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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2 Distance
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你,就好。
※ ※ ※
風(fēng)吹十里長街,掀起落花無數(shù)。淺粉絳紅,嫩黃暗橙,色澤不一的花瓣交織著,零散著,成了一地彩毯,延伸到街巷的盡頭;ㄆ鍪返谋M頭,坐落著一所高中——忻光中學(xué),聞名A市。
深秋的天,不只是微涼。臨窗而坐,蕭玱寒顫連連。本不厚的貼身秋裝內(nèi),被他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塞了一件棉襖,鼓鼓地,便像球一般。好像也就是從那個秋天起,他多了一個外號,叫“球”。
“球,這一關(guān)很難,幫我打打!焙笈诺纳蛩汲浚那牡貜淖老逻f來PSP。通體銀白的游戲機(jī),眩彩瑰麗的畫面,精美獨(dú)特的人設(shè),在一堂語文課上,似乎是最妙的消遣工具。而事實(shí)上,也是如此。
便是只上過小學(xué)的孩子也知道,語文的一切是有多么無奈。比如,房間里掛著藍(lán)窗簾,語文老師會告訴你,這表現(xiàn)了主人美麗、冷靜、理智與憂郁。而實(shí)際上,主人掛它,只是因?yàn)橄矚g。就是那么的簡單,沒有理由。
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蕭玱喜歡文學(xué),但不喜歡語文課。
他接過PSP,卻遲遲沒有動作。直到身后的沈思晨沒有了耐心,“球,你怎么了?”
“沒事。”他心不在焉地附聲,收回了視線。擺弄著PSP,第一次心生愧疚。
他的耳邊,嗓音溫潤。他的眼前,那幅紫衣畫卷揮之不去。
從來沒有,這般過。
講臺上,那個身穿紫色棉襖的老師,講得正好。明眸如洗,不知照亮了誰的夜空。
※ ※ ※
蕭玱是班里的團(tuán)支書,成績很好,總是第三。幾乎沒有死角,猶是說得一口好英語。只是天妒英才,留下了一具總是超標(biāo)的身軀與他。
他不胖,卻是微胖。微微的圓潤,微微的柔滑,他若是球,必是好球。
他不擅體育,卻喜歡湊熱鬧。
那時的男生,都愛籃球。每每看見球,便向拜金奴見了錢,雙眼發(fā)光,不顧一切。他們愛球,也打得一手好球。而他與他們不同。沒有那樣的熱愛,也沒有那樣的技藝。唯一一次的與球接觸,卻是以全班女生的嗤笑告終。
此后,他再也不曾打過籃球。
后來,學(xué)校辦了籃球大賽,每年級每班都必須參與。群鹿角逐,愛好相投,一時之間,籃球成了校園之中的熱門話題。那些打得一手好球的男生,也自成了女生談?wù)摰膶ο蟆?br> 諸如“知道嗎?二班的小胡,和四班的誰誰……”、“六班的xx和五班的xx,想不到呀……”……之類的話題,不絕于耳。他們的風(fēng)頭,逐漸地,蓋過了那些學(xué)霸。
他不介意,也完全不在意這些。
坐在窗口,望著藍(lán)天白云,一如既往地穿著那領(lǐng)純藍(lán)棉襖,他笑得純粹和藹。偶爾自言自語,“活得快樂,就好!
的確,活得快樂,就好。
但愿那個將一切看得如此透徹的少年,永遠(yuǎn)不會有那么一朝,恬然快樂不再。
又是一堂語文課。
后排的男生或安睡,或游戲,忙碌著,充實(shí)著。一幕幕,低聲探討別科作業(yè),一刻刻,互助相打游戲,這樣的情景,與他,再熟悉不過。他一直便是他們中的一員。
想要改變,或許又不想要改變。
蕭玱抬起頭,看上講臺。她依舊是一身紫衣明媚,帶著學(xué)校配備的麥克風(fēng),講解古文。她的嗓音有七分的甜,三分的柔,很舒適。他微閉上眼眸,貪婪地享受著每一瞬息的空氣。
黑板上的字跡,在余光中映入他眼中。很好看。娟秀之中透著力道,整齊之間含著一份灑然。
他其實(shí)更喜歡那種力透紙背的感覺。只是,意外地,不討厭,她的字。
字如其人,人如其名。墨姩。只聽上一次,看上一眼,便再也忘不去了。
一襲涼風(fēng)卷起,滾滾地吹散了她的嗓音,有些和融,有些縹緲。他微合著眼,神情是滿滿的享受,仿佛沐浴著春風(fēng),不禁生出一絲懶意。哈地,他張大了嘴,生生打了個哈欠。
說來也是巧,后排的男生或游戲,或作業(yè)久了,也都累著了,竟是接二連三的都打起了哈欠。
一時之間,猶如一列機(jī)械波傳動般。而蕭玱便是那波源。
講臺上,一襲紫衣的墨姩再也忍俊不禁,笑得露出了白牙,彎了眉眼,“你們最后一排……哈哈……蕭玱一打哈欠,一個個都跟著。所以說,不能打哈欠,打哈欠也是會傳染的。因此啊,蕭玱最不好了。這個問題,你來回答!
蕭玱淡淡地笑,柔柔地笑,癡癡地笑,笑著站起身。他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燦如星辰。
她,終于,注意到他了。盡管,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風(fēng)下的書頁,正攤映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婦女照片。她一襲黑色長裙,白凈端莊的臉龐顯出堅(jiān)定又略帶淡泊的神情,而那雙微微內(nèi)陷的大眼睛,則讓你覺得能看透一切,看透未來。照片上方,赫然映著標(biāo)題,“跨越百年的美麗”。講的是居里夫人。
“不同于膚淺的美貌容顏,會在歲月之中慢慢消褪,內(nèi)在的美艷,是任時光沖刷,也不會磨滅的。居里夫人的美,是她的一笑傾城,更是她淵博學(xué)術(shù)所煅鑄的靈魂之美。”
墨姩老師,也是這般。蕭玱在心中補(bǔ)充。
“正如文中所舉用的蘇東坡言語,‘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世間一切都是這樣矛盾而對立著的,旣悺ぞ永锷釛壛怂拿烂,而她的美貌卻成就了她的學(xué)術(shù),將物理學(xué)引入嶄新的時代。世界在變,一切在變,獨(dú)她沒有變。她堅(jiān)毅,她不屈,她美麗,她不凡,以她的不變征服了世界!
蕭玱的嗓音依然是淡淡的可愛,笑痕嵌在肉肉的臉蛋上,猶如波紋蕩漾。他柔聲細(xì)說,就算是世間最溫柔的琴聲也抵不過。他的眼眸沉黑一片,脈脈一片,看著她。
他說的,究竟是居里,還是她,誰也不知。
只是那天之后,墨姩愈發(fā)注意了他,她說,他很有才華。而蕭玱也越漸頻繁地主動發(fā)言。
※ ※ ※
墨姩是二班的語文老師,蕭玱是二班的學(xué)生。墨姩是二班的班主任,蕭玱是二班的團(tuán)支書。
二班是年級里的重點(diǎn)班,二班的同學(xué)是年級里的尖子生。他們的好,與通常意義上的不同。他們讀得好書,他們是學(xué)霸。只是他們的世界,不只是讀書。他們愛玩,比所有人都愛玩。他們好動,比所有人都好動。他們瘋狂,他們不羈,他們有著全校最活躍的氣氛,和最好的同學(xué)。
用他們的話說,二班,二并快樂著。
所以,二班的籃球賽,是全年級最好看的,因?yàn)槎嘤兄昙壸詈玫睦怖碴?duì)。
就這樣地,一路披荊斬棘,二班贏過了同年級的所有班。
那場比賽,在周四下午。從四點(diǎn)打到了六點(diǎn),全班同學(xué)都在。還有人錄了攝像。比賽過后,班長請所有人吃東西,雖然只是麥當(dāng)勞,卻勝過了世間最好的美餐。
周五,有班會課。班會課,班長放了視頻,墨姩笑得燦爛,笑靨如花。猶是那一身紫衣明媚,如同花開一遍,尤勝不過她回眸一笑,情醉心田。蕭玱看著屏幕,只是心不在焉。不大的黑色瞳仁滿是她的倒影。
那一場比賽,蕭玱沒有看。比賽的時候,他在化學(xué)老師辦公室中問題目。等他出來,天色已晚,日薄西山,比賽將近尾聲。
他一身藍(lán)衣,沒有穿校服,提著一本化學(xué)“課課精練”,遙遙地站在場邊,沒有挪步。28米長的籃球場上,裁判在倒計(jì)時,最后的一秒,二班的主力,進(jìn)了最后一球。哨聲吹響,場邊歡呼四溢,二班的每一員,如箭齊放,用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沖入場中,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58:56 。二班險勝。
蕭玱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樣的一卷畫面,笑顏逐開;《仁悄菢拥目鋸垼皇撬约簺]有感覺。就那樣提著書,他向場內(nèi)的圓靠近,腳步越走越快,笑容漸次蔓延。
忽然,他止住了。
那群鮮衣少年之中,一襲淡紫猶為奪目。紫衣飄渺,她笑靨溫潤。他站在遠(yuǎn)處,靜看時光安好。他可以看見,沈思晨額角密布的汗珠垂下,掉落在那紫色絹布上,慢慢地,悠悠地,蕩漾出一圈水紋。他看見,墨姩只是淺淺笑著,揉捻著沈思晨的發(fā)絲,心情甚好。她的嘴一張一合,說著些什么,只是距離遙遠(yuǎn),他聽不見。他想,那一定是喜悅,是鼓勵。
他靜靜地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沉靜在勝利之中,沒有人注意他。他凝望著墨姩,靜謐地笑,依舊是那樣純粹無雜的笑。
他知道,她從不屬于他。她是他的班主任,卻也是他們的班主任。
冬日的風(fēng)很冷,漸漸地吹僵了少年唇邊的笑。
不知不覺,蕭玱想了很多。等到回過思緒,視頻已到了終點(diǎn)。
講臺上,墨姩仍是紫衫艷麗,說著說著,講道了她的年少,她的學(xué)生時代。
她說,“在我讀書的那會兒,最受歡迎的男生,并不是讀書最好的那些。比如蕭玱吧,讀書很好,就是體育稍微差了些。他們固然也受歡迎,只是不及那種讀書數(shù)一數(shù)二,體育好得無話可說,又長著一張好看臉蛋的男生!
她頓了頓,笑容是說不出的愜意,“所以,同學(xué)們,尤其是男生,不要只想著打籃球,也要多讀點(diǎn)書。馬上就要月考了,同學(xué)們,一定要收收心啊!
她為什么會那樣說,蕭玱是知道的。他們的決賽,正好定在月考前的最后一個周五。
只是,明知她說的不是他,他卻異常執(zhí)著地升起一股要練好體育的念頭。
事實(shí)上,他也那么做了。只可惜,天意弄人,縱他百般嘗試,勤學(xué)苦練,依舊不濟(jì)于事。
他的努力,她不知道。她的笑顏,他牢記在心中。
※ ※ ※
議論文,用墨姩的話來說,適合于理科頭腦來寫。要是腦中亂糟糟一團(tuán),是寫不好的。
二班是理科班,所以,初教議論文之時,墨姩頗有期待。
她告訴他們,議論文的論點(diǎn)要寫得清楚,寫得好看,這樣才能夠第一眼便吸引人。她說,分論點(diǎn)不能重復(fù),重復(fù),是議論的大忌。她還說,議論文,要有補(bǔ)論,使整篇文章的結(jié)構(gòu)更合理而完整。
這些,蕭玱都一一記著,極認(rèn)真地用筆寫下。
后排的同學(xué)互相交換了眼神,看著他的目光略帶狐疑,“球,你還記筆記呀!”
蕭玱手中的筆桿飛速地在紙上往返,他甚至都顧不上抬頭,“別煩,我忙著!闭Z氣之中,隱隱含著不耐煩。白紙黑字,字跡張揚(yáng)而凌厲,全然不似他平日的溫和可愛。
他的字一直很好看,他的字一直是那樣霸氣。只是平日里,他會習(xí)慣性地掩藏去那些過于犀利的棱角。然而最近,他像是著了魔一樣,不再掩飾,似乎巴不得別人,能夠看見他的存在。
后來,作文講評課上,他的作文成了典范。她說,他的作文思路清晰,結(jié)構(gòu)完整,論點(diǎn)奪目。她說,他的文章連用三個事例,構(gòu)成排比,增強(qiáng)氣勢,那樣的寫法,本是她所要教授的,只是不想他先用了。
她表揚(yáng)他,毫無保留地表揚(yáng)。他欣然接受,笑容恬淡。
那篇作文的題目,叫放棄。
她知道他寫得很好,她知道他為了這篇作文必是花費(fèi)了一番心力。而她不知道,他看到那個題目的瞬間,心情是怎樣的哀傷。
在自己的文中,他那樣寫道“我認(rèn)為‘舍’在前而‘得’在后,先又‘舍’才有‘得’,要得先舍,有舍才得,舍得其實(shí)是一種選擇,一種評判。我們應(yīng)該學(xué)會放棄”。
那樣的話,其實(shí)是想說給自己聽。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明知不會有結(jié)果,卻是無法放下。
舍得,舍得,談何容易。
他言“舍,是豁達(dá),是‘枯榮過處皆是夢,憂喜兩忘便是禪’的境界,是‘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的達(dá)觀”。
如今窗外風(fēng)云變遷,花開又花謝,那抹幽紫始終駐留在他的心頭,退散不去,忘卻不了。
他道“放棄與獲得在哲學(xué)層面上永遠(yuǎn)是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矛盾體,猶如水與火、陰與陽一樣存于天地之間,但是卻取決于人心。學(xué)會放棄,才能統(tǒng)觀全局,才能豁達(dá)胸懷,才能獲得成功”。
水火交蓋,陰陽相衡,只是某時某刻,水火陰陽之中必有一者臻于鼎盛。就像有些事,放開了,就再也回不來。不能再期盼,不會再重復(fù)。
他看著講臺,心中只覺無力。
紫衣流光煥發(fā)在眼前,他的眼中,氤氳著濕氣。
※ ※ ※
周六的早晨,不用上學(xué)。蕭玱在公園里閑逛,仍舊是一身藍(lán)色棉衣。
那是一個不大的公園,只有周圍地段的居民會來閑晃。一路走著,一家三口,父母牽拉著兒女的組合,不在少數(shù)。
他走到公園的深處,那里有木椅。閑暇時光,他最愛的便是坐在那張木椅上,淡看天空,任由思緒飄散。
只是,那木椅上,已坐了一家三口。
他搖搖頭,轉(zhuǎn)身欲走,卻在跨出腳步的瞬間,生生將自己定格。一下下,生硬地扭轉(zhuǎn)過頭,入眼只見那張木椅上,紫色正濃。
天下之大,能將一件紫衣穿出如此韻味的,除了她墨姩,還能有誰?
他看著,忘記了動彈。
墨姩身邊的男子,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微挑眉,示意墨姩他的方向。她回首,撞入他的眼眸。她那雙烏黑的瞳仁中映滿一樹絳紅,紅艷如梅,熱辣似梅,唯獨(dú)一片漆黑,能襯它得住。
他愣愣地呆立,就像木頭人一般。
“蕭玱,你怎么在這里?”恍惚中,她柔潤和煦的嗓音飄響在耳畔,溫?zé)岬臍庀澲《嚷舆^耳廓。癢癢的,仿佛鉆入心田。
朦朦朧朧的,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不敢再看她一眼,“我家在這附近,過來逛逛。墨老師,您怎么來了?”他怕,怕再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會沉淪得此生再無法自拔。
“聽說這里環(huán)境很好,帶女兒來看看!彼樖忠恢福赶蛏砗箪o立的男子還有身邊的女孩。女孩大約四歲的模樣。
他順著她纖細(xì)光滑的指尖匆匆一瞥,復(fù)又垂落了視線,“老師,您們慢慢看,我先回去了!彼辉冈倏,也不愿停留,一股難言的凄惶,莫名地蔓延在心頭,濕氣爬上眼角。
他急急地離開,頭也不回,一路快走,直到再也聽不見那個溫潤的聲音。隔著密密的灌木叢,他手扶鐵柵欄,竊竊地探出頭,遙遙凝望著遠(yuǎn)方靜謐美滿的三口。
一時風(fēng)起,一時花落,無盡落紅,灑滿他的肩頭,而他渾然不自知。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
※ ※ ※
那是一種喜歡,一種不能說的喜歡。
在這場沒有表白的愛情中,他注定只能沉默。
蕭玱合上筆記本,倦怠地閉上了眼。微風(fēng)吹過,掀開那頁紙,赫然地寫著“墨姩”。
墨姩,莫念。
只要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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