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今天是七夕節(jié)，是葉修和蘇沐秋約會的日子。

　　壹

　　上林苑大半夜忽然就停電了。
　　大熱天的，沒空調(diào)沒電扇，頂多手忙腳亂翻出來把年代久遠(yuǎn)扇面破損的扇子，扇出點悠悠的風(fēng)，帶著剛沸騰的溫度。
　　停電的時候葉修才剛剛睡著，嗡嗡吹著風(fēng)的空調(diào)忽然失去的聲響，滯留了一屋子很快就將會散去的冷氣。沒過一會兒就開始出汗，葉修一片混沌的腦子里也閃過去網(wǎng)吧蹲著的念頭，但是動作更快的是睡意的蠱惑。葉修干脆三兩下扒了衣服踢了被子，光著膀子繼續(xù)做未完的夢。
　　是一個非常美的夢。
　　他夢見了他第一次和蘇沐秋約會的時候，在一個被稱為七夕的夏日，從住的地方沿著步行街如同沒有盡頭一般地走，最后在某個公園停下，蘇沐秋扯過他的手，親了親他的臉。

　　忽然一個激靈，葉修猛地睜開了眼。醒了。他沉默地?fù)纹鹕碜�，伸手往一邊的桌子上摸了摸，從煙盒里抽了根煙叼在嘴里，再拿打火機(jī)點上。
　　房間里的溫度十分灼熱，但是身子卻一點點冰涼下來。
　　葉修張了張嘴，有些干澀的嗓音在房間里蕩了開來。
　　“沐秋，等天亮了，我們一起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并不很久，耳畔傳來真實的輕笑的聲音。
　　“好�！�

　　葉修的嘴角扯出有些倉促的弧度，嘴里的煙在肺里滾過一圈再被吐出，稍微卷出了一點苦澀的味道。
　　“滴”的一聲，空調(diào)終于又發(fā)出了煩人的響聲。

　　貳

　　“老板娘，今天給放個假�！�
　　“誒？哦好……葉修你干啥去？”
　　“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叁

　　兩人剛剛走出房子，蘇沐秋就伸出手指勾住了葉修的。
　　葉修嘴里叼著半截?zé)煟姞畋愎雌鸫浇�，“不嫌熱？�?br>　　煙灰撲簌簌地落下，就像是三伏天下著的雪。
　　“當(dāng)然不嫌，”蘇沐秋的動作稍微頓了頓，但是緊接著將葉修的手掌攤開，翻過，指尖劃過溫潤的掌紋與纖長的手指，最后十指相扣，“我是怕你走丟。今天人挺多？比我們……”
　　蘇沐秋的聲音忽然停下，皺了皺眉似乎在努力尋找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比我們第一次約會要多吧？我怎么不記得以前這兒有這么多人�！�
　　葉修接過話頭，手里也回握過去。

　　此時兩人已經(jīng)拐過一個路口，步行街的街尾出現(xiàn)在了眼前，轉(zhuǎn)角處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種令人望而生畏的威懾力。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蘇沐秋挑眉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盯著葉修表情淡定的側(cè)臉笑了起來。

　　肆

　　和蘇沐秋的第一次約會，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說出口的語氣和修飾稍有不同卻可以表達(dá)出不同的意境，比如“已經(jīng)十年了”和“不過才十年”。
　　十年前的步行街被稱為小吃街，如今除了各式各樣的飯館小吃店，還有摩天的商業(yè)大樓和大型的超市。但是筆直的好似無盡的道路，卻沒有變化。
　　一切在葉修記憶里的模樣都異常清楚，他記得兩個人手拉手走過的路，記得兩個人一起吃過的小吃店，記得步行街盡頭處的公園。公園里蘇沐橙喜愛的噴泉，驕陽下躲過的樹蔭，疲憊后坐過的石階，都鮮活在腦海里。

　　奇怪而又神奇的事情。
　　葉修不由感慨。

　　“沐秋，十年了啊。”
　　“……是啊�！�

　　伍

　　“葉修�！�
　　“嗯？”
　　“你很久沒像這樣在街上走了吧？”
　　“當(dāng)然，除了有的時候會陪沐橙和老板娘�！�
　　“……也對，按你的性子最好是一直窩在電腦前打榮耀�！�
　　“是啊是啊，所以我能和你一起出來你要覺得榮幸呀，呵呵�！�
　　“……行行行榮幸榮幸，再和你扯下去下限都要哭了�！�

　　陸

　　日頭越來越高，天氣也越來越熱。街上人群開始散開，都往街邊安了冷氣的店里鉆去。
　　葉修扯了扯蘇沐秋的袖管，雙頰因為高溫的緣故泛出紅色。
　　“咱們也找個店唄�！�
　　“好。”
　　蘇沐秋倒是絲毫未被天氣煞到的模樣，笑容清清爽爽。
　　“……找個人少點的，飯館，我餓了�！�
　　“好�！�
　　蘇沐秋應(yīng)了一聲，便拉著戰(zhàn)五渣的葉修進(jìn)了路旁一家客人稀少的面店，進(jìn)了門便喊了聲，“老板，兩碗雞蛋面�！�
　　但是坐在門口的桌邊熟練包著餛飩的老板似乎是太過專心而沒有聽見，依舊是快速地進(jìn)行手里的動作。
　　“老板，兩碗雞蛋面�！�
　　葉修不咸不淡地重復(fù)了一遍，邊示意蘇沐秋上二樓。
　　老板這才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了葉修，朝廚房里吆喝了一聲，便上下打量了一下葉修，憨厚地笑道，“小伙子看起來身子板不厚實，胃口挺大�！�
　　葉修怔了怔，沖老板笑了笑，也不多說什么，跟等在樓梯角的蘇沐秋一起上了二樓。

　　雞蛋面很快就上來了，香味盈繞著鼻尖。
　　十年前他們倆約會的那天，就是在這家店吃的面，也是兩碗雞蛋面。十年后，不同的老板，不同的裝修，卻是同樣的人，同樣的面，同樣的香。
　　蒸汽在面前裊裊升著，隔著白氣葉修忽然就勾勒不出蘇沐秋的臉龐模樣。
　　眼眶被熱氣熏得滾燙，葉修聽見蘇沐秋輕聲說了句“快吃吧”。

　　“快吃吧，再不吃面就要涼了�！�
　　“大熱天吃什么熱湯面啊蘇沐秋你干嘛不點涼面啊��？”
　　“……行，我去點涼面，下星期你就吃一星期的泡面怎么樣葉修同志？”
　　“滾滾滾！快吃你的面！都要涼了！”
　　曾經(jīng)的對話像入了肚子的面，如同炙熱的火球在胃里打滾，滾得爛熟。

　　“老板！結(jié)賬�！�
　　葉修取過一邊的餐巾紙擦了擦嘴，看著蘇沐秋要從口袋里掏錢的動作就說了句“我來付”，抬手將褲兜里挖出的鈔票遞給了老板。
　　那老板看著桌子，遲疑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小伙子，我們這兒的面不好吃嗎？”
　　“沒有，你家的面不錯啊�！�
　　“那你點了兩碗，只動了一碗��？要不然我收你一碗的錢吧？”
　　“……不用不用，既然我都點了就還是要付兩碗的錢的，謝謝老板�！�
　　“欸？誒好，下次再來�。　�
　　“好�！�

　　葉修牽起了沉默不言的蘇沐秋的手，“走吧�！�
　　蘇沐秋牽強(qiáng)地笑了笑，“……好�！�

　　柒

　　午飯過后，街上也少了很多人，但是成雙成對互相依偎的身影也是有的。
　　葉修和蘇沐秋沿著街往街頭走，走在建筑物投下的大片陰影之中。他們牽著手，很少交流，就如同兩個目標(biāo)是回憶深處的旅行者，從街尾到街頭，從如今到曾經(jīng)，逆向行走。
　　最后，他們在街頭公園的某一棵樹下停下了。
　　準(zhǔn)確來說，是蘇沐秋停下了。

　　“葉修，回吧？”
　　“……再等等吧�！�
　　“葉修，你看這天太熱了，回吧？”
　　“……再等等再等等�！�
　　“葉修，時間不早了，回吧？”
　　“……再等等嘛�！�
　　“葉修，回吧？”
　　“……再等等�！�
　　“葉……”
　　“和你說了再等等了！”
　　葉修忽然有些失控地喊了出來。
　　有過路人的視線輕輕滑過他的臉，但并不多做停留。

　　“……唉�！�
　　“……”
　　“葉修？”
　　“……”
　　“葉修……”
　　“……”

　　蘇沐秋垂頭扯過葉修有些顫抖的雙手，握在冰涼的掌心，令人詫異的是葉修的手也傳遞過來相同的溫度。
　　他一點一點靠近葉修的臉，用目光仔細(xì)描摹著，從散落著碎發(fā)的額頭到皺起的眉毛，從顫動著的眼睫到好看的鼻梁，最后是微張的唇。
　　“十年前，我離開的時候忘記說再見了，就在今天補(bǔ)回來吧？希望你別怪我啊，對不起。”蘇沐秋想抽回手，卻發(fā)現(xiàn)葉修用極大的力道攥著自己的，搖了搖頭，將葉修關(guān)節(jié)泛白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葉修，是時候了�！�
　　俯下身子，輕輕用自己的在葉修的唇上點了一點，蘇沐秋朝葉修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再見�！�
　　葉修感覺淚水不受控制地流過臉頰，就在快要滴上蘇沐秋的手的時候，穿透了空氣砸在了地上。

　　蘇沐秋，消失了。

　　蘇沐秋，是真的消失了。

　　蘇沐秋，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修緩緩跪下，將臉埋在手中，壓低了聲音嗚咽著。
　　一個名字從喉嚨深處帶著哭腔壓抑地擠出。

　　“……蘇沐秋……”

　　捌

　　公園里一如既往擺設(shè)了很多的小攤位，有賣氣球的，有賣泡泡機(jī)和奶茶的。陽光穿透快要將天空遮蔽的樹葉，支離破碎的鋪了一地。
　　周圍偶爾有一對對的情侶漫步而過，甚至有騎著雙人自行車的，他們經(jīng)過的同時歡笑著。
　　那笑聲，就和夢里的歌謠一樣好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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