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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魄番外折相思
汴梁的秋日極是舒爽,天高云淡,金風(fēng)徐來。展昭一身大紅官袍,身子挺拔,神情沉靜,一手執(zhí)劍,一手拎著松子糖和剛出爐的桂花糕,不疾不徐地往開封府走去。
開封府并不在最繁華的大街上,相對而言人要少許多。轉(zhuǎn)過彎,看著開封府的朱紅大門,展昭嘴角上揚,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展大人!”還未走近,一旁突然傳來一聲呼喚,聲音清脆,顯然是個年輕女子。展昭腳步頓住循聲望去,只見街對面一個僻靜角落停著一輛馬車,一個小廝牽著馬,另一個穿著粉紅衫子的小姑娘站在車前,小姑娘大約十三四歲,一雙眼撲閃撲閃的,正笑盈盈地望著他。
展昭腦子飛快地轉(zhuǎn)了起來:最近沒有在辦案時遇見哪位待字閨中的官宦小姐,沒有在巡街時救下哪位身世孤苦的薄命紅顏,沒有在外出時結(jié)識哪位爽朗大方的江湖女俠——微微定了定心,不管怎樣,只要不是相思債就好辦了……
腳步停在那少女面前,掛上慣常的讓人如沐春風(fēng)目眩神迷的微笑,溫聲問道:“方才可是姑娘在叫展某,不知姑娘有何貴干?若有冤屈,請隨展某入府,包大人鐵面無私,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那少女眨眨眼,饒有興趣地看著展昭,連連點頭:“嗯嗯,早聽說展大人溫柔得不得了,果然不差。冤屈倒是有,不過只怕包大人也無可奈何啊……”
展昭神色一肅,凜然道:“包大人從來不畏權(quán)貴,姑娘若真有冤屈,一定……”
“那展大人,如果有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這個人卻不知道她喜歡他但是她就是喜歡他為他傷心為他流淚可是那個人卻不喜歡她那該怎么辦啊……”
展昭聽得頭大,默默望了望天,順便在心里把那個在月亮底下亂扔紅線球的老頭子問候了一遍,然后低頭,微笑,“展某……并非媒人,而且,與姑娘似乎是頭一次見吧……”
少女咬唇,眼睛亮亮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雙手絞著衣角,“展大人……忘了奴家了么……”
心里“咯噔”一下,直覺性地在心底哀嚎了一聲,按照他往常的經(jīng)驗,這句話一出來,通常都會——
“奴家兩個月前才來給五爺送過一壇梨花雪呢!”
咦?怎么換詞了……等等,五爺?梨花雪?
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那一天恰是中秋,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讓皇帝免了他的當(dāng)值,興沖沖地拉著他在院子里喝酒賞月,喝的似乎就是什么梨花雪。兩人談天說地把一大壇子酒喝得一滴不剩,本來按他們的酒量不至于醉得太過,誰知那酒后勁極大,直接后果就是兩人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直到第二日展昭被溫暖的太陽曬醒……
醒過來的展昭只覺渾身酸痛,身子又涼又僵,一低頭就看見那人在自己懷里縮成一團睡得正香,臉頰上還殘留著幾分醉后的暈紅,被陽光一照,竟透出幾分柔軟,與平日凌厲飛揚的模樣大為不同。本就精致的眉目間蘊著幾分慵懶,像極了吃飽喝足后趴著曬太陽的貓——不對,明明自己才是貓來著。
有些貪戀地瞧著他的睡顏,展昭輕輕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見院中花樹的影子——這這這是什么時辰了?抬頭看去,太陽笑瞇瞇地掛在天頂表示自己十分地盡職盡責(zé)才沒有耽誤公務(wù)呢!
誤了上朝誤了巡街誤了升堂而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拙尤贿能睡得香甜舒坦人事不知?
天、理、何、在!
倒了毛的貓正準(zhǔn)備好好教訓(xùn)一下不知死活的耗子,還沒等他想到該怎么教訓(xùn),醉酒的耗子突然咕噥了兩聲睜開了眼——看著那寫滿無辜迷茫的眼睛,還未出口的義正辭嚴(yán)就直接變成了:“地上涼,回屋睡可好?”貓爪余生的老鼠毫無自覺地在他懷里又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暖和的位置,眼睛一閉,接著睡了。
思緒不受控制地越飄越遠(yuǎn),等展昭好不容易想起那壇酒似乎正是此前一日有人送來而那人確實就是眼前這小姑娘時,小姑娘已經(jīng)不耐煩地叫了幾聲“展大人”了。
“哦,展某一時忘了,請姑娘恕罪。不知姑娘今日前來是所為何事?”
“這個么……”少女嘻嘻一笑,道:“那就要問我家小姐了!”
展昭一愣,抬眼看向她身后馬車,馬車不大,裝飾卻極是細(xì)致清雅,一看就非尋常人家所有。
馬車簾幕低垂,里面的人似乎無意出面,只有一個平和的女聲緩緩傳來:“婢子無禮,讓展大人見笑了!
“不敢,不知姑娘是……”
“小女子長月,乃清荷舫主!
展昭眉峰一挑,一下子明白了。清荷舫是汴河上最著名的畫舫之一,舫中的姑娘僅有長月一人,雖然被奉為花魁,卻素來孤僻,只與京里幾位名流雅士有交,而自己身后府里與自己共居一院的大白耗子,就是其中之一。
心情莫名地有些轉(zhuǎn)陰,面上卻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笑意斂了些,淡淡道:“長月姑娘芳名遠(yuǎn)播,不知何事需找展某?”
馬車?yán)锍聊艘凰,緊接著門簾掀起一角,素手纖纖,遞出一個青翠綢面的包袱,那少女轉(zhuǎn)身接了,收了先前的戲謔玩鬧,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遞到展昭面前。
展昭微微皺眉,沒有接,也沒有問,等著里面的人開口。
“長月在京中,久聞?wù)勾笕伺c五爺相熟,故而冒昧前來,還請大人原諒!彼D了頓,聲音柔美,似碧柳拂堤,“展大人應(yīng)當(dāng)知道,過幾日,便是五爺生辰了。”
“是,他要行冠禮了,陷空島幾位前幾日就到了替他籌辦呢。”展昭笑了笑,目光落到那包袱上,頓時了然:“姑娘是有賀禮要展某轉(zhuǎn)交?”
“正是!甭曇袈缘土诵,展昭幾乎可以想像出她唇角那抹無奈又苦澀的弧度,“五爺他……自上回送酒之后就再沒有來過,長月自知身份,不敢相邀,更不敢來前來府中……今日前來,只求展大人代為轉(zhuǎn)交,聊表寸心!
展昭心里不知該作何滋味,只道:“他今兒進(jìn)宮去了,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不如……”
“展大人的好意長月心領(lǐng)了,只是,長月已許良人,過會兒就要開船,隨夫南下……”她聲音頓住,似在平息心緒,半晌,接道:“長月無物可贈,這衣裳是早就裁制好了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給他,這一次,還請展大人一定交與五爺!
聽出她話中的繾綣不舍,展昭沉默了一會兒,接過包袱,點了點頭:“好!
這一次她沒有多說,只是靜靜答了兩個字:“多謝!
展昭不愿多待,便告辭回府,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那朱紅大門之后,少女轉(zhuǎn)身靠近了馬車,問道:“小姐,為何不見五爺一面呢?咱們這一走,還不知今后能不能再見呢。”
馬車?yán)锍聊季茫瑐鱽硪宦暤蛧@,帶著幾分悵然幾分自嘲:“見了又如何呢?他對我,也許連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一個可以陪他喝酒品茶的人罷了,他來我們船上,哪次不是只圖個清靜呢?……如今既要離開,便斷了念想,重新開始吧。”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的,他那樣清風(fēng)朗月一般的人物,自有芝蘭玉樹來配,明知無望,又何必執(zhí)著?”那聲音透出幾分徹悟的味道,是歷盡世事的平靜,是走遍風(fēng)塵的了然,“走吧,我們該上路了。”
馬車粼粼而動,風(fēng)中那一點余香,終是和著相思一起,漸漸地散了。
桀驁的白影毫無顧忌地自墻頭翻入北廂小院,伴隨著一聲清越的呼喚:“貓兒!”
展昭連眼皮都不抬,提起茶壺又倒了一杯,“跟你說了多少回,不要沒事就翻墻!顯擺你輕功好是不是?”放下茶壺,一指桌上的兩個盤子,“松子糖和桂花糕!
“爺也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爺就不愛走那開封府的大門!”一股子興奮勁兒被涼水澆了個透,白玉堂將手里的兩個酒壇往桌上一放,一個眼刀丟過去,“你吃火藥了?要不要五爺找狐貍要幾斤黃連給你敗敗火?”說話的同時不忘拈了一塊糕點放進(jìn)嘴里,桃花眼彎彎地笑開,“嗯不錯,桂花糕果然還是剛出爐的好吃!”
“果然是只老鼠,一有吃的就什么都不管了,上回摔壞先生的寶貝蘭花,那特制的黃連酥餅還沒吃夠?”
“喲,死貓今兒真吃火藥了?誰又給了你氣受,說出來讓爺開心一下。”下意識地張口要罵,話到嘴邊卻又收了回去,往石桌上一趴,饒有興趣地看向黑沉著臉的貓兒,挑了挑眉,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桃花眼亮晶晶的,光華璀璨,好似落入漫天繁星。
每一次……每一次他露出這種表情展昭就會毫無原則地舉手投降,天大的脾氣都給化沒了,這一次當(dāng)然也不會例外。心里暗罵“這白耗子簡直就是個妖孽”,同時轉(zhuǎn)移了話題:“這酒哪兒來的?——嗯?”聲調(diào)突然拔高,“你又去御酒窖了!”
“喂喂展小貓你這是什么眼神!”白氏妖孽瞪眼,“別像看賊一樣好不好!”
目光在封著大大“御”字的酒壇和那張禍國殃民的臉上逡巡,御貓大人哼了一聲,明明白白地表達(dá)出自己的意見。
“混賬貓!把爺當(dāng)什么人了!”前科累累的妖孽毫無自覺,一拍桌子跳起來,正義凜然狀怒斥:“這是爺正大光明從酒窖里挑的,是和皇帝下棋贏來的!”
懶懶瞟他一眼,展昭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涼涼道:“御酒雖好,卻也比不上那一壇子梨花雪吧?”
“梨花雪?”白玉堂一愣,歪著頭想了想,“哦”了一聲,道:“是中秋節(jié)長月送來的那個?那東西可不容易得,不知還有沒有……你想要?我去找她問問吧!
眼看著那人說風(fēng)就是雨,轉(zhuǎn)身要走,展昭忙道:“誒別,她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
“嗯?去哪兒?”
“說是嫁人了,要隨夫南下,上午來了一趟,給你送了生日賀禮。”展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見他先是一驚,然后眼睛一亮,最后又帶上了幾分懊惱,道:“嫁人了也不說一聲,真是的,好歹也該備份禮才是啊……她嫁的誰,可別被哪個登徒子騙了!
“展某與她素昧平生,如何知道她所托何人?想來當(dāng)是位翩翩公子,不至于做出欺辱之事。”
“她的眼光應(yīng)該不會有錯……算了算了,以后有緣自會碰上!卑子裉脭[擺手,沒怎么放在心上,問道:“她送的什么?”
展昭額角青筋微跳,道:“據(jù)說是件衣裳,”頓了頓,補充道:“好像是長月姑娘親手裁制的!
白玉堂聞言,盯著展昭上下打量著,看得展昭渾身不自在,問道:“你看什么?”
“看你啊,”白玉堂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走近了幾步,俯身下去,幾乎與他鼻尖相觸,眸色幽深,輕輕道:“你那么陰陽怪氣地說話,是……為什么?”
語調(diào)輕緩,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平素清越的嗓音被壓低了,溫?zé)岬暮粑焕p,他身上淡淡的白梅冷香撲面,展昭睜大眼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看著那清亮眸子中映出自己的窘迫,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只是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那熱度從心底燒到臉上,讓他——
眼前突然一花,那勾魂奪魄的眸子霎時不見,他的目光慌忙追去,卻看見一襲白影瀟瀟灑灑地推門進(jìn)屋,只余下戲謔的聲音傳入耳中:“小氣貓,爺向來英俊瀟灑桃花旺,你別吃醋哦……”
“白、玉、堂!”被耗子擺了一道的貓狠狠磨牙,臉上卻燒得更旺了。
當(dāng)那件白衣穿到白玉堂身上的時候,饒是展昭早已見慣了他那禍害人間的樣子,卻還是不得不驚艷了一把。
上好的雪錦,裁制貼身,勾勒出少年人頎長有力的身軀,邊角以銀線繡上暗紋,領(lǐng)口的是松竹樣式,袖口的則是流云。長袖寬大,衣料又輕,稍一動作便如一團白云般飄蕩,襯著他白皙的面容,飛揚濃黑的眉眼,遠(yuǎn)遠(yuǎn)看去竟如謫仙一般,自內(nèi)而外透出一股子風(fēng)流態(tài)度,讓人不得不贊,不得不嘆。
展昭見到這一幕的時候正是日暮,白玉堂手執(zhí)折扇,站在院中樹下,腳邊是落了一地的枯葉,身后是為天地鍍上一層柔和暈黃的落日,他歪頭看著樹上嘰喳歸巢的鳥兒,神情靜默,展昭看著他的側(cè)臉,一時忘了今夕何夕。
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白玉堂喝得迷迷糊糊的卻還使得出輕功翻墻,好歹沒從墻頭掉下來。展昭在旁邊看得膽戰(zhàn)心驚,一落地就連拉帶抱地把他拖回了房間。
今日他行了冠禮,晚上和幾位哥哥喝得昏天黑地,這會兒一回來就躺在床上不動了,蜷著身子縮在床里,乖巧得像個孩子。
展昭默默看著,嘴角不禁又帶出幾分笑來,坐在床邊低聲哄道:“白兄,五弟,要不要洗個澡再睡?”
醉酒的耗子哼哼兩聲,扭了扭,不理。
展昭保持著好脾氣的君子形象,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就是不洗澡,也要把衣服脫了啊,這樣怎么睡?”
許是被他弄得癢了,白玉堂又蹭了蹭,睜開一條縫兒看了他一眼,咕噥道:“臭貓別吵爺睡覺……不然爺讓你以后晚上都沒法睡覺!”
展昭一滯,直起身摸了摸鼻子,暗道這耗子果然是死性不改醉成這樣還不忘威脅——此時的貓大人,并不知道這句話會在以后成為現(xiàn)實——當(dāng)然是他十分樂意接受的那種。
眼看著白耗子轉(zhuǎn)身繼續(xù)呼呼大睡,展昭無奈地嘆氣,認(rèn)命地準(zhǔn)備替他脫衣,目光落在那件嶄新的白衣上,怔了怔,看了良久,瞳色幽深,勾出一抹淡淡的笑。
——像極了捉到老鼠的貓。
白玉堂這一覺直睡到了快午時,揉揉眼睛,迷茫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開封府北廂,他自己的房間。暗自嘟噥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話,毫不意外地在床頭看到放置好的衣物,微微一笑,拿起來就往身上穿,剛一穿上就發(fā)覺不對——
“貓!”門被人一腳踹開,白衣的公子散了長發(fā),披著外衣站在門外,“我的衣服呢?”
屋子里正在收拾東西的人頭也不回,“不是放在你床頭了么?”
“爺是說昨天穿的那件!”
“那件沾了一身的酒氣,當(dāng)然是拿去洗了,你忘了么?”展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還打算接著穿不成?”
“呃……”白玉堂眨眨眼,歪頭想了想,零零散散的記憶開始如拼圖般匯集,終于想起昨夜之事的耗子點了點頭,“這樣啊,”看見他把那平日從來不用的藤箱翻了出來,不覺好奇,問道:“你做什么呢?”
“沒什么,”展昭面不改色,將手邊那個青翠綢面的包袱放進(jìn)藤箱的最底層,道:“這幾日天氣不錯,收拾一下舊衣,該扔的扔,要留的就去曬曬。”
“哦……”錦耗子應(yīng)了一聲,皺皺鼻子,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道:“我回去收拾,今兒有什么事么?”
“沒什么,像包大人告了兩日假,我們?nèi)ノ魃阶咦呱⑿陌。?br>
眼睛一亮,已經(jīng)行過成人禮的耗子立刻笑開,扔下一句“我馬上就好”,轉(zhuǎn)身就沒了影子,只留下依舊一臉正氣凜然的貓大人將那些舊衣一件一件地理好,壓在最底下的青翠包袱上面,然后蓋上藤箱,鎖好,若無其事地拿起巨闕,出門去了。
窗外天光正好,太陽笑瞇瞇地掛在天頂,扯了幾片云來擋在面前,表示自己真的什么也沒有看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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