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蟬厲寒聲，時菊耀秋華。

　　正值中秋。
　　紅衣少年輕踏石徑，踩得落葉沙沙作響。
　　黃昏的殘暉被仍是郁郁蔥蔥的樹葉剪碎，落了少年一身金色。
　　纏繞在竹廊的紫藤花開得絢爛，蔓延向上的藤蔓亦有幾分風情。翠綠的枝葉似要覆了廊頂。
　　少年端著紫檀木盤坐在階前，上面端端正正擺著青花金邊白瓷酒瓶和一小盤盒蒸的晶瑩剔透的糕點。
　　風乍起，桂香融入其中，香風卷起一池漣漪，風鈴叮當作響
　　點點桂花飄落，就這么入了杯中，幽幽香氣縈繞。
　　秋色怡人。
　　少年攏了一袖桂香，緊盯著眼前的門，碎碎的念著：“本田君怎么還不來？不是約好要來我家賞月么阿魯！再不來月亮都要出來了阿魯！”
　　風華絕代——風輕揚，他青絲散亂，朱衫更是襯他一身風骨

　　本田菊在王耀家的雕木門前，只覺一陣恍惚。
　　兒時自己無數(shù)次推開這扇大門，如今卻是似乎沒勇氣再推開。
　　門里的人似是感應到了本田菊的到來，有些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就是“吱呀——”一聲，門被打開，紅衣少年神采奕奕。
　　“本田君你來了阿魯！怎么不開門呢阿魯？”
　　王耀眉眼一如從前，不過是一身翠綠換為紅裳。
　　本田菊聽到這個稱呼一愣，隨后在心里暗暗自嘲。還想什么呢？早已回不去了。再那樣稱呼只會徒增尷尬罷了。
　　習慣性的鞠了一躬：“在下要叨擾您了�！�
　　王耀拉著菊的手進了門，一如千年之前：“本田君這么客氣做什么阿魯？進來坐阿魯！”
　　本田菊看著王耀一如前的燦爛笑靨，莫名的慶幸。還好那場浩劫未打垮他。
　　即使是自己親手編排的浩劫。

　　王耀來到階前，端了滿滿一盤酒水糕點，抬眼對著略顯局促的本田菊燦爛一笑：“本田君隨我去中庭賞月吧阿魯！”
　　其實根本不需要隨他去。本田菊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熟悉到不敢熟悉。于是仍乖乖跟著王耀的腳步走過。
　　在竹廊中，王耀擺好糕點，坐在象牙玉石凳上，看著天色一點點暗沉。
　　本田菊也隨著他看。蜿蜒纏繞在竹廊的紫藤花香氣濃郁，天際絢爛的金紅炫得眼睛發(fā)紅。
　　人亦是有些昏沉了，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想起那個遺失很久的舊夢。
　　初遇便也是一個這樣的黃昏，小小的自己在竹林里碰見了一個翠綠衣衫的東方少年，也是如此燦爛的笑顏，向自己伸出白皙的手。衣衫如竹翠，笑靨如霞艷。
　　那時云霞深深淺淺勾勒他的側臉，絢爛到晃眼，昏昏沉沉向他伸出了手，小小的自己眼中覺得他的身影是如此高大。
　　看向身邊的人，紅衫灼灼，雖是一身風骨清奇，但寬袍顯得他越發(fā)瘦削。
　　怎么會想到那時候呢。本田菊在心里責備自己。

　　雙雙沉默了一陣。

　　終于還是王耀打破僵局，輕巧勾起青花瓷酒壺，把兩個小巧玲瓏的白瓷酒杯斟滿，琥珀色的光蕩漾在杯中，有幽香熏人。
　　王耀莞爾，
　　晚風卷著秋夜的絲絲幽沁，混合著紫藤花與桂花釀的清香，吹得王耀的長發(fā)飄起，拂到了胸前：“這是桂花酒阿魯。嗯……什么時候釀的呢……幾十年前還是幾百年前……快忘記了阿魯！平時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本田君來了就拿出來了阿魯�！�
　　本田菊接過杯盞，略有些受寵若驚的語氣：“耀君不必如此客氣。在下不值得耀君如此上心的。”
　　桂花酒入口一陣甘甜，如蜜糖水一般，到了喉頭才微微泛苦，就如含了瓣桂花般，微澀，一絲甜卻沁入心扉。
　　剛飲下一杯，王耀便拈起一個玲瓏的紅棗餡月餅殷勤的遞過去：“這是我新開發(fā)的品種阿魯！本田君試一下好不好吃吧阿魯！”
　　本田菊接過，放入口中細細品嘗。
　　紅棗的餡清香爽口不膩人，月餅軟糯糯的，很是美味。
　　再抿了口桂花釀，和著一齊咽下，微笑著向對面如兔子般期待的眼神給出回應：“不愧是耀君，做的糕點確實很美味�！�
　　“真的？我就說本田君會喜歡嘛阿魯！”王耀瞇起眼，孩子般無邪的笑了。
　　本田菊微微晃神。
　　玉蟾初上。
　　皎白的玉盤飛于青云際，一派清明。幾縷朦朧的月光透過繁密的枝葉毫不吝惜地落了兩人一身碎玉，一如舊時。
　　“看啊，玉兔在上面搗藥呢阿魯！”王耀舉起手指著明月，紅衫本就襯得他膚色白，月色卻是渲染地他手更生白皙。
　　本田菊再次抿一口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耀君，那是在搗年糕吧�！�
　　莫名覺得對話些許熟悉，便垂了頭咬了一口芙蓉酥。
　　“我想到了一句詩阿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頓了頓，王耀沒有說下去。
　　本田菊本能的接下去，喃喃道：“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本田菊沒注意到，他說出這句話后王耀臉上淺淺漾開的愁緒。
　　“本田君可曾思鄉(xiāng)過阿魯？”
　　本田君一怔，不知如何答話。
　　王耀等了半晌，沒聽見回答，自嘲的笑笑。那些陳舊的回憶，本田菊早就忘了，只有自己像個懷舊的老爺爺一樣翻來覆去念個沒完。
　　剛想說些別的什么打破沉默，便聽見本田菊無意識的輕喃：“思鄉(xiāng)亦思人�！�
　　王耀的身子顫了顫。
　　本田菊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緊張的抬眼看身畔的王耀。
　　王耀卻是笑了，清淺的笑似要隨時飄散在風中：“回來，不好么？”
　　本田菊不想捅破那一層薄薄的紙，即使里面的火已經燎原。
　　“在下……認為天色不早了，就此告辭�！�
　　王耀垂下頭，本田菊只看見他顫動的睫毛如蝴蝶一般撲閃。
　　“小菊……回不去了是嗎阿魯……”
　　喊出那個禁忌的稱謂，本田菊和王耀一同懊惱自己怎會把事情鬧到如此地步。
　　已經鬧成這樣了，仍是假面只會適得其反吧。本田菊這么想著。
　　他正襟危坐，直視王耀的眼睛，似是要他不再逃避。
　　“王耀先生。你是一個國家。而我，也是一個國家�！�
　　王耀怔住了，癡癡地看著面前這個人幽不見底的眼眸。
　　不知何時，那小小的正襟危坐一臉正經但仍會甜甜地叫自己NINI的孩子長大了，一點一點變得高大，但也一點一點遺失了過去的表情。
　　王耀忍不住笑了。半分苦澀半分欣慰。
　　最終不再執(zhí)著，看著月色，努力用輕快地語氣對本田菊說：“本田君今天就住在這吧阿魯！難得來一趟呢阿魯！”
　　本田菊輕呼了一口氣，沒注意自己的頰旁落下幾滴汗。
　　“啊……是呢。在下很喜歡這里�！�
　　王耀為兩人各斟滿了酒，彎了眉眼：“那么……本田君要常來啊阿魯！”
　　本田菊頜首：“是�！�
　　已不是舊時月光，亦不是舊時少年。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王耀醉倒。
　　本田菊笑笑，將王耀扶到床上。幾千年過去了，NINI你的酒量還是那么差呢。
　　王耀似乎在喃喃些什么。本田菊附耳上去，只聽到一句溫潤但莫名沉重的話：“小菊你長大了啊……”
　　是呢。NINI。
　　不過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呢。這樣真的很好。
　　那么NINI。再會。
　　微涼的唇貼上王耀溫熱的唇，蜻蜓點水般便離開了。

　　本田菊小心的關上雕花門，看著仍舊明亮的玉蟾。
　　秋風帶著幾點桂花，和著紫藤花的濃郁香氣經過本田菊的衣袖。
　　猛然想起。
　　“這是桂花酒阿魯。嗯……什么時候釀的呢……幾十年前還是幾百年前……快忘記了阿魯！平時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本田君來了就拿出來了阿魯�！�
　　“小菊你長大了啊……”
　　飄著那人清淺的笑與舊時陣陣酒香的回憶席卷而來。
　　“NINI我也想喝桂花酒！”
　　“不可以哦阿魯！小孩子是不可以喝酒的！”
　　“嗯……長大后就可以喝了是嗎？”
　　“是的阿魯！沒到1500歲不許喝酒阿魯！”
　　小小的自己眼中倒映滿天星河。什么時候能長大呢。

　　那時心事應無瑕。
　　本田菊望向青云端些許黯淡的玉盤，有些迷茫，在心里問自己——
　　回不去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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