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勒牽住馬頭，向城上望去，只見一個女子正俯身下望。哈勒一怔，覺得這女子似乎在哪里見過。那女子也盯住他，眉眼輕輕一動，似乎想說些什么。家將李默小聲說：“將軍，大汗還在等你呢�！惫者t疑了一下，提馬便走。

　　大汗的營帳，金壁輝煌，中間虎皮椅上，坐著一個不怒自威的老者，眉宇之間閃爍著精明之氣。剛才所見的那名女子，正依偎在大汗身旁。此刻換上了一件緋紅的衣裙，露出粉紅的抹胸，更顯腮凝新荔，唇如涂丹。

　　哈勒不敢抬頭，向大汗單膝跪下。大汗捋著胡須哈哈笑道：“哈勒將軍快快請起，將軍的隊伍驍勇善戰(zhàn)，協(xié)助我軍攻破西夏，我要獎賞將軍些什么呢” 眼珠一轉(zhuǎn)，撫摸著那女子烏黑的頭發(fā)說：“剛才城樓之下，將軍為我的小妾宛兒停住了馬頭。我將宛兒賞給將軍如何？”旁邊的宛兒臉泛嬌羞，眼波欲流，神態(tài)甚是欣喜。

　　哈勒沒有抬頭說：“破城本是份內(nèi)之事，哈勒怎敢討賞。況且哈勒是行伍之人，戎馬匆忙，恐怕耽誤了佳人�！�

　　大汗有些不悅說：“我家宛兒配不上將軍嗎？”

　　哈勒一驚，抬口正對上宛兒那有些幽怨的目光，那淡淡的眉眼一動，竟然似曾相識，哈勒忽覺一股熱流涌上心頭，說：“末將不敢。末將恭敬不如從命了。”

　　----

　　宛兒站在銅鏡之前，用象牙梳奮力地梳著長發(fā)，心中也如這長發(fā)一樣，糾結(jié)著萬千愁恨。哈勒出征已有三個月了。

　　除了新婚燕爾，兩個人如膠似漆，同進(jìn)同出以外，以后的時間，哈勒白日在軍營騎射，晚上在書房讀書，居然對宛兒越來越冷淡了。書中的春花秋月尚能勾起哈勒吟詠的興致，但面對身邊這個活生生嬌滴滴的美人，哈勒好像竟不怎么在意呢。有好幾個晚上，哈勒居然通宵待在書房，或是和部將討論公務(wù)，或是鉆研兵法，和宛兒說起時，宛兒怒力藏起深深的醋意，把頭埋進(jìn)哈勒的胸膛，用自己柔軟的身軀將哈勒纏住。在宛兒的柔情攻勢下，哈勒或者把她溫柔的抱在懷里，親吻她烏黑的長發(fā)，或者把她丟入芙蓉帳中，開始一個激情的夜晚。但是，良宵苦短，哈勒終歸還是要離開，回到他的軍營和兵書中去。而宛兒，卻又獨(dú)自一人了。

　　宛兒愛哈勒，更加需要他，她需要哈勒每一分每一秒都把目光都鎖在她身上，這樣她才能感到被愛著，才能感到生存的價值。然而，哈勒似乎并不是同樣需要著她呢，他愛軍營似乎更勝過愛宛兒，為此，宛兒感到痛苦。

　　宛兒被愛的渴望煎熬著，在她心中燒出一個個黑洞，這個洞越來越大，宛兒不得不去自己填補(bǔ)。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進(jìn)出哈勒府的戲班子多了起來。宛兒有意無意的當(dāng)著哈勒的面和小生們眉來眼去的調(diào)情，觀察哈勒的反應(yīng)，看他有沒有為口頭輕薄皺一皺眉，有沒有為打情罵俏面露不悅。哈勒始終非常平靜，然而卻對宛兒越來越冷淡。終于，哈勒借口前方軍事繁忙而暫時搬進(jìn)了書房。如今，哈勒出征已三個月了，卻始終沒有音信！

　　一縷柔絲拖住了梳子，宛兒一使勁扯斷了長發(fā)，梳子從中折斷�！斑B梳子也欺負(fù)我�！蓖饍阂欢迥_，將斷成兩半的梳子扔在一邊，心里一陣委屈，就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夫人，請用這柄清熱解毒的犀角梳�！辈恢裁磿r候，李默走到宛兒身后，躬身奉上一柄犀角梳。李默是哈勒府的家將，又是哈勒的親信，常常出入府中，和宛兒也不避嫌疑。

　　宛兒擦擦眼淚，從李默手中接過了梳子，李默看了看那雙春蔥似的小手，喉頭不禁動了一動。沒梳兩下，梳子又鉤住了長發(fā)。在宛兒發(fā)火之前，李默接過梳子，換個角度一分，秀發(fā)和梳子輕輕巧巧地兩下分開。

　　“夫人今日心情不好，小可來伺候夫人吧�！崩钅t恭地笑著說。

　　“你來梳。”宛兒只遲疑了一下。李默眉清目秀，溫文爾雅，宛兒對他平日印象就不錯。

　　“將軍出門快三個月了，夫人一定很想念將軍吧�！崩钅p輕地篦著頭發(fā)說。

　　宛兒秀眉微蹙，我想他，可他想我嗎，她心里想。

　　“夫人這幾個月清減了不少，一定是思念將軍的緣故。將軍要是知道，就應(yīng)該常捎信回來給夫人。戰(zhàn)場上刀劍無情，夫人肯定擔(dān)心得緊，要是想壞了身子，那可就。。�！崩钅f著嘆了口氣，“我們將軍戰(zhàn)場上是個英雄，可在這閨房之內(nèi)就是不解風(fēng)情，似夫人這樣的美人兒，又是大汗親自賜婚，是個男人都要?dú)g喜贊嘆，可將軍。。。唉，似夫人遭受的這等冷遇，小可都替夫人。。。"

　　這人倒是我的知音，宛兒想，她回頭感激地看了李默一眼，正遇上李默抬頭，唇上綻出一抹微笑，修眉下一對黑瞳深處，兩團(tuán)欲望的火焰倏地一閃。宛兒急忙回過頭來，兩朵紅云飛上面頰。

　　“這兩天陰天多雨，聽丫鬟說夫人肩膀不適，小可給夫人揉揉肩�！崩钅瑴卮娴穆曇粲衷诒澈箜懫�，還沒等宛兒作答，李默溫暖的手已經(jīng)搭上宛兒的肩膀，輕揉慢推，拿捏地恰到好處。宛兒舒服地閉上眼睛，任李默前后揉搓著，感到血管里的血又重新刷刷地流通起來，這就是有男人在身邊的好處，宛兒心想。她突然心里一酸，他什么時候這樣體貼過我。

　　“夫人頭上的茉莉花味道好香，中人欲醉啊�！崩钅穆曇羲坪蹙驮谕饍汉竺妗Ｍ饍罕犻_眼睛，看到銅鏡里李默的臉，那雙低垂的丹鳳眼直盯著自己的脖子，眼皮上似乎有一抹桃色。宛兒的心忽地一動。

　　“嘖嘖，夫人真是骨肉停勻，機(jī)理細(xì)膩。。�！崩钅穆曇舻偷孟裨谏胍�，手撫上宛兒脖子。

　　宛兒猛地醒悟過來，霍地站起身，“你。。。你大膽！你給我出去！”宛兒又羞又怒地說。李默手一頓，垂下頭去，像頭被打蔫了頭的兔子，“小可傾慕夫人美貌已久，今日實在難以自持。。。小可冒犯夫人，罪該萬死。任憑夫人責(zé)罰。”李默偷眼看了看宛兒，看她紅著臉不發(fā)話，只好說：“小可聽夫人的話先 ’滾出去’，等夫人想好懲罰的辦法，再宣小可。”

　　看李默搖曳的身影馬上要從門口消失，宛兒突然留戀起剛才那雙手的溫柔，生怕這一人一走，這點(diǎn)溫暖會即刻消失�！蹦�。。。先回來�！蓖饍赫f。

　　李默的嘴角現(xiàn)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他回過身來，立刻又換上謙恭惶恐的表情。

　　“你還沒把我頭發(fā)梳好呢，怎么能走呢。來呀，先給我挽一個墮馬髻�！蓖饍好畹�。

　　李默的眼睛立時亮了，整個面龐都散發(fā)出光彩。宛兒也笑了，她終于在這個年輕將官身上，找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被愛慕的感覺。

　　------

　　“夫人，夫人，老爺回來了�！毖诀卟汕叟d沖沖地跑進(jìn)屋里。

　　“知道了�！蓖饍郝朴频卣酒饋�，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發(fā)髻。

　　這幾個月來，宛兒和李默從調(diào)笑曖昧到顛鸞倒鳳，哈勒的突然回歸倒叫宛兒不適應(yīng)了，自己見到他會怎么樣。

　　直到哈勒的聲音在廳堂響起，宛兒才猶猶豫豫地走出去迎接。哈勒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聽到佩環(huán)叮當(dāng)抬起頭來，兩人四目相投。宛兒腦袋里“轟”的一下，一顆心撲通撲通都要跳出腔子來了。像第一次見到哈勒一樣，她強(qiáng)烈地感受到這個男人火山一樣的力量，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走過去，依偎在他身邊，永遠(yuǎn)不再離開。哈勒看到宛兒也不走過來，只是臉泛潮紅怔怔地看著他，不禁笑了。他上前握起宛兒的小手說：“幾個月不見，夫人不認(rèn)識我了？”宛兒的眼圈立刻就紅了，“老爺出征好幾個月都沒有音信，把宛兒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是不想宛兒嗎？”哈勒看宛兒淚水瑩然，把宛兒柔軟的身子摟進(jìn)懷里說：“前方戰(zhàn)事很緊，往通消息不便，真是委屈夫人了�！蓖饍喝滩蛔柩食雎�，哈勒一邊柔聲安慰，一邊吩咐丫鬟們說：“快去整治一桌家宴，我與夫人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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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方初春，桃李繽紛，暗香浮動。哈勒府的后花園里，請來的戲班子檀板輕敲，歌吹細(xì)細(xì)，小生小旦們咿咿呀呀地演繹著才子佳人的故事。只聽一小旦輕柔婉轉(zhuǎn)的聲音正唱韋莊的“菩薩蠻”：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還家，綠窗人似花。

　　哈勒新剝了一顆荔枝遞到宛兒手上。宛兒輕啟貝齒咬了下去，一股甜香直通喉吻，甜得就像宛兒的心情。宛兒笑著斜睨了哈勒一眼，說：“老爺怎么突然變體貼了？”

　　哈勒一時沒有回答。宛兒有些擔(dān)心，怕自己的問話惹哈勒不高興，正想講個笑話岔開。忽聽哈勒低低地說：“我在軍營里面。。。有些想念夫人。”宛兒一震，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哈勒。哈勒沒有看宛兒，臉在樹蔭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平日在家，也沒覺得什么。此次出征，每晚回帳以后，總覺得身邊少了個人。。�！�

　　哈勒忽覺得一只溫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轉(zhuǎn)過頭去，看見宛兒正望著他，珊瑚珠般的小嘴輕輕翕動著，月光下明眸里溢滿了千般渴戀、萬種柔情。哈勒只覺得一股熱血涌上身來，他把宛兒攔腰抱起，向臥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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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竿，宛兒仍躺在芙蓉帳中不肯起床。她嘴角上掛著甜蜜的笑，頭腦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味昨晚哈勒的一舉一動。她閉上眼睛，滿足地嘆了口氣。

　　“夫人好享福啊”，李默的聲音忽地在耳邊響起。宛兒嚇了一跳，睜開眼睛，看見李默正笑咪咪地站在床頭。

　　“你怎么進(jìn)來的？”宛兒臉上變色，向上提了提錦被。

　　“我常來往，丫環(huán)們?nèi)缃穸疾粩r我�！崩钅菩χf，“我是來看看夫人怎么樣？老爺沒有起疑嗎？”

　　“。。。沒有。。�！蓖饍杭t著臉說，她揉搓著被角，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口。

　　看宛兒的神情，李默早已猜到幾分，他搶先一步說：“既然老爺回來了，夫人有人照顧，小可就不常過來了。。。只是。。�！崩钅蝗辉幟氐匾恍�，把嘴湊到宛兒耳邊說：“夫人以為老爺會一直對你如此嗎？”宛兒一愣。

　　“老爺不過是剛回來時的新鮮。夫人別忘了新婚之時你們也曾如此甜蜜，后來如何？。。。也罷，小可先告辭了，等夫人寂寞了再打發(fā)人來叫小可，小可隨時恭候�！崩钅灰巨D(zhuǎn)身走了，只留下宛兒一個人斜倚在床上發(fā)愣。

　　------

　　光陰荏苒，轉(zhuǎn)眼已是秋天。正如李默所料，哈勒果然又來往于軍營和書房之間，而且似乎比往日更加繁忙。他經(jīng)常整日在軍營操練，或和部將通宵達(dá)旦在書房開會，與宛兒溫存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宛兒有時打發(fā)了丫環(huán)到書房去請哈勒，哈勒卻很不耐煩，就是來了，也是步履匆匆，勉強(qiáng)呆上一兩個時辰，神思不屬，仿佛有什么心事。宛兒也不敢問。行伍里的事，她不懂，也沒有什么興趣，只是暗暗傷心罷了。

　　李默果然又頻繁來往于宛兒的閨房。他陪宛兒說說話，下下棋，喂喂鸚鵡。李默伶牙俐齒，通曉諸路鄉(xiāng)談諸行百藝，常把宛兒逗得“咯咯”而笑，稍解煩悶。

　　這一日，如往常一樣，一大早哈勒就到軍營去了。吃過午飯，李默來了，陪宛兒下了兩局棋，臨了幾帖字。到黃昏時，宛兒催李默快回，李默卻大剌剌地坐在哈勒常坐的黃花梨太師椅上喝茶，笑著說：“急什么，等到了明天，這里就是我的了�！�

　　宛兒白了他一眼說：“吹什么牛皮，有本事你就真別走，等老爺回來�！�

　　李默得意地笑說：“他還回得來嗎？”

　　宛兒一凜，正想問這話是什么意思，忽聽得十幾匹快馬向哈勒府疾馳。馳到近前，聽府里家丁喊：“老爺回來了。”

　　李默從椅子上跳起來，茶水灑了一身。只聽腳步雜沓，有人向臥房快步走來。李默已經(jīng)來不及出去。惶急之中，宛兒指一指墻角的描紅繡金箱子，叫李默鉆進(jìn)去。剛蓋上箱蓋，哈勒就沖了進(jìn)來。只見他面色鐵青，右肩上殷紅一片，顯是受了傷。

　　宛兒驚叫一聲，想上前查看，卻被哈勒推到一邊。哈勒徑直向烏木雕合歡床走去，拉開右下角雕著“玉堂春”戲文圖案的抽屜，伸手在宛兒的繡花樣子下面一摸，摸出一只招文袋，打開一看，卻是空的。

　　哈勒站起身來，臉色更加難看。他逼近宛兒，低沉著聲音問：“招文袋里的書信呢？你拿到哪里去了？”

　　宛兒有些害怕，退了一步問： “什么。。。什么書信？我沒有見到過�！�

　　哈勒聲音提高了，因為強(qiáng)壓怒火而有些發(fā)顫：“這件臥房只有你我二人還有你的貼身丫環(huán)能進(jìn)來，不是你拿的，是誰拿的？”

　　“我。。。沒有見過什么書信。這抽屜我很久沒打開了，連這招文袋我也都沒有見過�！闭f著覺得委屈，宛兒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賤人！”，“凔啷”一聲，哈勒左手拔出佩刀，他頭上青筋暴起，“事到如今，你還在演戲！我族九萬將士的性命，就毀在你這賤人手里了！”

　　“什么九萬將士性命？”宛兒忍不住地渾身發(fā)抖。

　　“你難道不是大汗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xì)嗎？可笑我一直以為你是真心對我。。。這些與明教義軍秘密來往的書信，我不敢放到書房，就放到只有你我二人的臥房。。。沒想到你這賤人，是大汗早早布好的一枚棋子�？上覀冞@幾個月的籌劃，都?xì)г谀愕氖掷�！�?br>
　　哈勒越說越氣，一抬手，就擬對準(zhǔn)宛兒直劈下去�？墒强粗@個嬌怯怯的身子，卻怎么也劈不下去。

　　哈勒長嘆一聲，把刀一拋，走上前扼住宛兒的喉嚨，說：“你的同黨是誰？信是怎樣送出去的？下一步的行動是什么？”宛兒的眼淚如泉水一樣涌出來，但她不閃不避，直直地迎著哈勒說：“我是真心對老爺，我不是奸細(xì)，我沒拿書信。”哈勒一咬牙，手上加勁，宛兒只是費(fèi)力地說：“我不是。。。我沒拿。。�！币粡埬樧兊猛t，身子搖晃著，眼看要背過氣去。

　　“老爺息怒！”一直在門外侍候的丫環(huán)采芹突然沖進(jìn)來跪倒在哈勒面前，“老爺息怒！除了老爺夫人，還有一個人也來過老爺臥房�！�

　　“這話當(dāng)真？”

　　“千真萬確�！�

　　哈勒猛地放開宛兒。宛兒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哈勒面上閃過一絲不忍之色，他淡淡地吩咐：“采芹，先扶夫人坐下，然后從實招來。”

　　采芹扶宛兒坐好，給宛兒倒上一杯熱茶。哈勒在另一張椅子上也坐了下來。采芹跪在宛兒腳下說：“今日拼著給夫人責(zé)罰，采芹也要說了，免得夫人受那不白之冤。。。老爺，夫人過門之后，老爺事忙，無暇陪伴夫人。夫人年輕，春閨寂寞，常悶悶不樂的。老爺出征那幾個月，家將李默上門陪夫人說笑，一來二去的，就熟了。。�！辈汕壅f著偷看哈勒的臉色，見哈勒的面皮漸漸紫脹起來，囁嚅著不敢說下去了。

　　“繼續(xù)講！”哈勒咬著牙說，他知道說下去準(zhǔn)沒好事，但事關(guān)重大，卻不得不一查到底。

　　“是。。。后來李默偶爾。。。偶爾也來這臥房。。�！�

　　哈勒的手痙攣起來，他下意識地去摸腰刀，卻發(fā)現(xiàn)刀已經(jīng)拋到地上。他狠狠地瞪向宛兒，眼睛里充滿怒火，還隱隱夾雜著幾分傷心。宛兒只是呆呆地坐著，面容悲傷，沉默不語。

　　“老爺，夫人對您是真心的！李默不過是說話解悶。這些奴婢們都是知道的。夫人是太寂寞了，這才。。�！�

　　“不用你羅嗦！ ”哈勒沉聲說，“后來怎樣？揀要緊的說！”

　　“老爺回來以后，仍然整日忙于軍務(wù)。所以李默還是。。。偶爾還是來府上陪伴夫人。前幾日，李默來府，夫人正坐在后花園石磯上看書。當(dāng)日天涼，李默說去臥房替夫人取那件石青色的披風(fēng)，去了許久，卻沒見回來。夫人差我去看，我一進(jìn)臥房，就看到李默在翻這幾只抽屜。李默看到我笑說來得正好，他忘記夫人的披風(fēng)收在哪里，還說夫人的繡花樣子真精致。。�！�

　　“死丫頭，你怎不早對我說”一直低頭不語的宛兒突然看著采芹，眼睛亮得嚇人。

　　“我當(dāng)日也沒有起疑，只是今天聽老爺說，這才想到。。�！�

　　“當(dāng)日李默和我說突然肚痛解手，所以才遲遲未歸，卻原來。。。“宛兒低低地說。

　　哈勒沉吟片刻，“待我差人去尋李默，你們?nèi)齻�對質(zhì)明白�！惫掌鹕硪�，采芹突然拉著宛兒的下襟叫道：“夫人，事到如今，你還護(hù)著那個油腔滑調(diào)的小子嗎？”

　　宛兒一震，嘴唇動了動，沒發(fā)出任何聲音，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向墻角的箱子溜過去。

　　箱子里突然發(fā)出“格”地一聲。

　　哈勒心知有異，從地上撿起配刀，小心翼翼地靠攏。剛到近前，箱蓋突然打開，李默從中跳出，手持一柄短劍。

　　哈勒低低怒喝一聲，猛地向李默砍去。大刀去勢沉猛，李默不敢硬接，只得閃身跳開。哈勒雖然只用左臂，但仍是運(yùn)刀如風(fēng)，招招不離李默要害。李默左支右絀，過不多久，“啊”地一聲，左肩被削下一片肉來。宛兒驚呼一聲，但不敢上前勸解。李默突然大叫：“且住，哈勒，你不想知道書信落入誰手？”

　　哈勒托地跳出圈子，還刀入鞘， “ 量你這賊子也逃不過出我的掌心，快講！”

　　-----

　　李默手拄膝蓋喘息了一會兒，慢慢直起腰來，血紅的眼睛盯著哈勒，嘿嘿冷笑道：“哈勒，你一世英雄，現(xiàn)在孤家寡人逃回府來。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將士呢？此刻腦袋還在嗎？他們的妻女，要世代給大汗兵馬為奴了吧？你的九萬族人，馬上面臨滅族的危險了吧？。。。這一切，不瞞你說，都是我李默的功勞！” 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滿面猙獰，一張俊臉扭曲得不成樣子。

　　向來俊秀斯文、溫和謙恭的李默什么時候露出過這幅嘴臉，宛兒驚叫一聲，捂住了嘴巴。

　　哈勒上前抓住李默前襟，左右開弓打了李默兩個嘴巴。李默剛一抬手，短劍也被哈勒迅捷無倫地奪了下來，扔在地上。

　　“我哈勒一向待你不薄，為何叛我？”哈勒咬住下頜，臉上肌肉抖動，兩眼都要噴出火來。

　　“呸”地一聲，李默吐出一口血痰和兩枚牙齒。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待我不�。课液蟊车谋藓凼悄睦飦淼�？”

　　“軍中不可一日無紀(jì)！你不守軍紀(jì)，點(diǎn)將遲到；戰(zhàn)前喝酒賭錢，敗壞軍風(fēng)。軍法處治，以正視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李默又冷笑道：“你滿口道理，聽起來冠冕堂皇，實則你脾氣暴躁，御下嚴(yán)苛！你哈勒武藝高強(qiáng)，勤修苦練那是不假。卻非要求其他將士也如你這般，達(dá)不到要求就橫加責(zé)罰，輕則斥責(zé)，重則鞭刑。軍中那一個副將沒有受過你的鞭子？”

　　“不嚴(yán)不足以治軍�！� 哈勒冷冷地說。

　　“不僅如此！你如此嚴(yán)苛，卻不知厚待將士。大汗的兵馬破了城，可以奸淫擄掠，為所欲為。偏你哈勒要約束軍隊。金珠寶貝誰人不要，美女嬌娃哪個不愛？兄弟們跟了你賣命，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不滿你的兄弟不只我一個，可惜他們沒膽量！”

　　“所以你就暗中投靠大汗，監(jiān)視于我？”哈勒厲聲問道。

　　“你手握重兵，大汗對你怎能不防？宛兒是大汗親賜，料你當(dāng)有所備，這事自然不能著落在她身上。派遣不如收買，監(jiān)視你的最佳人選還有比我更合適的嗎？你的一舉一動，怎能逃過我的眼睛！”

　　李默越說越是來勁，不像哈勒逼問于他，倒像自己在表功一樣。他兩眼血紅，指天劃地，說得口沫橫飛：“最初我看你盡職盡責(zé)，心中非常失望，知道難以抓到你的把柄，無事生非卻也不易。誰知數(shù)月前你出征回來，竟和部將們密謀要背叛大汗，前去投奔明軍！ 適才你問我，現(xiàn)下我也問你一句，大汗待你不薄，你為何叛他？”

　　哈勒雙眉一豎，“大汗對我哈勒沒有話說，可是對我的族人呢？大汗志在天下，希望太陽照得到的地方都是他的土地，因而無休無止的攻城略地。每次出征，派作先鋒的是我們這些外來投奔的部族，死傷最是慘重，光上次出征就損失了三萬弟兄！長此以往，我等終將面臨滅族的危險。。�！�

　　說到戰(zhàn)死的將士，哈勒的聲音突然有些激動，“為父老計，我不能不帶領(lǐng)族人另謀出路。況且，大汗每攻陷城池，必殺人如麻，枯骨遍地，哀鴻遍野。這樣殘暴的大汗，不跟也罷！”

　　“遙知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蓖饍阂恢滨局技饴爟蓚�男人唇槍舌劍，聽到此處，不禁嘆了口氣。哈勒向她點(diǎn)點(diǎn)頭，宛兒看了哈勒一眼，撇了撇嘴，眼圈又紅了。

　　李默冷笑說：“你不要和我假菩薩。你背叛大汗，就是死路一條！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那吳參將幾杯黃湯下肚，就什么都說了出來�？墒悄銥槿司�(xì)，書房里竟不留證據(jù)。我?guī)状我归g潛入，翻遍了所有角落，就沒找到一片紙角。。�？上Ю匣⒁灿写蝽锏臅r候，你居然把密信放入臥房，你以為在她那里就安全了嗎？”李默陰邪地一笑，手指宛兒。

　　宛兒問道：“原來你接近我，是為了。。。是為了。。�！�，說著抱著臂膀，忽悠悠打了個寒噤。

　　“不錯，”李默冷笑道：“夫人雖然美貌，但若不是為這天大的勾當(dāng)，我怎敢冒此風(fēng)險？我在夫人身上用盡了水磨功夫，為的就是這一天。那日借拿披風(fēng)到房中一搜，居然被我手到擒來。密信早送到大汗手中。。。大汗派兵圍住你的大營，可惜被你跑了出來�？赡闾拥玫魡幔看蠛乖缃腥寺穹谀愀≈車�，現(xiàn)已將之團(tuán)團(tuán)圍住。你馬上就死到臨頭，還耍什么威風(fēng)！識相的就跪倒在地，叫我三聲親爺爺，興許指點(diǎn)你一條明路�！�

　　哈勒怒極，一腳將李默踹倒，兩拳打得他嘴角冒血。

　　李默發(fā)出殺豬一樣的嚎叫，在地上滾來滾去。他滾到宛兒腳下，宛兒本能地向后退去。李默突然笑了，笑聲越來越響。“哈勒，你連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還逞什么英雄！她本來十分鐘情于你，可惜你不懂人心，我略施小計，就讓她投懷送抱。你不在的時候，我倆在你這張合歡床上，不知有多快活。。。大汗已許我，平叛之后，你的府邸、女人，都是我李默的了，我會替你好好疼她。。。哈哈，哈哈哈。。�！�

　　哈勒再也無法忍耐，他抽出腰刀，就要斬下這賊子頭顱。忽聽得外面呼喝大作，一個親隨跑進(jìn)來驚慌失措地說：“將軍不好，大汗的人馬攻進(jìn)來了�！闭Z音未落，被身后一箭射穿喉嚨。站在門邊的采芹也一聲慘叫，向前撲倒，背心插著一根羽箭。

　　數(shù)十余支羽箭穿過窗戶門板“嗖嗖”射進(jìn)來。哈勒一個躲閃不及，被一箭射中左臂。射箭人力大，羽箭去勢不衰，竟將哈勒釘在墻上。李默瞥見這個機(jī)會，撿起地上短劍，一躥而起，用盡全力向哈勒刺去。哈勒想用右手拔箭，但右肩已傷，一時竟拔不出來。眼看劍到胸口，躲閃不及。

　　一個人影突然擋在哈勒前面。李默收勢不住，一劍刺穿一個柔軟的身體。三人同時大叫。哈勒見劍尖從宛兒后背穿出，衣服上立刻綻開一片血紅。他怒吼一聲，奮力一掙，左臂自由。他掄起佩刀沒命向李默頭上砍去，李默不及多想，從宛兒身上抽出短劍，向上擋架。這這一刀雷霆萬鈞，李默連劍帶人被劈成了兩半。

　　哈勒看也不看，連忙伏下身抱起宛兒的身子。只見傷處鮮血如泉水汩汩流出，怎么按也按不住，知道是無法救了。他心里一痛，落下淚來。

　　宛兒昔日的明眸蒙上了一層陰翳，她費(fèi)力地轉(zhuǎn)動著眼睛，看著哈勒說: “老爺，我。。。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族人，都是我壞了你的謀劃，你。。。你能原諒我嗎？”

　　哈勒垂淚道：“是我不好，是我。。。是我虧待了你，否則那賊子也不能得逞�！�

　　宛兒一陣咳嗽，鮮血又從嘴里涌了出來。哈勒不知所措，只是緊緊摟住她。

　　宛兒的神志開始渙散，但她還是努力地睜著眼睛，“老爺，你曾經(jīng)喜歡。。。喜歡過宛兒嗎？如果我們只是平頭百姓，你還會更。。。更喜歡我嗎？”說完她急切地看著哈勒的臉，生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一股熱流涌到喉嚨，哈勒喉頭哽住說不出話來，他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

　　“那下一世。。。讓我們作平頭百姓。。�！蓖饍洪]上眼睛輕輕說，“我。。。很冷，你能抱得緊一些。。。再緊一些。。。讓我在那邊也能記得你。。�！惫站o緊地把她抱在懷里，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胸膛，他們從來沒這么近過，他能感到她輕微的心跳聲。突然，她身子一沉，就一片寂靜了。

　　他俯首悲鳴，淚如雨下。

　　等他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周圍高高低低站滿了大汗的士兵。

　　“將軍，大營、東營和西營全被攻陷，敵人三倍于我們的兵力，將士們浴血奮戰(zhàn)，但。。。勢所難擋。”負(fù)責(zé)鎮(zhèn)守大營的吳副將含淚說，他紅染戰(zhàn)袍，五花大綁，被壓解在前。

　　哈勒臉色慘然，他知道大汗的規(guī)矩，一旦抵抗，男人全部處死，女人永世為奴。

　　“請哈勒將軍去陛見大汗，也許能從輕發(fā)落�！睌撤綄④姽Ь吹卣f。這位將軍曾在攻陷西夏的戰(zhàn)役中與哈勒合作過，言辭間比較和氣。

　　從輕發(fā)落？族人被殺被奴，自己難辭其咎，怎有面目立于天地之間。

　　哈勒撿起佩刀，迎著窗欞透出的天邊最后一縷殘陽，緩緩站起身來。旁邊兵卒緊張起來，刀槍弓箭都對準(zhǔn)了他�！皧Z下他的刀！”敵方將軍命令。

　　“誰敢過來！”哈勒一聲斷喝，威風(fēng)凜凜，兵士一時都不敢近前。

　　哈勒不看他們，將刀架在自己脖頸之上。

　　“將軍！”吳副將叫道。

　　哈勒回手一勒，頸血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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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界的燈火幽幽滅滅，她走在冥界曲折漫長的路上，好像走了幾百年了。她能感到從第一天起，身邊有個靈就一直陪著她，如她一樣，沒有聲音，也看不見相貌形狀。

　　前面就是奈何橋，孟婆正在煮湯。

　　見到他們，孟婆笑道：“你們修了幾世，還沒有修成正果嗎？”

　　她和那個靈分別遞上去一卷文書，這是冥界給他們的通關(guān)文碟。

　　孟婆拍手笑道：“讓我看看十殿閻羅給你們這兩只小鬼的判詞。”

　　“上一世你獨(dú)握權(quán)柄，剛愎自用，不通人情。這一世你將很難獲得世俗的權(quán)力，除非你使用愛與合作的力量，否則很難獲得成功�！�

　　“上一世你依附他人，愛欲無度。這一世你所處的環(huán)境將不允許你依靠任何人的力量，你必須獨(dú)立自主，滿足自己的需要�！�

　　孟婆讀完，便將文書在幽冥火上燒了，將灰燼分別撒入兩碗湯中，遞給他們飲了，在他們背上一推，笑說：“再下紅塵去好好修煉一場吧！”

　　她墜下奈何橋，飄飄悠悠地直奔紅塵而去。

　　。。。。

　　公元二零三五年秋天，在法國巴黎的國際原子核能研討會上，她遇到了他。那時地球的石油氣資源幾近枯竭，人類亟需新的能源以續(xù)發(fā)展，安全核能成為首選之要。他們代表各自的機(jī)構(gòu)來巴黎演示研究成果。她在大學(xué)工作，他則是軍方的核能專家。她的論文理論完美，他的則實例豐富，經(jīng)評委會決定，兩人論文并列會議第一。

　　在幾天的時間里，兩人很快從不認(rèn)識到相識，再成為好朋友。最后一天散會后，雙方機(jī)構(gòu)同事要為兩人慶功。去飯館的路上穿過盧森堡花園，她和他走在前面興奮地交談著，后面跟著一大幫嘻嘻哈哈的同事。突然之間，她看到也是這樣一個黃葉飄飛的秋天，她和他騎在馬上，后面是一隊旗幟飄揚(yáng)甲胄鮮明的軍士。

　　腳踩落葉的咯吱聲使她回到了現(xiàn)實。她搖搖頭，笑自己怎么突然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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