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光射進他的小店，照的他迷迷離離，而臨近正月里的刺骨的寒風總能將他從入睡邊緣吹回這冷冷清清的街。
　　這是片正翻新的老街區(qū)，往來的人不多，生意很是慘淡�；厝ミ�是不回去？犯困的他正于“是否多掙些年貨”的問題上掙扎時，客人來了。
　　這是三個穿得不怎么好的人和一副看著不怎么新的擔架。他用狐疑的目光掃向他們。他不知道自己的小雜貨店能為他們提供什么。
　　“打電話�！币粋�人開口道。
　　他將柜臺上的紅色電話遞過去，動作有一絲遲疑，“市話兩毛，長途四毛。”
　　躺在擔架上的被另外兩人扶了起來。男人接過電話，紅與白，他的臉色被映得十分慘淡。他盯著男人過分蒼白的臉，心中警鈴大作。偏僻的小店，勢單力薄、孤立無援的店主……他不由冒出了冷汗，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為自己謀劃著。
　　電話接通了�！靶惴�，我是振勇……”這聽起來是在話家常。
　　“我剛給小佳寄了兩萬塊錢，省著點兒夠他上完高中……過年我不回來了，這邊兒賺得多，我要趁著身體好多干兩年……”錢！他突然繃緊了弦，不由瞄了眼裝錢的屜子——身體好、多干兩年。他拽著這兩個詞不放，心陡然沉入谷底，明明自個兒不愿再想下去，但兩個詞分明在他腦海里盤旋不散……
　　“胡鬧！回來不要錢？回來了，爹的藥費、小佳的學費怎么辦！還有你，不是想住新房嗎？”他不由一抖，好似坐在擔架上的男人連珠炮似的火氣是沖著他來的，“別鬧了，等著我。過了今年咱家就好好過……”
　　他發(fā)覺男人的眼角隱隱有淚。他松了口氣：或許男人由自己的妻兒想到了他的……是啊，只憑一個生意冷清的雜貨店養(yǎng)家糊口的他過得很是艱難……
　　男人掛了電話。屋里一陣沉默。
　　他被這不期而至的沉默惹得繃緊了弦。他認為，男人正做著一個重要的決定。
　　“振勇哥，我不過年了。咱哥倆兒一塊兒去找工頭。劉老哥說，你這斷腿算工傷……”
　　“振勇哥，我也不走了。咱哥仨兒一塊兒去。咱除夕去工頭那兒鬧！不給錢，誰也別想過好這個年！”
　　“胡鬧！”擔架上的男人皺眉，“誰也不準留下！李老板是好人，不會不給錢！他今早不才結(jié)了工資嗎？我問了，附近工地，沒幾個拿到了工錢的。”
　　又是一陣沉默。
　　一個男人哭了，另一個聲音里多了哽咽：“哥，那是大伙兒湊給你和嫂子的。你們最差錢……大伙兒的工錢……大伙兒的工錢都欠著……”
　　男人如遭雷擊�；蛟S他曾攝像了無數(shù)次的與妻兒攻讀的美好未來在此刻被殘酷的現(xiàn)實生生撕裂成了一條一條的破布。他斷了腿，也沒了錢……以后他的家，沒有了天……
　　“老板，多少錢？”半晌，他開口。
　　“啊？啊！兩塊四，給兩塊�！彼米砸詾殡[蔽地目光憐憫地看了男人一眼。聽說東區(qū)倒了一棟樓，死了倆，殘了仨。承包的工頭跑了。他偷看了男人的斷腿一眼，心里愧疚很濃。他覺得暗自揣測他人的自己很可恥。
　　男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我有零錢�！彼贸隽鶑埰婆f卻整齊的紙幣，同電話一起遞給了他，“走吧。”
　　又一陣寒風襲向他，他握著未褪體溫的紙幣，片刻前的睡意隨漸行漸遠的三人而去。
　　墻上的日歷告訴他明天即是除夕。他小心地將紙幣放進很空的屜子里。
　　“唉�！彼麌@了口氣。
　　這是一個不好過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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