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賣保險的遭人厭惡，彭鑫總算是明白自己有多討厭了，別說他媽在說起他做什么的時候抬不起頭來，現(xiàn)在就連吳漾都走了。吳漾跟他一起三年了，雖說這時間算不得長，但也著實不短了，你看這圈子里分分合合，有幾對是像他們這樣老老實實地過日子的呢？
　　彭鑫還是不明白憑什么就看不起賣保險的了，賣衣服是賣、賣家電也是賣，他一沒偷二沒搶，有什么值當(dāng)身邊的人唧唧歪歪的，你吳漾不也就是個賣書的嘛，怎么，賣書就高貴了？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煙，還在想?yún)茄咧罢f的話。吳漾說，你這人有多討厭知道嗎？你賣保險就賣了，你賣保險賣到家里來了算怎么一回事��？家里哪個親戚朋友沒被你拉著去買保險的？你他媽居然還要我媽買保險！吳漾留給他的話是罵他的話，還罵到了他媽頭上。彭鑫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去了衛(wèi)生間把煙蒂扔在馬桶里，沖了。他許久沒有抽過煙了，之前在吳漾的再三要求之下已經(jīng)戒了，現(xiàn)在這么一抽，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他打開了窗戶，讓煙味散開一些，冷風(fēng)吹進來的時候他突然明白過來，這家現(xiàn)在是老子一個人的，想抽煙就抽煙，想喝酒就喝酒，于是他又把窗戶關(guān)上了。他去洗了個澡，鉆進被窩睡了。夜半的時候他翻了個身，一摸到旁邊的被窩冰涼，就醒了。吳漾走了，現(xiàn)在就剩他一個了。他把手墊到腦后想了許久，也許自己做得過分了。他懺悔了老半天，終于睡意又上來了，便就著這個姿勢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胳膊又酸又麻，他想起有一次吳漾枕著他的手臂睡著了，他沒舍得弄醒他，這么過了一宿之后，胳膊也是又酸又麻的，不過那會還有吳漾湊上來的親吻，現(xiàn)在倒好了，只有鬧鐘催命一樣地響著。他嘆了口氣，上班去了。
　　他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一家書店，老板還沒開張。他想起來，今天干嘛要繞遠路啊，又不用送他了。他雖然這樣想著，但還是往店面張望了一下，吳漾怎么還不開門做生意？他看了一會，惦念起要遲到了，趕緊蹬起自行車往單位趕。這一天他都提不起勁來，他老想著賺錢來干什么，還房貸？買車？平時多些錢來享受享受？吳漾不在了，這些顯得都不那么重要了，生活失了動力。他看了看墻上貼著的“光榮榜”，自己向來都是第一名，他總是引以為傲，現(xiàn)在看看，還真沒什么意思，不就是圖個幾百塊錢的獎金么？吳漾啊吳漾，還不都是因為你！他想著想著，又憤恨起來，自己累死累活遭人白眼還要擺上笑臉的是為了什么呀，就是為了那個拋棄他的人。他生了一會氣，下班了。
　　下班的路上他又經(jīng)過書店，書店還是關(guān)門。他心里糾結(jié)了好一陣，吳漾到底怎么了？這個小書店的老板守時得很，每天開門比上班打卡的還積極，今天到底怎么了，別不是生病了吧？他惴惴不安了一路，差點撞倒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到家后，他慌神地就要打電話過去。吳漾的電話是他手機上的第一個快捷鍵，他想按，又停住了手，過了一會開始一個一個數(shù)字地按著吳漾的號碼，到那個綠色的“撥打鍵”的時候，他又停住了，把手機往旁一扔，發(fā)覺肚子餓了，而做飯的那個人不在，只有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他去了廚房，這時才發(fā)現(xiàn)廚房里沒有菜啊，自己今天忘了買。他無法，只得出去吃了一碗面。他近來很少在外面吃飯，除開為了推銷保險而陪客戶吃飯以及中午在單位吃之外，他頓頓都是在家吃的。吳漾的手藝說不上好，但吃慣了，感覺家里的味道就該是這樣的。他現(xiàn)在在外面捧著一碗面，愈發(fā)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光棍，什么“立竿見影”這樣的詞語都跑進腦子里來了。
　　吃完后，他在附近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家后覺得無事可干。他想了想，前兩天吳漾在的時候，他們好像也沒什么事干，無非看看電視，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但一晚上很快就過去了�，F(xiàn)在干什么好？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最后去洗了澡，躺在床上。這么早睡當(dāng)然睡不著，他又想起了吳漾。
　　他倆是同學(xué)，大學(xué)同學(xué)，不是一個院系的，但卻住到了一個寢室。吳漾是他們院所有學(xué)號的尾，彭鑫呢，是他們院所有學(xué)號的頭，所以說，兩個人在一起還得講究個“緣”字，但光有緣沒有分不行，他倆呢，是什么都備全了。兩個人在平時學(xué)習(xí)生活中看對了眼，互相試探了很久，最后在大四的那個圣誕夜，趁著寢室里的另兩個陪著女朋友通宵shopping去了，彭鑫摸到吳漾的床上，把他給辦了。然后，兩個人就一直在一起。
　　彭鑫找了保險公司的工作，而吳漾接了他老爸的班，繼續(xù)開著那家小書店。兩個人的活都是沒著落的，彭鑫就拼了命地賣保險，多賺點，讓日子好過一點。本來這么過著也挺好的，但畢竟他們跟別的情侶不一樣，別人是看起來有未來的，可兩個男人在一起，只有死、沒有生。彭家里是早就知道了的，那也就算了，可吳家卻是催得緊，畢竟成家生子就是男人的事業(yè)之一。吳漾家里老催著，彭鑫就煩了，說，你就趁早老實招待了吧，這么拖著也不是辦法，我可不想看到你哪天跟誰相親去。吳漾心里也煩，便說，我要說了，我爸還不得氣得背過去。彭鑫回道，我當(dāng)初都快被我爸打得背過去了，沒事，他們堅強得很，那下手重的，嘖嘖。吳漾沒好氣地應(yīng)道，你就指望著我被打死了你好找個新的吧。彭鑫就不爽了，說，你怎么說話呢，我還不是想著跟你一輩子。
　　“一輩子”聽起來輕飄飄的，說的時候也沒花什么力氣，但無論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放在了心上，可就算這樣也沒個好結(jié)局。離婚還要經(jīng)道手續(xù)領(lǐng)個證呢，他倆倒是說散就散了。
　　彭鑫嘆了口氣，他都記不清自己這兩天來嘆了多少氣，胸口悶悶的，嘆氣成了自然而然的舉動。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心想著，吳漾就這么走了，連他們曾經(jīng)一起的憑證都沒有。他怎么也睡不著，換了多少種姿勢都睡不著，最后臉朝下地趴在床上，這時，胸前的掛件硌著了他。他一個翻身，把那個掛件舉起來湊到眼前去看。這是頭小小的金豬，用著紅色的絲線串起來系在脖子上，吳漾在彭鑫本命年的時候買的。以前算命的說彭鑫五行缺金，他爸媽給他取了個多金的名字，而吳漾呢，咬咬牙買了一頭金豬。彭鑫看著這頭豬突然笑了起來，他們是有好多憑證，連這間屋子里的空氣都能證明他們在一起過。但他笑了一會又傷心起來了，畢竟只是曾經(jīng)。他暗暗下定決心，如果明天吳漾還沒有開店門，那就去找他。他這樣想了之后，安心地睡了過去。
　　早晨起來，他忽然在家里發(fā)現(xiàn)了許多吳漾根本就沒有帶走的東西，他想起來，吳漾不是拎了幾件衣服就走了嘛，那表示他還要回來的？他一邊想，一邊樂得差點失聲笑了出來。他下了碗餛飩，吃完后心情愉悅地上班去了。經(jīng)過小書店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書店居然開門了！他嚇了一跳，趕緊蹬著自行車騎了過去，騎遠了還回頭看看，結(jié)果差點又撞了人。這天上班他再次心不在焉，怎么辦呢，吳漾為什么要開門啊。他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居然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他沒勁來賣保險，把力氣都花在想東想西去了，最后決定：他要好好工作，掙件像樣的聘禮到吳家提親去。他一想通之后，立馬精神抖擻，不過這時也快下班了�；丶衣飞希诮謱γ婵戳撕靡粫昀锏那闆r。吳漾的爸爸也在，不過父子倆不知怎么好像擰上了，黑著臉，誰也不搭理誰，連生意上門了都還一副別人欠了他二五八萬的樣子，和氣才能生財嘛。他搖搖頭，走了。
　　之后彭鑫一邊心想著他倆以后的美滿生活，一邊更加拼了命地工作。吳漾走了一星期了，他就當(dāng)他是出差了，總要回來的。不過他也擔(dān)心吳漾人在外面，紅杏出墻了怎么辦，所以每天上下班，他都偷偷地在街對面觀望著。
　　一個月后，彭鑫發(fā)憤圖強的效果那是相當(dāng)?shù)叵踩�。他本來就是善于做這一行當(dāng)?shù)�，又加上那個念頭支撐著他，什么事情搞不定？當(dāng)初吳漾為什么發(fā)脾氣一走了之，就是因為彭鑫的職業(yè)病哪。他帶彭鑫回家想讓他跟二老多多聯(lián)絡(luò)感情，然后適當(dāng)?shù)臅r候，不就可以說一下這人不光是自己的男性朋友，還是自己的男朋友嘛（他之前生怕父母知道，根本就沒介紹雙方認(rèn)識，連兩人的住所都沒帶父母來參觀過，只說和朋友一起住在外面）。結(jié)果彭鑫倒好，見著了吳爸爸吳媽媽，開口沒說兩句就扯到保險上面去了，把吳漾的鼻子都氣歪了�；丶液�，兩人就鬧崩了。關(guān)于這事，彭鑫在每天睡前都懺悔一下，但他同時也覺得吧，自己也沒有什么嚴(yán)重到要被拋棄的地步啊，所以每次懺悔的最后，他都是憤憤地、同時還凄凄切切地睡著了。
　　又是一個月，彭鑫快熬不下去了，兩個人一起努力還有奔頭，但那個人離得不遠不近，卻不光在名義上還是事實上都不是自己的，那個心里跟被貓爪子撓過似的，難受至極。他心想著，捧著這房契去也夠了，雖然還有極大部分的貸款沒有還……但這樣做是不是不夠地道，畢竟人吳漾是個大小伙子，他爸媽會不會不放手啊，說不定要得挨頓打，挨頓打也算了，咱身子骨硬朗，只怕到時雞飛蛋打，帶著一身的傷，人卻沒要回來，這樣不行。
　　這些天來，彭鑫的大腦可謂超負(fù)荷運轉(zhuǎn)，不光要想著多賣些保險，還要想著怎么去跟吳家父母搞好關(guān)系，再把吳漾給接回來。這天早上，他在街對面一邊看著吳漾一邊想，恍惚間吳漾仿佛對著他這個方向笑了笑。他揉了揉眼睛，吳漾正低頭看著一本書。他心想，這可不就是相思病嘛。隨后，他一看手表，趕緊騎上車子往單位趕。
　　他干勁十足地拼搏了兩個月，今天倒有些失魂落魄，心里一個勁尋思地想著剛才那好像是幻覺的笑容，他可想念極了那個人。他沒精打采了一會，有人坐到他的辦公桌前，把一張紙遞到他眼下，說：“我要買保險。”
　　“哦，請問您……”彭鑫換上笑容，抬頭來一看，那笑便僵在那里，接著，立馬笑得比剛才還要燦爛，“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來了？我花了一個月搞定了我爸媽，又花了一個月等你。今天早上我對你笑你沒看見啊，不光腦子進水，眼睛還給那什么糊上了吧你！”吳漾“噼里啪啦”地說了一通，把那張紙往桌上一拍，“格式條款，你今天是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彭鑫往那張紙上一看，上面那像被狗刨過的字不就是吳漾的字嘛。他只掃了一眼，就揮筆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這么快？你不怕我寫上：彭鑫欠吳漾一百萬元整？”吳漾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貍。
　　“我保你衣食無憂，我保你幸福安泰，我用剩下的半輩子做補償金，你，還想要一百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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