，伊萬在火車站下，付了車錢之后他再次站在了十二月寒冷的空氣中。我為什么要去德國？他突然產(chǎn)生了這么一個念頭，他本來便打算好這次休假要去德國，但此時他卻問自己為什么要去那個地方，明明有那么多方向可供選擇，為什么偏偏要去那個國家？他停下前往售票口的腳步，他想自己有好多年沒有去過那里了，可這并不能算什么理由，他多年沒去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僅僅只有德國。他有些想不起來自己一開始定下要去德國的緣由，但最后他還是走到售票口對柜臺后的售票員說“買一張去德國柏林的車票”。

　　伊萬下了火車之后看到路德維希臉色并不是很好地等在月臺上，他不免有些訝異，為何他會知道自己要來的信息，他愣在月臺上，然后看著路德維希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對方穿著西裝，一絲不茍的樣子，鼻梁上還駕著一副眼鏡，儼然是剛剛從什么會議上出來的樣子。與他的哥哥一點(diǎn)都不一樣，伊萬的腦中突然冒出這么一個聲音，接下來就是路德維希低聲沖他不滿地問著話。
　　“你為什么要來德國？”他這么問伊萬，下一秒便就咄咄逼人起來，“你知道這里并不歡迎你。伊萬看看這位日耳曼人，牽動了自己的嘴角笑了一下，丟下一句“我來度假”就徑直往站外走去。
　　伊萬漫無目的地走在柏林的大街上，他剛把行李放在了旅館中，他所住的房間又?jǐn)D又小，整棟旅舍中據(jù)說還住著各式各樣的怪異的人，但他并不在乎，拿了點(diǎn)隨身物品就來到了街上。伊萬所暫住的地方是臨近前東柏林地區(qū)的地方，已經(jīng)是與中心城區(qū)有了較為明顯的環(huán)境差異，他仍舊記得從火車站出來后路德維希把自己送到這里來時臉上的表情，在聽到自己的旅館所在地后表情便就微妙起來，一路上兩人之間幾乎很少有交流，他只管開車，伊萬只管看著車窗外的景色。伊萬現(xiàn)在正走著的地方是前東柏林的某一條大街，他對這一切的布局都十分熟悉，仿佛這里在回歸西方的懷抱之后就再沒改變過一樣，他看向街道兩旁的房屋，有一兩家酒館他至今都記得清晰，他與基爾伯特一同前來過，只有在這種時候，在當(dāng)時的大環(huán)境之下，基爾伯特在這里才能笑得最為舒暢，他端起啤酒杯仰頭喝下一大口，酒精使他的臉頰染上紅暈，他大笑著叫來一杯接著一杯的啤酒，拍著桌子摟著伊萬的脖子興奮地講著許多許多的事。伊萬把視線從酒館上收了回來，他很遺憾地發(fā)現(xiàn)原先可以在廣場上看到的斯大林的銅像已經(jīng)被人為地拆除，這就有些令他感到了難受，他搖搖頭走過一個廣場，心里有種失落的感覺，他還是有些許在意這個的，哪怕他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shí)，但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會在心中泛起漣漪。
　　伊萬在傍晚的時候去了柏林墻，他靜靜地站在那一段殘垣下方，看著上頭的各式涂鴉，他把手貼近那堵墻，這個舉動在有一些過路人的眼中是十分古怪的，伊萬甚至還脫掉了自己的手套，用手掌感受著那一段粗糙的墻面，而后他轉(zhuǎn)過身來靠著墻坐了下來，高大的身形顯得未免有些笨拙，他抬起頭來看著此刻無月的天空，他的腦中回想起許多事情，關(guān)于這堵墻的許多事情，他像這面墻的一個舊友一般絮絮叨叨地用俄語低聲說了很多，墻沉默著悉數(shù)聽著這位異鄉(xiāng)人的話語，而伊萬有足夠長的時間來講述他的往事。

　　第二天的清晨他便去了墓地，是昨日為數(shù)不多的對話中路德維希不情不愿地告訴他的，基爾伯特的衣冠冢的所在地，他仍舊在怨恨著伊萬，哪怕過去了那么多年。他只告訴他了一個模糊的地址便不愿再多透露相關(guān)的信息，伊萬倒也不是一個愚笨的人，他知道基爾伯特的這位弟弟會將“他”放在哪里，伊萬踏著清晨的露水和雨水走進(jìn)那一片肅靜的公墓園地。早有人站在那一塊碑前，伊萬站在遠(yuǎn)處去看，那人執(zhí)一把黑面的傘來擋去冬雨，他站在一方黑色的矮小碑前，伊萬隔了有一些距離并不能看清楚那人的背影，他瞇起眼來仔細(xì)辨別了一下，那人的背影格外的熟悉，伊萬疑惑地走過去，在快要接近他的時候那人像是發(fā)現(xiàn)他了一樣聞聲轉(zhuǎn)過身來。
　　伊萬覺得自己并不是快要將基爾伯特的面貌給遺忘，相反的，他是記得太為深刻了。
　　“好久不見。”那人收了傘將自己暴露在雨中，在抬起頭來之后微笑著看著自己面前的伊萬。伊萬并沒有愣住，他同樣收起傘，冬日的雨絲打在身上格外的涼，他呼出一口氣，然后報以微笑。
　　啊，好久不見，基爾伯特。
　　伊萬并沒有問為什么基爾伯特之前消失不見的事情，同樣的，他也不想知道為什么此刻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基爾伯特此刻穿一件深色的大衣，與他當(dāng)時離開時從伊萬的家中拿走的那件衣物無差，在這個時代已是有些過了時的款式，系一條圍巾，還是自己在1988年的圣誕節(jié)時送給他的，伊萬看著眼前的基爾伯特，有些不太真實(shí)的感覺，路德維希知道么，伊萬想到了這一點(diǎn)，而基爾伯特像是知曉他在想著什么一樣輕輕搖了搖頭，“他不知道，伊萬，這事只有你能知道�！被鶢柌赝白呓艘徊剑斐鲆桓种更c(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胸口，再點(diǎn)了點(diǎn)伊萬心臟的位置，“我把柯尼斯堡留在你那里了伊萬，所以我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事只有你可以知道�！彼柭柤�，放松地將視線重新移到了那一塊純黑的墓碑上，伊萬也跟著一起看，他終于得以看清楚那碑上所刻的字，僅僅只有名字，沒有其他多余的話，甚至連生卒年都沒有�；鶢柌囟紫律碜觼頁崦切┛套�，他的指尖感受到凹凸不平的冰涼的觸感，雨水將碑上的塵灰沖洗干凈，基爾伯特指尖帶著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沿著碑上自己名字的輪廓勾畫著。伊萬感覺到基爾伯特在做這個動作時所蘊(yùn)含著的復(fù)雜情感，他無聲地站在一旁重新?lián)纹饌�，將雨與他們分隔開來，他看著基爾伯特做這么一個動作，心中的感受就要像那天在不知名的酒館中聽到對方說“如果能活下來就好了”的時候一樣五味雜陳。在過了很久之后基爾伯特站起身來，他又看了那塊碑一會兒，不得不說這有些奇怪，明明身在這個世界上卻看著為了紀(jì)念自己而豎起來的墓碑。在過了一陣子之后基爾伯特轉(zhuǎn)過身來輕聲說他們可以走了，伊萬跟在他身旁離開了公共墓園。
　　基爾伯特領(lǐng)著伊萬走在萊茵河畔，就像是每一次伊萬來到這片土地一樣，基爾伯特就喜歡帶著他在萊茵河畔散步，通常是飯后，他們從宮殿中跑出來感受一下平民的生活。伊萬仍記得幾百年之前他曾在河畔看著基爾伯特把手臂揮過頭頂興奮且堅定地說他將會把德意志的冠冕奉給普魯士的國王，而后他辦到了，他將王冠戴在了路德維希的頭上，這是他的國土，而她是他的臣民。伊萬記得自己被基爾伯特當(dāng)時的神情所吸引住，他覺得自己的心臟也隨之而猛烈跳動起來。伊萬轉(zhuǎn)頭看看自己身側(cè)的基爾伯特，他蒼白的臉色依舊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唇微微抿起來�！澳闳ミ^無憂宮了么？”基爾伯特對上伊萬的眼神，對方搖搖頭表示自己還來不及去。“……沒去也好。”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轉(zhuǎn)換起別的話題。
　　“伊萬�！本驮谝寥f打算開口邀請對方一起去吃個早餐什么的時候，基爾伯特停下了腳步喊住了他，他疑惑地扭過頭去，看到基爾伯特停在自己剛剛走過去的路口處，他們兩人隔著一條小小窄窄的路，窄到基爾伯特一抬腿就可以邁過來，小到他們之間的對話甚至只要用之前的音量就可以，但是基爾伯特就是不肯再邁出這么一步�！盎鶢�？”伊萬不解地看著對方，而基爾伯特已經(jīng)事先低下了頭，他的圍巾軟軟地垂在他的胸前，伊萬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所以他想走過去看看他怎么了，剛想跨過去卻被一句冰冷的“別過來”給驚了回去�；鶢柌卦诖藭r抬起頭來，他咬著自己的嘴唇，在過了好久之后才開口繼續(xù)說了下去：“帶著本大爺最重要的部分好好活下去啊混蛋，我所處的地方還不是現(xiàn)在的你應(yīng)該來的�！彼柤绯冻鲆粋�自認(rèn)為十分帥氣的笑容，“所以我特意批準(zhǔn)你幫我好好看著這個世界，不許再隨隨便便把自己身體弄垮了知道嗎？那天我把你弄回去多累啊，你多重啊蠢熊，睡得還真死，明明我都已經(jīng)離開了為什么還要去管你的事啊……”基爾伯特不停地往外蹦著話語，情緒一開始像是非常激動，蒼白的臉上倒是泛起了紅潤的色澤，到了后面就漸漸失去了力道，語氣軟了下來，有更像是在無意識地說著，他睜大著眼睛死命盯著伊萬看，淚水失控地從他的眼中流了出來，他一邊用手背去抹一邊仍舊看著伊萬，像是想要將他的身影與容貌悉數(shù)印刻進(jìn)腦海之中。“所以說為什么這么帥氣的本大爺我要去管你這只蠢熊的死活��！”他最后嗚咽著不同重復(fù)著這一句話，基爾伯特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拉伊萬的衣袖，只要他向前一伸手就可以拽到，但是他瞬間意識到了什么就立刻垂下了手。伊萬看著失控的基爾伯特，他手足無措起來，急切地想要上前去但又因?yàn)橹暗哪且痪湓捦Ｖ棺×四_步。那一條窄窄的小路邊就是他們二人之間最大的溝壑，那邊不是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的地方，這是基爾伯特對他所說的話。
　　“基爾……”伊萬開了口，對方揉著已經(jīng)有些腫起來的眼睛看著他，“再見基爾，再見�！币寥f輕輕地沖對面的人說到，而基爾伯特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露出了笑容然后朝伊萬用唇語說了一個“再見”，他用的是俄語，說得很慢很慢，伊萬也回以了德語，依舊是唇語，依舊是緩慢至極。這是他們幾百年之前做過的事情，基爾伯特要從俄羅斯回去普魯士之前，他們在分別時所做的，伊萬有種回到了那個時候的感覺，他感受到淚水瘋狂往眼眶里涌是一個什么滋味，但他咬著牙死命忍住了那些淚水。
　　基爾伯特說完之后就揮著手轉(zhuǎn)過身子往遠(yuǎn)處走去，伊萬看著基爾伯特走遠(yuǎn)，這一次他親眼看著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基爾伯特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緩慢，他伸出手來朝后揮著，直到被濃霧包裹而伊萬再也無法看到他的身影。
　　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天，我必定前來指引你歸去的道路。伊萬仿佛聽到基爾伯特對他這么說，而后他才意識到這句話不是順著風(fēng)傳進(jìn)他的耳中，而是真真切切在他的腦中響起。
　　伊萬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他感受著自己那顆心臟的跳動，然后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往自己原本要去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