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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臉在月光下模糊又清晰。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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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是一面青銅鏡。
　　將我鍛造出來的人是天地間最古老的兵刃鬼匠，蒼圖。
　　據(jù)說蒼圖一生鍛造出神兵利刃無數(shù)，無論多么驚天地泣鬼神的神器，在鍛造的過程中他都是一臉淡定。
　　只有我覺得這說法實在不太靠譜，因為在鍛造我的過程中，蒼圖這廝就跟著瘋魔了似的，日日夜夜都跟我嗑叨。

　　【二】

　　第一個一百年，我從焚燒的爐火中蘇醒了意識。
　　幽深的鍛造室里，地獄的業(yè)火與九天寒冰融成的雪水交錯反復地淬煉著我的身體。冰火兩重天之間，蒼圖舉著玄鐵捶，在我身上敲得咚咚作響：“老子一定會將你鍛造成天地間最完美的鏡子，保管老子的心上人一看到你，就會情不自禁地愛上鍛造你出來的主人我，就像飛蛾撲火�！�

　　我覺得這話實在太無厘頭，忍不住回了他一句：“你是傻逼么？”

　　說完我就后悔了，因為這鍛造室里除了鐵器敲打的聲就是爐火與雪水焚燒融化的動靜，就只有蒼圖自己一個人聲音。如今我突然搭腔，蒼圖舉鐵錘的手就猛地頓住了。
　　幾乎是立刻地，他就發(fā)現(xiàn)了我。

　　【三】

　　蒼圖用火鉗子把我從火爐中鉗出。
　　他將我舉在半空，微微瞇起眼睛，來回地掃視著我，黑色的眼眸幽深如海淵：“剛剛的聲音是你發(fā)出來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加大了握鉗子的力度，像是要把我攔腰擰碎。
　　我害怕極了：“是是是！是我！別再使勁了，要斷了！要斷了！……”
　　確認了聲音的主人源于自己的鍛造品，蒼圖一下便放松了力度。他把我扔到水池里，任憑冰冷的雪水洗刷著我滾燙的身體。
　　我渾身滋滋作響，冒出白煙股股。

　　【四】

　　好一會兒，蒼圖才把我從池子里撈了出來，屈起食指隨意地敲著我身體，聽著指尖返回傳來的顫動，顯然很滿意我目前的密度：“小鏡子，不錯嘛，這才幾年，就成精了�！�
　　我道:“那是您手藝精湛�！�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蒼圖顯然很受用。他笑瞇瞇地對我點了點頭：“好說。竟然成精了，那更好。從今日開始，你得記住本君所說的話，等本君將你鍛造出來送給她的時候，你一定得告訴她，老子有多么的喜歡她�！�
　　我：“……”
　　蒼圖挑眉：“你怎么不應聲？不愿？”
　　我瞅著他背在身后準備隨時出擊的玄鐵錘，呵呵地笑：“怎會？我是被您……被您對心上人的一往情深給……感動了。”

　　【五】

　　第二個一百年，我的外形已經(jīng)完美。
　　一尺長短，青銅色的鏡框上雕滿了密密麻麻的咒文與不知名的花藤，每隔一寸，都鑲嵌了一顆拇指大小的圓滑剔透的碧玉，鏡面的背后，還系著金色流蘇穗子串成一對金鈴。
　　只有鏡面還是混沌一片，什么也映不出來。
　　因為我還沒有臉。

　　蒼圖說，玄鐵打磨出來鏡面不夠明晰，他不僅要我能清晰地映出他心上人的臉，更要將森羅萬象都能纖毫畢現(xiàn)地映襯出來。
　　他將我揣在懷里，云霧自足下翻騰而起。

　　我問蒼圖，我們要去哪里。
　　蒼圖說，他要帶我游百川，涉萬水，汲取天地精華。
　　他要用用青色的山脈勾勒我的輪廓，明鏡臺的碧水浸潤我的眼，皎潔的月光描繪我的容。
　　“只有這樣，你才是最完美的�！�
　　他說。

　　【六】

　　青梅酒傾瀉在鏡面上，在月色下泛起銀色流光。
　　在三百年后的一天夜里，我終于成功面世。
　　迎著皎潔的月光，蒼圖迫不及待地將我舉起。
　　我靜靜地看著他。

　　在他眼里，我看見了自己的眼睛映出了他那張英氣逼人的臉。
　　——那張我在無數(shù)個繁星漫漫的夜里，趁著他沉睡的時候，都會悄然化為人形，用指尖去描繪輪廓的臉。
　　既清晰，又明澈。

　　就在這時，他突然把臉湊了過來，毫無預兆地在鏡面上輕輕親了一下。

　　霎時鏡面一片浮動，我心亂如狂草。

　　他彎了彎眼角，薄如一線的唇角微微勾起，朝我露出一個邪氣的微笑：“鏡子啊鏡子
　　，你可要爭氣一點啊�！�
　　說著，他一把將我用大紅錦緞裹了，塞進熏了香的紫檀木盒里。

　　【七】

　　我待在錦盒里，靜靜地聞著里頭的熏香，聽著盒子外面?zhèn)鱽淼穆滏i聲，波瀾起伏的心情漸漸地平伏了下來。
　　蒼圖像百年前一般，將我夾在腋下，御風而行。
　　他千里迢迢地將我送至洛河流域。

　　河水滔滔。
　　蒼圖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那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洛水之神，那位美得連水鏡也不能映清楚她的臉的大美人，伏羲的女兒，洛神宓妃。

　　蒼圖在宓妃面前停駐了腳步，一如三百年前他偶然路過洛水，在驚鴻一瞥的驚艷之下，對宓妃一見傾心。
　　他將我呈送在宓妃的面前。
　　透過能穿透森羅萬象的眼睛，我看見彩衣飄飄的宓妃立在河水中央，風姿綽綽，桃花夭夭。
　　她靜靜地望著我，又望了望蒼圖。
　　她指著我，問：“這是？”
　　蒼圖把我遞過去：“送你的�！�
　　然而宓妃沒有接。

　　河水翻動。
　　一個英偉的男人從水中浮現(xiàn)，他一手摟過宓妃，目光炯炯地看向蒼圖：“你是誰，找我的妻子，想干什么？”
　　蒼圖的臉色在那一剎陰森的可怕。
　　凜冽的風中，宓妃溫順地依偎進男人的懷里，輕輕地喊了一聲：“夫君�！�

　　【八】

　　三百年來蒼圖為了鍛造我出來，花費了太多心血，他一直確信著，只要將我鍛造出來送給宓妃了，他就能得到美人的歡心。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蒼圖的一廂情愿，還是他傻得天真。三百年的時間對于神祗來說不算什么，有時候甚至一個沉眠，醒過來之后就是數(shù)百年了。
　　蒼圖強大的自信使得他這么多年來，一直都站在原地，他以為所有人都會在原地等他。
　　但這個令蒼圖朝思暮想了三百年的女人卻已經(jīng)找到自己的歸屬，已然走遠。

　　蒼圖面無表情地看著在洛水中相互依偎的兩個人。
　　他的眼神冷漠得像是亙古不化的冰雪。
　　我很想摸摸他的臉，想跟他說，蒼圖，你不要傷心，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伴著你。
　　可蒼圖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蒼圖在三百年前忘記告訴宓妃他喜歡她，我則忘記了蒼圖他不僅是天地間最好的鬼匠，而我只是他打造出來的一面鏡子。
　　一面用來送給他心上人的鏡子。

　　在薄霧籠罩的晨曦中，蒼圖仰天大笑：
　　“吾所鐘之人已不在，汝有何用？”
　　語畢，他揚手一拋，狠狠地將我擲碎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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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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