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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紫英自大片不知名的淡黃色野花中沾衣而過，一襲藍(lán)白色的道服吸了露水，略略沉了些許。他輕輕撣落沾惹的細(xì)碎花瓣，望著不遠(yuǎn)處的城門，仰起的面容已不再年輕，然而目光沉靜，如經(jīng)年的玉，透出歲月摩挲的潤。
　　江南。
　　姑蘇。
　　這古老的城池有著那么多的杏花和煙雨，細(xì)細(xì)的河水承載著搖碎月色星光的欸乃槳聲。水上人家夜夜枕著的，都是無數(shù)溫柔繾綣的水聲和明滅斑駁的水影。
　　最溫柔似水的少女，最悅耳的歌聲，最香濃的醇酒以及最蕩氣回腸的愛情。
　　紫英遙望著這座默默不語的城池，眼睫交剪之間，已是半數(shù)春秋。
　　半生顛沛流離，疲憊風(fēng)塵，終于不可避免地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拜入瓊?cè)A之前的八年時光，他在這座老城中度過，在紛紛揚揚的柳絮和醉了半坐城池的桂花香氣中，小小稚童，無知無覺地一次次穿過灰色的小巷和弄堂，啪嗒啪嗒的腳步拍打著青石板路，一直到戛然而止的八歲。
　　年少時，豈知一生枉然
　　轉(zhuǎn)了那么大一個彎，從云端跌落，當(dāng)他再次凝視這座塵世中的城池，它安穩(wěn)地像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一切細(xì)節(jié)，絲絲入扣，一如那么多年以前，小小的他被帶走時最后回望的那一瞥。記憶重疊、吻合糾纏如同雙生。
　　故鄉(xiāng)不過他鄉(xiāng)。瓊?cè)A墜亡，此生歸宿已茫茫。
　　清晨郊外人煙寥寥。小徑不過三步兩步，但至日頭高懸，紫英仍舊慢慢地走著，任心緒縱橫凌亂。有行人好奇地對他看，他溫和一笑，那須發(fā)微蒼的農(nóng)人愣愣神，然后靦腆地回以一個微笑，澀然一如未知世事茫茫。
　　終于至城下。姑蘇城門不大，小卻精致，一如這座城池一貫的典雅含蓄。紫英立在那里，袖垂衣墜，指尖微微沾上墻磚中的舊泥青苔，心中綿綿喟嘆。
　　——我回來了。
　　剎那，一陣風(fēng)過，垅外簾招，如有梵樂，他若有所動地回頭，看去。
　　不遠(yuǎn)是行人歇腳休息的茶攤。紫英看到那茶攤主人，二八年華的少女，皮膚白凈，眼神明亮。她恰恰好抬起頭，與他視線碰上，嘴角噙著純?nèi)坏男Α?br>　　眉目濃淡，纖毫入眼入心，都是當(dāng)年昆侖瓊?cè)A之上，翩翩的女劍再生。
　　閃電奔雷，不外乎此。
　　紫英倉促抬手遮眼，本是淡定自持的心，一下子亂了。
　　凡塵間，怎會有如此相似的臉容？
　　一張面目，分明就是夙瑤年輕模樣，只除了眼角眉梢，了無半分那人經(jīng)年掛著的霜寒。
　　慢慢后退，他站在茶攤前。
　　少女輕快地笑，比四月的山茶花更嬌艷，一口軟語溫言，“道長，儂要茶么？”
　　發(fā)似鴉羽、眼如流星，如此肖似那個記憶中的影子，怎忍推拒？
　　“給我一碗茶�！弊嫌棵�、低目，仿佛不經(jīng)心，但是目光幽微洞徹，來回三遍，終是忍不住嘆氣——像，實在太像，唯一的破綻只在于氣質(zhì)迥異，涇渭分明地全然不可能是同一人。
　　明明白白地叫他知，她終歸不是夙瑤。
　　她的眼睛里透出來的——快活、親切、開朗，如此種種種種，皆不可能在夙瑤的臉上尋到。雖有著極相似的面容，卻因為這眼神中折射的靈魂不同，而生生折損了五分的傲骨，添了三分的愛嬌。
　　少女極愛說話，活潑有口才，閑談間，她訴與他知，她的祖父母為妖怪所害，已有許多年，那妖怪，據(jù)說至今仍舊在城外十里坡。
　　衛(wèi)道多年，本是義不容辭。
　　慕容紫英站在十里坡的山洞之前，面前一塊大石，上面交錯的劍痕深刻如許，雖是陳年舊跡，揮劍之人當(dāng)初的狠厲決絕仍舊歷歷在目。
　　不消多看多辨，他就可一眼認(rèn)出這痕跡出自瓊?cè)A派門人之手，如此清俊劍法，恣肆灑然，斷然屬那一卷《云生》無疑。
　　疑惑之甚，這令他罕見地遲疑起來。
　　這妖怪，竟是曾與瓊?cè)A中人有過爭斗？看這痕跡，只怕當(dāng)年那位不知其名的前輩，劍法造詣在整個瓊?cè)A亦是屈指可數(shù)。但與他，未曾謀面已錯過。
　　他手指劃過青苔下凌厲刻痕，洞口雜草叢生，荒蕪離離，不似有活物在此居住。然而，一層瑩白色的絲網(wǎng)絮絮籠住一人高的洞口，輕清的光輝流轉(zhuǎn)，卻是一望可知的妖物手筆。
　　絲線雖細(xì)若發(fā)絲，卻堅不可摧。紫英試探性地打上一道火符，火焰的灼灼閃閃之中，絲線透出妖異的艷紅，竟是分毫不損，水符亦然。水火皆不能相欺，紫英輕輕觸碰這絲線，腦海中閃現(xiàn)出一個妖物的名。
　　冰火蠶。
　　極難得的異獸，一旦修煉成妖，亦極強(qiáng)大。
　　紫英頓首，并指向天，劍匣中長劍自發(fā)出鞘，一根根挑斷絲網(wǎng)的經(jīng)緯。待到最后一根絲斷，長劍原本閃耀的光澤暗淡不少，似是力竭。
　　幽深洞口就在眼前，他再不停頓，歸劍于鞘，雙手結(jié)印于前，舉步而入。
　　漆黑的甬道，狹窄，帶著江南地區(qū)特有的水澤荷沼的濕潤氣和土腥氣，柔軟厚重地?fù)涿娑鴣�。入�?nèi)，地面漸漸干燥，植物的氣息終于消失，走到最后一段，地面龜裂得厲害，如同烈火焚過一般，焦黑與卷翹的土地透著隱約的煙火氣，經(jīng)久不散。
　　走到最后，霍然開朗。這方矮山的山腹之中竟別有洞天。寬闊的石洞被頭頂一線天光照得通透，洞壁上本是繪著連綿的壁畫，此刻卻全都被火燎過，只余下一團(tuán)漆黑，只在稍高的地方可以依稀看出畫上原本畫上的幾枝花草和極模糊的人像。
　　洞中間是一架石床，不知是天然形成或是后天鑿刻。此時并不空著，很顯眼地躺著一個人白衣人。衣衫已經(jīng)殘破暗淡，臉上蒙了一層灰塵，十分古怪，不像活人，卻又很明顯不是尸體。
　　紫英疑心他就是那冰火蠶，一時不敢妄動——須知能幻化為人的妖物，都不是善與之輩，他修道多年，也無把握可以戰(zhàn)而勝之。
　　若是趁此天賜良機(jī)，在他毫不設(shè)防之時一劍斬下，固可以免除不少麻煩，然而紫英向來磊落于世，實在不愿行這等乘人之危的宵小行徑，但是就此退出此地卻又萬萬不能。
　　略一細(xì)思便有了決斷。紫英雙掌交疊，銀色劍符閃亮飛出，擦著那異獸的耳邊擊入巖石。浩大的震動綿綿不絕地在狹長的山腹中回蕩，震得塵土簌簌落個不休。
　　那石榻上沉眠的男子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著闖入的不速之客，微微蹙眉。他藍(lán)色的眼睛里，被驚擾的茫然有之，倦怠的慵懶有之，偏偏無半分怒容和戾氣。
　　“你… …是誰？”
　　男子疑惑地看著眼前闖入的不速之客，嗓音因為多年的沉睡而低沉沙啞，語句滯澀。
　　“瓊?cè)A，慕容紫英�！�
　　“哦… …除魔衛(wèi)道？”他顯然是聽說過瓊?cè)A派的，卻沒多少敵意的流露，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
　　紫英眉毛輕輕一動，似乎有點驚訝和不知所措，“或許是�！�
　　“哦——這么久了，倒是沒變�！彼饋�，仿佛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的破衣裳和灰塵，，“這么臟了… …”他伸了一個懶腰，從床上飄然落地，塵土盡去，一身皎潔的白衣如月明秋江。
　　沒了塵土遮面，紫英這才看清他的臉，非常俊美，而且目光柔和有似滿月光輝，恬美如新生嬰兒，不似心存詭詐的異類。
　　紫英立在那里，心中已有預(yù)感，這一趟除妖，只怕是不必。
　　九天玄女在十九年之期降下罪責(zé)的那一刻，也降下了修行的箴言。妖類未必可惡，人族未必?zé)o辜，故去以后，皆去往九幽冥府，轉(zhuǎn)世不分族類。仁愛之心，良善之心，珍重之心，心存善意而非斬盡殺絕。
　　那像仙人的男子不知人世紛擾，對紫英毫無城府地笑。看他目光比冰雪消融更潔凈，誰能說他滿心邪念惡意。
　　而他就這么長發(fā)散落及腰，衣袖垂地，毫無防備地走到紫英面前，問他，“你可知夙瑤她過得可好？”
　　（二）舊事
　　紫英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他啞然看這面容年輕的男子滿臉罕見的天真神色，心中的荒謬感，此生未曾有過。
　　江南與昆侖何止千里之遙，鴻雁關(guān)山難渡，如飛鳥和魚一般毫不相干，可怎知有人在這樣絕無可能的遙遠(yuǎn)所在提及本只屬于昆侖瓊?cè)A的夙瑤。
　　“你——竟識得她？”紫英歸劍入鞘，不知從何問起：“你怎會識得她？！”
　　“我與她，豈止識得而已�！�
　　他輕輕地嘆息，不過二十多歲的面容，口氣卻浩然滄海，似有千種心緒無處可訴，糾纏至今，已經(jīng)不知從何說起般難解。
　　“你既然是瓊?cè)A派門下，必然知曉夙瑤之名。多年已過，夙瑤她如何了，可有修煉成仙？
　　紫英不知如何回答。好？還是不好？東海五百年幽囚，這情形，又要怎么對眼前這單純的異族一一分說明白？應(yīng)該是過得極不好的吧，但說出來了，也不過是白白添了一些傷心。
　　他索性含糊其詞，“她是我瓊?cè)A掌門… …你莫非是掌門昔日的舊友？”依夙瑤輕視妖族的性子，有這樣一個似乎關(guān)系匪淺的舊識，也實在不可思議至極。
　　“原來她竟做了掌門啦… …”白衣人微微地笑：“至于我是誰… …《九州異獸志》上說，冰火蠶，多刺，吐絲成繭，綿密如云，能御冰火，食之不惑。這是上古神族遺留下來的書，我的名依此而來，便叫，刺云。”
　　刺云，刺云。紫英默念著名字兩遍，而掌門昔年佩劍之上，正是兩個字，他曾以為不過是劍名刺云，誰知在這江南小鎮(zhèn)，命運陰差陽錯下，他恍然明白了這背后真正的意味。她日日攜在身邊的，原來是一個不能忘卻的人。
　　真要說出來，也不過是庸常的故事。
　　在這紅塵之中，最難擺脫的劫數(shù)，夙瑤也終究沒有逃過。
　　只不過，夙瑤與刺云之間的故事，在這座多愁善感的城池，詩酒在舊憶里被釀得極香醇，因了兩人不同凡俗的身份，驚心動魄和無奈斷腸都變得那么傷人。
　　這也是第一次，從刺云的娓娓敘述中，紫英依稀窺見了少年夙瑤的一點風(fēng)姿情致。
　　她出生在這座江南古城，入昆侖修習(xí)登仙之術(shù)，在一次下山歷練的時候偶然回到了自己昔日的故鄉(xiāng)。那年夙瑤年紀(jì)不過十八，初下昆侖，雖被教導(dǎo)以斬妖除魔為畢生理想，但畢竟懵懵懂懂不知世事，心思單純。她循著幼年的回憶回到江南訪親，流連忘返，慕名去賞那元宵的十里花燈。
　　重重困頓，至此將至，是緣是劫，或許真是一念之間。
　　燈火如晝，月上柳梢，暗香浮動。燈海中，無數(shù)年輕的少年和少女嬉笑喧鬧，紅色的燈火暖暖映上每個人的衣衫眉頭。色彩明快艷麗的衣衫，與年輕鮮活的生命，融融的熱鬧一如跳動的燭焰，在這一刻恣肆揮灑自己耀眼的光熱。
　　少女夙瑤何曾見過這樣的熱鬧？在她年輕有限的生命中見過最多的，不過是昆侖千年不化的冷冷積雪。她迷暈了眼，在這樣喜悅熱鬧的人群中，滿心歡喜地微笑起來，連丟了發(fā)簪也不自知。
　　恰恰好，刺云拾到那一根玉蓮花簪，珍之重之地遞還她。
　　月光一樣的少年，寒梅一樣的少女，周圍人群這樣喧鬧，燈火那樣璀璨，仿佛最好最不能辜負(fù)的良辰美景，只差一件賞心樂事，這一刻就可以逍遙忘憂。
　　他們相約一起去看河燈。黑夜中閃爍著銀色星光的水面，此刻浮著無數(shù)小巧的蓮花燈，綿延十里，明明滅滅，如同銀河在這一刻墜落。這些小小的燈火能將承載的思念傳遞給逝去的遺憾，而亡靈是否會在這樣幽暗與光明的交錯中，踏著隱秘的舞蹈。
　　在寒涼的夜風(fēng)中，他們握緊彼此的手，河燈的光輝和破碎的星光交映，一生所愛，春暖花開一般甜蜜滿足。
　　很快夙瑤就知道他非人族，本是居住在天山的冰火蠶，與世無爭，心思單純甜軟如幼童，不能理解人類的詭詐，就好像一片月光一樣，簡單純澈。他離開天池泉水來到這人族之間，為的不過是參悟人心。安靜修行了很多很多年，就差那么一點了悟。
　　而她愛他愛得這樣濃烈，愛他愛得那么不顧一切，哪怕他非她族類，哪怕她本是瓊?cè)A弟子，天生對頭。
　　他們一起過了一段很快活的日子。
　　刺云添筆丹青，將她描繪在壁上，花草鳥獸為伴，日月星辰高懸。畫上的她明眸皓齒，衣飾入微，卻又但怎及真人顧盼神飛。
　　神仙眷屬，總有天妒。桃李春風(fēng)一杯酒，固然快活，但是緊隨的，就是江湖夜雨十年燈。她和他都忘記了，人妖畢竟殊途。短暫的歡會，抵消不了隨之而來的痛苦。
　　路過的蜀山道人不分青紅皂白，將他打傷，他修為畢竟有成，勉力逃脫，但跌跌撞撞，已經(jīng)是難以支撐。本能驅(qū)使他抓了山中樵夫，逼出精氣。修養(yǎng)三天，他走出深山，身后留下一具干枯瘦弱，慘不忍睹的尸體。
　　再見到夙瑤時，她正憔悴地坐在洞府中，默默望著壁畫出神。見他回來，乍驚乍喜。
　　“為何三日不歸呢？”夙瑤掛著淚痕，問他。
　　他那個時候依舊極單純，不知何謂隱瞞何謂欺騙。因而輕輕摟抱著她，細(xì)細(xì)擦干她臉上淚痕，將這三天的事情全盤托出。
　　夙瑤僵硬片刻后，猛的推開他。
　　往日種種情深意重，脆弱如紙，一觸即潰。
　　少女夙瑤，終于松開了拉著昔日情郎的手，臉色冰寒。
　　不過短短片刻，情絲成灰，半生已窮。
　　那年的刺云無知無覺，不明白何以戀人轉(zhuǎn)眼之間冷眼以對，仍舊以溫柔喚她的名，夙瑤，夙瑤，你這是怎么了？
　　他不懂。
　　夙瑤仰面，眼中晶然有淚，下一秒，長劍錚然出鞘，洞穿面前愛人胸膛。
　　刺云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下意識地將她震開，她被撞到石壁上，刺云的傷口處帶起一蓬血雨，涼涼地撒了一地。
　　他閉著眼，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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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昏迷醒來時，夙瑤已經(jīng)不在。他流了很多的血，很虛弱，但更痛的是愛侶突如其來的背叛，他當(dāng)時仍舊是糊里糊涂，執(zhí)意想找夙瑤問個明白。
　　傷心一劍，他法力損傷大半，候在夙瑤在姑蘇古城的家門之前，寒露風(fēng)霜，一心一意想要一個解釋。
　　他終歸不懂。
　　等了三天，夙瑤沒有出現(xiàn)，他不可遏制地衰弱下去，三月江南的細(xì)雨綿綿不休地帶走他身上的溫度，又過了三天，他幾乎已經(jīng)維持不住人形，好幾次都差點被人發(fā)現(xiàn)。
　　雪上加霜的是，那打傷他的蜀山道士竟再一次找到了他。
　　那個時候他已然連昔日三成的功力都不剩，絕望、痛苦、傷心，甚至還有他從不曾體會過的怨恨。他的血從傷口中涌出來染紅了青石板，極痛。他以前從不知什么是反抗，這一次卻在諸般刺激下，動用了法術(shù)“紅蓮燼”。
　　等到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時候，身后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已經(jīng)陷入了火海。
　　夙瑤的家人… …全家十一口… …
　　在烈烈焚燒一切的火舌中，他心痛如蝕，然而后悔已晚。
　　夙瑤手中抱著她最小的弟弟，浴火沖天而起，短短數(shù)日不見，她竟也憔悴地厲害，幾乎只剩下了骨頭，臉上全是淚。
　　就在她沖出來的剎那，房子塌了。沖天煙塵，如心碎不可彌補(bǔ)。
　　她望著刺云，目光悲慟，她手中提著的劍，反射著身后熊熊火光，亮得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燃燒和崩塌。
　　煙塵曼舞。
　　他慌張地避開她的目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山洞，待得神智略略清醒，這才發(fā)現(xiàn)面前恩愛壁畫，已經(jīng)被自己在發(fā)狂中損毀。
　　若早知如此痛苦磋磨，為何不當(dāng)初選擇重傷而死？
　　為何？為何！
　　起碼恩情仍在，夙瑤亦會畢生記得他的溫柔情意，好過如今生不如死兩兩相隔千倍萬倍。
　　但一步錯，步步錯。至如今，連挽回都是太久遠(yuǎn)和奢侈的事情。
　　（四）尾聲
　　“當(dāng)初你為何沒有死在那一劍之下？”紫英緩緩?fù)鲁鲆豢谛刂杏羯瑝毫藟好夹�，問。這致命之傷，莫非也能躲過？
　　月上中天，滿室清輝，昔日夙瑤與刺云同居的洞府中彌漫著清淡的晚香玉氣息，不知何處來的微風(fēng)輕輕撩起紫英的衣角，溫柔繾綣一如面前刺云的眉眼，哪怕口中說著過往的血腥往事，依舊安然不動如笑佛。
　　“是的，我并沒有死在那一劍之下。”他娓娓說，似乎是在講述旁人的故事。夙瑤當(dāng)年一劍洞穿的是他左胸，但他本非人，心不在左側(cè)，卻堪堪逃過這個死劫。
　　自君別后，已是兩世。
　　此劫重重，我不得渡。
　　懷著恍惚和沉重，紫英離開了姑蘇，身后刺云在曼聲吟著什么，他聽不分明。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昔日在掌門房間中，他曾經(jīng)看到過那一卷《九州異獸志》。正是翻開在冰火蠶一頁，上面斑斑水漬，依稀題著一行凌亂的朱筆小字。
　　幼年記憶多有模糊，他想了許久，終于記起似是而非的一句話。
　　——此心迷惑甚，戀意枉加增。
　　當(dāng)年的她是否真不知冰火蠶的心在何處？
　　那卷云臺上一夜夜的舞劍，又究竟是愛是恨？
　　如今，已經(jīng)沒人說得清，道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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