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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 2. 花千代
現(xiàn)在恰逢仲春初夏,京都的櫻花季節(jié)大約已經(jīng)過了很久,箱館的花期也已近尾聲。
時值明治二年。土方歲三,這個曾經(jīng)讓人聞風喪膽的鬼之副長,離開京都來到箱館時已經(jīng)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他沉著而寡言,穿著洋服,腰間也常常別著一把洋槍。沒人問起他的刀劍,他本人也不會主動提起。大約在某處珍藏著,說不定同舊日一道掩埋了也說不定。而今的新撰組,比之曾經(jīng)的輝煌已不可同日而語。大約也就像是舊幕府的刀劍,留之無用,只是在丟棄的時候拿來拼殺一把。雖然土方也曾因維護幕府統(tǒng)治有功擢升武士,不過時至如今,浪人終究也是浪人,現(xiàn)在只是成了死士。幕府軍大勢已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而今只剩下生死一戰(zhàn),說是生死一戰(zhàn)只不過是為新政府軍的勝利畫上個句號罷了。
明天就要上戰(zhàn)場了。最後的戰(zhàn)場,生不足喜死不足懼,反而是未可知的當下令人心慌意亂。
我抱著洋槍,坐在營地外的草地上。夜涼如水,想必今晚又有許多人無眠。這個樣子,萬一明天在戰(zhàn)場上睡著了可怎麼辦。我把右臂撐在膝蓋上支起頭,漫天繁星讓人心曠神怡,明天是個適合載於史冊的好天氣呢。
左手無意間碰到槍管的金屬,冰涼徹骨。我低頭看了看,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
生死命懸一線的人,總是和自己的武器有著深厚的感情。所以當初換掉太刀的時候多多少少有些不舍。可是說起來我劍法平庸,刀也不是什麼好刀。只是一路活到現(xiàn)在,刀上總是留了血氣的。人們往往說奪命太多的刀,雖然是鋒利的好刀,但是久而久之就會沾染妖氣。刀選擇主人,如果與刀不和,越是鋒利的好刀,反而越是克主人。我的這把刀,和我一樣平庸,這麼看來相性倒是不壞,血氣也成了生氣,我們倒也是相互選擇了對方的。這樣拋棄掉自己的武器,就像是拋棄了糟糠之妻,內(nèi)心若無一點自責那是不可能的。我從包裹中翻出一塊光琳紋樣的繡布,這繡布自從我離開就一直在包袱裡,摸上去就好像是輝夜姬的頭髮一樣柔順,我不知道它的來路,只是覺得足夠珍貴。用這繡布把刀端端正正地包起來,就當做是給妻子置購新衣?墒且幌氲骄谷皇菫榱藪仐壊抛龀鲞@種事,又忍不住難過起來。
“幹什麼?磨磨蹭蹭的……”土方親自把槍炮發(fā)給我們這些一文不名的浪士,表情之慎重,就像是把性命親自交付我們手中。
“今後要想活命,就只能靠這些東西。”土方說,“刀劍之類,廢銅爛鐵,不堪一擊!”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而嚴厲,覆上一層陰霾,我們個個都板起臉不敢吱聲。
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自責似乎早就被沖淡了很多。為了保命,什麼都變得無可厚非了吧。我撩起洋服一角擦拭槍管,腦子比往日都要清晰。
清晰地浮現(xiàn)出的舊日光景猶如走馬燈,我突然覺得很不吉利,不是說人在臨死之前才會看到走馬燈嗎,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並沒有覺得不快,因為我並不怕死。
我的人生隨波逐流飄零至此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如果還要勉強繼續(xù)下去,我反而會更加彷徨無所依吧。
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名字。
水野友和。
記得那時候因為上面勾心鬥角,清河八郎率領(lǐng)浪士隊離開京都奔赴江戶,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水野友和。他中途加入我們的隊伍,骨瘦如柴形容憔悴,渾身的行裝只有一把大太刀。我對刀知之甚少,可是就算是只瞥了一眼,我也知道那是一把好刀。只要逼近就會散發(fā)出森然的寒氣來。我忍不住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槍,心想如果是那把刀的話,能夠贏得過槍也說不定。
而且除了水野友和那樣瀟灑的美男子,還有誰配得上那把卓爾不群的刀。
水野似乎對行軍生活適應(yīng)的很好,身體也恢復(fù)的很快,漸漸地枯瘦的臉頰鼓了起來,臉色也紅潤了不少,越發(fā)顯出驚人的美貌來。
我待他猶如親生兄弟,只是我竟沒想到會有一段時間睜眼閉眼都是那人的身影臉龐。他時而若有所思時而狂放不羈,時而長籲短歎時而笑意盈然;蜃蚺P或行或停,哪怕只是看到他的背影都會覺得呼吸一窒。
我躲閃著他的目光無法承接他的眼神,無法靠近他也無法遠離他。我所能想到的就是盡可能多的為他做事替他分憂解難。
那一段日子單純而充實,遲鈍如我也大抵能感受到這股跳動在心頭的熾熱。無法否認。我感到喜怒被牽動著,每天清晨醒來渾身都充滿力量,想要成為值得依靠的人。想要成為值得託付的人。一想到如果有戰(zhàn)事就可以和他並肩作戰(zhàn)就會湧出無窮無盡的希望來。
是啊,多麼可怕。
日日浴血,生活在刀尖劍刃,竟然還在奢談什麼希望。
後來如同眾人所知,清河八郎被忍者暗殺,我們的隊伍沒辦法繼續(xù)前往江戶投靠幕府,浪士隊只得就地解散。
可是我竟然還總是忘不了那晚見到的颯爽英姿,蔥白羽織,銀白刀背,鮮紅血色,慘豔如同修羅。
只是閉眼回憶就好似鋪開一幅長卷,只是輕喚姓名就如同吟詠一首和歌。
我曾經(jīng)懷疑這是一場夢。一夢天白,人世間桑田滄海。當初水野友和之所以斬殺清河八郎,不過是因為他不能原諒清河八郎投靠幕府。據(jù)說幕府害他家破人亡,他對幕府恨之入骨。他曾經(jīng)加入浪士隊只是想要倒幕,清河八郎這種背叛行為唯有切腹自裁謝罪,既然他不肯做,自然就由水野動手。我早就想明白了這點,也篤信那晚所見並非幻覺,所謂忍者不過是水野友和。可是當時浪士隊解散,我回到松井田做了一陣子雜役,漸漸懷疑起水野友和的存在。這種田園牧歌一樣的生活幾乎吞噬了我對生活的希望。我對幕府一無所知,更不要說什麼仇恨。之所以有這種深仇大恨,無非因為一個叫做水野友和的男人,而他之於我,片羽未留,想必只是一場夢,結(jié)果不過我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罷了。我並不常常與自己過不去,既然如此,不如重新開始。恰逢新撰組又在募集隊士。這一次,我毅然決然地加入了新撰組。
而今再想起水野友和,我實在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愚蠢。這怎麼會是一場夢?只是想起名字就灼痛眼角,衣料下的皮膚溫熱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指尖,如果這是一場夢,未免太過真實。如果這是一場夢,怎麼會帶來那麼切近的希望呢?
人之將死,免不了會後悔一番。只是沒想到我這般後悔,只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男人。我抬頭看到東方已然泛白,前晚的冗思便也拋諸腦後。
這是最後一戰(zhàn)了。我歎了口氣。繼而這歎息淹沒在拼殺之中。
雖然明知必死,依舊拼死抵抗。這種悲壯的情愫,猶如困獸之鬥,令人敬佩。
我在這混戰(zhàn)的隊伍之中,茫然不知所終,既不求生,亦不求死。我舉起火槍,目之所及只有一個個移動的靶子。我劍術(shù)平庸,但是在用槍上似乎有點天賦。不用刀劍也可以成為合格的浪士,這點我未曾想過。
我只是抬起槍,扣動扳機,就看到一個人倒在離我很遠的地方。
混亂、流彈、刀鋒、血液、哀號、疾風。塵煙滾滾,殺聲陣陣。
不愧是戰(zhàn)場、將要載入史冊的戰(zhàn)場。我的內(nèi)心似乎湧起小人物參與大歷史的自豪感來。
突然一個人策馬奔到隊伍之前,手握雙槍,以一當十。我一陣恍惚,一顆流彈擦著我的臉頰飛過。我滾向一邊。
那是……土方大人?
瘋了嗎?這樣簡直是在自殺!
我整個人幾乎彈了起來,將領(lǐng)如此,我們自然沒有縮頭縮腦的道理。雖然人都有求生欲,但是沙場的煽動性也真的會讓人忘卻生死。
土方大人突然從腰間拔出一把小太刀,烈日下反射出淩厲的光線。他反手便刺死了身後偷襲的敵人,左手穩(wěn)穩(wěn)端槍,政府軍又有兩人被擊落馬下。
土方大人沒有丟掉刀劍!我受到鼓舞般舉起火槍,可是摸向腰間並沒有那把趁手的無名刀。啊……裹在那塊光琳紋布裡了。我想。
回神之際,前方似乎有幾個隊士驚呼,我這才發(fā)現(xiàn)土方大人似乎負了傷。
不過土方大人似乎對傷勢渾然不覺,一副殺紅了眼的樣子,一邊呼喝一邊向前殺去。
殺不完的人。
新政府軍密密麻麻。
可是沒人停下來。
突然一道明晃晃的光晃了眼,我舉起槍,突然整個人都無法動彈。
那身蔥白羽織染滿鮮血,長髮高高豎起,眉眼都和記憶重疊起來。他舉起刀,直直朝著土方身後砍去。
——這不是夢。
——過去的也不是夢。
“友和。。。。 蔽业谝淮谓兴拿郑厍粠缀醵急懒验_來。
可是這聲音還不夠大,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幾乎吞噬了我的一切,我的聲音完全不能傳達到他耳邊。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行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可是土方似乎聽到了什麼,他回過頭來,抬起槍口。
我看著槍管爆出一陣煙霧,整個世界似乎都被消了聲音。
他整個人向後仰面倒下。
我感到嫉妒,因為他的血流了出來,和其他的人的血混合在一起。
憑什麼。
憤怒幾乎淹沒了我,甚至不需要任何心理鬥爭。土方歲三就在我眼前,我揚起手就朝他開了槍。
我還想砍下他的頭,但是我沒有刀。他從馬上跌下,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他嘴角帶著笑容。
土方大人其實並不想活下去。
我突然明白過來。
只是肋下一陣劇痛,我?guī)缀踔辈黄鹧5皖^才發(fā)現(xiàn)一個傷口在向外冒著血。
聽說,我身負重傷失去知覺,為人所救大命不死。
當我醒來時,躺在乾淨的床上。我摸索著起身,離開了這裡。
一個寬敞的棚屋,只是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後來我碰到同為隊士的森川,我的事情,都是聽他所說。
那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如眾人所見。
“土方大人直到最後一刻還在英勇殺敵,即使是臨死前也殺了好幾個想要偷襲他的敵人!
我的喉嚨湧起一陣陣腥氣。
“最後被敵人的流彈所傷,不治而亡,實在可惜。土方大人臨死前想必也非常遺憾吧。不過他沒有看到槺疚鋼P開城投降,如果見到那一幕……”落語者垂眸露出痛苦的神色,把接下來的話隱藏在餘音中,聽者也不免唏噓。
我捂住胸口,卻在心裡暗暗發(fā)笑。
小人物不過是小人物,連參與歷史的機會都沒有。
我展開光琳紋布,這塊布是花草紋樣,式樣典雅,線條流暢。森川把這個交給我,可是裡面的刀已經(jīng)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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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直接借用了為幕末計劃的梗,到時候不排除直接扔在幕末裡的可能性【喂偷懶也要有個限度啦】好啦不用擔心我會修改後再丟過去的【等等性質(zhì)完全沒變好嗎】不是說好了向日葵的故事裡沒有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