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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
臨江
很多年以前,戚少商和顧惜朝一起去游過一次江南。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絲絲細雨緩慢的飄落,有女孩子撐著二十四骨的油紙傘從兩人身邊路過,傘面上是一片桃紅。
那天是上元佳節(jié),雖還沒到晚上放燈時節(jié),街上卻也是人流如織。一朵朵傘花盛放的妖嬈,他們兩個人卻站在路邊任由雨澆在身上,再加之顧惜朝一身青衫清朗風流,想不讓人注意都難。
很快就有女孩子不斷地路過身邊竊竊私語,顧惜朝皺皺眉頭想走,卻不防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子拿著傘一下撞進他懷里。
“對……對不起……這個給你……不要讓雨澆了……我……我還有的……”
女孩子緊張的俏臉發(fā)紅,結結巴巴說完話就趕快跑遠。戚少商偷眼瞄顧惜朝,見他泛白指尖握著一把傘,面上仍是一片冷淡。
“人家一片好意……”
“好意?晚晴在天之靈可領不起這好意。”說著顧惜朝把傘扔在地上,冒雨大步而去根本不理戚少商。
戚少商連忙撿了傘往前追,“哎哎往哪去這傘算我的我撿到的咱倆一起打成不——”
腳步聲戛然而止。戚少商抬眼看果然是顧惜朝停了步子等他。心下松了一口氣,撐開傘幾步追上去。
“晚上去放燈啊。就在這湖畔!
顧惜朝不應聲。
“給晚晴放一盞也是好的嘛……”
顧惜朝揉了揉眉心,“那……就去吧!
晚上的時候比白天更加熱鬧。人流洶涌大多都涌向白天戚少商和顧惜朝站的那湖畔。擺攤的小商販高聲叫賣著荷花燈,少女把攤子圍的水泄不通,然后又三三倆倆的走向湖邊。湖水里無數(shù)盞花燈順水而下,把多少情思愿望都一并帶走。
顧惜朝也走到攤子前,“要兩盞……三盞花燈。”
小販殷勤的收了錢遞了燈,臨了又指指身旁的筆墨說公子有什么愿望就寫在這河燈上吧,河神能看見也不一定。顧惜朝望一眼身旁的戚少商,遞了一盞花燈過去。
“放了!
“我不用這個!
“哦?戚大當家的就不需要慰藉慰藉亡魂?”
顧惜朝這話里暗含多少意思戚少商一聽就懂,明知道面前的人就這性子卻也覺得火大。
“惜朝!……”
連稱呼都變了,到底語氣還是發(fā)軟。戚少商心說實在是沒辦法,就好似蛇有七寸一樣戚少商有顧惜朝,什么原則道義全被拋在腦后想不起來半點。從千里追殺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們誰也殺不了誰,生死相向猶如兒戲。
想想還是接過河燈,又見顧惜朝拿過筆在河燈上細細寫了什么,寫完一盞又去寫下一盞。他想了一想還是沒寫字,心說罪魁禍首就在自己身邊就算說了一定報仇之類的話地下的人也不會信。倒是顧惜朝寫了兩盞,多半是給他娘親和晚晴的吧。戚少商這樣想著就覺得顧惜朝也是可憐,雖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自己是真下不去手為民除害。
顧惜朝寫完河燈,見戚少商沒有要動的意思,嘲諷道,“怎么?戚大俠這是要拿惜朝的血祭燈不成?”戚少商苦笑,“你看我這哪騰的出手來寫字啊!彼皇至嘀訜,一手拎著白天姑娘送的油紙傘,懷里還塞了一壇酒。
酒是江南的黃酒,江南這樣溫婉的地方根本找不到炮打燈那樣的烈酒,顧惜朝想了想就要了黃酒塞進戚少商懷里,說是晚上要喝。
顧惜朝看戚少商實在是沒有三頭六臂,索性拿了他的花燈代勞。戚少商看著顧惜朝走向河畔,也走幾步跟上去。
湖水上飄浮著無數(shù)花燈,顧惜朝手里的三盞花燈入水后很快就和其他花燈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所以除了顧惜朝沒有人知道。他的兩盞河燈,一盞寫了傅晚晴。一盞寫了戚少商。
顧惜朝放完河燈,看著戚少商懷里的酒和身邊如織的人流,不自覺的皺了皺眉。
“還要勞煩戚大當家的找個清凈地方喝酒了。”
戚少商知道身邊人一向愛清靜,此時萬人空巷定是嫌吵。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忽然落在湖心亭上。因為人流大都聚集在橋上湖邊,湖心亭反而清凈的很。戚少商伸手指了位置給顧惜朝看,兩人一同往湖心亭去。
進了湖心亭,戚少商把手里的兩樣東西放在亭中的石桌上,抬眼一望四周,竟然呆住了。
月光水光燭光照的天空朦朦朧朧,人聲鼎沸卻恍如隔世,一切都模糊成遙遠的風景,一切觸手可及一切相隔千里。波光里無數(shù)盞花燈順水而下,湖的盡頭是江,它們成群聚集而后終葬身水底。月光朦朧像帶著暖意,厚重的一層層鋪灑而下壓在誰肩頭又掉進水里。
顧惜朝拿了黃酒,拍開泥封自飲一杯。他背對著戚少商,聲音是不真切的清晰。
“傳說釃酒臨江可羽化成仙……”
戚少商聞聲把目光移到顧惜朝身上。夜風微涼帶著醉意吹動他衣袂,暖風熏得游人醉熏不掉他身上孤傲,朦朧的背景模糊的聲音他是唯一清晰的存在。
青色衣袂流水翻飛,空氣被劃出無形的裂痕久久不能愈合。顧惜朝語氣冷淡,背影逆著波光清朗而消瘦。戚少商緊張的盯著他的酒杯怕他真的羽化而去,阻止的話梗在喉頭不吐不快可是理智叫囂著說不準說。
不準羽化。那是不是太殘忍。
戚少商不忍似的別開眼,視線在白天姑娘送的那把油紙傘停住。傘面上是盛開的簇簇桃花。
戚少商忽然想起兩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時間和空間的改變到底改變了什么。
還有什么是和桃花一樣,被時間和空間所左右的。還是說,世間萬物,有什么能不被時間和空間左右。
那些少年意氣惺惺相惜如果換了時間空間,能不能開出來花。
那些凌云壯志驚采絕艷如果換了時間空間,能不能被羽化。
像是被戚少商的想法感染了似的,顧惜朝把杯中酒倒進湖水里。濺上來的細小水花和霧氣一起濕了衣角,他別過頭不去理會。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戚少商已然是群龍之首。
他無事時常常倚樓遠眺,視線向未明的地方延伸。
有一天他在金風細雨樓的高處向下望,絲絲細雨緩慢飄落,有女孩子撐著二十四骨的油紙傘路過,傘面上是一片桃紅。
恍若隔世。
蟄伏在故去時光里的回憶被驟然驚醒,戚少商下意識的望向自己身邊,心想著也許那人就在身邊陪著自己同看風景。
一眼望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邊,空落落的沒有人。
又過了這么多年他再也沒有和誰并肩作過戰(zhàn),又或是說在他心里除了顧惜朝再也沒有誰值得去并肩。在很久以前戚少商就認準了顧惜朝是自己生命里的唯一,可是早已經(jīng)是昔年往事的過往要怎么重演,時間是條河,他渡無可渡。
他突兀的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他為了時間和空間不自覺就黯然傷神。現(xiàn)在想來也只是心底一片冰涼。
假如他和顧惜朝生在盛世。
假如他早點和顧惜朝相遇。
假如他們換了時間空間再見。
假如——之所以假如,就是因為他過得很不好。
看似風光實際環(huán)顧周身再無人能解登臨意,知音二字要誰能當?shù)闷稹?br>
戚少商忽然很想和顧惜朝說,你知道嗎,當年和你一醉之后,偌大江湖,竟然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共飲。
那么如今結局是要怪天意還是要怪誰,郎有意妾有情怎么就走不到一起。曾記當年他說,好似蛇有七寸一樣戚少商有顧惜朝,什么原則道義全被拋在腦后想不起來半點。
是啊,原則道義全被戚少商拋在九霄云外,可是他拋不開時間。
辰光是日晷上的陰影一點點變化,到最后日薄西山暮色四合夜色降臨人力豈能抗拒。
當年顧惜朝逆著光背影消瘦真真像是要羽化而去,戚少商下意識想挽留說別走,F(xiàn)在看來當年的確是應該成仙。
是不是成了仙就能像油紙傘上的桃花,永遠盛開不會灰白衰敗。
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會被時間追的那么狼狽,一路丟盔棄甲連自己愛人都被迫丟下。
——那些少年意氣惺惺相惜如果換了時間空間,能不能開出來花。
那些凌云壯志驚采絕艷如果換了時間空間,能不能被羽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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