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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仙
“春天我種下一顆種子,來年我將收獲一個仙君!薄斗剂置苡洝
昨夜好一場春雪,一大早昆侖巔上主事的元女就奉了西王母的命畢恭畢敬地上了門,將曾在西荒執(zhí)掌土木的紅鸞借調(diào)走了,道是去打理被暴雪堵了的一十八條升山道。
元女說得十分得體與客氣:“原來在昆侖當(dāng)值的土地前些日子得了大道,飛升上了九重天。芳林仙姬府中本就人丁稀少,著實是目下無人,娘娘這才派小仙求了仙姬這個不情之請!
堂堂昆侖之主西王母,連求這個字都搬出來了,芳林這個在別人家地盤蝸居的小神小仙哪有不應(yīng)的道理,即便紅鸞走后這府上也就獨剩她這一個孤家寡人了。
“姑娘,我走后你定要照看好自己!奔t鸞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叮囑道:“隔夜的茶別再吃,晚上暖香要點上,夜間褥子要掩實……莫要因為我不在沒人盯著就將藥給停了!彼砸凰妓鞯溃骸肮媚锏纳碜右矝]好停當(dāng),若是上頭再下命姑娘出戰(zhàn),隨便找個理由推脫了便是,千萬別逞能跑去打打殺殺。唉,這些不是最主要的,你那心思一天不斷,你就一天……”
芳林忙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好好好,好紅鸞你早去早回吧。你不在,我就是吃冷茶、踢被子、打群架,你也沒辦法!
送走了元女和紅鸞,芳林瞅了眼灰蒙蒙的天色,思量著這會功夫就是回頭補個覺也不定能闔得了眼,便拖著步子拐了個彎往花房去了。陽木搭成的花房倒比我那間屋子還要暖和,墻角下的茉莉花精又不知道溜到哪里逍遙去了,空空如也的木屋里僅有中央一坡黑土擁著抹細(xì)弱的碧色微微顫抖。
提過門邊的花灑,將舊水倒去盛了些新雪,蹲在那株嫩芽旁極慢地灑著?粗臀迨昵安畈欢嗄拥乃匠鋈ッ幻氖肿罱K縮了回去,輕輕嘆道:“英招啊英招,你何日才能回來呢?”
掐指一算,浮光掠影,來到昆侖已近三千年。三千年,山海能移,日月萬變,天上人間興衰交替,可等的人始終沒有回來。有些時候看著這千年如一日,幾乎看不見成長的綠芽,芳林有時都忍不住懷疑長眉佛那廝是不是在誑她。
畢竟英招已魂飛魄散了三千年了,就在那場翻天覆地的戰(zhàn)役中,在滿天的神魔眼下,散去了所有的元神。三千年前的那段日子,每每夢回見他一閃而逝的紫衣,總會無端哭醒。終歸是那時年少,看多了人間生死相隨的故事,總覺得心上人死了自己也是要隨他一起去的,哪怕他并不喜歡她。芳林緬懷英招緬懷得十分辛苦,幾近于茶飯不思、日漸憔悴,可稱之為自虐。
好友長眉佛看望她時甚是不忍,道:“你雖一片真心付諸于他,但他對你并無情誼,你們戰(zhàn)鬼一族心性最是高傲,你這又是何苦這般作踐自己?”
她躺在床上由紅鸞包扎傷口哼哼唧唧道:“你個佛家弟子與我討論這些情情愛愛,真就不怕被佛祖爺逐出佛門嗎?”
“善哉善哉,貧僧是在開導(dǎo)你哪。色相之惑皆是表象,那英招仙君確實風(fēng)貌翩然,但說句不好聽的吧……”他撓撓耳朵賤兮兮道:“誰知道他夜里會不會磨牙,摳腳丫呢?”
回應(yīng)給他的是一道晴天霹靂,他頂著焦黑的臉呆立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癡兒癡兒,也罷也罷。再這樣下去,你沒把自己折磨死,要把貧僧給折磨死了。我這有一法子,或可助你救回你那心上人,至于行不行的通……”他高深莫測道:“至今沒有人成功過!
……
長眉佛給了芳林一顆種子:“此物是上古遺芳姝,你取來英招的隨身之物與它一起種下,采來這六合八荒內(nèi)九百九十九種藥材做養(yǎng)料,每隔百年就割一點精魄喂給它。它花開葉落之時就是英招回來之日!彼橹L眉神色肅然:“你可想清楚了,這割裂精魄比凡人活生生扒了皮還要痛上百倍,于你的修行更是有害無益!
她沒有絲毫猶豫就接過了樹種,就好似當(dāng)初沒有猶豫就一路追尋英招上了從未踏足過的戰(zhàn)場。這種義無反顧的壯烈情懷,回頭再看,放在今天的她身上或許不會再有了,大致可以鑒定為年少單蠢……
很多事情一旦開了頭,就容不得中途退縮。一種三千年,哪怕芳林已經(jīng)記不清英招的面容聲音,但日日醒來始終記得第一件事是去給它澆水松土,也記得歲歲年年踏遍萬水千山去尋找那九百九十九種藥材。
紅鸞走了,芳林的生活節(jié)奏一下子被打亂得很徹底。那段每天睡覺種樹偶爾打打群架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當(dāng)她再次灰頭土臉從廚房里鉆出來時惱羞成怒地丟下焦糊的油鍋,決定去三星谷里看看那株守了一百八十年的文虛草可能采摘了。
“你……這玩意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芳林抱著手額頭一跳一跳地看著面前這凡人腳下被踩得稀爛的藥材。
他蹭蹭臉上的塵土雪漬,用一副怕驚嚇到她的口吻道:“姑娘一介女流都不怕深山野畜,我堂堂男子,怎么能說跑就跑?”他似忽而想起什么端倪,拿視線上下掃視了芳林一番,才小心問道:“此處荒無人煙方圓百里無人家,姑娘從何處來?”
說完覺得有些不妥,連忙補充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只是擔(dān)心姑娘安全,我的人品在邊城一帶是人盡皆知的純良,對姑娘絕不會有非分之想。對了對了,在下忘記介紹了,在下姓顧,名朝以!蹦贻p人作了一揖道:“朝日的朝,以后的以。”
額角跳得更加劇烈,這哪里來的呆頭小子。仰首望了望天,這青天白日,也不見得是哪方仙友前來作弄她。又見他懦懦切切之色,不禁有些心憂。久不與凡間接觸,難道自己這幅皮囊已與凡間審美品位相差甚遠,竟如斯駭人了?想來如是如此,他確實不該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剛剛踩壞我要采的草藥!倍苏诵┳藨B(tài),心眼一轉(zhuǎn),芳林淡眉淡眼地看著他:“此草六十年發(fā)芽,六十年開花,六十年落花成果,世間僅一株。我等了一百八十余年才等到它修成正果,你說該如何賠償于我?”
他瞠目結(jié)舌,結(jié)結(jié)巴巴道:“姑、姑娘,你別嚇我。一、一百八十年……”他突然挺直了腰,強色道:“姑娘你莫唬我!尋常人哪能活到一百八十年?!”
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齒:“誰告訴你我是人了?”
他鼓著眼珠子瞪她,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夜游神拉下天幕,芳林托腮蹲在紅泥小爐前扇著風(fēng),塌上的人呻吟一聲扶著額輾轉(zhuǎn)醒來。芳林揭開蓋,嘩啦啦地倒了一碗遞過去:“喝。”
“這是什么?”他接過碗,愣愣問道。
“藥啊!
見他慢吞吞喝完。
她咂咂嘴道:“好像是治月事不調(diào)的!
“噗!
拎著濕噠噠的臟袖子,她面無表情地捏碎了碗:“你想做花肥嗎?”
顧朝以自然是不愿意做花肥的,于是他只能叫苦連天地被芳林強留了下來做了鄰居。美名其曰做鄰居,其實她只想找個暫時能接替紅鸞生火做飯打雜的……
二、山中歲月老
顧朝以很能干,相當(dāng)能干。洗衣、做飯、打掃庭院,無所不精。
頭一日,日上三竿,芳林揉著眼從屋中滾出來,看見煥然一新的院子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楞在半晌間,就見顧朝以端著個竹篾簸箕從后院鉆出來,淡的快看不見的眉毛彎成月牙:“雞喂好了,粥也煮好了,配了我新做的米花糖,姑娘快趁熱吃!
芳林裹裹披在肩上的外衣,微一沉吟:“你怎么沒逃走?”
顧朝以很詫異地看她,撓撓后腦勺:“不是姑娘說我弄壞了姑娘的衣裳,讓我留下來做苦力償還的嗎?”
我說讓你留下來,你還真就老老實實留下來了?芳林活了這么多年,頭一回見著這么老實的一個人,還是說現(xiàn)在俗世里的風(fēng)尚都是如此憨厚淳樸?不過,想來他一介凡人在她掌心里也翻不出三尺浪來,她也就沒多在意,踢踏著鞋子去小廚房喝粥了。
走到門口,芳林頓了頓步子,回過頭來對他說:“那個,后院養(yǎng)的不是雞,是只鳳凰!
“鳳凰?”晚間的時候顧朝以對著燈火縫衣裳,縫幾針搖頭晃腦地念叨幾句,忽然間大夢初醒樣顫抖著聲問:“姑娘說的可是攬梧為蔭,覓竹而食的鳳凰?”說完又連忙搖搖腦袋:“不可能,不可能,哪有這么丑的鳳凰?”
坐在對面拭劍的芳林懶洋洋瞥了一眼過來:“是不是真的,你明兒在它面前重復(fù)你剛剛最后那句話就知道了。”
燭火跳動,照得芳林漆黑的眼珠子流波婉轉(zhuǎn),雪膚上盈盈泛著沫粉色。
顧朝以心一跳,閉上眼低下頭,絮絮念念。
芳林聽不清他嘴里念叨著什么,但見他指頭被針扎了好幾下,殷紅得血珠子順著枯瘦的手指一路蜿蜒而下,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哼笑了聲,輕盈一道白光掠過,那些傷口悄然愈合,芳林繼續(xù)若無其事地擦劍。
第二日早晨,芳林照舊起的很晚,才出門就見顧朝以灰頭土臉地蹲在門口,空氣里彌漫著股焦味。
顧朝以苦大仇深地望了她一眼,抽抽鼻頭訕訕道:“那還真是一只鳳凰!
“嗯,你沒燒死算不錯的了!狈剂值。
他大驚失色,十分不信道:“鳳凰乃仁獸,怎會隨意燒死人呢?”
“它曾是一位神君麾下得力神獸,取過無數(shù)魔族性命。你一個凡人,碰到它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狈剂蛛y得好耐心地與他解釋道。
顧朝以立刻摸摸自個兒的骨頭,確定它還完好無損地長在自己身上時才心有余悸道:“果真是神獸,神獸!币姺剂止樟藗彎往別處而去,忙跟過去道:“姑娘不用早膳了嗎?”
“待會再用。”到了花房門口,芳林駐足:“這個地方,你不能進。”
芳林說不能進,顧朝以雖然滿腹好奇,但仍聽話地沒有進去。哪怕是日后芳林不在時,他也沒有擅自進去過。只是每次看這個仙女姑娘從這里出來之后眼角微紅,他就覺得心里不是個滋味。到底是怎樣一個不是滋味,顧朝以仔細(xì)思索過,沒思索出個所以然,就是心底隱隱有絲疼,和根繡花針扎在那塊軟肉上一樣。
可終有一日,顧朝以被允許進了這個花房。因為芳林又接到詔令,要去前線打仗了,她這一走就沒人照料它了。
細(xì)細(xì)囑咐了顧朝以一遍須注意的事宜,芳林覺著不放心,又囑咐了遍。
顧朝以拍拍胸脯,道:“姑娘放心,樹在人在,樹亡……”
“樹亡,你不亡也得亡!狈剂值难凵窭淅涞,比天上那輪冷月瞅著還寒涼。
待她走后,顧朝以立刻迫不及待地奔進了花房。出乎他意料,花房里光禿禿的,只有一株長得還沒有他膝蓋高的樹苗和墻角一株萎靡不振的茉莉花。
樹苗的形狀倒有些奇特,胖嘟嘟地像個人樣,顧朝以思索著莫非是個人參娃娃?還有,為何姑娘如此著緊它?
一想到芳林對它的緊要程度,顧朝以伺候起來就更盡心盡力了,簡直比對芳林還要上心。山中歲月漫漫,昆侖雪景千年不變,顧朝以掐指一算,估摸臨近春分,春分乃動土之時,于是這日他琢磨著要給這株小苗松松土,換換壤。
風(fēng)塵仆仆歸來的芳林一踏進門就見著戴著狗皮氈帽的顧朝以揮舞著鏟子在樹下?lián)v鼓,不巧那鏟子使得力重了點,樹身晃了下,飄下片蔥綠的葉子。
這一幕瞧在芳林眼中,簡直讓她肝膽俱裂,一聲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顧朝以被她吼地三魂蕩出了兩魂,手里鏟子劃破手指,鮮血淋漓落下:“姑、姑娘,你回來?”
我要不回來,英招還不又死在你手上一次?芳林急火攻心,沖過去,瞧著那片落在土壤里樹葉,眼圈頓時紅了。
“我告訴你!它掉一片葉子,你就得掉十斤肉!不對,你的十斤肉哪值得它一片葉子!你……”胸膛劇烈起伏,眼角滑落一行淚水,芳林捂住臉蹲了下來:“你就是賠了一條命,也換不回來他!
顧朝以惶惶不安地站在一旁,想開口又怕再說錯些什么,惹得她更傷心。只好縮手縮腳地躲在角落里,
芳林哭了很久,天色從白到暗,到院子里的燈火自行升起時,顧朝以從角落中挪啊挪地挪出來,小心翼翼道:“姑娘,時候不早了。你哭了一天了,慟哭傷……”觸到芳林冷冷眼神,他咽咽口水壯著膽子道:“傷、傷神,要不先吃點東西,我們在回來繼續(xù)哭。”
“你餓了就滾去自己吃!狈剂譀]好氣道,繼續(xù)蹲那哭。
顧朝以摸摸轱轆翻滾的肚子,又挪啊挪地挪回原地。
昆侖山是世間少有的寒涼之地,到了夜間,更是冰凍千尺,寒氣滲人。
芳林緩過神時,顧朝以那個凡人已抱成一團,嘴唇和臉頰上都結(jié)了層青白的霜,整個人都冒著寒氣,像塊在那扎根無數(shù)年的頑石一樣巋然不動。
這一次差點要了顧朝以的命,當(dāng)他在鳳凰溫暖的尾羽中悠悠地蘇醒過來時,房中沒有芳林的身影,只有伴著自己的這只鳳凰。鳳凰的羽毛又暖又輕,蓋在自己身上,說不出的舒適宜人,好似渾身病痛都被解去了樣。
顧朝以賴了會床,腦子里突然冒出芳林哭泣的臉龐,立馬惴惴不安地坐起來,自己可犯下大罪過了,惹得姑娘哭了。他這一想,連忙奔下床,四處找芳林去。
可料哪里都沒有她的蹤影,他不知曉,芳林是在前線與魔族打仗打了一半,放心不下家中抽了個空匆忙趕回來的。把樹和顧朝以安頓好,又匆匆趕了回去。來回八千里路,連口氣都容不得她喘。
顧朝以在家中兜了圈,沒找到人,搔搔腦袋,又往花房去了。
一進花房,他傻眼了,那“人參娃娃”不見了。少了一片樹葉,芳林就能哭得驚天地泣鬼神,要是整個都不見了,顧朝以縮縮腦袋,還不知道姑娘她怎么個尋死覓活法。
袖子忽然一動,顧朝以回頭,就見一英挺青年,冠面如玉,卻是一派天真之色:“你是誰?”隨后委屈道:“我餓了。”
英招回來了,本該八千年才得以聚齊魂魄的英招回來了,只不過,人也傻了。
才打完仗一身疲憊的芳林沒有半刻停歇,立刻趕去長眉佛那里,詢問究竟。
長眉佛拈一拈比胡須還長的眉毛道:“這個,倒是有些蹊蹺。不過既然人回來了就是好事,你也無須擔(dān)憂。當(dāng)年英招受傷過重,人雖回來,但記憶之類還得慢慢回復(fù)才是!
芳林的心安了下來,回府進了院子,就見顧朝以將那頂滑稽的狗皮氈帽戴到英招頭上,一手握著新鮮的米花糖哄著他道:“來,喊我哥哥,就有糖吃哦!
芳林黑著臉上前去一把拽下英招頭上的帽子,反手扣在顧朝以腦袋上:“別教壞了他!
顧朝以憨憨笑著,不說話。
隨著英招回來,芳林的心情好了很多,話也多了起來。只不過那些話都是對英招說的:“英招,來,我教你下棋!薄坝⒄校燥埩!薄坝⒄校荒芎妊┧!”
家中明明有三個人,卻好像只有芳林和英招兩個活人,顧朝以每日忙忙碌碌煮飯洗掃,越來越沉默。更多的時候他就是抱著個掃把站在院子里默默地掃著地,偶爾抬頭看看窗下一起玩鬧的兩個人。男的英俊瀟灑,女的姣容如月,實實在在的神仙眷侶。
顧朝以覺著芳林應(yīng)該是很快樂的,可一夜他整理好廚房出來時卻看見芳林一個人在喝酒,腳邊三三兩兩酒壇,應(yīng)該喝了不少了。
“姑娘,別喝悶酒,傷身的!鳖櫝元q豫了下還是上前勸道。
“你知道什么?”去年冬天埋下的梨花釀香醇爽口,芳林飲了一杯又一杯,酒氣上頭,她握著酒杯指著他搖頭笑道:“你可知我等了他三千年之久?三千年啊,每一天閉眼睜眼我都在盼著他回來!
“那個人有哪里值得姑娘你這么惦記?”他取走她手中的杯子,芳林伸手去奪,孰料他斟滿一杯復(fù)又遞給她。
“說起他的好,其實吧,他對我不好的時候比好的時候多。”她舔了舔杯沿:“他明知道我喜歡他,可對其他女仙都是和顏悅色,唯獨對我避之不及,冷嘲熱諷?伞瓫]辦法啊!彼硌畚Ⅴ傅溃骸八谖易盥淦堑臅r候?qū)ξ液昧四敲匆淮危┲兴吞烤褪潜儒\上添花讓人刻骨銘心。我們戰(zhàn)鬼天生死心眼,一次相助,就夠我銘記一生了。”
“哦?”顧朝以樸實無華的眉眼晃動在燭火下影影綽綽:“芳林你能和我說說,你與他的前緣嗎?”
今夜她的心情并不好,英招回來了可是卻似完全變了個人,她心里堵得發(fā)苦。顧朝以一說,芳林就忍不住將她與英招的前緣舊事一一傾吐出來。
“原來,我們都一樣啊。”在她暈沉沉間,他的嘆氣若有若無:“我也是來找個姑娘的!
“找到了嗎?”芳林口齒不清問:“是你的心上人。”
“不不不,我哪配得上她啊!鳖櫝陨僖姷南潦洌骸罢沂钦业搅,只是她有心上人了!
“有心上人就搶過來唄!”芳林一揮手,一拍他肩:“你是個男人!男人!”
這一拍把顧朝以從凳子上拍了下去,他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悶悶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況且她心上人已經(jīng)回來了!焙芸,他先前那股低沉之氣一掃而盡:“我只有這幾十年壽命,本就是她生平一個過客。能再見她一面,看著她過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還是那么蠢……”芳林喃喃自語,迷糊間被放到溫暖的被褥間,不安分地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顧朝以,明早我要吃紅棗銀耳粥!
干燥的掌心搭上芳林的額,帶著縷極度的小心輕輕撫過她的臉頰,一聲輕嘆:“好。”
四、
顧朝以走了,酒醉了三日醒后這是芳林發(fā)現(xiàn)的第一件事,手里拿著的一頁信箋上僅有簡單的兩個字“珍重”。
“芳林,芳林!倍资卦诖蚕虏恢嗑玫挠⒄衅嵠崪愡^來,獻寶似的將手里的粥碗捧上來:“吃粥,吃粥。”
她看著英招天真單純的臉龐怔怔地發(fā)愣,他的雙眸清澈得若天河中的熠熠星子,見她一直不接過碗撇下嘴委委屈屈地喚道:“芳林……”
接過碗,食不知味地咀嚼了幾口,忽然聽得門扉響動,芳林脫口而出道:“顧朝以?”
門簾掀開,閃身進來卻是數(shù)月不見的紅鸞,本欣喜歸來的她微微一愣:“姑娘喚的是誰?”
良久,芳林?jǐn)R下碗,搖搖頭:“沒有誰!
一切又回歸原位,仿佛顧朝以這個凡人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不,不能說是回歸原位,英招醒過來了,芳林等了三千年的人終于醒過來了。紅鸞得知時簡直快喜極而泣,直道:“好好好,姑娘終于熬到了頭!
可芳林的心好像才彌補了一塊,又立刻空了一塊。她很擅長打仗,卻不擅長揣摩自己的心意。她的師傅曾說過,這個世上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因為你永遠也看不透自己的心思。
于是悶在房中一日后,芳林走了出來,摸摸英招的腦袋:“走,我們釣魚去!
釣魚,踏青、下棋,兩三月于神仙來說簡直是眨眼而過。
一日,芳林捧著新做的米花糖推開房門,愣住了。
背對著她的男子青衫倜儻,負(fù)手仰首瞧著墻上山水畫,畫中唯一的人物正是他。
“這些時日多虧神女照料了!庇⒄谢厥,臉上再不見童稚天真之色,冷峻眉眼一如往昔,語氣雖客氣卻萬分生疏。
芳林楞了好一會,才不知所措道:“沒什么。”
沒什么,她有數(shù)不盡的壽命,這不過是三千年的時光。所有的情深意重與長短相思,都好像被這簡單的三個字給輕輕松松地沖垮了,像一場洪水過境,連絲水紋都不曾留下。
清醒后的英招在臨走前,欲言又止了會,終對芳林道:“神女怕是弄錯了一件事!
芳林聽后,又楞了一會,還是簡簡單單道:“沒什么!
繼顧朝以走后,英招也走了,英招走時把后院的那只鳳凰也帶走了。芳林面對著空蕩蕩的庭院,沒過半日也消失在了昆侖山中。
塵世喧囂,芳林走過很多的地方,遇見過很多的凡人,也經(jīng)歷過很多的世事,但就是沒有見到過一個那樣眉毛極淡,笑成月牙的人。紅鸞在她離開昆侖時對她說:“山中一日,世間百年。這幾月光景,人世已不知又過了多少個輪回,姑娘要去哪里找他?”
她覺得這實在不算什么艱難困苦,她能在英招身上耗費個三千年,再花個三千年去尋個人也不是難事。
她走過風(fēng),走過塵,走過日月朝暮更替,走了她自己也數(shù)不清的年歲,直到路過一個小村村口。
村口有一群孩子在那圍著個老者聽故事,她正好也覺著有些乏了,便也蹲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老者說的是個仙女與凡人相戀的故事,極盡凄美動人,當(dāng)然人仙殊途,最后仙女還是嫁給了天上的仙君,徹底地忘記了那個凡人。
“仙女才不會這么薄情寡義呢!”忽然一道稚嫩的聲音插了進來,說話的是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他一本正經(jīng)道:“仙女是最懂得知恩圖報的!
人群散后,小男孩一邊往嘴里塞著米花糖,一邊往村子里走。
芳林?jǐn)r住了他,仔細(xì)地觀摩著他的輪廓,小心翼翼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誰?”小男孩很警惕。
這時遠遠有個年輕人走來,瘦瘦弱弱的身子,眉毛淡的快看不見了,一見小男孩就笑了起來,兩眼像兩彎月牙:“找了你好久了,怎么在這?這是?”
“哥哥。”小男孩湊到年輕人身旁,小聲說:“她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騙小孩的老拐子?”
“胡說!”年輕人訓(xùn)斥,作了一揖:“黃口小兒無知,姑娘別在意。啊,忘記自我介紹了。在下朝以,朝日的朝,以后的以。姑娘是第一次來這兒吧,這里風(fēng)景雅致,民風(fēng)樸實,米花糖更是……”
“哥哥。”小男孩不耐煩扯了扯年輕人的袖子:“我餓了!
“哦,對了,你嫂嫂讓我喊你來吃飯!蹦贻p人一拍腦門,歉然抬頭:“姑娘,你……人呢?”
風(fēng)卷起一地落葉飛向遠方,天空落下細(xì)雪,漫天白紗似的迷住人的眼。
一滴淚水落下,年輕人摸摸自己的眼,疑惑地看向遠方,納罕道:“眼里進了沙嗎?”
“我有一事瞞了你許久,現(xiàn)在我佛召我去西極,再不說恐沒有機會。”長眉佛在凡世的一個小村落的山頭尋到了芳林,腆著便便大肚,長眉佛在她身邊另一個石墩上坐下:“其實當(dāng)年救你的人并非是英招!
正在吃米花糖的芳林頭都沒抬:“哦,我早知道了。”
那日英招臨走前對她說的就是此事,英招道:“我一直知道神女的心意,從長眉佛那處也曾聽說過緣由。但英招之前實在不曾救過神女,擔(dān)不起神女這份心思!
芳林聽罷其實也沒那么難過,反倒松了一口氣,就像拖欠了很多年的一個債主告訴自己從來沒有欠她錢一樣。可是長眉佛接下來說的一番話,卻叫她此生此世都難忘記。
“當(dāng)日將你從古戰(zhàn)場的荒漠中背著一步步走出來的,是個正巧游走到那的凡人。你先別急,聽我說。那次你在戰(zhàn)場上傷的極重,那凡人為了救你,就割了自己的手腕,把血喂給了你。這個凡人有宿世累積的福報,那一世他本就天生仙骨,有緣成仙,但在背你到荒漠邊際就斷了氣,后來西王母于心不忍,就延了他的壽。只可惜了他那世仙骨,百年難得!
芳林仍舊沉默地吃著米花糖,直到滿手全是淚水,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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