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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在拜入師門的第一個秋季遇到他,在后山那片銀杏林。他穿著一身嫩黃的衣衫,長發(fā)松松束在腦后。他坐在又高又細(xì)的樹枝上,如果我不是抬著頭找果子,定是看不到那么高的
地方還有人。
我看了看籃子里還沒鋪滿底的白果,沖他喊道:“大俠!能不能幫我打點果子下來!”
他好像沒聽到,我跑過去踢了踢他坐的那棵樹。這次他注意到了,從樹上跳下來,揪著我的耳朵說:“小鬼,踢人會疼的,知道不?”
我掙開他,揉揉耳朵,說:“我喊了話你沒理我才踢的!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憑什么要給你果子?”
這人說話真是奇怪,我在心里想,這銀杏林又不是他的。
“師父說不裝滿籃子就不能吃飯,我太矮夠不到,求求你了大俠!”我裝出快哭的樣子,扯住他的袖子。
他哼了一聲,甩開我的手躍上樹枝。隨著他不停地在枝頭掠過,白果呼啦啦地掉下來。
偶爾還有一片半黃的葉子,一搖一擺地飄落,而他的身影也像極了一片飄動的銀杏葉。
我告訴師父我在銀杏林碰到一個穿黃衣的大俠,師父狠狠地敲了我的頭:“做的夢不用稟告!”
我向師叔求救,師叔摸著下巴說:“你那個從沒見過的師兄也說在銀杏林見過一位大俠,年輕人啊,就是喜歡胡思亂想。師兄你看,還是我最踏實!
我爹和師父是故交,老早就定下師徒契,師父這一門獨精于劍術(shù),其實我想學(xué)的是輕功。我又沒有血海深仇要報,還是跑得快實用些,還能跳的高,像那位黃衣大俠一樣。我一邊
舞著劍一邊想。
“哎喲!”被什么打到了肚子,有點疼,我停下來試圖揉一揉。
“不準(zhǔn)停!睅煾副持终驹谠鹤永,師叔在他背后靠著門框沖我笑。
怪不得師兄一去不回,我偷偷撇了撇嘴。
第二天做完早課我又去了銀杏林,那位大俠又在高高的枝頭上坐著。我正想著不踢樹怎么才能叫他下來,他就落到我身邊。
“你不會又想要果子吧?”
我連忙搖搖頭:“我連籃子都沒拿!
他瞪了我一眼,沒說話。我問他:“大俠,你叫什么呀?”
他似乎想了一下,才答道:“我姓公孫!
“公孫大俠,你能教我輕功嗎?”
“輕功?那是什么?”他問,隨即又?jǐn)[擺手,“不用告訴我,我不會的,沒法教你!
我有些疑惑:“那你怎么跳到樹上的?還能隨便跳來跳去?”
他的答案我用了很多年才明白。
他說:“我本來就是生在那里的,只要我想,我就在那里了。”
師父不知道怎么知道我去找公孫大俠學(xué)輕功了,狠狠地罵了我一頓,又罰我跪石板,還說要是公孫大俠答應(yīng)了,就把我遣回家。師叔拉著師父去屋里關(guān)上門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過
了好一會才出來,讓我起來先去歇著。
師父好多天都沒有理我,我想跟他認(rèn)錯道歉,但是每次都是還沒開口他就回屋關(guān)上門,讓我在外面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師叔說,你去山下鎮(zhèn)上給他買兩串糖葫蘆回來就行了。我對這個辦法表示懷疑,但是也只能試一試了。
下山的路上我又想到要是自己會輕功就好了,唉。
師叔居然沒騙我。師父冷著臉接過糖葫蘆,硬梆梆地說:“沒有下次!比缓笥忠淮位匚蓐P(guān)上門。
師叔笑著捏了一把我的臉,去敲師父的門。
我想著師叔合上門前那個意義不明的笑,猶豫了一下又去了銀杏林。
這次他靠著樹干坐在樹下,手里拿著一片落葉細(xì)細(xì)地看。我走過去跟他打招呼:“公孫大俠!
我問他:“你每天都在這里嗎?”
他說:“我一直都在這里!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他這種既是回答又沒有常理的話了。又問他:“那我可以經(jīng)常來找你嗎?”
他笑了一下,然后說:“冬天你可能找不到我!
“你要去哪里嗎?”我問。
“我一直都在這里!彼忠淮握f道。
我當(dāng)時總是聽不懂他的話,但是后來我又都明白了。
回去的時候師父和師叔并排站在門口,一貫面無表情的師父皺著眉,而一貫笑著的師叔冷著臉。
“你師兄出事了,”師叔說,“我們要去救他。先把你送回家,你在家自己照著劍譜練劍,我們處理好你師兄的事就回來。”
“收拾東西,馬上就走!睅煾赶铝睢
我沒敢說要去跟公孫大俠道別,收拾好東西就隨師父師叔回家了。
沒想到這一回就是六年。
我在家時聽到一些傳聞,關(guān)于魔教教主的囚禁御劍雙俠大弟子的事,還有武林正派圍剿魔教的事,還有魔教教主逃走了的事。
師兄就回來時只剩半條命,師父和師叔遍訪名醫(yī),才算是還他個人樣。如今師兄隨著我們一起重回師門,師父對他說:“別想再踏出去半步!
師叔搖搖頭,接著嘆了一口氣,接著又嘆了一口氣,然后對師兄說:“你師父也是為你好。”說完又嘆了一口氣。
師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連眼神都很空洞。
師父讓我把練的整套劍招舞給他看。
看完他突然說了好多話:“你天資不差,這幾年看來也用功了,繼續(xù)下去能有小成。但你要記住,江湖險惡,武藝再高也不可丟掉防人之心。遇人遇事多留個心眼,不要聽什么信
什么,一根筋往前沖。師父老了,不能護(hù)你們周全……唉……”
師叔給我使了個眼色,我便回屋了。躺了一會又翻身起來,從窗戶跳出去,直奔銀杏林。
不知道他公孫大俠還在不在。
他應(yīng)該比師父年輕一點,算起來現(xiàn)在也該快三十了吧,可是看到他時,他還是六年前的那副模樣,只是換了一身綠衣。
師叔說師兄也見過一個綠衣的大俠,就是公孫大俠吧。
“公孫大俠。”我叫道。
前面站在樹下的人看了看我,問道:“你是在叫我嗎?”
我想過他不記得我了,但是看起來他是不記得自己了。這個人真是相當(dāng)奇妙,捉摸不透。
“你不記得我了嗎,六年前我請你幫我摘過白果。”
“我?guī)湍阏坠?”他有些驚訝,隨即又笑了,“我不記得了,我每次醒來都會忘記以前發(fā)生的事!
他停了一下,問:“我以前告訴你我姓公孫嗎?”
我點點頭。他笑的更高興了:“來,跟我講講以前的事!
其實也沒什么好講的,我隨便跟他說了些以前的事。然后問他:“為什么你會忘記以前的事?”
他思考了一下,答:“因為,每一次都是新生啊!
他又說:“這一次,剛醒來不久!
我又聽不懂了。什么這一次醒來,難道六年前他晚上是不睡覺的嗎。
“你以前不睡覺嗎?”我問。
“我每年都睡一次!彼。
我想他大概想說每年都會閉關(guān)一次。不知道他習(xí)的是何門武功,竟然有駐顏之效。
師兄的身體還是很虛弱,山上涼,總是咳嗽。師父和師叔除了照顧師兄外沒什么時間看著我練劍,于是我自作主張把早課搬到銀杏林做。
他每天都在銀杏林里,我問他住在哪里,他也說就在林子里?墒橇肿永锊]有住人的地方。
基本的交流就是我問他答,有時他也站一邊看我練劍。更多的時候他在樹頂曬太陽,我在樹下練劍。
似乎并不熟稔,但又是那么自然和習(xí)慣。
有一天我到銀杏林的時候他不在,我繞著林子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便開始做早課。
我準(zhǔn)備回去的時候,他從我面前的樹干里鉆了出來。
我沒有再去銀杏林,我終于明白他的那些話,也接受了他的身份。但是我沒臉再見他。
那天在驚慌中一劍刺向了他,劍深深插進(jìn)樹干,而我轉(zhuǎn)身逃走了。
他來過,把劍放在了我的門外。
我換了一柄劍。
我向師父拜別,師父冷著臉瞪了我很久,最后還是點了頭。離開前我下山給師父買了兩串糖葫蘆。
先回了一趟家,之后便四方云游。
有一天在路上遇到一撥山賊攔路搶錢,耍了幾招把人嚇走之后被一個看起來不能更平凡的人叫住。
“少俠可是御劍雙俠的關(guān)門弟子?”
我沒有回答,那人似乎認(rèn)為我是默認(rèn)了,便繼續(xù)問:“你師兄可還好?”
我還是沒有回答,那人等了一會沒有等到答案,說:“下次你見到他,替我告訴他,我欠他的,下輩子還!闭f完那人就走了。
我看著他混入剛才的人群,根本看不出來是魔教教主。
天上忽然飄起了雪花。
下輩子實在是太遠(yuǎn)了,喝了孟婆湯,誰還記得誰。
欠的債還是早還的好。
我買了馬一路疾馳,不出十日便回到師門。
看到光禿禿的林子才想起來他在睡覺。
也罷,冬將去而春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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