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消失的話，伊莎……”

　　那個男人額前還滲著血，沾著灰土的樣子狼狽到可以，可是卻帥氣得好像看到了他曾經(jīng)北方黑鷹的影子，或者，他本來就是黑鷹，從來沒有不是過。

　　“如果我消失的話……”他微笑著重復(fù)著，聲音不見顫抖，用血已經(jīng)凝固的手想摸摸女孩漂亮的栗色卷發(fā)，卻僵在了上頭。也許是覺得手太臟了，會弄臟他心愛姑娘的長發(fā)，也許是覺得這樣不詳?shù)目谖桥渖夏欠N安慰的動作對女孩來說是一種侮辱，誰知道呢？基爾伯特貝什米特本來就是讓人摸不透的男人。

　　連伊麗莎白也無法明了他，他的靈魂深邃得和他存在的年齡厚度一樣，盡管他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個二十出頭的普通青年。

　　之后的基爾伯特已經(jīng)很虛弱了，柏林墻倒塌后，其實在更久之前二戰(zhàn)結(jié)束就有的預(yù)兆，他活的不長了。誰都知道，那個愛蹦愛跳的比誰都稱職的騎士就要完成他的使命了，和基爾伯特見證過的國家的衰亡一樣，和他曾經(jīng)這片大陸的效忠的那個黑衣男孩一樣，他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以被世界遺忘的姿勢。

　　伊麗莎白竭力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他閑聊著，當二戰(zhàn)結(jié)束后說的那一段話，基爾伯特不詳?shù)募僭O(shè)她當做只是一場夢。

　　基爾伯特怎么可能會消失呢？她對自己說，怎么會呢？堅強得永遠不會退縮的男人，經(jīng)歷過冰雪的荒蕪和烈日的炙烤，時間無法傷害他。他在戰(zhàn)爭年代沒有逝去，作為騎士的基爾伯特怎么會允許自己消失在和平的時候呢？

　　這么想著的女孩將清晨的花別在發(fā)間，這回她別了藍紫色的矢車菊，她提著自己做的巧克力蛋糕，蛋糕裝在精致的籃子里，和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一樣。她將沿著古老的木制臺階到灑滿日光的閣樓探望那個被眾人遺忘的騎士，被遺忘了，如今他不是東德，更不是北方的普魯士，再久遠的遙遠的稱呼也沒人會記起。

　　“基爾，我來啦�！迸⒗砹死砣箶[，推開了門，日光下塵埃浮動明晰，木制地板是長長的斜影，溫暖安心的午后。床上面色蒼白的男人在發(fā)呆，閣樓窗口可以看到天空和對面陽臺的花。

　　“基爾？”伊麗莎白已經(jīng)習(xí)慣這樣的基爾伯特，以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不只是身體，從精神上都在衰弱了。她在大多數(shù)時候找不到基爾伯特在哪里，久遠的影子，在世紀前的幻影在偶爾會從紅色玻璃體的深處顯現(xiàn)。他在想什么？伊麗莎白不能觸摸到他，想到這個她就沮喪快要哭出來，她多想基爾伯特會告訴她對騎士精神流失的痛惜，對消失的恐懼，對死亡的困惑，哪怕僅僅是回憶往事。

　　可基爾伯特什么都不愿意說。

　　“伊莎你來啦？”基爾伯特總算反應(yīng)過來，他揚起溫和的笑，那種劍拔弩張的戰(zhàn)場上揚著旗幟哪怕出征敗北都在的驕傲的笑是太久之前的事。不過還是那么溫暖，只是看到就給人以勇氣。

　　女孩心酸又難受。但她只是走過來，把蛋糕拿出來放到茶幾上，小心地切好。

　　“本大爺又不是沒有手了？！”當伊麗莎白真的不熟練地把叉子塞到自己嘴里的時候，基爾伯特恢復(fù)了精氣神，他接過蛋糕盤子和叉子，嘴巴還鼓鼓的，快速消滅的狀態(tài)完全不是該慢慢享受的樣子。

　　“伊莎�！被鶢柌匕岩恍》莩酝旰�，手扶著窗臺，看向?qū)γ孀絷柵_的花。

　　“怎么了？”伊麗莎白明白基爾伯特最近的食量迅速減少，她把剩下的大多數(shù)蛋糕整理好，然后端正地坐在床邊，隨手撿起茶幾上的書。

　　“我昨天夢到那個男孩了，我最開始為之效忠的那個男孩……他沒有長大�！被鶢柌貨]有回頭，背對著和伊莎說話，“他在前面走著，周圍空無一物，雪白雪白的光，什么都看不清，夢里的我知道我腳下的土地名為德意志。”

　　“神圣羅馬？”伊麗莎白毫無心情地翻著書頁，面前密密麻麻的字一個都沒進到她眼簾。

　　“不用等到星辰都落下，我就該消失了。”基爾伯特語氣里有笑意，沒有凝重和哀傷，“被遺忘在荒野的騎士，時代的車輪就轟轟隆隆地碾過去，我不想追上它。不再是木制的車輪了，你知道的伊莎？樹木都沒了，現(xiàn)在它們都用橡膠。”

　　“別說這種話�！币聋惿咨钗艘豢跉猓拖骂^將書本放在膝蓋上，再抬頭的時候眼睛已經(jīng)看不清了，她努力把溢出來的淚水忍回去。

　　“我要消失啦。再見了，伊莎。”基爾伯特轉(zhuǎn)過頭，毫不意外地看到伊麗莎白落淚，他坦然地伸出手，撫摸她的長發(fā)以及發(fā)間的矢車菊，“抱歉，這回讓你哭了，我一直都不想讓伊莎哭的�！�

　　伊麗莎白抬起頭，捂住嘴，看著男人的微笑，感受著一下一下仿佛不存在的觸摸。

　　“給我一個吻吧，基爾伯特。”她哽咽著要求，“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我以這樣的誓言向你討要一個不平等條約……只需要一秒鐘，我可是要賠上我身而為人的所有時光�！�

　　“……好�！被鶢柌叵仁浅聊粫䞍海缓螵q豫著攬過女孩，在她的發(fā)上一吻，那朵清晨到午后的矢車菊上一吻，真的只是一秒鐘。

　　伊麗莎白的肩膀抖動著，堅強的女孩也終于收斂不住自己的悲傷，淚水和落雨一般不住落下。

　　基爾伯特只是看著，他將手伸到自己脖頸 ，拽出了鐵十字，一直放在心臟上，熨帖的溫暖暴露在日光下，現(xiàn)在被他握了又握。

　　“喏，給你的�！被鶢柌匾詼厝岬统恋恼Z氣說話，“不用還啦，如果國家死亡有身體存在于世的話，為我下葬的時候請擺滿你發(fā)間那樣的花�！�

　　“會的。我會為你放滿幼時山坡那樣的矢車菊�！币聋惿捉舆^鐵十字，放在胸前，金屬留有心口溫?zé)帷?br>
　　“謝謝，伊莎�！被鶢柌卦僖矝]有說話了，空氣中還留有那個名字的余音。

　　在伊麗莎白緊緊握住十字架的時候，基爾伯特毫無預(yù)兆地消失了。在日光中，沒有身體留存于世，基爾伯特貝什米特化為了千千萬萬的碎片，最后湮滅不見——就像塵埃落下來積在書頁里，積在書簽的某一面，積在木頭書架的腳下，積在閣樓的木箱落鎖處，積在那無盡的晦澀的歷史書里——連矢車菊都無法擺在他的手間。

　　無人為普魯士下葬。

　　大陸最后一位被遺忘的騎士。

　　伊麗莎白無聲地哭泣著，她睜著分外明亮的眼睛，淚水浸潤的，她把那串十字架項鏈緊緊貼在胸口，透明的液體匯集，滴在地板上。她望著基爾伯特消失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有日光和塵埃。栗色長發(fā)間藍紫色的花朵要永恒地凋謝了。她甚至還沒得到一個真正的吻。

　　“基爾，基爾伯特，大笨蛋�！辈挥玫鹊叫浅蕉悸湎�，你就這樣消失了。

　　女孩突然記起哪一年，她自己都記不清的時候，那個男孩艱難地從北方跋山涉水而來，背著沉重的劍和不明了的使命，銀色的發(fā)間落有冰雪，風(fēng)塵仆仆，紅色眼眸是小小的太陽。記憶璨若星辰，那個騎士就這樣走來。

　　那個騎士就這樣離去。這片古老的大陸再也不會有騎士。

　　最后一個騎士被遺忘的時候。這片古老的大陸已經(jīng)不會再有騎士。

　　有什么可以見證這一切嗎？所有草木初青歸來或是雪花落滿夢境出發(fā)的時刻都消逝在歷史中，有什么可以見證普魯士的存在？

　　鐵十字項鏈在他心愛的女孩兒的心口，冰冷的金屬的血液藏著一顆永遠不會跳動的心臟。

　　那是屬于一位遺忘騎士的。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