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他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地做著同一個內(nèi)容的夢,不知是為什么。
　　……
　　在夢里,有藍(lán)藍(lán)的天,白白的云,綠綠的草坪,還有一群可愛的小娃娃在做游戲。
　　“罌粟長,罌粟開,罌粟實在長得乖,一個個金色的小腦袋……”
　　五個孩子手拉手圍著一圈,一邊蹦跳著旋轉(zhuǎn),一邊唱著動聽的歌謠,四個男孩無一例外地都身著白底金邊的束腰制服,配有淡青色的披風(fēng),而那唯一的女孩則穿著鑲有蕾絲花邊的深紫色連衣裙,他們稚嫩清脆的童音在微風(fēng)中輕輕回蕩。
　　過了一會兒,唱歌的隊伍突然止步,金黃色短發(fā)的男孩高聲問道：“讓我們停下來,讓我們問罌粟,葉爾馬克,葉爾馬克,摘得摘不得？”
　　“摘不得,才播種！”圓圈中央站著個黑色短發(fā)的男孩,他神氣活現(xiàn)地宣布道。
　　于是,孩子們又開始轉(zhuǎn)圈：“罌粟長,罌粟開,罌粟實在長得乖,一個個金色的小腦袋……”
　　“讓我們停下來,讓我們問罌粟,葉爾馬克,葉爾馬克,摘得摘不得？”這次發(fā)問的,是深棕色長發(fā)的男孩。
　　“摘不得,才發(fā)芽！”黑發(fā)的男孩如是說。
　　接著,孩子們繼續(xù)唱：“罌粟長,罌粟開,罌粟實在長得乖,一個個金色的小腦袋……”
　　“讓我們停下來,讓我們問罌粟,葉爾馬克,葉爾馬克,摘得摘不得？”現(xiàn)在發(fā)問的,是扎著金紅色馬尾的男孩。
　　“摘不得,才開花！”黑發(fā)的男孩仍然那樣回答。
　　之后,孩子們繼續(xù)轉(zhuǎn)：“罌粟長,罌粟開,罌粟實在長得乖,一個個金色的小腦袋……”
　　“讓我們停下來,讓我們問罌粟,葉爾馬克,葉爾馬克,摘得摘不得？”目前發(fā)問的,是銀白色長發(fā)的男孩。
　　“摘不得,才結(jié)果！”黑發(fā)的男孩依舊這樣講。
　　然后,孩子們還在轉(zhuǎn)圈：“罌粟長,罌粟開,罌粟實在長得乖,一個個金色的小腦袋……”
　　“讓我們停下來,讓我們問罌粟,葉爾馬克,葉爾馬克,摘得摘不得？”此刻發(fā)問的,是女孩。
　　“……摘得了！”黑發(fā)的男孩遲疑了一下,總算換了個新鮮點的答案。
　　話音剛落,孩子們立刻尖叫著四散開來,黑發(fā)的男孩在前面拼命地跑,其余的小孩在后面拼命地追,風(fēng)更大了,吹起了女孩的裙擺,吹起了男孩的披風(fēng),一切景物漸漸變得模糊……
　　……
　　猛然間,他驚醒了,又是那個夢。

　　其實他很清楚,這并不僅僅是夢,而是自己過去的生命中某個真實瞬間的重現(xiàn),他知道,在那以后,女孩將抓住他,接著她就會成為下一輪游戲里的罌粟,但他常常還未夢到那兒便醒了。

　　他穿上衣服,走下床,打開窗戶,溫暖的陽光頓時慷慨地撒滿了整間寢宮,真是個好天氣。
　　花園內(nèi),隱隱約約傳來少女們的嘻鬧,他好奇地探出頭張望。
　　“小夜鶯,快飛來；罌粟果,要啄開。菜園里面種什么？罌粟長得快不快？罌粟罌粟快發(fā)芽,罌粟罌粟快起苔,罌粟罌粟快開花,快把果果長出來……”
　　遠(yuǎn)處,綠綠的草地上,五個姑娘手拉手轉(zhuǎn)著圈,又跳又唱,多么快樂。
　　他能夠很清楚地看到,其中一個正是自己的女兒,永遠(yuǎn)長不大的寶貝小公主。
　　似曾相識的游戲喚起了他始終不愿再想起的往昔的記憶,于是他嘆息著背過臉去。

　　他的視線無意間落在書桌旁一個長方形的透明盒子上,盒內(nèi)有四顆各種色彩的寶石,閃爍著晶瑩的光澤。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些寶石還是老樣子,從沒見有什么改變,仿佛他是今天才把他們裝進(jìn)去似的。
　　這么多年過去了,水晶東京也還是老樣子,不再有戰(zhàn)爭,不再有敵人,甚至不再有死亡和衰老的容顏。
　　拜夢幻銀水晶所賜,幾千年里,地球一直保持著令人窒息的平和與寧靜。
　　但他明白,這只不過是表面現(xiàn)象,總有一天,會有人死的,會有人離開整個世界的,長壽生命體不等于永恒生命體。
　　而他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地球人,即使依靠水晶的力量,也沒可能活過上萬年,他非常清楚這點。
　　是的,他確實已經(jīng)老了,漫長的時間早就磨光了自己身體內(nèi)全部的激情,他開始變得無所事事,對任何東西都提不起興趣,無論做什么都很難集中精力,成天只想著睡覺……他可以明顯地覺察到,死神正不緊不慢地朝自已走來。
　　怪不得,他最近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地做著重現(xiàn)過去的生命中某個真實瞬間的夢,懷舊,那是每個遲暮老人都喜歡做的事。

　　他慢慢移到書桌邊的椅子上,坐下,修長干枯的手指輕輕撫過透明的方盒,接著他情不自禁地小聲哼起那首久遠(yuǎn)的歌謠：“罌粟長,罌粟開,罌粟實在長得乖,一個個金色的小腦袋……讓我們停下來,讓我們問罌粟,葉爾馬克,葉爾馬克,摘得摘不得？”
　　“摘不得,才播種！”
　　“摘不得,才發(fā)芽！”
　　“摘不得,才開花！”
　　“摘不得,才結(jié)果！”
　　恍惚間,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聲聲童音的回答,如此親切,如此甜美,如此響亮,宛若穿越時空的波濤,在他的腦海中永無止息地回響著,他又看見了藍(lán)藍(lán)的天,白白的云,綠綠的草坪,以及一群可愛的小娃娃……
　　“摘得了……”
　　唱著唱著,他疲倦地合住雙眼,午后明艷的陽光投射在他安祥而蒼白的面孔上,他靜靜地停止了呼吸。

　　注：本文中的兩個游戲分別引自俄羅斯與烏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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