鰣魚多骨

　　陸小鳳翻進百花樓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

　　天青如洗，月光如水銀瀉地。而花滿樓已經(jīng)睡下。陸小鳳開始有點后悔這么晚來打擾花滿樓，因為即使是在這時候，他也可以去別的地方過夜。

　　但他不得不承認的是現(xiàn)在自己除了百花樓哪也不想去。陸小鳳輕車熟路的摸到花滿樓床邊，然后他看見花滿樓并未因為被人從睡夢中叫醒而生氣，他只是帶著他那一貫的微笑起身，點著了床頭的蠟燭。

　　“陸兄，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陸小鳳一邊暗暗腹誹花滿樓對他的客氣，一邊轉(zhuǎn)身欲走。

　　“沒什么事……很晚了，我先去睡，明天見。”

　　“對了�！�，花滿樓帶著點歉意的把陸小鳳攔住，“你房間的那張床前些日子壞了，恰巧做那床的木匠生病，還沒來得及重做，只能讓花平買了一張別樣的先放在那�！�

　　別人都道是陸小鳳閑云野鶴居無定所，但鮮有人知道陸小鳳有擇床的毛病。往常時候陸小鳳若找不到適合的床，就只能湊合湊合，但這兒是百花樓，陸小鳳一丁點都不想湊合。

　　“我不要睡那張新床�！�

　　“我知道，樓上客房的床和你原來的床是一樣的。”

　　陸小鳳微微挑了眉毛。“花滿樓，你的意思是，讓我去睡客房？”

　　花滿樓聽著陸小鳳語氣里的不滿，微微的搖頭，笑了一笑。陸小鳳是很熟悉這種笑的，每當他做出些帶著些小孩子心性的事，或是拿什么東西來打趣花滿樓的時候，花滿樓總會露出這種有點無奈的笑。這種笑表示“真拿你沒辦法”，也表示花滿樓對陸小鳳行為的理解和默許。

　　所以花滿樓在笑的同時，把身子向里挪了挪，給陸小鳳讓出了一半地方。

　　“既然不肯住客房，那就只有委屈你和我擠一擠了�！�

　　陸小鳳再也掩飾不住臉上的笑意，脫了外衣鞋子就翻上了床�；M樓推推他：“你不去拿被子？”陸小鳳笑得愈發(fā)討打起來：“把你被子分我一半嘛。既然都同床了，不共枕怎么能行？”花滿樓自然比不得陸小鳳口無遮攔，索性別過身去。而陸小鳳借著傾瀉一地的月光，看見花滿樓靠近耳根的地方浮起一片緋紅恰似桃枝入春。

　　頭天晚上睡得太晚，翌日陸小鳳起來的時候已然是日上三竿�；M樓一邊叫人端早餐上來，一邊和陸小鳳說話。

　　“你還記得蕭家嗎？”

　　“蕭家？不就是和你家交好的蕭家么？上次你我還在無意間救下了他家的大公子�！�

　　“正是�！被M樓點頭微笑道：“蕭家這次要請我赴宴，特意提起你，說你要是在的話就和我同去。”

　　陸小鳳舀起一匙粳米粥，“不去�！�

　　“哦？有酒不喝，這可不是你陸小鳳的性格。”

　　“的確不是我的性格。可我最近犯懶，就算是喝酒，我也不想去�！�

　　花滿樓起身，“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吧。不過……”

　　“不過什么？”

　　花滿樓少有的帶了些狡黠神氣，“不過我本打算把前年埋在梅樹底下的那壇酒拿出來給你的，現(xiàn)在你不想喝酒了，看來我也不用去取那壇酒了�！�

　　陸小鳳站起身，環(huán)過花滿樓的肩膀�！盎ü影』ü�，我只是說不去赴宴，可沒說不喝你的百花釀，休想耍賴。對了，蕭家請你赴宴，酒席設在了哪個酒樓？”

　　“臨江樓�！�

　　“可是新開的那家臨江樓？”

　　“是。”

　　陸小鳳笑笑，“要是臨江樓的話，我就去一趟�！�

　　花滿樓并不怎么在意為什么陸小鳳會改了主意，反正他常常隨著性子干些沒道理的事。這其中原因，陸小鳳不說，他就不會問。

　　不過等他們一同去赴宴，入了座上了菜，花滿樓就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

　　這次的酒席，竟然有百分之八十的菜都是魚。

　　鯽魚鱸魚鯉魚，清蒸油炸紅燒，種類繁多形式各異，但有一點相同，它們都是魚。

　　花滿樓攔住上菜的小二，問道：“你們這兒的招牌菜，是不是魚？”小二連忙答應，“這位客官，沒錯兒，小店的招牌菜就是魚�！�

　　原來如此。

　　——“要是臨江樓的話，我就去一趟�！标懶▲P根本是擔心花滿樓他一個人應付這全魚宴太辛苦。

　　說話間陸小鳳已經(jīng)夾了一塊挑過刺的魚肉放進花滿樓的碗里。

　　“嘗嘗這清蒸鱸魚，火候正好還沒有腥氣，據(jù)說是名菜�！�

　　宴飲散后花滿樓并沒坐花平的馬車，而是和陸小鳳一起走回了百花樓。那天晚上的確是難得的好天氣。天頂深碧如洗，夜風微涼，搖亂了一地樹影婆娑。星影欲墜，銀河若練，漫天星辰閃閃爍爍好似真的要散落人間。

　　“其實你不用擔心我�！被M樓說。

　　“我知道你自己也沒事�！标懶▲P頓了一頓�！暗俏覔哪�。”
　　在陸小鳳說這話的時候花滿樓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那是花滿樓所熟悉的氣息。

　　快走到百花樓樓下的時候，花滿樓忽然想起件事。

　　“陸小鳳，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說法？人生在世，一恨鮒魚多骨，二恨金橘多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無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詩�！�
　　陸小鳳閑閑回道， “什么‘五恨’我倒是沒聽說過，我只聽說過一句‘綢繆束薪’�！�

　　花滿樓聽出他弦外之音，卻也不好回應，只好裝作不知道�！斑@都是哪跟哪兒？真不知你是從哪聽了這一句半句的，拿過來打趣我�！�

　　“我可不是胡謅。我是不知道‘五恨’，但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陸小鳳的嘴角愈發(fā)上揚起來，仿佛有萬千星辰映在他帶著笑意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難以言說的神氣。

　　“我知道，我這一生得你相伴，并無遺憾，夫復何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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