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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波旁王朝 路易十三X黎塞留共生 la symbiose
by 非如是說
路易十三要死了。
他的母親——王太后瑪麗·德·梅迪奇說:“那個人必須死。”
他的妻子——王后奧地利的安娜說:“那個人必須死。”
他的兄弟——加斯東·德·奧爾良說:“那個人必須死。”
那個人當(dāng)然不是已經(jīng)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法蘭西的現(xiàn)任國王路易。因為他們認為國王現(xiàn)在已屬天主,不由人世操控了,況且他畢竟是他們的兒子、丈夫和兄長,是他們的至親——就算他的死去能給他們帶來莫大的好處,誰又愿意承受弒君的罪責(zé)呢?
他們所要他死的那個人,乃是一直盤踞在國王身邊,令國王對他言聽計從而將他們疏遠乃至敵視的披著紅衣的惡魔——法國的首相、新加封的公爵[1]、教廷的樞機主教黎塞留。
現(xiàn)在,反對黎塞留和支持王太后、王后和王弟的人們聚集起來,他們出謀劃策,想出千奇百怪處死黎塞留的法子。有人建議,要讓黎塞留像曾經(jīng)對待可憐的夏萊侯爵[2]、蒙莫朗西-布特維爾和戴·夏佩爾伯爵[3]那些高貴的血脈那樣將他送上斷頭臺;而某些人,對孔契尼的死記憶深刻,甚至建議由火槍手們將他亂槍擊斃,并把他的尸首公開示眾,讓群眾的激憤將他撕碎。這個建議顯然刺激到了王太后,勾起了她的某些不快的記憶。王太后站了起來,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仔細聆聽她所做出的決定。
瑪麗·德·梅迪奇以一個母親的目光看了加斯東,而后恢復(fù)了作為王太后的強硬姿態(tài)說:“諸位,我不愿讓新王神圣的登基儀式被這個人的血玷污,我也不愿一個這樣卑微的人的死刑使加冕的莊重受損。況且你們所說的這些,必定會在瞬間毀滅他的□□,然而對他的精神卻毫發(fā)無傷。而我要的,則是這個汲汲于名利的無恥小人的信仰和精神都一同毀滅。
我要這個忘恩負義不知感恩的人努力多年所獲得的所有榮譽和金錢全部被剝奪,我要這個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狂徒被眾人唾棄,我要他被他傾心輔佐的人親口罷黜,在困頓潦倒一無所有的折磨中慢慢死去——唯有來自現(xiàn)任國王的命令才最能摧毀他的精神。來吧,安娜,你我將一同對我那被蒙蔽的王兒訴說,讓他在最后一刻前認清這個小人的真面目,給他以致命的打擊!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說服了,說起了解,誰還能比得過這個曾與黎塞留通力合作過十年之久、提攜他進入政權(quán)中心現(xiàn)在又要摧毀他的人呢?得罪了這個法國最有權(quán)勢的女人是多么可怕啊,何況又是她曾經(jīng)最信任的寵臣。
處于他們討論焦點的黎塞留,對那個陰謀尚不知曉,此刻盤踞在他的心頭的,只有他所傾盡全力效忠,甚至不惜用繁重的政務(wù)折磨他多病的身體的對象——法蘭西和納瓦爾的國王[4]路易十三的安危。
唯有他才能使國家走出軟弱可欺的陰影,讓金色的鳶尾花盛開,使王國的榮光照耀被哈布斯堡家族的雙頭鷹的羽翼遮蔽的歐洲。[5]
唯有他才能給予他真正的信任,讓他動用一切可動用的力量,使他的思想催生出的武器解救被漏洞百出的舊制度重重束縛的土地。
他是他的君王,也是他的知己,F(xiàn)在,在看到如此重視的人在受著這樣的折磨,那個一直被他的理智所掩蓋卻越來越明晰的情感也終于迸發(fā)——是的,他是他的所愛。
國王的房間里冰冷的寂靜凝固了,如詛咒般壓抑著在場每個人的心頭。
雕刻著王室紋章的金盆里承接著國王珍貴的血液。
六次放血,而高熱仍然未曾消退。
黎塞留坐在床邊,這個時候沒人再指責(zé)他禮法上的不敬。他看到國王雙目緊閉,眉頭緊皺——即便在此時,病痛仍然不愿放過對他的侵襲。
望著那飽受痛苦折磨的高貴的面龐,黎塞留輕聲說:“陛下,我曾以為,你我之間,我才是會先離開那個,既然我這個身體如此破敗,靈魂又疲憊不堪。而您卻不同,您還這么年輕,這么矯健,這片美麗的土地在您的治下日益繁盛,天主怎么會忍心收回如此高貴的一個國王的靈魂,而讓他的事業(yè)半途而廢呢?如果天主能夠聽到我的聲音,我愿意承受雙倍的痛苦,來減輕您的負擔(dān);我愿您所遭受的一切由我承受,來換取您的平安!
黎塞留握緊十字架,以前所未有的虔誠專心的祈禱著,現(xiàn)在唯有信念還不曾崩潰,支撐著對國王生的期望。
仿佛這段話確實產(chǎn)生效果一般,國王終于睜開了緊閉的雙目。
他的視線所及,是深沉的紅色——像鮮血一樣的紅,樞機紅。[6]
黎塞留。
他知道是他。
他向他伸出了手。
無法形容的喜悅降臨在黎塞留的心頭,他激動的握緊國王還因為虛弱而不甚有力的,卻給他了帶來無窮的力量的手。他將那只手貼在頰邊,細細的親吻每一個指節(jié)。他的國王歸來了。
盡管路易十三那曾經(jīng)飽滿的雙唇和他的睡衣一樣蒼白,那被高燒蒸灼的喉嚨還不曾發(fā)出一個美妙的音節(jié),但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堅信他們又能像他們之前那樣,彼此信任著,共同完成那些偉大的事業(yè)。
“阿爾芒。”國王用喑啞的聲音呼喚著他的教名。
“我在,陛下!崩枞舾┫律,以便能聽清國王的話語。
“聽著,倘若我此次無法度過難關(guān),你一定要離開這里,離開里昂,離開巴黎,去你的領(lǐng)地或者羅馬。無論哪里,找個安全的地方!眹跗D難的伸出另一只手,將他的手攬在中間。
“陛下,請杜絕這樣的念頭。我知道多少人想要我死,但是倘若沒有君王有力的雙手支撐,哪里對我而言不是墳?zāi)鼓兀磕闶俏异`魂和□□上的唯一支柱,我的一切得自與您。您若蒙主恩召,既會是這偉大的王國無可挽回的損失,也必將帶走我這病弱之人。所以,請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為了法蘭西,為了您,也為了您的最卑微的仆人……我!
最后一個音節(jié)消失在交錯的唇間。
君王的吻落在他的首相精心修飾的髭須下那個因時常抿起而顯得刻薄的唇上。
他的首相加深了這個吻。
呼吸相聞,無言的靜默中只有輕微的喘息。
當(dāng)他們分開的時候,黎塞留的唇角尚留著水跡,路易十三因缺水而顯得干裂的唇也帶上了潤澤的光彩。
“我會活著!眹踉S下諾言。
“我將竭盡所能,為您祈求平安。”黎塞留吻了國王的臉頰。
這個時候,王太后的身影出現(xiàn)在國王的寢宮門口,黎塞留躬身告退,恰好與她錯身而過。紅衣主教略作停頓,又一語不發(fā),挺直身子,踏上馬車,離開了寢宮,回到他在里昂暫住的官邸。
侍從為王太后搬來了座椅,而跟隨其后的大小貴族們等候在寢宮門口。能夠看到國王的醒轉(zhuǎn),王太后滿心喜悅,這樣便離她的的計劃就更近一步了。在國王病危之際,以一個母親的威嚴和血脈的力量,對一個外臣進行處罰,這是多么的符合常理,國王有什么理由不答應(yīng)呢?況且,這個臣子剛剛輸?shù)粢粓鰬?zhàn)爭,[7]令國家的蒙受損失,他又有那么多敵人,想要將他置之死地。對于這樣一個人,剝奪他的政治權(quán)力,豈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拿矗克趪醯亩吚蹟?shù)他的罪行,只等國王點頭允諾。
路易十三側(cè)過臉,背對著他的母親。他的臉頰尚有那人臉頰相貼的觸感,他的手指尚有那人親吻的記憶,更遑論他的唇舌——況且,這個人為國家所付出的努力,他也曾親眼目睹,親身經(jīng)歷,他又怎樣能說出那樣的話呢?漸漸地,王太后的聲音在他的腦中宛若噪音,那剛蟄伏下來的痛楚又侵襲了他的全身,他強忍住身體的痙攣,無論他的母親如何請求,他只有一句回答:
“不,我拒絕。”
王太后的計劃落了空,但她并未放棄。正待她還要訴說,卻看出國王的不適來,便囑咐御醫(yī)好好看護國王,接著就起身離開了。
王太后走后,路易十三大感放松,沒想到時隔不久,艷冠歐洲宮廷的法國王后奧地利的安娜又出現(xiàn)在他的床邊。她充分顯示了作為妻子的溫柔,試圖以關(guān)切的語言和輕柔的舉止挽回他的丈夫些許好感。然而這些無濟于事,國王自白金漢公爵[8]和德·夏萊謀刺事件后,對他的王后便徹底失去了信心,之后即使王后再顯得忠貞不二,也無法驅(qū)逐路易十三心中的陰影。所以,等王后開始講述他們早年的和諧和黎塞留是如何造成了夫妻二人的不睦之時,國王始終無動于衷。等她要求國王流放黎塞留,路易十三更是予以全然拒絕。
王太后和王后數(shù)番前來,用盡了各種手段,都試圖改變路易十三的主意,卻未料到國王在此事上的堅決,因而一直未能如愿。
在此期間,國王的病情又有了反復(fù),甚至數(shù)度陷入昏迷。直到最后一次,路易十三深感可能無法實現(xiàn)對黎塞留的諾言,就宣召蒙莫朗西公爵,要求他帶給大概不久會成為“加斯東一世”的奧爾良公爵口諭:“卿向加斯東轉(zhuǎn)達圣諭:果如一切跡象所示,上帝要朕脫離塵世,加斯東必須對王太后、王后以及紅衣主教黎塞留善加體恤!盵9],務(wù)必要求加斯東保證紅衣主教的平安。此后,國王就再度陷入長久地高熱和昏迷當(dāng)中。
紅衣主教擁有一張龐大的情報網(wǎng),利用這件令人畏懼的武器,他覺察出一起起反對國王和他的陰謀,將它們徹底粉碎,又掌握到眾多人的命脈,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而一俟紅衣主教回到官邸,這個精密的儀器就再次運轉(zhuǎn)起來。
他的密探已經(jīng)將王太后、王后和奧爾良公爵的所作所為一一向他匯報。黎塞留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他們那些人即使再怎樣動作,他堅信路易不會妥協(xié),而會選擇站在他這一邊——因為在某些涉及王權(quán)和立場問題上,國王的權(quán)威不容置疑、無可撼動,他會選擇他所認為正確的,并將之堅持到底。而這些抉擇,最終都往往被證明是正確的,F(xiàn)在,更令他擔(dān)心的是國王病情的再度惡化。這個消息使他心神不寧,甚至無法集中精力思考任何東西。
正在此時,尚是黎塞留最堅定的盟友之一的蒙莫朗西公爵來到了官邸。從他那異常嚴肅的表情略顯緊張的舉止上,黎塞留甚至有了最令他難以接受的猜測,難道是國王已經(jīng)……
亨利二世·德·蒙莫朗西公爵吻過黎塞留的權(quán)戒,對他說:“樞機主教閣下,請原諒我對未來進行最不敬的猜測,陛下如今命在旦夕,恐怕隨時都有離世的可能——唉,我這不幸的雙眼,為何要看到他們正在為陛下進行臨終涂油。法座,出于陛下的希望,也出于我個人的友誼,為了您的安危著想,我真心希望您能離開此地。”
“公爵閣下,您帶來的消息讓我心魂俱碎了,我的理智告訴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而我的情感……它絕對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您能夠說的再仔細一些么?這確實是您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樞機主教閣下。陛下之前就似乎有所感悟,命我去向奧爾良公爵傳達一定要保住您的口諭,等我向陛下稟告之時,就看見陛下狀況不妙,已經(jīng)做了臨終禱告,而神父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取出圣油,要為陛下擦敷了。樞機主教閣下,請詳細陛下始終是信任您的,他拒絕了任何要判您入罪的請求,但是萬一——只是萬一——王弟成為法蘭西的國王,我擔(dān)心他們會不顧陛下的諭旨,對您不利。趁著現(xiàn)在他們還不能為所欲為,希望您能夠早作安排!
“我想您預(yù)料的很對,即使國王始終相信在下,但是若由奧爾良公爵繼位,他們一定不會容我活著。假如他真的成為國王,就能以國王的名義發(fā)號施令,那么我,僅僅作為一個臣仆,又有何處足以容身呢?”
“假如您暫時沒有合適的場所,我鄭重地邀請您去我的領(lǐng)地朗格多克暫避。我可以為此立誓,我將用我的劍護佑您的安全,保證您在那里不會受到來自任何一方的任何力量侵犯。”
公爵的承諾不可謂不誠摯了,然而黎塞留心中卻絲毫不像他平日果決的作風(fēng)般充滿了猶豫。倘若他真的逃離,那日后必將過著仰人鼻息的日子。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像路易十三那樣給予他全然的信任,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供他實現(xiàn)他的全部理想,也再也一個人足以興起讓他點燃的身心的熱情。難道要這樣的日子構(gòu)成他今后的全部生命么?
甚至于公爵這樣的豪言壯語,竟還讓他有了一絲隱約的不安,有了這樣的猜測——難道公爵,竟打算為了他而反對國家么?公爵真的能夠拿出那樣的勇氣而毫不動搖么?就算事實真能如公爵所說,那么以后,他將同那些斷頭臺和斷壁殘垣下的陰魂、以及他一直以來與之殊死斗爭的反對者們又有何異?
而這所有這些猶豫中最令他猶疑不定的,就是黎塞留時候總歸還抱有這樣的想法——路易十三還活著。
他們分開的時候國王的允諾言猶在耳,而且國王能夠?qū)覍以谧钗<钡臅r刻尋得生機,說是天主庇佑也不為過,怎能在大好年華因為區(qū)區(qū)一場疾病喪命?
因此黎塞留打定主意,不到最后一刻,絕不離開此地。
思慮再三,黎塞留終于下定決心,拒絕了蒙莫朗西公爵:“謝謝您的好意,公爵大人。但是我,身為一個首相,怎能撇下肩負的責(zé)任和重病的君王不顧,只是為了個人的安危逃離呢?只要奧爾良公爵還未登上王位,國王便始終是國王。況且,我曾與陛下約定,要為他的健康祈禱。我必須要兌現(xiàn)我的諾言。”
說完這些,黎塞留就緩步向前,莊嚴地跪在圣像面前,向著圣父、圣子和圣靈,以及所記載的所有圣徒們祈禱,希望他們能夠發(fā)揮作用,使國王脫離險境、重返人世。
深紅色的樞機長袍拖曳在地上,陽光透過雕花的窗子,在他的身上投下金色的光影,與官邸深處那些處于黑暗中顯得死氣沉沉的房間形成鮮明的對比。
或許不久之后,他也要與那空洞的黑暗融為一體了。
蒙莫朗西公爵緊皺著眉,想著這樣一個意志絕倫、才華卓著的人就要就此死去,心中充滿了遺憾。
這種景象在這危急四伏的時刻,顯示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平靜來;蛟S下一刻,他就會被加斯東、王太后或者王后的人處死,但是此刻,他卻似乎毫無動作,平靜的等待死亡?
很快,這短暫的平靜被一陣來自教堂的鐘聲打破。鐘聲既悠遠又肅穆,往往能給人們帶來內(nèi)心的安寧。但是此刻,這鐘聲卻擾亂了的心神,剝奪了方才還能顯得鎮(zhèn)定的紅衣主教的最后一點力量。紅衣主教能在種種危急和困擾他多年的病痛中生存下來,甚至把繁重的政務(wù)處理的井井有條,所靠的無非是堅定不移的意志罷了,然而如今,這個他最強有力的支撐仿佛也要背叛他了。這個鐘聲似乎否定他最后的幻想,道出最無情的宣判——國王已經(jīng)過世。這想法一經(jīng)生根,配合那陰沉無比的鐘聲——或許是喪鐘,就仿佛迅速蔓延的病毒,擊破了黎塞留那似乎牢不可破的精神構(gòu)建的防御,奪去了他的全部力量。
他已經(jīng)無力支撐了。
看見跪的筆直的黎塞留在突然坐倒在圣像前,聯(lián)想到適才想起的鐘聲。蒙莫朗西公爵想到了某些可能。他走上前,從背后扶住紅衣主教的身體,不至于使其摔倒,隨后在他的耳邊說道:“樞機主教閣下,請恕我多言,如果我所說當(dāng)真如您所想,這鐘聲或許并不代表那最危險的事,也有可能只是整點報時罷了。但是,倘若真是不幸發(fā)生,那么,請容許我再次冒昧的請求,您是否決定與我離開?”
生還是死?離開還是留下?在這越來越緊迫的時間面前,黎塞留不得不再次面對現(xiàn)實,由他的理智重新回到他那與他的意志相比顯得殘破又卑微卻一刻也無法脫離的軀體之中,在危機之中再作抉擇。
這一次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離去或許能夠躲避一時的殺身之禍,但是卻意味這他放棄他放棄他畢生所堅持的信仰和理念,放棄他與路易十三苦苦奮斗多年的一切,這是他無法忍受的;而留下,雖然危機四伏,卻未必沒有機會。就算最糟糕的情況發(fā)生,他堅信,他的敵人永遠無法摧毀他的精神。
黎塞留的心在思考中漸漸平靜下來。
這個時間并沒有太久。
一旦意志回歸,決心下定,他將一往無前。
蒙莫朗西公爵看見黎塞留扶著墻角緩緩站起身,最后的陽光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照亮了他的面龐,“公爵閣下,再次感謝您能在這個如此危急的時刻對我施以援手,但請原諒我出于我個人的原因,無法同您離開里昂,F(xiàn)在,我要去見見國王,不知公爵是否愿意同去?”
紅衣主教在等待他的答復(fù)。在這仿佛知曉一切、掌握一切的目光注視下,幾乎沒人能夠違背他的意志。多少人只因為這目光就將苦苦籌劃多時的縝密計劃輕易供出,又有多少人在這目光的注視下將或許片刻前還把手言歡的密友出賣——那目光仿佛能洞悉靈魂。顯少有人能免于在這注視下屈服,就算現(xiàn)在紅衣主教不過剛剛重拾決心,公爵也難以成為這一例外,更何況,他對路易十三此時的身體狀況同樣抱有極大的興趣。
“雖然我對您要做出這樣危險的行為并不十分贊同,但出于對國王和樞機主教閣下的敬意,我非常愿意前往。甚至——如果樞機主教閣下需要,我可以為了您的安全,做出一些必要的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仿佛為了應(yīng)證蒙莫朗西公爵的話語一般,門外響起了略顯紛亂的腳步聲,蒙莫朗西公爵迅速拔出劍來,靠著門口,以便能及時擊倒冒然闖入的不速之客。那個腳步聲已經(jīng)越來越靠近,公爵也隨時做好了準備出擊的準備。然而隨之而來的并不是粗暴的進攻,反而是頗為守禮的敲門聲。這聲音長短交錯又有著特殊的節(jié)奏,聽起來有著刻意的特別。在此之后,紅衣主教走到公爵身邊,安撫的放在抽出的劍刃上,示意他不必動手。
門被打開了,門外的人走進來,摘下飾有羽毛的寬檐帽,躬下身向主教行了禮,隨后立刻將帶來的消息稟告,并擔(dān)保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所代表的事實都絕無虛假。
這消息一經(jīng)說出口,所有的陰霾就在片刻間一掃而光,暗沉陰冷的房間也變得仿佛溫暖起來,那些驚恐、猶疑、軟弱都已成為過去,取而代之的是茁茁生機和難以言喻的喜悅。還有什么消息能給眾人夠帶來這么大的變化呢,當(dāng)下唯有一個,那就是——國王路易十三已經(jīng)病情好轉(zhuǎn),并且正逐漸清醒過來。
作為第一個能將這個好消息帶給紅衣主教的人,報信人顯得頗為自得,就算急切的奔跑造成過大的動作撕裂了他的外衣,額頭的汗水沾濕了他的衣領(lǐng),他的辛勞并非沒有回報——紅衣主教再次顯示出他的慷慨,只見他抬起手,就有仆從拿來一個看起來頗為沉重的袋子,遞到他的手中。這袋子被錢幣的形狀撐得那么飽滿,毫無疑問裝滿了皮斯托爾,而錢袋由紅衣主教親自放在他的手上,又加重了這筆財富的分量。
路易十三的恢復(fù)簡直稱得上是奇跡了。
國王之前一直人事不醒,氣息微弱的如果再進行一次放血就會當(dāng)即奪取他的性命。御醫(yī)束手無策,神父做過臨終涂油,廷臣紛紛趕來,所有人都以為國王馬上就要死去。路易十三此時尚無子嗣,作為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的王弟奧爾良公爵加斯東隨時做好了加冕的準備。他對黎塞留的積怨已久,屢屢動手卻次次失手,之前路易十三的口諭遠遠不能阻止他對此人的憎恨,這次他大感可以一雪前恥,黎塞留難道竟有什么力量可以和國王作對么?他和王太后、王后已經(jīng)商議好,在除掉黎塞留后,該由哪個親信大臣來接替他空出來的位置。
然而如今,黎塞留本人正要失卻他最大的依仗,命運這個更加無法抗拒的敵人卻再次擊敗了他。誰能想到呢?國王的血流了那么多,近乎黑色的血染紅了身下做工細致的被褥,可是在此之后,國王的高燒竟然慢慢退卻,又逐漸恢復(fù)了神智;袒滩话驳挠t(yī)們幾經(jīng)探查后,面露喜色的宣布國王已經(jīng)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恢復(fù)健康指日可待。
路易十三終于從死亡的陰影下逃脫了出來,奧爾良公爵依然不過是王弟罷了。
路易十三的神智自混沌中漸漸清明,而徹底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人群中尋找那個深紅色的身影。
一無所獲。
他看著身邊圍繞著的他的母親、妻子和顯得頗為沮喪的弟弟,用大病初愈后仍然暗沉無比的嗓音艱難的問道:“黎塞留呢?”
周圍陷入詭異的沉默中。奧地利的安娜攥緊了為國王在病中擦過汗水的手帕,王太后面色陰沉,她無法接受黎塞留此人竟然在國王的心目中占有這樣重要的位置,讓國王不惜與他的母親作對,甚至在國王清醒后,第一個問到的人既不是他的血脈至親們,也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個手段卑劣的小人。她傲慢的抬起頭,看著他的兒子一字一字回答:“將死之人!
路易十三輕輕閉上雙目,他了解他的母親,這樣的語調(diào)充斥著對所訴說著的那個人的巨大地不滿,但無意中暗示了黎塞留現(xiàn)在并沒有受害,如果還來得及,或許那人還能夠獲救。他再次睜開眼,撐著床坐了起來,試圖為挽救黎塞留的性命有所行動,卻被眼前的景象中斷了。
寢宮的門朝兩邊徐徐打開,樞機主教身著深紅色的法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他堅定而沉穩(wěn)地穿過那些自行分開的人群,走向國王的床榻。
“你來了!甭芬资钌畹目粗。
“是的,是我。”黎塞留用言語和目光回答。
誰也不能阻擋這兩個人。
他們又獲得了新生。
蒙莫朗西公爵站在身旁的人群中,恍然意識到:他或許只有成為紅衣主教的敵人,才能夠被那樣注視了。[10]
FIN.
注釋:
[1] 1629年11月21日,國王敕命黎塞留為“首要大臣”,黎塞留正式獲得首相頭銜。11月26日,又將黎塞留的封地冊立為公爵重臣一級。
[2]德·夏萊事件:1626年,圍繞剛成年不久的加斯東婚配問題,舍弗羅茲公爵夫人等人計劃暗殺黎塞留并使國王遜位依然是而且更是她要達到的目標(biāo)。公爵夫人計劃利用加斯東從而挑起暴亂,在混亂中挾持路易十三,宣布國王無能治國,由加斯東登基,并借口不能生育而解除路易十三同王后奧地利的安娜的婚姻關(guān)系,使王后改嫁,成為加斯東的妻室。她指使自己的一名仰慕者袍帶總管德·夏萊伯爵伺機刺殺黎塞留,德·夏萊泄露了機密,刺殺失敗。不久德·夏萊在公爵夫人指使下勸加斯東拒絕與蒙龐西郡主婚配,被黎塞留發(fā)現(xiàn)。夏萊和加斯東計劃逃跑,被抓住,加斯東關(guān)在獄中,承認除計劃弒君外的一切罪名,但罪證確鑿,被判死刑。死時因為劊子手被加斯東劫走,反而沒能死的痛快。此事安娜王后卷入其中,路易十三對王后更加不信任。
[3]1626年,黎塞留將禁止決斗法令貫徹執(zhí)行,宣布:決斗但未致死,則雙方均被撤職并取消俸祿,挑起決斗的人處以三年放逐外國。凡致對方死命者、決斗中請了幫手者,均處死刑。然而1627年,屢屢犯禁的蒙莫朗西-布特維爾再次與人決斗,并與他的證人戴·夏佩爾伯爵在決斗中使另一方證人致死。黎塞留向路易十三進言姑息他們的危害,兩人經(jīng)審判后被處死。
[4]這個稱號路易十三繼承自其父亨利四氏。
[5]法國波旁王朝王室紋章是藍底上三朵金色的鳶尾花,哈布斯堡王室紋章是展翅的雙頭鷹。
[6]樞機紅:得名自樞機主教的主教服的顏色,樞機紅(RGB:196,30,58)
[7]1630年,黎塞留為法國在意大利卡薩爾和曼圖亞的利益遠征意大利,路易十三一同御駕親征,雖然取得一定戰(zhàn)果但途中軍隊痢疾流行,路易十三染病后返回里昂,黎塞留駐兵的圣讓·德·莫里埃納城流行瘟疫,同時曼圖亞失陷,黎塞留此時已與王太后決裂,后方危機重重,只得受諭返回里昂。
[8]這段就是三個火槍手那個劇情,王后的女伴舍夫羅茲公爵夫人伙同其情夫荷蘭伯爵撮合前來迎接法國公主也是英王王后的白金漢公爵和安娜王后,兩人見面后暗通款曲,并在公開場合表現(xiàn)的過于親密,雖然極有可能沒有做出過分的事,但此事后來被路易十三和黎塞留知道,國王認為王后不顧體面,對此耿耿于懷,王后也因此事對黎塞留極為仇視。
[9]《黎塞留傳》570頁。
[10]1632年,王弟加斯東再掀叛亂,蒙莫朗西公爵追隨,戰(zhàn)敗被俘,后被處決,并被剝奪爵位和財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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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P大爆發(fā),終于完結(jié)了,雖然只有區(qū)區(qū)近八千字,但是也是我寫過的最長的一篇文了……中間過程異常艱難,屢屢卡文,幸好有大家的鼓勁和留言支持,還有對十三和主教的愛~~~現(xiàn)在終于可以交卷啦,有什么錯誤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