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萬】

　　他走之前，家里的茶幾下面總擺著幾條紅萬。我和他都是老煙槍，煙抽的很快，不出兩三天茶幾下又會擺上一條新的。以前他總說，這輩子戒不掉的一是煙，二是我。

　　之所以煙會排在我的前面——

　　“誰讓我先認識煙好幾年呢。”他這么說著，把煙頭掐滅在堆積得滿滿的煙灰缸里，攬過我的脖子帶著我倒在了沙發(fā)上，煙灰缸里沒有完全掐滅的煙頭飄出了一縷縷煙，鉆向我們，那時這煙只能徘徊在我倆之間，因為我們是親密無間的。

　　而現(xiàn)在，我抬頭，看向黑漆漆的電視屏幕，一股股的煙繚繞在我的周圍，包圍了我。

　　茶幾上散著三四個空了的煙盒，只有我一個人的指紋。

　　說起來，我和他會相遇，也是因為紅萬。學校附近那家生意火爆的燒烤店里，他坐在我對面，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打了個嗝，愜意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了煙盒后癟了癟嘴，他身旁的同學遞了根煙給他，他擺手拒絕，四處打量了一下，視線停在了我手邊的那盒紅萬。

　　“同學，借根煙？”

　　“哦成，自己拿吧�！�

　　“謝了哥們兒�！�

　　他叫蘇榕，我就這么認識了他。

　　其實我對紅萬沒有那么執(zhí)著，只是因為那天忘了買煙，出門吃飯前拿了宿舍里的老三放在桌上的那包紅萬。

　　后來很久我都偷偷得意自己拿了老三的紅萬，不然我不可能認識他。不過現(xiàn)在我很后悔，為什么當時要拿老三的那包紅萬，不然我不會現(xiàn)在看到這紅白的包裝就難受。

　　那次之后，我又在那家燒烤店遇到過幾次他，巧的是，連著幾次他的煙不是剛好抽完就是只剩一根，而我自那次之后，每次去那家燒烤店，身上都會帶著紅萬。從第一次客氣的“借根煙”到后來的“火機給我”，我和他慢慢熟識。

　　自那之后，我也從每次隨意挑著煙抽，開始固定買紅萬。

　　其實對于我，紅萬沒什么特別，烤煙無非都是那樣，深吸一口后喉間順厚的質(zhì)感，我問過他，雙喜的硬經(jīng)典比起紅萬不是會更香醇一些？他說不是，紅萬的醇厚是無可替代的。但后來我才知道，只是因為他第一個喜歡的男人抽的是紅萬，他抽的第一口煙就是他的初戀遞給他的紅萬，那是他曾經(jīng)深愛的男人抽過一口的煙，蘇榕沒有抽過別的煙。

　　蘇榕在某些方面是一個非常死腦筋的人，認準的東西，即使那東西有著不好的回憶，他也不會戒掉，他不像我，總想用別的替代品去掩飾難過。

　　我和蘇榕在一起的那幾年，我沒再抽過別的煙，像是被蘇榕的死腦筋傳染了一樣，又或是，我只是單純想要向他更靠近一些。

　　總而言之，那幾年，紅萬和他之于我，是全部。

　　【紅好彩】

　　我和蘇榕第一次吵架，還是因為煙。

　　那時候放寒假，我去了北京帶畫室新的一屆學弟妹藝考，住在南鑼鼓巷的時候，我買了一條好彩，沒有抽完帶了回來。那一年我已經(jīng)和蘇榕同居，兩個人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子一起住。蘇榕回到家，發(fā)現(xiàn)他買的那條紅萬已經(jīng)抽完，便找我要煙，可我只有紅好彩。我像他那個同學一樣很自然地遞給了他一條好彩，他很生氣地推開了我的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抽紅萬�！�

　　我知道，只是那時我忘了。

　　我沒在意，隨手把煙仍在了茶幾上，望著電腦屏幕目不轉(zhuǎn)睛：“抽根好彩怎么了，都是煙�！�

　　“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了。”

　　我的情緒依舊放在了那部喜劇片上，而蘇榕已經(jīng)接近狂躁。

　　“我只抽紅萬！”

　　“要抽紅萬自己買！我沒有！”

　　煩躁地頂了他一句，我拔了電源抱著手提回了房間。留下喘著粗氣的蘇榕一人在客廳。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了“砰”的一聲摔門聲，蘇榕出門了。蘇榕一定是買煙去了。買他的紅萬。

　　后來我明白，真的是非紅萬不可，因為紅萬排在我的前面，他不可能因為紅萬而遷就我。如果我早點意識到，我也許會遷就他，哄著他說好的我去買，買你的紅萬。

　　可是我沒有，但想想，為什么我一定要縱容別人留給他的習慣呢？我縱容了他，就不能完全的得到他�？晌覜]有縱容他，我還是失去了他。

　　畢竟我排在紅萬的后面嘛。

　　我只能回到客廳，點起那根被我摔得有些褶皺的好彩。

　　【硬經(jīng)典】

　　畢業(yè)典禮那天，我又和蘇榕吵架了。

　　那天蘇榕的煙抽完了，帶著博士帽蹲在學校禮堂前的那顆榕樹下，接受了另外一個男生遞過來的紅萬，那時我兜里只有一包雙喜硬經(jīng)典，是老三給我的。老三在大三和女朋友分手后，就改抽硬經(jīng)典了。我和老三拍完照，老三把兜里抽了半包的硬經(jīng)典塞到了我手里，跟我說：“抽了大半年，還他媽的改不了�！�

　　老三走了，留下了那包硬經(jīng)典。

　　“阿霖，紅萬�！�

　　我咽了咽口水，嗓子干得要冒煙。

　　“快點兒，禮堂里待了那么久快憋死我了�！�

　　“沒有了�！�

　　“出門前你怎么不多帶幾包呢！”蘇榕額邊的一滴汗“刷”一下滑過了眉尾和眼角消失了。

　　“只剩老三給的半包硬經(jīng)典了�！�

　　“我只抽紅萬！”

　　蘇榕甩了這么一句話給我，扭頭走了。

　　然后，榕樹下的那個男生給了他一根紅萬。

　　我一個人站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怔怔的像個傻子。

　　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后的幾天，我一直一個人坐在空了一半的出租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紅萬，紅著眼瞪著那包躺在茶幾上的硬經(jīng)典，我暗罵自己為什么要接過那包硬經(jīng)典，那包我想將之比過紅萬卻被蘇榕拒絕為“紅萬無可替代”的硬經(jīng)典。

　　其實家里還剩半條紅萬，只是我出門剛好忘了帶多一包，所以我的兜里只剩下半包硬經(jīng)典，所以蘇榕才會接過別人的紅萬。

　　后來我留下了那半包硬經(jīng)典，收拾了東西一個人回了家鄉(xiāng)。

　　我和蘇榕，再沒見過了。

　　【綠萬】

　　回家鄉(xiāng)后，我去了一個學長的工作室，當他的攝影助理。

　　其實這跟我原本的計劃不一樣。蘇榕大四時已經(jīng)在當?shù)氐囊患覕z影工作室實習，而我也應該在當?shù)卣乙婚g工作室工作。

　　可蘇榕已經(jīng)搬走了，那我就沒有必要留下來了。

　　那天我和學長一起去香港外拍，忙了一天后發(fā)現(xiàn)煙剛好抽完，學長兜里也沒剩幾根，我們?nèi)チ死屎婪灰粯堑囊患移咦匈I煙，學長買了一包綠萬，而我還在柜臺前猶豫。

　　“還不買？”

　　“不知道買什么。”

　　“哈，平時抽什么買什么咯�！�

　　我平時抽紅萬，可我不想抽了。

　　學長頓了一下，然后說：“試試綠萬啊�！�

　　于是我試了。

　　第一次抽薄荷煙。幾乎沒什么煙味，很不習慣。

　　“沒什么煙味的�！�

　　“薄荷煙啊，當然啦。”

　　“好奇怪。”

　　“抽慣了，抽紅萬那些，就覺得太濃了。”

　　“哦。”

　　“不過你抽慣了烤煙，再抽薄荷，當然覺得奇怪。”

　　“其實還好。”

　　真的還好，對于我來說，什么煙都行，我不挑。

　　我本來就不是死腦筋，我不像蘇榕。

　　之后我就一直抽綠萬了。

　　看慣了紅萬的紅白包裝，手里拿著綠萬，總覺得別扭。

　　就好像你本來覺得一種顏色是紅色，但突然有一天別人告訴你那是綠色，每次看到那個顏色，你都覺得他應該是紅色，可是你已經(jīng)知道，那不是“紅色”了。

　　你想反轉(zhuǎn)，可你的潛意識已經(jīng)告訴你沒得反轉(zhuǎn)了。

　　久而久之，我也就習慣了。

　　【綠嬌

　　雖然說習慣，但每次看到“Marlboro”那串單詞，總會被刺到。一個明明是不同的東西，卻總能夠刺激起一些回憶。

　　我沒辦法再抽綠萬了。

　　因為點燃的那一瞬，我總覺得吸進喉里的，應該是那股醇厚的質(zhì)感，但卻是濃濃的薄荷味。

　　即使我已經(jīng)離開蘇榕整整一年了，可紅萬已經(jīng)涵蓋了我對所有萬寶路的定義。沒辦法再更改。

　　我已經(jīng)正式成為了學長工作室的一名攝影師，臨近年關(guān)，我?guī)狭薉700，一個人去了成都旅行，說是旅行，但其實又是陪另外一個學弟去藝考。

　　那幾天工作室意外的很清閑，畫室一個跟我蠻熟的學弟復讀，準備一個人去成都考試，卻不甘心一個人，于是發(fā)短信問我有沒有空要不要去成都玩玩。其實當年藝考，我也去過成都，想想沒什么事情便應承了下來。

　　上飛機前我沒有帶煙，下了飛機在酒店住下，學弟問我要不要去買煙，我便和他一起去酒店樓下的便利店買煙。

　　成都當然沒有綠萬或者黑冰，我便買了一包雙喜。

　　可許久沒有抽烤煙，我竟然被嗆到。

　　再抽一口，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忍受不了那種醇厚。果然如學長所說，抽慣了薄荷，就很難習慣烤煙了。無奈之下返回便利店，問有沒有薄荷煙。

　　店員拿了一包綠健，KENT的煙我從未抽過，因為蘇榕對這個牌子一點也不感冒。那是與萬寶路完全不一樣的包裝，沒有綠萬的顏色那么深，又完全聯(lián)想不到紅萬。

　　我買了一包，走出便利店點上了一根，濃濃的薄荷味。

　　我深吸了一口，成都的溫度冷得我牙齒打顫，涼涼的薄荷味充斥了整個口腔，又侵襲了喉嚨和肺。突然感覺這滋味讓人舒心太多。

　　和蘇榕分手那天，我一個人坐在我們的出租屋里，抽了一包又一包的紅萬，抽到舌尖發(fā)麻，口腔干燥，喉嚨發(fā)癢。醇厚的紅萬讓我惡心得哭了出來，哭得整張臉濕淋淋，矯情又難受。

　　我知道紅萬在蘇榕看來是永遠的第一，而我這個第二，確實可以更換的。

　　最開始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后來我意識到了，可我做什么都是無用功了。

　　現(xiàn)在我坐在酒店房間里，兩個小時抽了大半包綠健，學弟好奇過來問我綠健什么滋味。

　　學弟一直抽芙蓉王，我遞給他一根，他抽了一口，果然說：“沒什么煙味的�！�

　　“薄荷煙啊，當然啦。”

　　“好奇怪。”

　　“抽慣了，抽烤煙那些，就覺得太濃了�！�

　　“哦�！�

　　“不過你抽慣了烤煙，再抽薄荷，當然覺得奇怪�！�

　　學弟撇撇嘴，掐滅了煙坐到一邊繼續(xù)看籃球比賽。

　　我坐在桌前，一根接著一根。

　　可綠健沒有讓我舌尖發(fā)麻，口腔里都是甜甜的薄荷味。

　　我深深吐出一口煙，突然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完全放下了紅萬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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