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時候，你未稱我“太傅”，我未尊你“太子”。不過很快，你便不是普通的皇子了，你娘突然得寵起來。這個頗有手段的女人，非但沒在這哀怨森然的皇城中死去，反而一步步地，坐穩(wěn)了后宮正位。
　　隨后我成了你的先生。你那時還很羸弱，小小的身體完全沒有長開，但頭腦是極聰明的。明明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卻從未在眾人面前展露出來。你掩起眸子里的聰慧，又不會過分到以至于笨拙。那時候你娘雖得寵，可你并不是你父皇最愛的皇子。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著，到你娘被廢的時候，你仍是太子，不算最得寵，可沒人能掰倒你。
　　你天分極高，你娘又教了你很多本事，暗里有不少臣子謀士歸順于你，連你身旁的小太監(jiān)都會幾樣尋常人不懂的事物，而我只是讀書讀到傻的文人學(xué)士，弄不清官場沉浮，更不懂帝王之術(shù)。每日我能教你的，只是吟詩作對。你得了好詞還會興沖沖地拿去給你的父皇看。群臣都知你善作文章，我也以為是，哪知你會的，遠(yuǎn)甚于斯。
　　我看著你從少年郎長成孔武有力的青年。之前我像是護(hù)犢的母雞，生怕你受了半點委屈，然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你差不了幾歲。你身型偉岸，目光睿智，到了這時，我不知該縮到哪個角落才好。
　　你的父皇荒淫暴虐，整日沉迷于酒色之間。他早該死去，可偏偏活得久。他寵愛喬貴妃，竟將你娘點了天燈。可憐她算計一世，到頭來走得那么慘，連皇后的名號都保不住。沒了她之后，宮內(nèi)外都愈發(fā)亂了，又死了幾個皇子，難為你還一直撐著。
　　你娘去后，喬貴妃卻未能被扶正。這個女人其實單純，一來二去，居然打聽到了我這里。我能懂些什么，一切都還不是你的主意。你的父皇不過是染了風(fēng)寒，你卻交代我，讓喬貴妃給你的父皇試試新制的丹藥。丹藥丹藥，害死多少白癡帝王。你的父皇暴斃，眾人多少覺得有些奇怪，但誰也不會認(rèn)自己的君王是吃仙丹而死。你放了那些被關(guān)押的道士，奉喬貴妃為太后，卻趕走了她貼身的宮女。那幾個宮女被賣入妓院，你說，每日得有二十士兵□□她們，日日換人。這話是說給喬太后聽的。你不讓她見家人，事事苛刻，隔絕了她。美人白頭，是上天的過錯，美人癡癡傻傻，卻是人為的。
　　你多么狠心哪，我早該明白，可當(dāng)你登基之時，眉宇間有著氣吞山河的魄力。我俯首在殿下，愿一生跟隨你。
　　你大刀闊斧地改革，再頑固的石頭也啃了下來�？仗澋膰鴰鞚u漸豐盈，而百姓，過得好了。
　　有些人死了，我很奇怪我為什么還活著。其實我也早該死了，至少，我該逃跑，跑到山林中間自生自滅。可我不是良臣賢士，我也不會明哲保身，我卑微怯懦，我敬仰你，愛慕你，留戀你，所以我便一直還在這皇城之內(nèi)。
　　你最終是煩了，說，太傅請去追隨先皇，試用其他的靈丹妙藥吧。
　　犀角雕上的紋飾渾厚蒼潤，杯子里的液體波光流轉(zhuǎn)。這杯鳩酒，我已等了許久。古來有人欣然赴皇命，有人憤然喊冤情，現(xiàn)今輪到我了，心里竟是什么滋味都沒有。
　　早先時我頗為好奇，為何單單點了我去做太子太傅，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你的主意，揀了最沒用的我，來瞞天過海。那時你甚小，手攀著早春怒放的梨枝，嬉笑盈盈，但其實你如此會鉆營，可惜等我明白的時候已沒有用了。國有君王如你，是國之幸；我有君王如你，是我之命。你的盛世輝煌，需要先拉些人來陪葬。
　　吾皇陛下，愿您萬里江山千古長青，愿您豐功偉績永世流傳！
　　愿君之土，長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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