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捂著右肩的傷口急急趕路，盡管傷口已經被簡單包扎過，但是還是不斷有血滲出。想起金風細雨樓，他加快了騎馬的速度，卻忍不住皺了皺眉。

　　真疼啊。

　　他顧惜朝也真能下的了手。

　　旋即戚少商就笑出聲，下手？顧惜朝最不缺的就是心狠手辣。雷卷，紅袍，那么多人，哪個他下不去手？哪個……不是他動的手。戚少商是他顧惜朝不共戴天的仇人，要是連自己的仇人都下不去手，那可真是妄稱了【玉面修羅】的名號。也就是戚少商，一味念著當年情分不肯取他性命，以為萍水相逢卻不知連會面都是精心策劃好的。哪怪江湖那么多人是要殺他報仇也好是要殺他成名也好，都是要他死。

　　煙霞烈火。杜鵑醉魚。

　　千里追殺�；食菦Q戰(zhàn)。

　　要不是這一次去見了顧惜朝，恐怕他九現(xiàn)神龍要愧疚一輩子。

　　愧疚他害死晚晴。愧疚他傷了顧惜朝。愧疚他說顧惜朝的命太輕賤。愧疚他害顧惜朝喋血皇城，愧疚他害顧惜朝瘋瘋癲癲。

　　是啊，是愧疚，愧疚到夜夜夢見顧惜朝，夜夜入夢的都是一片莫名的青。第一次夢見顧惜朝醒來，青紗帳在他眼前一晃，恍惚間他以為是顧惜朝的衣角，竟下意識伸手去拉。

　　可真拉住了又能怎么樣呢。

　　真拉住了……之后呢。

　　他就這么愧疚了三年。就這么夢了顧惜朝三年。

　　三年后路過惜晴小居，他聽見木門吱嘎一響，隨即看見顧惜朝似笑非笑的倚在門邊，一身青衣和夢里一樣。有那么一瞬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以為他像是所有鬼魅故事里的傻書生一樣，日思夜想靠幻覺來見心上人。可是他知道這不是幻覺。因為顧惜朝要他進院來。顧惜朝恢復了神智恢復了武功治好了傷腿，完好的一如旗亭初見。

　　不是千里追殺如同地獄修羅的顧惜朝，不是痛失愛妻瘋瘋癲癲的顧惜朝，而是夜夜入他夢的，驚才絕艷的，帶著一身青衫煙雨的顧惜朝。

　　恍惚間戚少商以為一切又回到起點，他心頭軟成一汪江南的碧水。所以，當顧惜朝拔了劍向他刺來的時候，他握著逆水寒的劍柄猶豫了那么一瞬，到底是沒有拔劍。

　　逆水寒。逆水行船心已寒。

　　戚少商，終究沒辦法對顧惜朝心寒。

　　可是，他在心里嘲笑自己，戚少商，你還真是有的沒的都往自己身上攬，當年千里追殺時你不也曾許了毒誓說一定殺了顧惜朝來報仇，你不也把劍架在那個人的脖子上，現(xiàn)在你怎么就拔不出來劍了呢？

　　其實戚少商不愿意承認，剛看見顧惜朝的那一瞬，他是想抱住他的。想抱住，那個和旗亭酒肆初見時一樣的顧惜朝。

　　其實戚少商不愿意承認，在他最隱秘的心底，他一直都想把皇城決戰(zhàn)看成一個終點。

　　只要皇城決戰(zhàn)一完，是不是那些所謂的江湖道義就不會再逼著戚少商殺顧惜朝？是不是那些背負的懷疑與罵名就不會再逼著顧惜朝殺戚少商？

　　其實從始至終，戚少商都愛著顧惜朝。愛著那個青衫的書生。他愧疚了三年，說到底是愧疚自己沒辦法。

　　他沒辦法為顧惜朝叛盡天下人，他只有任由別人將他推向決戰(zhàn)的時間地點。

　　一年之前，息紅淚嫁給了赫連春水，成了赫連夫人。她嫁人之前，其實是來找過戚少商的，那個時候戚少商正在休息，等戚少商醒過來，她已經走了。聽下人稟報，息紅淚在他床前坐了一會，就一言不發(fā)的走了出來。

　　戚少商知道，息紅淚一定死心了。三年來他天天夢見顧惜朝，夢里泄露的只言片語說的又怎么可能是別人。息紅淚是那么聰明的女人，哪里會窺不破他的心思？她只是還固執(zhí)的留著幻想，幻想也許等待可以等來戚少商回心轉意，等來他們美滿幸福。

　　她終于死心。

　　而戚少商又何嘗不是在幻想，幻想有一天血海深仇江湖道義都埋滅，有一天傅宗書傅晚晴都遠去，有一天他得以歸隱山林素對長空做真正的戚少商，他哪怕是綁，也要把顧惜朝綁在他身邊。

　　他以為千里決戰(zhàn)讓人逼著他們相互廝殺，他以為什么都結束了終于是身可由己�？墒撬闳f算，算不到皇城決戰(zhàn)它并不是一個終點，更不是一個起點，而是一個原點。

　　原點。

　　從皇城決戰(zhàn)顧惜朝用戚少商的劍法的時候，從顧惜朝瘋掉的時候，從那么多人爭殺顧惜朝來出名的時候，他就應該明白的。

　　皇城決戰(zhàn)是個原點。

　　相知。相愛。相殺。從頭再來。

　　如果挽留只是當年的重復。如果挽留就要彼此傷害。如果挽留卻不能相守，如果相愛是為了相殺。

　　從一開始，他們就都不受自己控制。

　　身不得已。為了所謂的利益和道義賣命，卻又控制著理智不傷到對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被別人的意志支配著，被別人號令著相互傷害，忽視了他們本就相愛的事實。

　　他又想起那三年的夢。

　　原來他戚少商，也只有在夢里，才有愛顧惜朝的資格。

　　要真是不見顧惜朝也好。一輩子愧疚也好過一輩子心如死灰。

　　縱使愛著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呢。

　　即使是心如亂麻，也自會有人替你快刀斬亂麻。

　　戚少商又加了一鞭，駿馬疾馳而去。他在心里默默描摹一個青色的身影，最后任由它散在空氣里，沒有伸出手來挽留。

　　不是折柳送別的再見，是挽留不得的訣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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