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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朕已很少出來賞花。
西宮的桃花總是開的特別艷,意興闌珊的花瓣低垂,一枝飄落,艷冠群芳。朕拾起一片落花,粉紅的花瓣,嬌艷欲滴,明明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卻為何入了土。
坐在宮殿漢白玉雕成的石階上,一陣春風席地而起,卷走了袞服上沾著的花瓣,桃花,桃花,竟連你也要舍朕而去;ò觑w上蒼穹,一對白鷹盤旋于天際,追逐嬉戲,說不出的逍遙快樂,曾幾何時,這樂趣也是屬于朕的。
“傳朕旨意,西宮桃花園內(nèi)立石碑一塊!
“陛下欲刻何事?”
“刻一段天地不容朕的野史!
兵荒馬亂之年,三國分立,藍城國國弱勢衰,被其他二國吞并之勢日趨漸進。藍城國主設(shè)宴,請南北二國兩位將軍赴宴。
那是朕時隔十年之后,第一次見到胤。胤的父兄打下了半壁江山,卻相繼亡故,胤接替祖業(yè),執(zhí)掌北國國政。
“此人不諳世故,心思單純,不足為慮!
這便是朕對成年后的他第一印象。
明明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宴會,最后竟以朕的全勝,胤的全敗收場,實在不得不說,北國有君王如此,頹敗之勢已露,天數(shù)已定。
胤,那時候的你,是不是從沒想過要奪朕的江山?
藍城國歸入南國,南國實力大增,又過一年,南國將士勢如破竹,占領(lǐng)北國軍事要地,扼其咽喉,北國已是我甕中之鱉,囊中之物,占領(lǐng)都城,指日可待。
定都之城,往往易守難攻,以謀伐之,實為上策,可讓朕沒想到的是,那一天遠比朕預計的要來的快。
“報..主公,帳外有人求見。”
“此時來見我的,會是何人?”
“這…主公,帳外之人自稱北國國君胤,小人恐其中有詐,還望主公三思!
胤?!兩軍交戰(zhàn),他來我軍中作甚!
“帶他進來!
那是一年后,再次與他相逢。
胤渾身風塵,顯然是趕了遠路,還沒待朕開口,他居然又做出第二件驚人的舉動,他竟想跑過來,坐朕的元帥寶座!當然,胤還是被朕的貼身侍衛(wèi)架刀攔住了。
之后的一幕,朕恐怕畢生也不會忘記。
胤哭了,失落的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那一刻,經(jīng)久沙場本以為堅硬如石的心,居然軟了下來。
“住手,放他過來!
這也許是朕一生中,下的最錯誤的一道軍令,一輩子小心謹慎的朕居然做了如此大膽的舉動,帳中君臣無不瞠目。
直至許多年后的今天,朕才明白,胤一直是朕致命的軟肋,只要是他,朕就不惜犯錯。
胤沖進了朕的懷里,他說他想念朕,想到快要瘋了。
瘋了,是瘋了!他甚至忘記了兩國正在交戰(zhàn),而我們是敵人,萬劫不復的仇敵!
之后的事情變得簡單,有了胤這個人質(zhì)在手,南國就像一道沒澆水的土墻,不擊自潰。
從此,胤成了亡國之君,北國人將他看的比三國時期的阿斗更不如。
朕也曾問過胤,不在乎那些人的說法么,胤回答朕說,他只在乎朕。
開國盛世,朕一統(tǒng)天下,成了天子。
朕坐在高臺之上,翻手覆手間,乾坤顛倒,風云變色,又有誰知道這無上權(quán)力將帶給人多大的誘惑。
胤被朕養(yǎng)在宮中,成了朕的寵妃,他一直不喜歡這個稱呼,他說他要做朕的皇后,朕笑他,天下哪有男人做皇后的?他揪著朕的衣袖,說女人都可以做皇帝,男人又為何不可做皇后。朕無言以對。
胤喜歡養(yǎng)花,他說每年開春把種子撒進泥土里,第二年就能開出嬌艷的花朵,這是生命的奇跡。朕笑話他做女兒態(tài),沒想到他卻突然松開了朕的手,眉宇間顯得很落寞。朕問他是不是有心事,他只推說近幾日身體不適。
國事繁重,每日就寢已是深夜,胤從來不獨自早睡,朕批奏折,他就坐在一旁看著,朕偶爾抬起頭,就看到他正在發(fā)呆,問他想什么,他說如果沒有這些本子,該有多好。
有一次在御花園放風箏,看著紙鳶越飛越高,悠悠蕩蕩浮在空中,胤激動的跳了起來,口中還叫著,飛出去了,你看它飛出去了!線越拉越長,紙鳶果然已經(jīng)飛出了城墻。朕一把拗斷手中的線,想走朕不攔你。胤愣了一下,一把抱住朕。我不走,我不走,別趕我走,別趕我走。抱緊懷里的人,眼眶竟已濕了。
后宮是一趟渾水,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于其中。身世清白干凈的人尚且不保,又何況是這樣一個備受爭論又備受恩寵的亡國之君。
朕夜夜都在胤的宮中就寢,年過而立仍然沒有子嗣。群臣上書,諫朕寵幸妖邪,要朕殺了胤。為避閑言,朕對胤說國事繁忙,要到御書房安歇,近幾日就不去他那里了,胤開始還有些別扭,后來朕答應(yīng)開春帶他出去狩獵,才又笑了出來。
那幾日,朕夜夜都在陳貴妃處就寢,與之魚水相歡。胤起初還派太監(jiān)來催促,后來也就不再來了。
又過半月,邊城來報,有韃靼屢犯邊境,似有企圖。朕領(lǐng)天兵十萬,御駕親征。
胤聽到了消息,派人送來一封信,信上只有四個字,早去早歸。
這時,朕才想起,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胤了。
出征前,朕去了胤的行宮。他看起來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太好,朕抱著他,輕撫他的長發(fā),胤又流淚了,他好像總有流不盡的眼淚,朕又何嘗不是。朕說他的信朕收到了,此次前去,必定早去早歸,胤說他等朕。
胤一直送朕送到城門口,直到車鸞遠去,還依稀可以看到他張目眺望的影子。朕的心里也泛起了從未有過的離情別緒,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放不下,擱在心里沉甸甸的。
只是,那時的朕還不知道,這一去,竟成了永別。
打仗的那幾天,朕一直在做噩夢,渾渾噩噩的,總是感覺要發(fā)生什么。太醫(yī)說朕過度勞累,產(chǎn)生了幻象,讓朕多休息。
一夜,狂風大起,吹斷了中軍旗桿,此兆極兇,朕又心神恍惚起來。入睡,夢見胤掀開帷幔,執(zhí)著朕的手低低啜泣,朕問他為何來此,他答說黃泉路遠,特來與朕絕別。朕緊緊的抱住他,不讓他走,他卻推說,命數(shù)已盡,陛下又何必強留,愿來生來世,有緣再續(xù)。朕哭著留他,他卻越走越遠。刁斗乍響,驚了一身冷汗,燈影幢幢,竟又是噩夢。
這一仗,沒有結(jié)果,中軍主帥心神不安,早早收了兵。
大軍回朝,文武羅列,在城門迎接,下了龍輦,問胤尚安否,無人應(yīng)答。這才知道,胤是真的出了事。
胤突發(fā)疾病而亡,享年不到30歲。
那是朕最后一次見到他,他躺在榻上,面容安詳,就好像睡著了。朕握住他的手,想輕輕推醒他,告訴他是朕回來了,這才恍然驚覺,他已經(jīng)去了。
據(jù)宮女們說,去的那夜他一直說李睿回來了,李睿來接他了,李睿要帶他離開皇宮,浪跡天涯。太醫(yī)說那是他病入膏肓所產(chǎn)生的幻覺。
胤,你說讓朕早去早歸,如今朕已歸來,你卻去了哪里?胤,你對朕食言,欺君之罪,朕要治你的罪。
“來人!將榻上之人拖出去,杖責四十!”
“你們這幫蠢材,沒有聽到朕的圣旨嗎?”
沒有人說話,大殿靜的像墳墓。
朕這才知道,他是真的走了,走了就是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胤一直到走,都沒有等到朕。
朕不是傻子,胤不會無緣無故的生病,更不會一病不起,但是朕也知道,沒有皇太后的默許,誰也沒有這么大的膽子。
母后,難道真的連您也不能寬恕兒子這段僅有的感情。
難道這真的是孽緣,天地也難容。
朕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翻手覆手間,風云變幻,可是朕卻沒有了笑容,他們說朕更像天子了,天之驕子,本就不該有凡人的感情,更不該有太多的情緒變化。連朕也對自己越來越滿意了,從前那些犯過的錯,從今而后,再不會錯,朕將是一代圣君,名垂青史。
全天下都看到了朕,全天下都敬仰朕,全天下都知道朕是這個時代的主宰。
可是朕呢?這真的是朕嗎?
西宮有一片桃花園,是胤親手栽植的,他說只有種花種樹的時候,他才不會感到寂寞。朕笑話他,說有這么多宮女太監(jiān)們陪著,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又怎么會寂寞,胤只是淡淡一笑,笑容中充滿了落寞。
皇宮有什么不好,榮華富貴,錦衣玉食,胤還總是不知足,朕說他奢求的太多。
胤去世后,朕將他殿中的宮女調(diào)到自己身邊,有一夜難眠,叫她來陪朕說話。
提到胤,她說胤在去世的那幾天里,精神恍惚,總是叫著父兄的名字,說自己對不起他們,對不起北國的每一個人。一到晚上,胤就做噩夢,說夢話,說宮里的每一個人都在看他笑話,每一個人都恥笑他,說他下賤,賣身求榮,連婦人都不如,還說他很怕,很怕,他想李睿,想李睿帶他走。
那時,朕才知道,胤做出這個選擇,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他并不是一個昏君,并不是不愛江山,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更愛朕,愛到了他甚至放棄一切也不惜和朕在一起。
呵呵,怪不得,怪不得,半壁江山你不要,錦衣玉食你也不要,原來這個天下,你想要的不過是朕陪在你身邊。胤,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不,你不傻,是朕錯怪了你,是朕對不住你。
朕突然后悔,沒有讓胤成為朕的皇后。
后來,后來…
再后來,朕在西宮的桃花園里立了一座石碑,他們問朕要篆刻什么,朕說只刻兩個字——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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